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 =============== 狩猎游戏[星际] 作者:砯涯 文案: 联盟来犯,帝国瓦解,身为最高统帅的苏逝川受命进入穿梭舱,让灵魂返回五十年前,意欲改变历史,保全洛茵帝国。 然而—— 当苏少将在皇室晚宴再次见到为国战死的爱人,还没来得及感慨失而复得,那个混蛋就跟前世初次相遇时那样摸了他的屁股。 帝国三皇子西法在进入军校的第一天就被人揍了一顿,看着眼前年轻俊美的教官,他只觉得这人似乎有些像前些天在酒会上和自己约过pao的男人? “等到我们在过去相遇,你是希望我站在人群之中,还是这一次,换我主动走到你的身边?” CP:禁欲深情重生受X风流色气小狼狗攻 这是一枚能干又能撒娇的年下攻:D】 避雷提示: 1、HE,主受,非典型重生,苏爽剧情流,受美破天际,武力值爆表,前期碾压攻,后期势均力敌。 2、星际背景下的多重特工文,当然按照惯例,星辰大海之外还是得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虐狗♂日常。 3、先做后爱,师生年下,强强互宠,相爱相杀。 4、和谐看文,理智讨论,尊重设定,切勿过度脑补:D 内容标签:重生 未来架空 机甲 相爱相杀 主角:苏逝川,西法·特兰泽 ┃ 配角:十七,苍星陨,封尘 ┃ 其它:星际,师生,多重特工,相爱相杀,攻宠受宠到突破天际 =============== Chapter 1 【王星陨落】 银河历437年,洛茵帝国母星,白帝星。 昼夜交替,余晖逐渐没入地平线,映衬着浮出云层的银河仿佛染了一层血。数以千计的机甲战舰冲入大气层,爆炸声响彻天地,在粒子炮连续不断的轰炸中,帝都的皇城早已经化作焦土。 翎鹫广场上空,银白色的六翼人形机甲被敌方主帅一剑穿心,中控系统严重损坏。电流四起,玄凰焕发出机械荧光的眼睛一明一灭,在它胸腔的驾驶室内,西法·特兰泽几乎被炽热的剑锋拦腰斩断。 或许是觉得这样击败还不够羞辱,联盟主帅操控着巨大的机械臂,将玄凰肩上象征洛茵帝国的徽章一把扯下,高举到玄凰面前,他知道这个角度可以被控制室里的那个人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再当着他的面把徽章捏得粉碎。 “你输了,摄政王殿下。”男人沉冷的声音从机甲内传出,带着睥睨而下的傲慢,“不会再有增援赶来,我的属下刚刚回报,帝*队已经启动了最后的战舰,打算从后方突围,将皇帝送出白帝星。” “你亲爱的兄长选择了逃走,他放弃了帝国,也放弃了你,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番嘲意十足的言辞过后,换来的却只是机甲玄凰内的一片安静。 见状,男人毫不在意地低笑了一声,语气旋即软化下来:“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西法?” 驾驶室内,上万条淡蓝色的意识触缓慢飘动,浓烈的血腥味令人窒息,西法没做回应,而是直接切断了玄凰的通讯通道,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他深陷在驾驶座内,长发凌乱披散,脸色苍白,嘴角挂着溢出的血沫,他身上的制式军装被血液浸透,被光剑洞穿的伤口开始焦黑碳化,可当疼痛超越了身体可以承受的极限,他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玄凰检测到主人的生命体征即将跌破临界值,匆忙调动意识触打算开启应急治疗射线,却被男人抬手拦了下来。 “殿下……”玄凰不解。 “来不及了。”西法声音沙哑,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似乎仅仅是发出声音,对他来说都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玄凰知道主人还有事吩咐,于是又道:“殿下,您说。” 西法轻颤着缓了口气,问:“能源还剩下多少?” “不足10%。”玄凰如实回答,“但是足够启动应急治疗了!” “玄凰,你看清现在的情况,就算能紧急处理伤口,我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话闭,西法沉默了半晌,继而缓慢睁开眼睛,他注视着光屏上居高临下的联盟军主帅,淡淡道,“等下全部启用剩余的能源,让推进器阈值最大化。” “是……”玄凰迟疑着应下,片刻后忍不住又问,“您这是要做什么?” 西法微微一扬嘴角,用一种仿若自嘲的声音回答:“我是洛茵帝国最后的战士,像这样战死也太不像话了。” 驾驶室外,天边的晚霞被夜色彻底吞没,裹夹着星沙的元素风席卷过洛茵帝国颓败的疆土。铺满翎鹫广场的荧光矿石亮起,轻薄的冷光汇聚成由双翼与利剑组成的帝国徽记,像一个归宿,摇摇望向数百米之上僵持的那对机甲。 终于,玄凰垂落的机械臂动了一下。另一架机甲内,静候多时的联盟主帅一哂,笑道:“怎么,想通了?” 通讯通道开启,西法抬起完整的那条手臂让玄凰的意识触攀附上来,然后回道:“是啊,让您久等了,雷克斯叔叔。” “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并不会真的针对你。”雷克斯道,“帝国内部早已腐朽不堪,西塞费尽心思谋害皇储和先帝,夺取皇位,他野心勃勃、手段残忍,不过是伪装出一副大意温雅的虚伪样子。” “他骗了整个帝国,不值得你效忠!” “投降吧,西法。”雷克斯徒然抬高音量,“归顺联盟,否则就算你今天叫我一声叔叔,我也不可能放过你!” “投降……”西法垂眸看向连接着意识触的手臂,似是最后一次体会与机甲合二为一的奇妙感觉。 能源的热度随意识触传递过来,温暖了极度虚弱的*与灵魂,他尝试着弯曲手指,接收到精神指令的玄凰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光剑。 西法轻声道:“雷克斯叔叔,当年大皇子遇害,背后主使尚没能查清,您坚信这是皇室继承人之间的内斗,怀疑西塞,同时也在怀疑我,您以为我不知道么?” “您是皇兄的导师,王座前的第一骑士,却在他死后背叛了洛茵帝国。您表面上打着推翻腐朽统治的噱头,实际上只是不甘心到手的权力易主罢了!” “西塞确实残忍虚伪,可你也不过是个醉心权力的叛国者!我怎么可能向你投降?!” 他话音没落,玄凰骤然提起光剑。弧光斩落,灼热的电流割裂夜幕,雷克斯甚至没有分毫反应的余地,他所驾驶的机甲瞬间失去平衡,被齐肩斩断的机械臂连同光剑一起跟玄凰急速坠落。 驾驶室内,西法操控意识触调转粒子炮,朝雷克斯发出最后一击。 顷刻间,血红的光束贯穿机甲前胸,高温引燃了能源仓,火球冲天而起,仿佛要将漫天星河燃成灰烬。与此同时,爆炸产生的冲力反噬过来,玄凰被一道近乎毁灭性的气浪击中,驾驶室推出,两者轰然坠向翎鹫广场…… 然而直到这时,前线战况才被恶意干扰导致重度延迟的视讯系统捕捉,姗姗传送回帝*部。 浓烟滚滚,圣光皎白的翎鹫广场被砸出了一个深坑,犹如一张温床,那里面静静沉睡着趋近报废的s级机甲玄凰——负责抢修系统的技术员在视频画面显出的那一刻愣住了,负责控制帝都各处中枢系统的工作人员悉数停下手头的工作,整间中控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那是镇守洛茵帝国最后一道防线的摄政王,他竟然—— 战败了? 众人身后,身处最高指挥官席位的苏逝川脊背霎时绷紧,似是有些失控地站了起来。 男人身穿纯黑色的帝国制式军装,身材健美舒展,尽管有那稍纵即逝的失态,可起身后的站姿却非常标准。他拥有一张俊逸的亚裔面孔,五官线条精致得无可挑剔,透过光屏传递至此的矿石荧光铺洒而下,像是在他冰封般的脸上镀了一层稀薄的釉。 “苏、苏上将!摄政王他——!”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忙回头看向指挥官,却在对方手势示意下蓦地噤声了。 苏逝川放下手臂,目光依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光屏,沉声道:“连接玄凰中枢系统,调取驾驶者生命数据。” “是!”收到指令,技术员赶紧归位,快速查找到反馈信息。 苏逝川静了几秒,又问:“结果?” 技术员道:“西法殿下的体征已经跌破临界值,但……但还有生命反应!殿下还活着!” “继续监测。”说完,苏逝川离开席位,快步走向中控室大门。 然而就在这时,大门正上方代表“允许进入”的绿灯亮起,金属门向侧滑开,苏逝川看清来人,脚下不由得顿住。门外那人面容苍老,穿了件白大褂,由助手搀扶,仅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尤纳斯博士。”苏逝川看着他的眼睛,迟疑片刻,便又举步走了过去。 “你去哪里?”尤纳斯道。 “他还活着。”苏逝川在他的近前停下,“我必须救他。” “你明知道自己救不了他,明知道这趟出去只能带回来一具尸体。”尤纳斯上前一步,微仰着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位年轻上将的脸上难得露出的一丝动容,然后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时间不多了,‘狩猎’计划必须即刻启动。” “眼下殿下战亡,你是仅剩的参与者,比起去见他最后一面,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必须活下去!” 苏逝川闻言眉心拧紧,不置可否,只能保持沉默。 尤纳斯又道:“逝川,你心里应该有取舍,别让自己失望。”话说至此,他略微一顿,半晌后复又开口,“下令吧。” 苏逝川垂在身侧的五指不觉扣紧,手背青筋毕露,整条手臂用力到轻轻发颤。可最终,他还是徒然松下力来,头也不回地说:“传我命令,回收机甲玄凰,强迫它进入休眠状态,然后尽快送到博士的研究室。” 待他说完,尤纳斯缓慢点了点头,道:“跟我来。” 半小时后,中央科学院,地下机密研究室。 仪器调试进入最后阶段,尤纳斯将化形怀表的机甲玄凰交给苏逝川,叮嘱道:“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命运的走向,你知道这一天联盟的战火会烧遍整个洛茵帝国,知道皇帝会不战而逃,也知道西法会战死在雷克斯的剑下。” “你会成为那条时间线上唯一一个了解‘未来’的人,等到了那时候,不管你所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只要有可能改变现在的命运,他们都可以成为你的猎物。逝川,你要明白自己的使命,要明白改变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这一切又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他们不会相信,你只能依靠你自己。” 苏逝川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翻开掌心那只破旧的银白色怀表,表盘上的指针是静止的,永远停在了傍晚7点21分的位置——那是沉睡中的人工智能对主人的悼念,是王星陨落的时间。 “我知道了,博士。”他收起怀表,转身进入穿梭舱。 待一切安静下来,苏逝川静静合上眼睛,手掌却下意识落到了旁边空着的位置上。就在同一时间,沉静已久的通讯器内忽而爆鸣起一阵微弱的电流声,紧接着,一个极度低哑的声音响起,那个人说:“幸好赶上了。” 苏逝川霍然睁开眼睛,在听见这话的一瞬间眼底直接红了:“西法……?” “是我,让你久等了。”西法气若游丝,却轻轻笑了一下,戏谑道,“我还记得,你一向不喜欢没有时间观念的学生,为了这事以前可没少罚我。” 闻言,苏逝川按紧通讯器的手指不由得发颤,可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口唇翕动,却一个单音也发不出来。 电流那端,西法结着血痂的嘴角弯起笑意,轻声说:“抱歉逝川,这次我回不去了,博士那个丧心病狂的计划,我不能陪你一起了。” 那一字一句仿佛无数锋利的刃,将苏逝川颤动的心脏折磨得鲜血淋漓,片刻后,他用极其克制的声音安抚道:“没关系,一切交给我,你只需要在这里……在这里等我回来。” “你明知我等不到你,我们都会死,只有你的灵魂能够活下来。”话音没落,西法忽然低笑出声,继而漫不经心地调侃道,“你给我记住,苏逝川,等你回到过去,我不允许你爱上任何人,连过去的我也不可以……” 苏逝川眼尾湿了,被这句不合时宜的警告弄得哭笑不得,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西法又道:“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了,记得……一定、一定对他好一点。当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对我真是……太冷淡了。” 苏逝川隐忍地合上眼睛,通讯器微光闪烁,映出他脸侧*的一道痕迹,然后回答:“好。” “但是别忘了我,”西法的声音渐弱下去,“你有重活一世的机会,可是这一世你只有这个我,是独一无二的……” 话闭,长音响起,那则通讯,断了。 ——inued Chapter 2 【穿越光年的灵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仿佛经历过漫长的真空窒息。 随着意识归位,感知逐步苏醒,放松状态下的五指无意识收拢,轻轻扣住了触手可及的软滑织物……苏逝川眉心浅蹙,眼睫轻颤,像是还很难精准控制这具身体的行为那样,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光线中,天花板及吊灯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苏逝川微微怔住,心里瞬时漫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异样感觉。 这间卧室……还真是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这么想着,他费力抽出棉被下的右手,摊开五指,伸到眼前——那双手显然非常年轻,肌肤平滑,掌心几乎没有使用军械磨出的硬茧,这说明眼下对应的时间段还非常早,很有可能是在他刚进入帝*部不久的时期。 到底会是什么时候呢? 苏逝川感到头疼,似乎是这具年纪尚轻的身体还没能跟灵魂完全契合,因此无法承受过度深入的思考。他合上眼睛,让疲惫的大脑重新平复下来,而陷入黑暗的意识却不受控制的倒退回去,回到了那个他坐在穿梭舱内,亲耳听着西法断气的时候。 “狩猎计划”的核心在于打破*与灵魂的连接,利用空间裂缝,将执行者的灵魂送还回过去,目的是凭借熟知一切的优势来改变历史,纠正错误,继而影响未来的走向。因为这其中包含的问题涉及很多帝国高层,甚至是皇权决策者,所以即便是在正常的时间线上,这项计划也是严格保密的,只被少数参与人员所知。 毫无疑问,这是能够让洛茵帝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最后一张牌。 只是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路到底该怎么走,眼下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苏逝川闭目养神,可他越是强迫自己冷静,脑子反而就越乱。 就在这时,卧室里忽然响起一记声响,像是一个迈步,是军靴沉稳的底叩击地面时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很闷,却在长久的安静中显得十分突兀,似乎是有意发出来的。 难道有人?! 苏逝川上一世身为帝国最高统帅,其本身久经战场,又擅长以意识触操控s级机甲,他精神力极强,五感早就被锤炼得异常敏锐,此刻就算重返年轻的身体,各方面有所减退,但也不应该连有个活物跟自己共处一室都察觉不出来才对! 意识到这点,苏逝川顾不上等待灵肉契合,猝然翻身就要出手。而那家伙比他反应更快,速度仿佛不是人类,苏逝川只感觉肩头一紧,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竟然生生被对方原封不动地按了回去。 一刹那间,四目相对。 苏逝川快速考量过施加在肩膀上的力道,直觉告诉他这人的能力可能不在他之下。于是在短短交锋的数秒之后,他没有选择反抗,而是主动放松下身子,心平气和地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记忆没有偏差,这里应该是洛茵帝国原最高统帅的府邸,他身为元帅独子,私人卧房不可能被旁人随意进入。 这人肯定有问题! 苏逝川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睫,卧室光线晦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从身形判断出是个成年男性。 闻言,那人并没有回答,反倒是自顾自地从旁边取了只柔软的羽毛枕头,竖起来放在床头,然后不容拒绝地把那个意图伏击自己的家伙按了上去,顺便拉过乱作一团的被子,重新提他盖好。 苏逝川:“……” 这难道是在……照顾他? 苏逝川眉心浅蹙,觉得这男人身材修长,动作生硬,完全不像是府邸的佣人。 做完这些,男人回手打开床头柜一侧的开关,壁灯旋即亮起,他转身看向苏逝川。 借助照明,苏逝川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人的容貌非常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五官的线条端正英俊,完美得像是被人一笔一画描摹出来的,是个很好看的青年人。他的表情很淡,看上去落落无尘,没有一点攻击感,跟刚才那个行为强硬的家伙完全判若两人。他穿了身非常整洁的深灰色制服套装,衬得身形高挑,双肩舒展。他就那么毫不避讳地迎着苏逝川的视线,略微低着头,眸光带着几分微妙的审视意味。 就好像在看一件与众不同的物品。 苏逝川被看得莫名其妙,脸色一沉,冷声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次男人有了反应,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曲起右腿,在床边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苏逝川瞬间意识到不对,紧接着,他听见对方说:“主人您好,初次见面,我是高级智能体,代号‘十七’。” “高级智能体……”苏逝川重复着这个词汇,将十七上下打量了一遍,又道,“所以你果然不是人类?” 十七皱了皱眉,歪头看着苏逝川,半晌后调理清晰地回答道:“我们高级智能体的*材质是硅,比起普通的碳基生命体要更加稳定和牢固,所以准确来说我虽然不是人类,但是某些条件却比人类要更加优越。” 苏逝川回想起自己被这家伙按回枕头时的样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很傲慢。” 十七严肃审视了一下主人的用词,然后回答:“‘傲慢’是创造者植入感情程序的上亿条代码之一,是被主观创造出来的,我只是调取执行而已。换句话说,我的创造者为他能够制造出优于人类的生命体而感到骄傲。” “你的创造者是谁?”苏逝川问。 十七:“尤纳斯博士。” 苏逝川霍然一惊,讶异道:“是博士创造了你?所以你才会在这里?!” “是这样的,主人。”十七说,“我是尤纳斯博士安排给您的助手,目的是为了防止您和西法·特兰泽殿下之中有人发生意外没能回来。博士深知‘狩猎计划’的困难程度,为了确保计划顺利进行,所以提前创造了处在休眠状态的我,等到计划启动,我的初始程序也将被即刻唤醒,然后前来找您。” 苏逝川在听见那个名字的瞬间心脏不受控制收紧,但紧接着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询问道:“元帅府守卫森严,你怎么进来的?” 十七非常认真地说:“硅基智能体的外形可以任意变化,我把自己拟态成了一颗新鲜的花菜,被早晨配送物资的工人带进来的。” “……”苏逝川有点不能想象那个画面,无奈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用。” 十七骄傲地挺了挺胸:“主人,十七的优点可是多着呢。” 苏逝川眸底带笑,觉得这个智能体的性格还挺有意思。而且他是尤纳斯博士留下的,考虑到这个时间点还能有另一个了解历史与未来的同伴,苏逝川心下难免有些感慨。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对了。”苏逝川看向十七,道,“灵魂穿越的终点存在一定误差,你知道现在的准确时间点么?” 十七点了点头,如实回答:“今天是银河历387年的9月24日,根据我存储的资料来看……”他作为人工智能很清楚这里面的时间差,更加了解一个普通人不可能熟记下几十年前特定的某一天发生过的事,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想要详细概述给面前的男人,结果话没说完,却看见对方一抬手臂,于是很自觉的安静下来。 原来是时隔五十年,苏逝川在心底笑了一下,还真是没想到会回到这个时间点上。 这一年他才刚满24岁,进入军部还不足六个月,却已经挂上了少将军衔。 洛茵帝国用战争拿下了整座星系控制权,内部极为崇尚武力,受早已亡故的开国父母影响,苏逝川从小就被冠以元帅之子的光环,是老皇帝钦点的未来最高统帅,是注定要辅佐下任新帝的人。 只不过那个被他效忠一世的皇帝,到最后不仅弃国而逃,而且还成了致使西法孤身战死的罪魁祸首! 可他却受命回来拯救他的帝国…… 这简直讽刺至极! 薄被之下,苏逝川的五指不觉扣紧,关节搓响,因为用力,他的整条手臂都在失控地微微颤抖。然而苏逝川的脸色却是平静的,看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十七依然半跪在旁边,侧目注视着主人的脸,智能体灵敏的感应系统可以捕捉到最细微的变化,他察觉到苏逝川的异样,却无法用程序解析那种负面感情产生的原因。 主人好像……不开心了? 十七感到茫然,他的初始程序设定为“竭力协助完成狩猎计划”,苏逝川是他无条件服从的对象,那么“讨好主人”自然也是必须遵守的一项死命令。作为一只忠心耿耿的智能体,十七在数据库中查找过全部储备选项,然后按照苏逝川幼年喜好的标准快速确定解决翻案。 下一刻,原本跪在床边等候差遣的年轻人瞬间消失,紧接着一只毛发雪白的特大号狐狸狗蹿上床铺,肉大身沉地压上了苏逝川胸口。 苏逝川被这凭空出现的大家伙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要把狗踹下去。十七用两只前爪搂着主人不肯松爪,尾巴摇得欢实,一边吐舌头一边模拟幼犬奶声奶气地“嗷呜”了一声,还意图打个滚撒娇。 这条变形后的狐狸犬比牛犊还要大上不少,体重接近二百磅,苏逝川被压得胸闷,赶紧制止住这货的愚蠢行为,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检测系统感应到您的心跳和脑电波都不太稳定,十七奉命解决主人的负面情绪。”狐狸狗用十七的声音说,“您五岁那年曾经得到过一只稀有的宠物珍兽,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的,可爱么?有没有开心一点?”说完,狐狸狗凑过去就要舔脸。 苏逝川:“……” 苏逝川把狗脑袋推开,面无表情道:“那只异星珍兽肩高不过二十公分,你程序出错了吧?” “呃……”狐狸狗拉拢着耳朵,低头看了看自己硕大的狗爪,说,“抱歉,比例计算错误,马上修正。” 然后狐狸狗缩成了手掌大小,乖乖趴在苏逝川怀里:“现在呢?” 苏逝川被没头没尾地折腾了一顿,没心情再想以前的事,索性把狗托起来仔细看了看,半晌后问:“还有没有别的拟态?你人形不方便进出,宠物倒是不显眼,但又不能出席正式场合。” “看您的需要了,”十七摇摇尾巴,“硅基体万变拟态,可以满足您所能想到的一切。” 苏逝川感觉这只智能体前后反差有些大,按现在的模样,实在是没法跟一开始干净禁欲的青年形象联系到一起——可能是初始程序刚刚解锁,模拟情绪的相关代码还不够稳定,都代号“十七”了竟然还有这么多bug,看来博士制作的时候时间确实很紧啊。 十七皱了皱眉,不确定地说:“我好像捕捉到您在腹诽我,内容还不是很好?” “你想多了。”苏逝川一本正经地盯着狐狸狗的鼻尖看了几秒,然后把小家伙放下来,抚摸起它的背毛。 十七舒服得眯起眼睛,真像犬科动物那样享受起来,鼻腔里不时发出一阵“呼噜”声。 “对了,主人。”十七蓦地想起件事,仰头看向苏逝川。 苏逝川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手上动作停下来:“你说。” 十七舔舔鼻子,道:“根据我提前掌握好的行程,您晚上将受邀出席一场皇室晚宴,时隔五十年之久,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待他说完,苏逝川极不明显地微微一扬嘴角,轻描淡写地说:“当然,而且今晚的宴会必须赴约。” 十七听出端倪,撑着小爪子爬起来,歪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逝川:“主人为什么这么说?” 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定数,看似被人为干预的轨迹却又总是意外地与原本的曲线不谋而合。 苏逝川眸底地笑意加深,从怀里取出那块污迹斑斑的银白色怀表,打开银盖。他垂眸盯着表盘上静止的时间,过了很久才回答:“因为那时候,我就是在这场宴会上遇见的西法·特兰泽。” 他沉默,然后在心底默想—— 怎么舍得不去? ——inued Chapter 3 【再一次相遇】 夜七点四十五,白帝星首都灯火璀璨。 中轴线上,一条宽阔笔直的甬道将整座核心区一分为二,直抵坐落在尽头的月白色皇宫双月殿。这里是洛茵帝国安防最为严密的区域,四座城门均由皇室禁军驻守,看似空无一物的上空其实覆盖有球形粒子防护罩,确保连飞鸟都无法接近半分。 一辆悬浮车在皇城北门前停下,负责看守的侍卫快步上前查看。因为地处双月殿正后方,所以这里是最偏僻的一个入口,除了内部人员外,平时很少会有访客使用。 侍卫知道今晚有例行举办的晚宴,心里难免觉得奇怪,他在驾驶位一侧的门外停下,不禁对来人有些好奇——要么是非常低调的客人,不想跟其他人过多接触;要么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根本不知道这北门是供下人使用的。 可随着车窗降下,他看清了里面那人的样貌,整个人当即一怔,脱口道:“苏少将,怎么是您?” 苏逝川很有礼貌地朝他笑了笑,将电子请柬递过去,说:“是我,来路正好离这边近,就不再绕远去其他门了。” “原来是这样啊。”侍卫忙接过请柬,也没查看,他朝苏逝川十分恭敬地一欠身子,起身后挥手示意同伴开门放行,然后又道,“晚宴就快开始了,祝您今晚愉快!” 苏逝川笑着说:“谢谢,辛苦你了。”说完,他升起车窗,驾驶悬浮车驶进北门。 皇城后区光线很暗,四周一片寂静,一路开进去都没遇见第二个来访者。 苏逝川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车停稳,下车后没着急赶往宴会厅,而是就地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再呼出烟雾。 “明明一点都不顺路,”十七的声音响起,“主人为什么不走正门?怕遇见什么人么?” 闻言,苏逝川没来由地一弯嘴角,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右耳垂上智能体化形拟态出来的银钉,轻描淡写地说:“十七,你知道正门会经过哪里么?” “数据库里有,”十七回答,“我去查一下。” “不用了,”苏逝川道,“是翎鹫广场。” “那广场怎么了?”十七不解。 “那里有很多荧光矿石,夜景很好看。”苏逝川掐灭烟蒂,缓步朝双月殿走去,“所以会遇见很多人,我嫌吵。” 十七说:“主人,您在军校的时候,行为心理学的成绩应该不错吧?” 苏逝川想了想,回:“好像是满分,怎么了?” “那人工智能的相关科目是不是很烂?”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的核心处理系统的综合分析结果告诉我‘您在说谎’,可我如果仅用视觉观察却得不出这个结论。” “……”苏逝川险些被他气笑了,却依然冷着张脸,正色道,“再敢随便分析你的主人,信不信我让你强制休眠?” 小银钉瞬间吓得一抖,怕真被关机,于是乖乖静音了。 双月殿是白帝星的皇室正宫,是一片大型古典风格的建筑群。 这次举办晚宴的宴会厅位于一座侧殿的顶层,穹顶封闭,却用全息成像技术模拟了浩瀚的银河星海,优美的乐曲声中,银白色的星沙盈盈洒下,让整座会场看上去少了皇室的奢靡,反倒是多了几分高贵优雅的味道。 今晚的皇室晚宴并不正式,充其量只能算帝国高层之间的小型聚会,但受邀出席的宾客却无一例外地拥有着漂亮的爵位,或是将级以上的军衔。这样的活动每隔一两个月便会举行一次,以皇室的名义牵头,其目的主要在于给高层们一个相互走动的机会,同时也方便贵族继承人以及新上任的军官们混个脸熟,是很好的用于打开人际关系的平台。 洛茵帝国以战争建国将近四百年,表面看上去一片祥和,但内部的派系分化早已经非常严重了。 以军部为首的主战派不满足帝国现状,长久以来一直极力主张扩张星系。以教会为首的保守派则更倾向完善秩序,他们认为军部的做法太过粗鲁,在和平年代军人不应该继续占有如此高的社会地位,更不应该出手干预皇室决策。 然而这种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却在三年前被骤然打破——原第一顺位继承人,大皇子莱蒙·特兰泽遇刺身亡,老皇帝遭受打击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一时间,洛茵帝国大权无主,所有人都在默默揣测那位亡命刺客究竟受雇与谁?然而仅仅就在三个月后,帝国第一骑士雷克斯举兵叛国,携旧部逃离白帝星,成立自由联盟,剑锋直指洛茵帝国。 正是由于这个契机,当和平不在,军权再度崛起,那些分化而出的裂隙非但没有因为战争威胁而愈合,反倒是暗潮汹涌起来。 苏逝川进门后从侍那里取了支低度数的香槟,然后很低调地站到了宴会厅的角落里,一边心不在焉地抿酒,一边静静留意到场的宾客。 放到上一世,苏逝川此时虽然年纪轻轻就挂上了少将军衔,但说到底不过是沾了家族荣耀的光。人们显然更乐意相信苏逝川之所以能够平步青云,完全是因为皇帝对于开国统帅的缅怀,因此军部上下与他面和心不合的同僚比比皆是,暗地里自然也是少不了一番含沙射影的调侃讽刺。 这些靡靡之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后,才逐渐随着战绩和功勋的累积而消散殆尽。 然而换做现在,苏逝川反而对眼下的境况非常满意——他是军部新人,虽位及少将,但也尚未崭露头角,旁人待他表面客气,言辞举止中却又能隐隐品出几分蔑视来——正好是既有些权力,又不至于引人关注的时间点,做什么都方便。 不知不觉,晚宴开始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这期间苏逝川既没有主动与人攀谈,也没有被任何人搭话,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喝酒,像个格格不入外人。 十七不敢再轻易探查主人的脑波,只好默默观察他的表情,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小心翼翼地说:“您在考虑什么?” “在想今晚来的人里面有没有值得被利用的。”苏逝川淡淡道。 闻言,十七灵机一动,忙问:“您这么快就有计划了?” “那倒不是。”苏逝川低头抿酒,眼睫却轻颤着抬起,眸光细细打量过视野内的每一个人,“你也知道,那场覆灭洛茵帝国的终战发生在五十年后,而就算在现在的时间线上,雷克斯也已然叛国,联盟存在的事实是我无力改变的。” “——那场一决胜负的战争不可避免,但我不可能白白等上五十年,‘狩猎计划’给我的时间很多,却也很少。” 十七一惊,讶异道:“您要催化战争爆发,让帝国和联盟提前做出了断?” “我是有这个想法,”苏逝川道,“不过也要等到有十足的把握以后。” 十七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说:“主人说得对,您必须确保帝国的胜利。” “不。”苏逝川纠正道,“我要确保的是三殿下的胜利。否则就算时间提前,然而历史重演,那么我这次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说到三殿下……”十七不确定地瞄了主人一眼,“您说您在这里遇见了他,可……他人呢?” 待他说完,苏逝川无声一哂,手腕轻摇晃动着水晶杯里的酒,轻描淡写道:“我们这位三殿下年轻的时候没一点皇子的正行,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那群人必然登不了大雅之堂,大概正在某间偏殿里喝酒呢吧。” “这样啊……那要不要去找找?” “不用。” “为什么?” 苏逝川好整以暇地说:“因为狐朋狗友可以喝酒,却不方便做别的。” “别的?”小银钉扭动了一下,狐疑道,“主人,人家虽然是高级智能体,但因为刚启动不久,所以还无法解读含义太深的语言信息,您介不介意换个简单点的表达方式?” “可以。”说罢,少将大人一本正经地抿了口酒,幽幽开口道,“三殿下那个混蛋风流成性,喜欢拈花惹草,跟那群二世祖喝够了自然会衣冠楚楚地回到晚宴上来。” 十七嗓音发颤:“来……来做什么?” “当然是猎艳了。”少将大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暖饱思淫|欲这种古语,放在殿下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十七:“……” 作为一只单纯的智能体,十七是非常看不懂自家这位主人的。 “您怎么好像很嫌弃他的样子?”十七弱弱地揣摩,“难不成……您就是被三殿下猎的那个艳?” 苏逝川:“……” 这就还智能体?也太没眼力见些!被戳中痛处的少将大人隐忍地缓了口气,高脚杯置于大理石窗台,发出一记饱含怒意的声响。 十七吓得一哆嗦,不用主人开口,便十分自觉地自我休眠了。 而就在这时,会场的侍者们陆续接收到通讯器传来的命令,快步穿过侃侃而谈的宾客,直奔宴会厅正门。同一时间,那扇闭合已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开启,姗姗来迟的侍者匆忙分列在两侧站定,朝来人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与此同时,孤身一人站在窗前的苏逝川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去,穿过漫天洒下的星沙与夜色,他看见了那个身着华服、面色微醺的人出现在门前——那种前世今生,仿佛被神明写死的宿命犹如一道闪电,直劈入*,摧毁了深埋其中的柔软灵魂。 从最后那则通讯中断到此时此刻,他从没有设想,也不敢去设想—— 再一次见面时,他究竟会用怎样的心境去面对? 这一眼相隔两世,相隔被人为撕裂开来的整整五十年的星辰与大海。 那一刻,银河的光辉汇聚一处,将那人雪白的礼服映衬得圣洁而又明亮。苏逝川一瞬一瞬地注视着他走进宴会厅,身体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他心底逐渐弥漫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前世今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究竟什么叫做“失而复得”。 ——你留下遗言,要我这一世对你不那么冷淡。 ——那么,等到我们再次相遇,你是希望我站在人群之中,还是这一次,换我主动走到你的身边? 苏逝川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没等到他迈动脚步,身处大厅另一端的三殿下便毫无预兆地抬起头。 目光相遇,他们又见面了,一如从前。 ——inued Chapter 4 【好像在哪儿见过?】 此时的正门处,帝国三皇子殿下迟疑地眯起眼睛。 整座宴会厅星光迷离,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西法听不清那些前来打招呼的人在说什么,他头疼地按住额角,想让大脑勉强清醒个一时片刻,然后又抬眼朝尽头的那扇窗看了过去。 准确的来说,他是在看窗前站着的人。 刚才只是不经意间的惊鸿一瞥,在这类以社交应酬为主的特殊场合,那人没有同伴陪同,只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喝酒,显得过分低调,可放在穿梭交际的宾客之中,他的静止仿佛又格外的引人注意。 西法方才被灌了太多酒,现在整个意识都是恍惚的,但这并不影响他做出判断——那是个寂寞落单的猎物,而且还是个漂亮的禁欲系美人,这要是不过去安慰一下,那也太有失风度了! 候在一旁的侍者见西法醉得不轻,忙快步走到近前,低声恭敬道:“三殿下,隔壁有准备好的休息室,那里安静,您要不要过去坐坐,我再让人送些醒酒的茶给您?” 西法的心思早就飞了,这番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一把搭上小侍者的肩膀把人拉过来,醉醺醺地说:“哎,我问你,那个人——”他朝正对面的那扇窗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他是谁?” 侍者被对方的举动吓了一跳,默默松了口气,才顺着西法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道:“回殿下,那是军部年初刚上任的少将,叫苏逝川,也是老元帅的遗孤,您认识?” “不认识。”西法醉得接收不全这么多信息,只隐约听清楚了名字,剩下的囫囵过了遍脑子,觉着不重要也就没往心里去,“但马上就认识了。”说完,他推开侍者,兀自从旁边的长桌上取了杯酒,然后故作气定神闲地穿过大厅,朝窗边走去。 与此同时,苏逝川早已经收回了目光,转过身,一声不响地注视着窗外。 纤尘不染的玻璃反射着室内旖旎的光线,倒映出一个个模糊的像,大厅内有曲声也有低语声,可就算如此多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他也依然能捕捉到那段有些虚浮的脚步,一点一点靠近自己的身后。 “主人,”十七解除自我休眠,乖巧提醒,“三殿下来了,用不用实时报备距离?” “不需要,”苏逝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的脚步声,我听得出来。” “您有什么打算?”十七说。 作为智能体,他的储备信息一直被系统同步到“狩猎计划”启动的前一刻。 换句话说,他非常了解那一世苏逝川跟西法·特兰泽之间的关系。尽管无法获悉太多细节,可既然这是连接两人命运至关重要的一次见面,尽管三殿下没能亲自参与到计划中来,但作为未来的摄政王,他必定会成为这一世影响计划走向核心,那么为了今后考虑,这人对于苏逝川来说就必须是友非敌! 十七逻辑清晰,对眼下的局面分析得十分透彻,可他唯独看不出自家主人的心思。 或许是那个人真的太擅长隐匿情绪了,如果不启动脑波扫描强行探知思维的话,单凭观察,就算他能把苏逝川的神态动作逐一解析,也读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对苏逝川的了解停留在尤纳斯博士创建的核心数据库,但那些资料太过浮于表面,就像一本记录详尽的说明书,他熟知每一个文字,可以通过描述构筑出一个冷漠强大、无所不能的军人形象,却无法深入他的内心。 苏逝川不知道耳垂上的小银钉在腹诽自己,放下酒杯,轻声道:“我打算满足他。” 闻言,十七猝然回过神来,那句“主人这是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注意到有脚步声在后面停下,于是很及时的噤声了,改用脑波将信息传达给苏逝川,他说:“主人,根据检测结果来看,三殿下重度醉酒,而且看您的眼神有点下流,可能不适合谈正经事。” 苏逝川一哂,回道:“本来就不是正经事。” 十七:“?” 苏逝川:“到时候你记得自觉休眠。” 十七:“???” 怎么又要休眠?单纯的智能体觉得莫名其妙,这次他又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人类真是太奇怪了! 两人身后,刚刚驻足的西法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垂眸注视着面前人的背影。他的目光顺着对方笔挺的脊背一路向下,在被衣料束紧的部位逡巡片刻,继而扫向两条修长的腿,以及被靴筒包裹的瘦削踝部。 身材真不错,三殿下在心里评价,就是穿得太保守了些。 西法一口喝净剩余的酒,舌尖轻轻舔过唇缝,在那种微带酸涩的酒精刺激下,他上前几步,与那人并肩站在了窗台前。 苏逝川一直在等这一刻,直到旁边那家伙将高脚杯放置在窗台上,他才好整以暇地侧过头,用一种被打扰了的、略带讶异的眸光看向西法,没有说话,他的脸色波澜不惊,心脏却仿佛掀起惊涛骇浪那般骤然收紧。 这一年,身为洛茵帝国第三顺位继承人的西法·特兰泽才刚成年。他的容貌继承了已故安娜王妃的全部优点,五官长得精致漂亮,他拥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瞳仁是一种深而剔透的蓝,眼型狭长,眼尾处的线条略微扬起,一笑就有种风流不羁的妖冶感。 西法身着雪白色皇室常服,脚下踩了双长筒军靴,没有多余的配饰,淡金色的长发流泻而下,让他的身形看上去极为高挑挺拔。 不由自主地,苏逝川盯着他脸侧垂落的一缕发,竟看得有些出神。 太年轻了,他在心里感慨,如果不是灵魂回溯,他恐怕早已记不清楚这场晚宴的情形,记不清年仅18岁的西法·特兰泽第一次与他搭讪时,言辞举止又是怎样的轻浮和戏谑。而现在回想,这一切又是何其珍贵,让人忍俊不禁,也让人想把这色胆包天的小混蛋好好教训一顿。 上一世,苏逝川在成长的过程中深刻体会过同行的排挤和轻视,他只有付出成倍的努力才可能让旁人忘记他头顶的光环,继而去认可他本身。 那时的苏逝川矜持自傲,自然是看不上像西法这样玩物丧志的皇子的——所以当这家伙给出了那个暧昧的暗示,手也不老实地抚摸上不该碰的位置,年轻的少将大人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当着亲临晚宴的帝国贵族与高级军官的面,直接把三皇子殿下撂倒在地,再补了一记手刀把人砍昏过去。 现在他就站在面前,仍然是一副图谋不轨的样子。 想到这儿,静候小流氓找上门来的少将大人不禁想笑,他抬眸迎上西法那双醉意迷蒙的蓝眼睛,只等他开口,说出那个荒唐而又直白的要求。 好像是个少将,叫……什么来着? 三殿下十分头痛地想,不得不自省喝多了果然误事,这美人的名字都没记住,真是太尴尬了! 最终,西法放弃去回忆那个拗口的亚裔名字,他单只手肘撑在窗台上,歪着头,狎昵的目光斜斜望着苏逝川,笑道:“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苏逝川:“……” 苏逝川顿时哭笑不得,心说这家伙的搭讪水平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烂。 “是么?可属下怎么没有印象?”苏逝川忍住笑意,配合着反问。 “当然了。”西法笑得眼睫微敛,透亮的眸子仿佛蒙着一层水膜,他倾身到苏逝川近前,细细打量过那人瓷白的肌肤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 军部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极品?三殿下贪婪地想。 两人的距离很近,西法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干净好闻的气味。这个人的气质很冷,倒不是那种冷若冰霜,而是一种淡定和从容,与外貌相较起来显得有些老成。他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疏离,矜持得恰到好处,即便是出席今天的皇室晚宴,他也穿着军部常服,却是难得一个能把那种刻板的服饰穿出味道的人。 目光滑向男人微微抿起的淡色唇瓣,西法笑了一下,心说这人也就是假正经。他的行为这么明显,对方既不接受也没表现出拒绝,依然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态度,还站得那么直,也不知道要给谁看? “我们当然见过,”他单手绕到苏逝川身后,环在腰侧,然后借着近身的时机又往下挪了几寸,状似无意地摸了一把,嘴上继续道,“我对美人,向来是过目不忘的,如果你也是一个人,不知道介不介意单独跟我喝一杯?” 十七:“!!!” “妈呀!”全程默默装死的智能体终于忍不住了,悲愤道,“这货太流氓了!竟然敢吃我家主人豆腐?主人您快——!” 再一次被摸屁股的少将大人被智能体吵得脑仁疼,于是从容不迫地一捏耳钉。 十七:“???” 苏逝川没有理会炸毛的智能体,对西法淡淡道:“殿下喝醉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应该早些回去休息。” 西法摸不透对方的心思,但直觉告诉他这句“回去休息”估计是能有下文的!于是初次约炮以为自己抱得美人归的三殿下当即备受鼓舞,顺理成章地勾搭上苏逝川肩膀,把重量完全施加上去,在他耳侧轻轻吹了口气:“不知道……能不能有劳少将大人送我回去?” 苏逝川眸底带笑,忍不住侧头看了眼这个明明比他要高上几公分,却强行黏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的家伙——明明就是个小鬼,做坏事都做不到点上。 “是,三殿下。”他回道。 “不要去!”十七捂着cpu瑟瑟发抖,痛心疾首道,“这一看就知道没好事呀,主人!您不能——!” “安静!”苏逝川低声警告,“不然废了你。” 十七:“……” 什么鬼? 十七一脸莫名其妙,难道警示危险也错了吗?你们碳基物种心眼那么多,真的好难懂啊! ——inued Chapter 5 【这也叫约炮?】 因为不想引起关注,苏逝川特意就近从一扇侧门带西法离开。 远离了宴会厅,四周瞬时安静,古老的皇宫仿佛沉睡了一般。双月殿各处配置有高精度的防护系统,由军部安全部门24小时监控,所以内部并没有太多的巡守禁军。 上一世,苏逝川是老皇帝钦定的皇储导师,在西塞继位后,他又因功勋晋封为王座前的第一骑士,全权负责皇城的安保,对内部结构掌握得一清二楚。他知道防护系统的漏洞,所以这一路上特意挑选了监视盲区,以防止在视讯监测系统中留下自己的身影。 军部少将深夜与三皇子殿下返回行宫——想来也是一条足够被好事者调侃一番的谈资了,但这还不是重点。 如今苏逝川虽然还默默无名,可元帅遗孤的身份摆在了明面上,他不能轻易接近或是疏远某位皇室继承人。大皇子之死让帝国上下明白了一个道理,除非加冕登基尘埃落定,否则一切都没有定数,眼下所有人都知道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皇储继位几乎是指日可待的事。 帝位更迭,意味着整个帝国的派系结构将会进行一次彻底的洗牌。 现任位高权重的将级军官从属老皇帝旧部,虽然资历深厚,但未必会被新帝重用。毕竟那不是一手培养起来的亲信,而且羽翼丰满,根基又非常稳定,这种人忠心还好,假以时日一旦背叛,谁又能保证在洛茵帝国的对立面不会出现第二个自由联盟? 从古至今,但凡身居高位者就没有不多疑的。 苏逝川很了解未来那位新帝的性格,自然不会过早去触碰这枚逆鳞。 况且现在大格局已定,西塞已成皇储,他一个少将手中的权力有限,而想要往上爬就必须利用那人的青睐。 如果记忆没有发生偏差,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储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元帅之子”是个非常好的加持,它会让一切的走向看上去合乎历史,至少在情理上是这样的——这才是西塞主动拉拢,甚至亲自向皇帝举荐,要求由苏逝川出任皇导师一职最为重要的原因。 他只需要按兵不动,静候命运合辙而来。 想到这里,苏逝川下意识地侧头看向旁边,却在迎上对方视线后微微怔住。 “你总算注意到我了,”西法笑得眼睛弯起来,“不然我都要开始怀疑,我们今晚提前离场究竟是要做什么去的了。” 这话说得很含蓄,但暗示意味十足。 苏逝川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想这家伙明明年少青涩,偏偏非要伪装出一副欢场老手的风流样,也难怪当初第一次见面会误会,结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他狠揍了一顿。 那时候苏逝川正直得不行,眼睛里揉不了一点沙子,而西法就是那粒欠抽落进他眼底的砂。 一个色|欲熏心,一个心高气傲,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可现在又算什么? 苏逝川觉得挺有意思。 ——大概可以总结为不怀好意的大尾巴狼一不小心约到了一只披着羊皮的牧羊犬吧,最后到底是谁把谁吃掉还说不定呢。 “那殿下认为我们提前离场,是要去做什么的?” 说这话时,苏逝川的眉尾扬入额发,眼睛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形状。透窗而入的星辰光辉落进他眸底,将那对幽暗的眸镀上了一层细腻而颤动的蓝,里面盛着深沉却又隐隐散发着几分狡黠的笑意。 西法被这个意味不明笑容惊艳了一下,体内倏地腾起了一股没来由的躁动。 单从接触的这短短十来分钟的时间看,他无疑是个清冷正派的人。可不知为什么,跟他对视时,西法又总有种暧昧不清的滑腻感,可能是因为对方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目光交汇,那含笑的眼分明就是在赤|裸裸地勾引,比任何*都更为致命! 真是妖孽,偏偏又披了张道貌岸然的皮…… 看我不给你扒下来的。 这条走廊的某处可能存在有一扇没关紧的窗,让浸透了夜色的凉风吹了进来。 西法感觉脑子稍微清醒过来了一点,低头,眸光逡巡过身旁这位假正经美人一丝不苟的领口,笑道:“深更半夜,孤男寡男,反正肯定不是去谈人生理想的,少将大人觉得呢?” “听起来,三殿下似乎经验丰富?”苏逝川斜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 “等会儿你试过就知道了。”西法兜了个圈子,十分狡猾地接话道。 然而事实却是—— 试过就知道了个淡!意识模糊的三殿下难得有点紧张。 刚才跟几个死党喝多了,酒精这种罪恶的液体磨灭了尊卑高低,一群身经百战的二世祖起哄,非要去找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回来给好不容易成年了的三殿下开个苞。 西法年纪虽小,但身份摆在那里,是这群贵族纨绔头儿,怎么忍得了被人调侃这个?于是当即脚下踩云似的就晃进了宴会厅。眼下这美人是约上了,可作为一个“只有理论储备,毫无实战经验”的“小朋友”,床上露怯这种事,光是想想都觉得好丢人啊! 而更加要命的是,对方貌似才是那个“真·经验丰富”的。 两人从后门出了举行晚宴的侧殿,途经皇城西北角的一座后花园。 这里分布有不少喷泉景观,空气中的湿度很大,西法被吸饱水分的夜风一吹,顿时觉得头更疼了,赶紧扶住额角定了定神,再睁眼一看面前景物,忽然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儿。 “我听晚宴的侍者说,你是军部新上任的少将。”西法的嗓音还带着醉酒过后特有的重音,听起来低沉而又性感,但条理明显是清晰了不少,“那应该是第一次进双月殿,怎么会这么了解我行宫的位置?” “三殿下多虑了。”苏逝川解释得漫不经心,“属下只知道怎么出刚才那座侧殿,至于您的行宫要怎么走,难道不是您在带路么?” 两人并肩,也说不好是谁在带谁,自然而然就走到这儿了。 西法脑子里七荤八素,连对方名字都没记住,这一路上净顾着欣赏人生约到的第一位“炮|友”,顺带思索等下怎么才能伪装得不那么像“小朋友”,哪儿还顾得上别的? 那种轻车熟路的感觉很模糊,很有可能是因为对方表现得实在太淡定了。 这叫约炮么? 约炮就是两个人在后花园里吹着冷风晒星星? 当然,目前来说晒星星只是因为还没到地方,但——理论上还是应该更丰富一些才对吧?!没有勾人心痒的甜言蜜语,没有热情如火的擦边互动,一直都是你问我答,“你偷瞄,我就淡定自若的放任你偷瞄”…… 这剧本怎么好像拿错了? 那一刻,并不十分资深的小色魔殿下不禁对人生产生了一丝怀疑。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来到三殿下行宫后。 西法从小到大成天鬼混,行为难免出格,但作为皇室继承人,老皇帝尚在,他也就不太方便当着旁人的面公然带个少将回来睡了,这一点就算他自己不怕死,也得为对方的前程考虑考虑,毕竟传出去不好听。 于是两人交换了通讯器id,苏逝川自觉留在外面等,西法则率先进去,找个理由好遣散里面等他回来的佣人们。 白帝星四季分明,首都又选在了气候最好的经纬区域上。 此时正值初秋,气温有所下降,却又不至于令人感到寒冷。有风从黑暗中穿过,吹得苏逝川头顶的一树白花沙沙作响。那种花长得很特别,花蕾形如一颗吹弹可破的绒球,被风一吹,衔接着种子的花瓣便会像雪一样随风飘落下来。 苏逝川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目光透过日渐稀疏的枝丫,下意识滑向三层的落地窗。 “主人,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十七按捺不住,不禁开口询问。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苏逝川如实回答,“十七,你不用试图去分析我今晚的行为,就当它是肾上腺素提升之后造成的一次冲动,也不用试图去纠正我,因为我不想压抑这次冲动。” 十七瞄了他一眼,弱弱地说:“您的肾上腺素水平稳定,这不是冲动,不要欺负智能体没有肾上腺。” 苏逝川将耳钉取下,十七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化回人形。苏逝川伸手拍上他的肩膀,像对待普通人那样心平气和道:“我已经克制束缚了自己太久,我能预感到今后需要更加的克制和束缚,所以想要失控一次,也是仅此一次,我向你保证。” 这个人确实太压抑了,十七敏感地想,他口口声声说这是“冲动”,是“失控”,可他的心率和脑波无一不表明他是百分百镇定的。 “您的心里有很多事。”这话一脱口,十七蓦地反应过来,又十分心虚地补充,“我没有窥探您的思维,但也可以感觉得到。” “你说得对。”苏逝川朝他笑了笑,“尤纳斯博士是个天才,他做到了分离高级生命体的*和灵魂,让我有幸经历了别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想象的事。” 十七不明所以:“这其中有什么逻辑联系?” “并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依靠数据去分析,‘逻辑’只是一个相对严谨的概念。”苏逝川注视着他的眼睛,“就好像我今晚所做的一切,在你看来可能是不理智的,是对今后没有帮助的,但在我看来它意义非常。” 十七皱了皱眉。 苏逝川道:“这是一道需要结合‘过去’才能得出答案的命题,我在奖赏,也在补偿。你不了解那时的细节,但是现在可以明确知道的是,我没有时间再去重来一次那种被追逐的游戏,心境不同了。我只是——” 他顿了顿,因为手腕上的通讯器震了一下。 苏逝川抬腕点开光屏上的未读讯息,垂眸扫了眼那行“做出邀请”的轻佻文字,缓缓开口:“我只是想看到他心满意足的样子……仅此而已。” “十七,我只是个凡人,在完成任务以前,出于私心,我想先完成自己的心意,你理解了么?” ——inued Chapter 6 【我可以教你】 怎么可能理解? 智慧生物的感情无法用程序完全模拟,就算“十七”是高级智能体,具备远超人类的分析和运算能力,然而对于那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物,他也做不到一比一的感同身受。 况且尤纳斯博士将他创造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协助苏逝川完成“狩猎计划”。 智能体没有“私心”,他的芯片里只装了一位必须效忠的主人。 十七看着苏逝川,很识趣的没有把这个答案说出来。 苏逝川面色平和,见状毫不意外地笑着摇摇头,举步上前。错身而过时,他起手搭上十七一侧的肩膀,很随意地握了握:“你在这儿等我。”说完,便直接朝行宫后门走去。 十七怔了一下,下意识去解读这个在系统看来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小动作,然后匆忙转身过去。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把人叫停,只是目送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洒满月光的白花树下。 奇怪的碳基生命体……小十七默默腹诽,结果这腹诽还没过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核心处理器瞬间蒙逼,紧接着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为什么主人的情绪和行为都解析不了? 该不会因为自己是个程序存在bug的残次品吧? 可尤纳斯博士为什么让一个残次品协助完成计划? 难道说真的是时间太紧随便造的……么?! 嘤! 小十七的玻璃cpu顿时碎了一地。 当然,更难理解的还是要数身为高级智能体的他,在苏醒以后接受的第一条命令竟然是“在窗根底下等主人约炮”。 简直匪夷所思! 十七暂时忘记瑕疵品的事,重新陷入了新一轮的自我怀疑,这行为作风实在跟数据库里面录入的不太一样,自己可能跟了个假主人! 同一时间,行宫三层。 苏逝川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站定,起手敲了敲门板。 不消片刻,里面有了动静,一个男声慢条斯理地响起,那人说:“进来吧,门没锁。” 那声音听上去还有醉意,这一路回来酒都没醒,想来也知道刚才是没少喝的,也难怪“上次”那么不禁打,一着地就晕了,原来是因为喝多了,并不是让他给摔的。 这么一想,苏逝川不禁又有点想笑。 有时候亲身经历未必能看得真切,尤其是对于身处被追逐位置的人来说。因为骄傲和不屑,他从没有回过头去看看的理由,因此错过了很多——至少,他错过了那个时候的西法·特兰泽。 好久不见。 他用一种温柔的心境描摹过这个特别的词,旋开门把,轻轻一推。 苏逝川一愣,眼睛旋即眯起来。 走廊内的月光逸散进去,在地板上形成了一条减弱的光带。 房间里没有开灯,他站在相对亮堂的入口处,眸光状似无意地滑入门缝之后的一片黑暗。短短几秒过后,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淡定,却在心底十分了然地笑了一下。 这小混蛋,醉成那样竟然还有心思玩这种*游戏,不是找死么? 苏逝川简直要被气笑了。 那间卧房此时犹如一座不怀好意的牢笼,房门大敞,而作为预期猎物的少将大人则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番领口并不存在的褶皱,然后收起牧羊犬的尾巴,像小白兔一样从容不迫地自投罗网了。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门板在身后闭合。 隔绝了月色,卧房内最后一点自然光消失,周围彻底暗了下来。 苏逝川轻车熟路地绕开几处陈设,走进房间深处,配合着躲藏在某处伺机行动的大尾巴狼,微带讶异地唤了声:“殿下?” 仿佛是对这句试探的回应,一股若有似无的熏苔香恍然出现在身后,像生了触手般缠绕上来。 对方似乎刚洗过澡,除了香水之外,他身上还有种清新好闻的水汽。那股水汽渗入衣料,将暧昧的湿热感推向肌肤,苏逝川几乎是在那人贴上来的同时下意识绷紧了脊背,但又很快放松,任凭对方的两只手在自己身上不老实地摸来摸去。 只可惜,醉酒外加业务不熟练的三殿下总是不得要领,一颗领扣就把他给难住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少将大人?” 说这话时,西法埋头在苏逝川颈侧,唇瓣抿紧,有意硌了一下对方耳垂,是*也是为了缓解死活解不开纽扣的尴尬。 三殿下很郁闷,这帝*部的制服质量实在太好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苏逝川无声无息地扬起嘴角,果断起手捉住领口的那只手,十分嫌弃地摆到一边,然后径自解开了第一枚纽扣:“我姓苏,”他一颗一颗解下去,“叫苏逝川。” “知道我是谁么?”西法意识不清,心想这美人虽然是个“假正经”,但本质还是非常善解人意的。 苏逝川轻描淡写地正色道:“您是三皇子殿下。” “别叫得这么客气——” 西法吻住对方颈侧的一小片肌肤,唇舌并用,像是逗弄一般将那里吮吸得肿胀充血。与此同时,他一只手从男人敞开的衬衣前襟探了进去,目标明确地摸索到某个应激立起的部位,指腹轻捻,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起来。 “——不然我都不好意思继续了。” “三殿下多虑了,”苏逝川说,“您只管随意。” 西法:“……” 太正经了!正经到完全不像是在假正经! 西法皱了皱眉,总感觉今天晚上约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以至于人生第一炮的开启方式都不太对劲了。 注意到对方的动作停下,苏逝川气定神闲地转过身,于黑暗中迎上对方的视线,一本正经地戏谑道:“述属下直言,以三殿下的手法来看,好像是第一次啊?” 男人的嗓音温润干净,隐隐透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在里面,像是在调侃,跟认识以来那人展示出的那股清冷禁欲的气质有些违和。 房间里实在太暗了,西法无法想象对方此时的表情,被问得一时语塞,难免有种进退两难的尴尬:“我……” 话没说完,他只感觉有什么略带体温的柔软东西贴上了唇瓣,鼻尖轻触,他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眼睛,整个人仿佛被对方眸底似笑非笑的温凉目光抽离了灵魂,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 “你不会的,我都可以教给你。” 维持着浅吻动作低喃而出的话语,气息交缠,似乎连那个“教”字都染上了几分不言而喻的旖旎味道。而话到完时,那人仿佛意犹未尽,又仿佛是一场蓄意勾引,他探出舌尖,就那么毫不避讳地在对方干燥的唇缝间舔了一下。 刹那间,西法没来由地呼吸一滞,心底骤然漫起丝丝缕缕的灼热感,那种滚烫的冲动犹如即刻作用的春|药,疯狂肆虐过每一条血管,似是要将他全身的血液都烧成灰烬。 这一刻身体的反应快过思维,西法单手绕后,五指插|进发间,堪称粗暴地用力扣紧,强迫对方向后仰头,露出一截脆弱白皙的颈项。他垂眸扫了眼滚动的喉结,只觉得腹下那股燥热感愈发强烈了不少,再一抬眼,四目相对,西*了愣。 ——那人眸底恢复了最初的一片沉静,形如幽暗无光的深海,没有一丝波澜。 “你……”西法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这人太禽兽了!每次都是撩一下就收手,勾得人心痒难耐,然后再用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看着你,就好像刚才挑逗舔舐的那个人不是他…… 意识到这点,西法莫名觉得恼火,再加上酒精催化,他口干舌燥地呼出口气,手上大力推搡,直接把人连拉带拽地按上了床铺,然后提膝强行挤进对方两腿之间,单手撑在苏逝川脸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是猎食者折磨猎物时惯用的姿势,不疾不徐,傲慢而又无理,静候着生命谢幕前的垂死挣扎。 倘若放在欢愉之中,则是一场身心俱慰的极致满足。 然而事实却是,被压在身下的泰然自若,施压者反倒是更像引火烧身的那个。 这人是军部少将,能力毋庸置疑,西法毫不怀疑只要这家伙有心出手,自己的下场必定惨不忍睹! “为什么不反抗?”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挑衅的三殿下怒极反笑,空闲的那只手沿着对方线条精炼的紧实腰胯摸索下去,有条不紊地解开了对方腰带上的金属扣,“还是说,少将大人的兴趣就是‘下面那个’?” 闻言,苏逝川好整以暇地轻笑了一声,心平气和道:“三殿下要是对自己没信心,属下也不介意满足您。” 西法:“……” 满腔挑衅尚未出口,只觉得一拳打进棉花里的三皇子殿下浑身憋屈!心说这人好看是好看,可是这嘴也太要命了!刚才还以为是忌惮他的身份,现在看来那真是想太多了! “苏逝川是吧?” 西法一把抽出皮带,将对方手腕交叠,干脆利索地扎紧,向后按在床上。被捆绑的少将大人眉心浅蹙,隐约觉得这小家伙似乎是炸毛了。 果不其然,没等他开口回话,西法毫不客气地抬起苏逝川一条左腿,起手,照着暴露出来的部位就是一掴。 寂静无声的室内登时响起非常清晰的“啪”的一声。 苏逝川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当即怔住了。 上一世,两人相遇的方式同样荒唐,可或许是晚宴上的一顿狠揍,至少让苏逝川在西法心里留下了一个“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印象。 他怎么敢……?! 最初的震惊还没结束,西法手上又是“啪”的一下。 苏逝川蓦地清醒过来:“……” “你现在还能叫我三殿下,这很好。”西法冷笑,然后低头在他耳边补充,“看本殿下一会儿不干得你叫爸爸!” 感觉开启了错误方式的少将大人难得有点紧张。 索性腕子上的皮带扣打得不专业,挣开没难度,顺带撂倒这个小混蛋,大概只需要……苏逝川面无表情地估算时间,也就半分钟不到吧。 还得再打一顿,少将大人尽量压抑住把人弄死的冲动,胆子实在太大了! 然而并没有等到苏逝川将脑内的想法付诸实际,那个扬言挑衅的家伙却忽然俯下身,在他的胸口印下一吻,然后侧头枕下,像一只收起利爪,用肉垫扒拉着示好的兽类。 “你的心跳真快,要不是听见了,我还真以为你没感觉呢。”西法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笑意,“明明年纪不大却非得板着长脸,把自己弄得跟个老头子似的,你也不嫌累?” 那一刹那,苏逝川有了几秒微不可察的失神,仿佛也是刚刚才察觉到自己不规律的心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依然没做回答,只是已经按住皮带扣的手指微微僵住,继而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放心,”西法毫无察觉,手指捏住拉链向下拉扯,然后挑开底裤边缘,慢条斯理地滑了进去,“本殿下对待美人,向来是很有耐心的。” ——inued Chapter 7 【抵抗教学(微博补完)】 男人的五指修长灵活,掌心温暖干燥,手如其人,生得是如出一辙的精致漂亮。可就是这么一双手,轻托酒杯的动作有多优雅,此时此刻的行为就有多流氓! “你湿了。” 像是为了印证,心怀不轨的三殿下低笑出声,指腹蘸取分泌液,描摹过经络与血管的轮廓,拿捏着力道,十分暧昧地画了个圈。 这一下猝不及防,苏逝川呼吸轻颤,身体不可抑制地绷紧了一些。 “我听说,军校里有一门特殊的专业课,内容是培训那些今后可能潜入敌方卧底的学生,教会他们如何抵抗诱惑,或者是在诱惑前保持绝对的镇定,以便于执行刺杀任务,这其中有一部分好像就是在床上啊?” “怎么,少将大人当年没学好?专业水平似乎不太过关?” 苏逝川:“……” 被质疑了专业能力的少将大人瞬间哭笑不得。 这小混蛋! 见对方没有反应,自认为挑衅成功的三殿下心满意足地撑起身子,正打算探寻一下人生的全新领域。结果脊背还没来得及挺直,他只觉得眼前虚影摇晃,腰侧被击中,下一刻天旋地转。不过数秒之间,等到一切重新平静下来,西法茫然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变成了被压的那个。 什么情况? 三殿下震惊到怀疑人生。 不是捆好了么?! 像是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卷叠整齐的金属腰带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直接砸脸。 西法:“???” 苏逝川活动了一下被勒得血流不畅的手腕,不紧不慢地开口:“殿下感兴趣的应该是‘抵抗教学’中关于‘性’部分,因为对执行任务的成员综合素质要求较高,所以这项课程暂时只对特殊战术专业的学员开放,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参与。” 西法:“……” “当然,殿下的运气不错,属下碰巧熟悉这个专业,可以帮您提前预习一下。” “只不过——” 话说至此,他故意顿了顿,反手摸向靴筒,从内里抽出了一把合金匕首,然后干脆利索地挑断了礼服上每一处碍事的绑带或者纽扣,从上至下,一个不留,直到把某人剥的不着寸缕、一览无余为止。 少将大人对即刻呈现的效果还算满意,五指一翻,那把削铁如泥的军匕在他掌心旋转过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紧接着被“锵”的一声反手握住,朝下径直点上小混蛋赤|裸的胸膛,描绘着肌肉起伏的线条游移下去,最终滑入腹下,用刀背在某个半硬的位置轻轻一打。 苏逝川笑得正直又正经:“太快的话,可是会有惩罚的。” 西法:“………………” 三殿下很不好。 三殿下感觉今天晚上大概是硬不起来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多了。 故意造成某人不举的少将大人垂眸扫了眼身下完全没反应过来的三殿下,手上动作娴熟的收刀入鞘。 叹为观止,床竟然还能这么上?! 西法好不容易收拾好被震得七零八落的三观,心说会玩是会玩,不过这“炮|友”的性格也确实太古怪了些!假正经的时候不苟言笑也就算了,真脱起衣服来怎么也这么——他一时有点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诡异的气氛才好。 当局者知道这是要上床,要是换个外人看见这架势,恐怕多半都会以为在用刑呢! 想到这儿,西法忽然觉得脊背冷飕飕的,下意识伸手按住苏逝川手腕:“哎,你等等——” 他话没说完,苏逝川游刃有余地翻腕回扣,用碎衬衣打结,最后将那只试图阻止自己的手固定在床头一侧的立柱上,整个动作漂亮得一气呵成。 莫名其妙反被捆绑的三皇子殿下:“???” 解决完不老实的小混球,苏逝川腰背挺直,双膝胯跪在西法的身体两侧,气定神闲地褪去早就松开的外套和衬衣,随手扔在一边,淡淡道:“所谓‘抵抗教学’,就是训练学员用意志去抵抗身体的本能反应,在疼痛、窒息、幻觉以及快感中最大程度的保持头脑清醒,尽可能避免暴露自己掌握的军事机密,或是影响暗杀等其他任务的完成率。” 西法:“……” 竟然还来真的? 苏逝川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附身在他耳边:“但敌人往往是很狡猾的——” 那声音有意放得极轻极低,音色绵软而又蛊惑,像烫温了的催|情|药,和着湿热的气息滑入耳蜗,在鼓膜上若有似无地撩了一下。 西法被撩得呼吸猝然乱了,腹下那股原本被匕首拍回去的冲动登时丝丝缕缕地又溢了出来,只觉得在某方面一片空白的纸上,硬是被这经验老道的美人狠狠划了一笔,暗爽同时还隐隐有那么点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情绪。 太被动了,这很不好。 犹豫半晌,三殿下意图撑起身子,伺机反压回去,重新取回主动权。 只可惜对方根本就没跟他这个机会。 “他们了解人性的弱点,知道‘*’是偏向本能的一种不可抗力……”如淬药一般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唇瓣轻蹭过耳下敏感的肌肤,有湿润的感觉夹杂其间。 西法几乎是顺从本能地抚摸上苏逝川脊背,掌心摩挲,手背青筋暴起,就那么在对方光裸的背上掐了一把。*应激带起的颤栗和那一丝丝的怯意仿佛毒|药,带着*蚀骨的致命诱惑,让人忽略了它的真实性,只想连皮带骨地吞入腹去。 【以下省略2500字请宝宝们移步微博~:)】 温凉的夜风吹进窗口,送进一股清淡的香气,以及那树白花羽毛般绽放的种子。 苏逝川感觉发梢一沉,似乎是有什么在眼前晃了一下,正要抬手抚开,却听见西法说:“别动。”说完,他轻轻取下了那颗落在他额发上的花种。 “听说是母亲死后,父皇亲自种在行宫后的。”西法将种子举到眼前,用仿若自语地声音轻声说,“寓意是——等待重逢。” 苏逝川怔住。 话音没落,西法一哂,随手扔掉种子,再开口时声音漫上一股不甚明显的嘲意:“怎么可能?”他冷笑,“他根本就没爱过她,又怎么可能期待重逢?” ——inued Chapter 8 【这主人没法要了】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了。 初秋的凌晨夜凉如水,万籁俱寂,窗纱被穿堂而过的夜风鼓得扬起,将卧室内那股暧昧的腥膻味吹散了大半。 这一夜折腾的次数不少,直到后半夜才消停下来。 眼下西法已经睡熟了,手臂环在苏逝川腰侧,略微歪着头,淡金色的长发被不规矩的睡姿蹭乱,散散遮挡住一部分侧脸。他入睡后的样子非常安逸,少了平日里的轻佻不羁,反倒是多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干净感。 苏逝川靠在床头的软垫上,指缝间夹着根燃烧过半的烟,他侧头看向睡在旁边的西法,静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抚开他额前的碎发,垂眸凝视着那张脸。 ——这真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时候,年轻气盛,尚没能经历过任何打磨,对一切都毫无戒备,所以才能放心留一个陌生人在身边,还能抱着他酣然入梦。 从男孩成长为男人的代价太沉重了,尤其是在危机四伏的帝国皇室。 然而是梦终有一醒,差别不过在于打碎梦境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思绪至此,苏逝川按灭烟蒂,解开缠在腰侧手,起身穿好衬衣,拎起外套,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这一夜风大,行宫□□落了不少那种羽毛一样的种子。 十七依然站在树下,维持着苏逝川走时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直到再次听见脚步声,他才仿若神识归位似的侧过头,不笑也不怒,只是看苏逝川的眼神有些幽怨,像一只备受冷落的、犯脾气的狗,强装高冷,却又控制不住地摇晃着尾巴。 “四个小时了,”十七不敢把不满表现得太过明显,弱弱提醒,“三殿下年纪还小,您也不怕他肾虚。” 苏逝川险些被这闹别扭智能体逗笑了,随手把外套递过去,淡淡道:“你就一直等在这里,也没做别的?” “做了啊,属下把这棵树上的花骨朵都数了一遍。”十七叠好自家主人的外套,整整齐齐地搭在臂弯里,看着苏逝川,音调不知怎么倏地降了个八度,“后来你们声音有点大,我才刚初始化程序苏醒过来,在智能体里还是个孩子……”小十七脸颊泛红,避重就轻地补充,“就暂时休眠了。” 苏逝川:“……” “看不出来,”少将大人有点想笑,但还是故作镇定道,“你的情绪模拟系统还挺超前,我敢说,五十年后都没有几台能主观表达‘害羞’这种情绪的智能体。看来有必要的时候得拆解开研究一下,没准博士会留下什么有用的隐藏功能。” 十七下意识“哦”了一声,两秒后反应过来,炸毛道:“您刚才好像说要拆了我?” “只是研究。”纠正完,苏逝川搭上智能体肩膀,领着他离开行宫,顺带着顺毛,“检查完还会再组装回去的,我在军校时选修了部分研究员的课程,了解硅基体的生理结构,而且动手能力也不算太差。” “所以您是打定主意要拆了我的……” “只是一个玩笑,不要误会了。” “系统综合分析的结果告诉我您就是这个意思!” “你们智能体都这么没幽默感?” “我们智能体的幽默感不会建立在拆解同伴的基础上!” 苏逝川笑而不语,没再继续接话,心情倒是莫名变得非常不错。十七对主人打算拆解自己这事耿耿于怀,深切感觉数据库里记录的有关“人与智能体和谐相处”的案例简直扯淡!都是哄骗单纯智能体的糖衣炮弹! 不过多时,两人找到来时代步用的悬浮车,分别坐进正副驾驶。 苏逝川清楚某只智能体还在闹别扭,于是主动替他拉过安全带扣好,说:“你的人形太显眼了,我一个人赴宴,离开的时候却多带走一个,被侍卫看见了不好。” 十七气哼哼地瞥了他一眼,十分乖巧地拟态成狐狸狗,嘴上却不依不饶地嘟哝道:“您被三殿下约走的那四个小时,也没见您觉得影响不好嘛。” 闻言,苏逝川眸底带笑,安抚性地摸了摸狐狸狗毛茸茸的小脑袋,然后坐正身子扶稳方向盘,驾驶悬浮车驶离停车位。 智能体的核心数据库可以做到高度模拟,包括拟态对象的外表和特征,十七舒服得眯起眼睛,吐着舌头哈哈喘气,等对方掌心抽离还很没出息地跟着蹭过去了几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只狗已经趴到了苏逝川的大腿上。 十七:“……” 苏逝川:“……” 少将大人很不给面子的笑了。 十七十分郁闷地夹着尾巴溜回副驾驶位,心说小型哺乳动物这种亲人的本性简直太低能了!尽管被摸耳朵的感觉确实很好……咳!十七定了定神,把奇怪的念头赶出大脑,然后很认命的从毛尾巴里叼出一台光脑,扒拉着一对前爪,尽职尽责地替某个欺负他还嘲笑他的混蛋查资料。 智能体没有人权,十七愤愤不平,把虚拟键盘按得“啪啪”响。 “按照规定,军部新任的军官都会以教官的身份二次进入军校,根据特长负责某个专业的学员培训。”十七快速浏览完屏幕上调取的资料,扭头看向苏逝川,“今年十月底,帝*校将接纳一批新生,您正好负责这届的‘特殊战术’专业,还有印象么?” 苏逝川没有迟疑,说:“当然记得。” “我看了新生名册,”十七动动狗鼻子,冷不丁嗅出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不确定道,“您是早就知道三殿下会落在您手上,所以才自投罗网,任由他对你干出那种荒唐事的?” 少将大人莞尔一笑:“算是吧。” “好阴险!”十七忽然有点心疼出师不利的三殿下,等到入校第一天发现顶头教官被自己睡了……十七抖了个激灵,总感觉画面很酸爽,登时不敢再继续脑补下去。 “你是智能体,思想怎么这么保守?”苏逝川垂眸看了狐狸狗一眼,“况且不提我跟他的关系,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哪里荒唐了?” 十七被说得语塞,有些尴尬地舔了舔鼻子:“人家还是个孩子,不是很理解你们碳基生物的心理,太复杂了。”话说至此,十七忽而顿住,几秒后整只狗都有点消沉,嘟哝了一句,“……好奇怪。” 苏逝川注意到他语气不对,十分耐心地询问道:“怎么了?” 十七说:“智能体是依靠既定程序诱发行为和思想的,一条代码肯定会对应一个固定的结果,我们只需要判断和调取,核心处理器自然会得出正确的结论。换句话说,智能体不存在‘不理解’的情况,可是我——”他郁闷地摇了摇头,“我经常不能做出判断,就好像博士在创建程序时忘记对某部分进行编码,导致我无法百分百解析您的言行或者心理。” 十七望向苏逝川,不开心地叹了口气:“主人,我不相信博士会留下残次品给您做助手,我……” 他话没说完,又被苏逝川抚摸上了头顶,于是不自觉地静音了。 男人掌心的温度有些偏低,动作轻缓而又体贴,十七拉拢着耳朵不吭声,心里却十分喜欢被主人摸头的感觉。就好像如此一来,他就不再是由硅和电路组件组合成的智能体,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 十七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思索这念头产生的原因,就听见苏逝川说:“据我所知,在人工智能研发的后期,人们逐渐发现了严格执行命令的弊端,‘听话’不再是检测智能体的唯一标准。” “为什么?”十七不解,“智能体不就是应该依照指令行事么?” “如果指令会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呢?”苏逝川反问。 十七没听懂,茫然仰着头,湿润的鼻尖在对方掌心蹭了一下。 苏逝川倒也不要介意,转而屈指刮了刮狐狸狗尖尖的嘴,想了很久,才复又开口:“我们都知道尤纳斯博士创造你是为了协助完成‘狩猎计划’,在这个前提下,我要你计算一种可能性。” “假定计划即将成功,而我出于个人原因背离了计划初衷,洛茵帝国的命运因为我的决策即将出现重大转折——这个时候,你作为受命保护‘狩猎计划’的智能体,你应该怎么做?” 闻言,十七下意识摘取关键词去数据库中查找应对方案,结果却一无所获。 见对方没有回答,苏逝川无声一哂,继续暗示道:“你是会以任务优先为原则,解决掉成为阻碍的我。还是会选择相信我,支持我,即使我的所作所为会与你信仰的计算结果相互冲突?” 十七霍然睁大眼睛。 “其实我一开始也对你的行为存在疑虑,因为比起普通智能体,你显然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苏逝川心平气和道,“一条没有被写死的指令意味着更大的空间,或许博士希望你能依靠自己做出判断,而不是盲目相信系统所给出的‘对’与‘错’。” “十七,你需要学习,然后再运用主观判断去解析。”苏逝川得出结论。 十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半晌后又摇头:“我还是不懂,要学什么?” “学习成为一个独立思考的人。”苏逝川说,“你不是残次品,在我看来反倒更像是一个新生儿,现阶段你所接触到的一切都会影响到你的未来,它们决定了你最终会自我完善成什么模样。” “等到了那时候,即使你依然是硅基体,不具备生物的血肉,但在思想的层面上,你跟人类将没有任何区别,我想这才是你作为智能体不完美的真正原因。” “您是认真的么?”十七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感觉您在安慰我?” 苏逝川极不明显地微微一弯嘴角,用一种毫不意外的口吻故作讶异道:“有这么明显么?” 十七:“!!!” 嗷嗷嗷!小奶狗跳起来扑过去,咬住苏逝川手腕死活不撒嘴。 “太过分了!”刚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智能体悲愤咆哮,“你就不能不承认嘛?我都信了的!” 苏逝川哭笑不得,忙靠路边把车停下,由着他一通发泄,然后拎着后脖领子把小家伙扯下来。十七被气蒙了,身体凌空还不忘扒拉小短腿到处乱蹬。 就在这时,手腕上的通讯器一振,两人同时静了。 苏逝川把狗抱进怀里,抬腕点开光屏上的未读讯息,十七生气归生气,但也明白正事要紧,于是又嫌弃又忍不住探头过来看内容。 那是一封来自官方的调令,署名为“帝*校”。 ——inued Chapter 9 【疑惑】 翌日,帝*校。 这里是洛茵帝国最为重要军事要塞之一,集陆战、空战、科研的相关学员培养于一体。因为地处母星,每年从帝*校毕业的学员有极大概率进入军事总部或者中央科学院任职,这是绝对的地理优势,是帝国其他高级军校远远必能比拟的。 帝*校坐落于远离帝都的凯特大陆,占地数万平方公里,拥有最尖端的教学设施、核心实验室、机甲装备库,以及针对不同气候条件的训练场。为了保存真实的地貌条件,凯特大陆几乎没有任何人为开发的痕迹,军校周边保存有整个白帝星最天然的原始森林和上古冰川,供一年一度的大型军演使用。 下午四点整,螺旋桨搅碎气流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跨洲而来的飞行器于空中悬停,缓缓降落在指定停机坪上。 恭候多时的接待员等不及发动机停止,冒着强气旋快步上前,他主动拉开飞行器舱门,在旁侧站定,对来人客气地一欠身,满脸堆笑道:“苏少将一路辛苦了,康纳校长从上午就在等您。” 苏逝川穿了身纯黑的军服正装,配深色斗篷和长筒军靴,衬得身形极为高挑。他走下飞行器,朝接待员略一颔首,淡淡道:“抱歉,今天上午飞行状况不好,是我迟到了。” 凯特大陆位于白帝星以北,眼下虽然才刚入秋,但这里早就下过了几场暴雪,气温跌破零下二十度。 接待员是个文职,身体素质本身就不太好,在外面站久了被冻得脸颊通红,一边轻颤着呼出白气,一边说:“这也没办法,秋季入校很容易赶上气候异常,您已经算准时的了。”他朝苏逝川做了个“请”的手势,“苏少将这边走。” 苏逝川点点头,没再多说。接待员眼神示意另外几人帮忙上去拿行李,然后片刻不停地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停机坪,走进最近的一栋建筑。 军校地表建筑全部由高密度合金打造,内部四通八达,构造极为坚固,能抵抗高级别震动。地下还有非常庞大的军事工事,用于机甲的日常维护、组装,以及一些简单实操训练。 上一世苏逝川离开军校已久,很多事物都记不清了,但对即将见面的康纳倒是还有几分印象。 这人算是一线退下来的军官,级别不高,但资历很老,从属老皇帝旧部。康纳在军部的时候不功不过,本来还有晋升的机会,结果在一次围剿星盗的行动中受了腰伤,只好早早退下来,现任帝*校校长一职。 要说起来,这位置毫无疑问是个轻松又博好名声的肥差。帝*校出路最好,每年消尖了脑袋想往里挤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不缺综合素质出众、各部队哄抢的优等生,当然也少不了皇权贵胄家的少爷们想进来混个军衔。这一进一出都得经过康纳的眼皮子底下,所以他尽管退居二线,但确实比从前要混得风生水起了,是个人脉非常广的老狐狸。 按理说新生十月底入校,应届教官们只需要提前一周抵达军校做准备,这也是那封官方邮件所展示的书面化通知。而苏逝川之所以会提前过来,是因为他所收到的邮件里还附带了一封私人附件,发件人署名为校长秘书,内容很简单的表达了“康纳本人想单独约见面谈”这个意思。 至于谈什么…… 想到这里,苏逝川心不在焉地侧头看向窗外。 此时正值上课时间,他们又身处办公区,所以周围格外安静。这排窗户正对军校后方的一片隔离电网,再往后是茂密的西部林地。由于下雪气温低,针叶松枝结了不少晶莹剔透的冰挂,偶尔有雪地小动物从树梢间窜过,惊得枝丫上的积雪一阵簌簌抖落。 跟在旁边的接待员见状,忙揣摩着苏逝川的心思,适时开口:“听说您年初才从这里毕业,在军部还适应么?” 收回视线,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说:“新人不需要执行具体任务,我也只是混了半年。” “看您说的,也太谦虚了。”接待员笑起来,拿起平板光脑翻看里面的资料,随口道,“一般来说回校军官都会执教自己曾经的专业,我记得您是机——” “是特殊战术。”没等他说完,苏逝川自觉纠正。 接待员一愣,再看苏逝川的眼神登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您是机甲驾驶专业的,看来是记错了……”为了掩饰尴尬,接待员清了清嗓子,又补充,“特殊战术也很好,就是风险有点大,您现在进帝国情报部了吧?” 闻言,苏逝川快速回忆,同时听见十七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十七懒洋洋地说:“进是进了,就是待遇不太好,人家嫌弃您是官二代,根本不看军校盖戳的推荐函,让您给那边的情报头子端着几个月茶水,连工位都没安排。” 苏逝川:“……” 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就是时隔太久,记不清了。 苏逝川脸上神色不变,伸手一别鬓发,顺带捏住银钉发力一按。 十七“叽”的惨叫一声,被捏晕了。 苏逝川泰然自若地看向接待员:“进了,不过我还属于预备役,并不是正式特工。” “这样啊,那也不错,至少没有危险。”接待员挠挠后脑,总感觉刚才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最近联盟在远星系活动频繁,可能会有动作,情报部那边的麻烦可不小,整个军部都在等着他们的消息呢。” 苏逝川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很关注这个?” “也不是,”接待员摸摸鼻子,“就是最近来拜访康纳先生的人比较多,他们提起,我听见了几耳朵。” 苏逝川十分了然地缓慢点头,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是那些想走关系的家长吧?” “可不是么,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能把孩子送进来,自然希望他们出来以后能做个安稳位置,免得整天提心吊胆。”接待员叹了口气,“要是以后我儿子有机会考进来,我就希望他做个研究员,每天调调仪器,配配溶液,千万别去陆战空战那些,尤其是特殊——” 话没说完,他猛然一顿,然后看着苏逝川笑笑没再继续。 苏逝川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说:“特殊战术学成出来有半数概率会进情报部,从此以后档案里只剩下代号和假身份,原有的出身和姓名将直接被抹杀殆尽。而且情报部的渗透行动向来是一级机密,无论生死都要确保人鬼不知,有时候为了杜绝资料泄露,他们连特工的遗体都不会交还给家属,的确不是什么好差事。” “是啊。”感慨完,接待员看了眼光脑屏幕,捏住边缘的手指不自然扣紧。 那是矛盾心理所引发的众多肢体反应中的一种,苏逝川留意到这处细节,知道这胆小怕事的男人可能有话要说。 他本身不是喜欢跟陌生人闲聊的性格,却有意顺着对方的意思多说了几句,目的就是为了博取好感。像这类社会地位不高的人通常不会有太大戒心,三言两语只要投机往往能引出很多话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已经透露出了“自己会在校长那里多听几耳朵”这个信息,不利用一下实在太可惜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那接待员绷紧的手指慢慢放松下来,低声道:“我估计康纳先生要找您面谈的内容应该是跟三殿下有关。” 应届学员名单尚未公布,教官自然是不可能知情的。苏逝川对于这个答案倒是不意外,但表面还是给出了恰到好处的讶异,不解道:“您什么意思?” “三殿下已经成年,是秋季应届生,正好在您的特殊战术专业。”接待员说。 苏逝川没有接话,静静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这是一种很强烈的心理暗示,意思是“我在听,您请继续”。不出意外,他不费一唇一舌就能获得更多的有用信息。 沉默了不到一分钟,接待员又道:“其实最开始三殿下并不是特战专业的,他一个皇子,就算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也犯不着冒这么大险,选个在刀尖舔血的专业,再说陛下也不会同意的。”话说至此,他下意识朝走廊前后看了看,随即将声音压得更低,“但前段时间双月殿那边有人过来,跟康纳先生见面以后,殿下的报选专业就发生了变更。” “我觉得这事可能不简单。”他没把话挑明,意味深长地看向苏逝川,“您自己小心。” 这回苏逝川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上一世,他确实也在这个时间点见过校长康纳,并从他口中得知西法·特兰泽会成为自己的学生。那时两人才有过晚宴上的一次冲突,他只当西法是有意接近,而且性格使然他也并没有机会从接待员这里了解到这么多细节,现在看来这一切是有人早早做出了安排。 难道是西塞? 作为原皇储遇害的直接受益人,哪怕三弟年纪尚轻且不务正业,他都要这么早下手,将西法置于一个方便铲除的位置。 苏逝川仔细回忆了过往的情景,感觉这个猜测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轨迹,西法确实无心帝位,毕业后西塞也只是动用关系给他安排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官职。依照西塞的性格,他多半是从来没有将西法放在过眼里,况且大皇子才刚遇害,三殿下如果此时再遭遇什么不测,他这位新晋皇储就显得太操之过急了。因此不见得是没起过杀心,恐怕只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至少在苏逝川这个旁观者看来是这样的。 与此相比,反倒是老皇帝临死前的一道指令充满了古怪。 那时西塞登基在即,只等皇帝咽气。按理说他一个成年继位的皇储,绝对不缺乏统领帝国的能力,可双月殿传来的最后消息却将西法推上了摄政王的位置! 这一举,无疑是将他从边缘彻底拉进了风暴中心。 ——inued Chapter 10 【暗示】 苏逝川思绪飞散,越想越觉得过往一世有很多存在疑虑的点。 假定没有其他因素影响,老皇帝遵循本意留下了那个不合常理的遗言,这说明他察觉到了西塞的野心,所以才在最后一刻给予了西法摄政的权利。但这个决定不可能一蹴而就,那必然是长期权衡过后的结果,既然这样,作为这其中的关键人物,西法就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然而他却从来没对自己提起过…… 尽管还没有任何有力证据,苏逝川却忽然意识到,帝国皇室的问题或许比他所能想象到的要更加复杂和严重。原本以为自己对过去的了解已经足够透彻,却没想到还是存在有他没能触及的“月之暗面”,而且还跟西法有关。 这些如果想要深入了解,就远没有套一个接单员的话那么简单了。 苏逝川捋清思路,朝对方客气的说了声“谢谢”。 校长办公室位于这座建筑的顶层,两人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进入电梯。 封闭空间拢音效果极好,角落还安插有监听监控装置,那名接待员不再说那些有的没的,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靠近控制面板的一侧。 等到电梯抵达顶层,门向两侧滑开,接待员伸手挡住其中一半金属门,自己并没有下去,对苏逝川道:“您的随行物品已经被送到了教员公寓,地址稍后会发送到您的通讯器上,我还有事,就送您到这儿了。” “有劳。”苏逝川颔首表示感谢,然后信步出了电梯。 校长室门前,苏逝川站定,起手敲了敲门。 屋里那人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金属门上的数控系统发出“嘀”的一响。苏逝川会意,推门径自走了进去。 校长室内部陈设简单,明窗几净,落地窗正对位于军校中央的一座地表演练场,时逢上课时间,那里正有一个班的学员在练习使用陆用单兵机甲。康纳站在窗前,双手负在身后,听见有人进门也没有转过身来。 “逝川来了?”他头也不回道。 这句称呼很不见外,要说起来苏逝川在校期间确实跟这人见过几次面,不过大多都是正式场合,并无私交,所以这种点名而不道姓的叫法自然而然会透露出一丝亲近的味道。 苏逝川站姿笔挺,朝男人的背影欠了欠身,十分公式化地说:“您好,校长先生。” 康纳转身看他,伸手做“请”,两人分别在办公桌前后落座。康纳端起茶壶倒茶,说:“通常来说入校执教的都是校官以下的军衔,你升了少将原本不需要过来。”他倒好茶,将其中一杯推向苏逝川,复又解释,“但这批学员有些特殊,上面重视,所以必须让一个级别高的军官接手。” 苏逝川垂眸看了眼那杯热气袅袅的红茶,再一抬眼,两人视线相遇。康纳低头饮了一口茶杯内滚烫的水,笑道:“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不过眼睛倒是随了母亲的优点。” 以人类的正常年龄计算,康纳本人已经超过160岁。大宇宙时代后人类的平均寿命被基因优化延长,他现在也不过刚刚进入老年期,因为保养得当,所以本人看上去要年轻不少,除了鬓发略有发白,其余跟中年人无异。 他曾在军部任职,资历又老,见过前任元帅并不奇怪。 “是么?”苏逝川不想继续这类带有怀旧性质的对话,以一个反问终结,然后直接切入主题,他说,“您刚才提到学员特殊,是因为有某位皇室成员也在其中?” 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康纳毕竟不是从事文职的接待员,一般的谈话技巧对他不会起效果。再说既然提前约见了面谈,那么私下里调查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双月殿就那么一个刚成年的小皇子,两者一联想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 苏逝川也不兜圈子,话音没落便又接了一句:“是三殿下?” “嗯。”放下茶杯,康纳靠回扶手椅背,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苏逝川,心平气和道,“现在的局势你也清楚,雷克斯羽翼渐丰,最近联盟又在帝国的边远星系活动频繁,军部对情报特工的需求量每日剧增,而偏偏这又是个高风险的冷门专业。所以即便学员不多,你也得严格把控,毕竟派遣出去就得能带回来有用消息,一旦暴露还不如干脆死在外面。” 大家都是局内人,话也就自然说得露骨了些。 康纳道:“而且教学时间也会相应缩短,不太可能如期毕业了,你觉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像我汇报,我会适时安排结业演习。” 除去最开始代表肯定的那个“嗯”,康纳表面上说了两件完全不相干、却又跟当下工作非常紧密的事。但苏逝川明白,他之所以绝口不再提“三殿下会进特战这类高危专业”的原因,其实因为这番话的潜在含义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那就是正常对待,外加严格审查。 这种“一视同仁”放在某些特殊目标身上其实可以等同于“慢性谋杀”,倒不是说皇子就能在军校中享受优待,而是专业本身存在着很大风险性,而且越到后期掺入实战后就会越明显。 所以康纳说得点到为止,以免落人话柄,话闭就一瞬不瞬地看着苏逝川,看他能不能心领神会。 苏逝川在军部这个深不可测的大染缸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什么特殊行动没经历过?那玩意儿说好听了是机密任务,不好听了就是官方下达的暗杀指令。然而他现在对自己的精准定位是新人,新人的思想正一些,冥顽不灵一些,反倒会比太过油滑更容易让人接受,反正在老狐狸眼里“刺头”是可能被训话后纳为己用的,“聪明人”才需要谨慎地对待。 苏逝川本着“无知者无畏”的原则,沉默半晌,正色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对这届学员的考核会增加难度,过两天可以整理出一个初步方案给您,只不过——”他顿了顿,继而犹疑着开口,“三殿下确实不适合进特战专业。” 果然,康纳了然一笑,给了苏逝川一个“你不明白”的眼神,想了想,说:“三殿下年纪还小,而且举止轻浮,皇室和教会都没有对他寄予什么期望,否则也不会送进军校培养,这点你看得出来。” 苏逝川不失所望地点了点头,康纳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静了几秒,又道:“帝国皇室,能够大放异彩的继承人只需要一个,其余不管什么身份统统都是陪衬。” “逝川,这回你明白了么?” …… 一个月后,秋季新生入校,原本应该前往军校报到的特战学员却被偏离航线的飞行机空降投放。这里是帝*校以南的一片原始森林,占地数百公顷,是一处天然林场地貌的演练场。 前一天刚下过雪,到现在还在飘着零星的雪沫,气温低达零下二十度,毫无准备的新生们只穿着单薄秋季制服,五百米空降后直接被穿骨的低温冻到怀疑人生,而飞行器早就不见了踪影。 尽管进入军校的新生水平参差,但特殊战术因为出路不好,所以反而是所有专业里水分最少的。新生们在入学前至少通过了三场笔试和一场面试,层层遴选才有资格登上飞往凯特大陆的飞行器。 此时他们虽然心有怨气,但也明白眼前十有八|九是一场入校前的加试,困难程度已经从被踹下飞行器那一刻昭然若揭了,而且还是不得不参加的那种。 林地外围空间开阔,有哪些设施完全一目了然。 新生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不远处唯一的建筑——驻军基地。 这座基地规模不大,主要供举办演习的军校领导使用,眼下基地外停着一架小型雪地飞行器,门外有守卫把守,窗子里还隐隐透出带着温度的暖光。 很显然,策划加试的某个混蛋肯定就在里面喝茶等他们空降! 同一时间,端坐在扶手椅上的苏逝川从容放下茶杯,从助理教官手里接过显示有新生名单的平板光脑,心不在焉地划屏浏览。 助教也是情报部的新人,年纪比苏逝川略大,是正式特工,但军衔比不过苏逝川这个官二代。他的名字已经被删除了,这次执教使用的化名叫阿宁。阿宁生了副少年面相,身高只有一米七几,拥有一头灿烂卷曲的金发,皮肤白皙,翡翠色的眼睛又大又亮,他往苏逝川旁边一站不像助教反倒更像个跟班小弟。 两人先前没有合作,这会儿也才认识不过一周,阿宁性格非常开朗,跟苏逝川哪怕汇报正事眼角眉梢也总带着笑意,一笑就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特工千面,这就是他展示给苏逝川的那一面。 “苏教,您看过名单了。”阿宁弯腰凑在苏逝川耳边,轻声道,“这次的新人共计五十名,考核成绩在附录,除了三殿下,其他人的综合素质都不错。” 苏逝川依言打开附录,目标明确的找到西法·特兰泽的成绩单,三项考核的分数都很亮眼,面试直接没去。 很好,这很殿下。 苏逝川合上光脑还给阿宁,又端起茶杯喝茶,末了,吩咐道:“把装备分发下去,等下我出去宣布规则。” 阿宁“哎”了一声,忙披了件抗风斗篷,指挥随行的军校工作人员把角落里的军用背包搬出去。 大门一开,干冷的西北风争相恐后地钻进大厅。 卧在地毯上打瞌睡的雪橇犬被冻得一激灵,爬起来蹭到苏逝川腿边,强行把肥硕的身子缩成一坨,躲进他的毛裘斗篷下取暖。 “主人,”十·哈士奇·七吸吸鼻子,“外面太冷了,我怕冻坏cpu,能不能留在这里?” 苏逝川斜睨了它一眼,淡淡反问:“你说呢?” 忧伤的哈士奇很不开心,眨巴着蓝眼睛朝外面的冰天雪地望去,半晌一叹气:“您也太狠了,他们还是孩子,怎么受得了。” 少将大人闻言漫不经心地一扬嘴角,起身整理过一丝不苟的行头,顺带把狗链拎在指间,说:“我就是要送孩子回家的,连这点温度都受不了,也就不用跟我混了。” “三殿下怎么办?”十七不放心道,后半句没好意思说出来——他看上去最受不了。 苏逝川没急于回答,而是折叠狗链,放松后再用力一抻。链身皮质的表面击打在一起,发出非常响亮的“啪”的一声。 十七打了个哆嗦,鉴于某个晚上的“前车”,它一只单纯的智能体竟然莫名其妙地嗅出了一股羞耻感爆表的抖s味道。 少将大人好整以暇道:“以前我也觉得他不行……” 十七歪着脑袋,一脸狐疑:“听起来还有‘后来’?” 苏逝川:“后来我打赌输了。” “哦,你们赌什么?” “不记得了。” —— 记忆回溯,重回到那个一模一样的下雪天。 那时的苏逝川横竖看西法不顺眼,只想把他原封不动的撵回去,最好永远也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像扔垃圾一样把新人们扔在林地外,要求他们在三天内独自返回军校,否则之前三项成绩作废,特殊战术将永不录取。 然而,那个他特别想撵走的大|麻烦却在人群陆续进入林地之后堂而皇之地来到他面前,当着助教和工作人员的面在他右脸颊亲了一口。 苏逝川脸皮薄,当时就想动手。 结果对方更加不要脸,伸手又在他左脸颊一戳,轻佻宣布:“三天后,你得让我亲这边。” 那并不是一个赌注,只不过混球太自我,把气结噤声擅自妄为地当成了默许。 ——inued Chapter 11 【暴力执教】 入秋后凯特大陆“昼短夜长”的现象会比白帝星大部分地区都要明显,等到了深冬还会有将近一周的极夜。 眼下时间不过下午五点,可天色已经早早暗了下来,雪势渐大,气温也比之前更低了。 见有人来了,新生们自觉十人成行站成方阵,阿宁站在方阵最前面,注视着工作人员把定额配资的背包分发下去。那里面有少量压缩食物、三枚燃料弹、电子地图、军用匕首和呼叫器,除此之外还有一件非常急需的抗风斗篷,这说明策划加试的混蛋至少大发慈悲没打算冻死他们。 整个过程安静有序,全程都没有哪个人敢多嘴问一句“为什么”,可见整体素质不错。 作为刚离开军校不久的前辈,阿宁虽然对这类“教官抽风导致学员受苦”的人间惨剧司空见惯,但还是非常感同身受的。对于入校一两年的军校生来说,徒步穿越雪地林场本身不是什么难事,而且秋季也不到弹尽粮绝的时候,森林里的野兽还不至于饥肠辘辘,危险性属低级,顶多算得上体能考验。 可用同样的标准来要求新人,那确实就有点苛刻了。 阿宁自忖心知肚明,想的是苏逝川八成也得到了康纳的面谈邀请,此举多半是针对某位殿下的。 这么一想,他目光转了个弯,在方阵里兜兜转转,搜寻了有一会儿才从最后一排的末尾找到了目标人物。 不起眼的位置,却站了个光彩夺目的人。 阿宁挑了挑眉,瞄向西法·特兰泽的目光登时有些濒临笑场的古怪。 或许是觉得军校制服审美低下,设计太过死板,三殿下此行并没有像其他新人那样热衷于试试新衣服,而是依喜好穿了身华美昂贵的冬装,面料讲究设计精致不说,不偏不倚还是非常保暖的类型,于是站在一群冻成狗的同龄人当中,他自然是最从容不迫的那一个。 只不过看情形,似乎是被边缘化了。 这也难怪,三殿下的作风问题向来为人诟病,这里没有对他前呼后拥的二世祖们,不招人待见才是正常的。 阿宁心里好奇感爆表,十分期待自家那位严肃且严格的总教大人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位特立独行的殿下。 就在这时,面前的几排新生侧目朝某处看了一眼。 阿宁心领神会,适时转过身,快走几步迎上去。他在恰当位置停下,军靴后跟一磕,双腿并紧,左臂背后,右掌按上左肩,朝来人行了个规范漂亮的帝*礼,正色道:“苏教,您来了。” 苏逝川身形高挑挺直,步伐沉稳,身后大氅翻飞扬起一路雪花,他边走边戴上黑色全指战术手套,军帽压低,帽檐下的一双眼睛疏冷幽暗,眸光犹如岿然不动的深水,触目冰封。 他旁边还跟着只体型健壮的雪橇犬,那狗一看就是骨量饱满的好品种,一身毛发油光水滑,眼珠子跟狼似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哆嗦,总夹着尾巴走。 “都准备好了?”苏逝川扫了阿宁一眼,然后便轻轻将视线移向了不远处的新生们。 他的嗓音沉缓干净,吐字清晰,音量不大,但气势一点都不弱。 有些人天生头顶光环、走路带风,在见面以前阿宁还有点不忿总教是个比自己还新的新人,结果见了真人以后,要不是资料上写得明明白白,他实在是没法把苏逝川跟“应届生”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 “老道”是一种气场,狼狈就算披上了虎皮也吓不住圈里人,大家都是善于察言观色、捕获细枝末节的特工,有些东西即便乍一看觉得不靠谱,但经验往往能一锤定音的告诉你“错不了”。 阿宁下意识收敛起方才漫无边际的心思,跟在苏逝川另一侧,回道:“是,已经准备好了。” 发放完物资的工作人员自觉站成一排,朝苏逝川点头示意。 苏逝川回礼,然后有条不紊地停在了方阵正前,抬眸,不紧不慢地扫视过正对自己的五十个新人,最后在末尾的某个家伙身上停顿住。 那个目光直白露骨且意味深长,带着几分温凉不清的笑意,像一柄抹了蜜糖的锋锐利刃。 原本一直心不在焉地三殿下没来由地一阵心慌,继而若有所感地抬头看过来。 穿透重重雪幕,两人的视线凌空相遇,但紧接着对方便从容不迫地抽离了目光,似乎方才一切都是错觉。 这种感觉……怎么有点熟悉? 时隔已久,再加上视野受阻,西法眉心浅蹙,眼睛受迎面刮来的雪片子影响不禁稍稍眯紧,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位姗姗来迟的教官。数秒之后,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胸口的茫然一扫而空,只留下长久的、挥之不去的讶异。 眼睫微垂,目光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三殿下舔了舔被冻得干冷的唇缝,脑子里缓缓涌上来两个念头。 其一:这教官长得真正,军部审美见长! 其二:有些面熟,是在哪儿见过来着? 其实第二点多多少少都有点自欺欺人的成分。 那晚醉酒,回到行宫光线又暗,可一夜旖旎毕竟*蚀骨,第二天发现床空了西法还郁闷了一阵子,那种感觉回味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初夜对象彻底抛到脑后? 只不过“入校第一天发现顶头总教被自己睡了”的这种事,西法掂了掂“炮|友”这种走肾不走心的关系,再回想两人勾搭上的情形——那天,这位少将大人床下举止得体,寡言慎行。床上花样百出,技术到位,还生生把前戏做成了现场教学。 西法:“……” 西法恍然,有种“自己才是被睡了的那个”的心塞。 然而这种“被玩了”的挫败感并没有持续太久,以三殿下的心胸并不会让自己在阴谋的氛围下浸淫下去,你情我愿的事想那么多没必要,毕竟大家都爽了,这波还是不亏。 与此同时,雪橇犬抖了抖雷达似的耳朵,扬起长脸看向苏逝川,以脑电波传音。十七说:“主人,我不得不提醒您,根据系统程序对面部表情的解析,三殿下可能在腹诽您,而且内容还不是很健康。” 闻言,苏逝川又朝方阵末尾斜睨了一眼,微微勾起嘴角,没做回应。 “阿宁,”他对助教说,“让他们准备飞行器。” “是。”接受命令,阿宁本人没动,回头以眼神示意候在一旁的几位工作人员。 众人会意,立马训练有素地折返回驻军基地。 苏逝川抬眼重新看向新生们,淡淡开口:“你们好,我是这届‘特殊战术’的总负责人,名叫苏逝川。这位——”他侧头一扬下巴,示意阿宁,介绍道,“是助理教官,阿宁。” “我看过你们之前三项考核的成绩,分数都不错,军校面试官的综合评价也很高。而且被空投至此后应对突发状况的心理素质过关,没人有发出不合时宜的质疑声,这一点我非常满意。”说这话时,苏逝川的声音温雅耐心,收敛了气场,态度甚至算得上平易近人,“但是我现在必须要宣布一件事。” 他顿了顿,然后用更加心平气和地声音说:“在场各位的笔试及面试成绩全部作废,能否入校完全由接下来的一场加试决定。”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方才提到的心理素质仿佛一场空谈。 新人毕竟年轻气盛,况且已经被莫名其妙地冻了一个小时,耐心和理智早就被消磨掉了七七八八。原本看总教态度可以,火气才削减了一些,可单方面宣布成绩作废这种言论,其本质无异于溅入热油的冷水,瞬间炸开,将将熄灭的火气卷土重来,而且烧得更旺。 “这不公平!”有人按捺不住,出口质问,“军部都承认的成绩,凭什么你说作废就作废?” 苏逝川寻声看过去,发现是第一排打头的学生。 那名新生五官硬朗英俊,身高超过一米九,即便披了抗风斗篷,也不难看出他手长脚长,肌肉健硕,单从身体条件来说绝对是新生里数一数二的。苏逝川浏览成绩单时有意记下了新生的样貌和姓名,对成绩优异者印象会更深刻一些。 他记得这人名叫奥斯汀,综合成绩排进了同届前三,世家出身,父亲是现役军官,好像是隶属机甲陆战队那边的,职位不低。 苏逝川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轻描淡写道:“你说得对,这场加试是我的个人决定,对你们来说确实算不上公平。但是——”他话锋一转,眸光随即沉了下去,冷冷反问,“是谁告诉你,在这里,你有资格跟我谈公平的?” 奥斯汀完全没想到这人长得人模狗样,说出来的话却这么混账!当即怒不可恕地上前几步,一把扼紧苏逝川领口,大力一扯。 愤怒是一种很容易被激化的情绪,受其影响,又有几个新生跃跃欲试,推搡开挡路的同伴,正要上前。 两人身后,十七一脸淡定地舔了舔爪子,阿宁则两指搭上帽檐,将军帽压低,假装看不见接下来的暴行。 那一扯用了十足的力气,奥斯汀脸色涨红,手臂肌肉鼓胀,青筋毕露,然而那个花瓶似的教官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苏逝川眼睫轻抬,唇角弯起,眸底倏而浮上了一丝落落无尘的笑意,说:“玩够了?” 奥斯汀额头沁出一层密匝匝的冷汗,硬是被那个眼神看得毛骨悚然。 人群中几欲上前的新生只觉得眼前这场对峙说不出的诡异,一时间进退两难。 苏逝川起手扣住领口处那只手的手腕,修长的五指描摹过对方坚硬的腕骨,他动作很慢,看上去似乎只是想将那只手解下,不带一丝一毫的危险感。 “玩够了,就给我滚回去!” 那含笑的清冷嗓音仿佛最后审判,施加在腕子上的手指骤然施力,奥斯汀只能勉强注意到眼前人影一晃,紧接着整条手臂麻到失去知觉,下一刻肩关节“咔嚓”一响,他感觉眼前一黑,差点被疼晕过去。 苏逝川干脆利索地卸掉了对方手臂,侧身让位,同时起脚侧踢正中脊背。 这一下势大力沉,穿透胸腔的闷响听得人头皮发麻,那个人高马大的新生就那么被他踢飞出数米,万分狼狈地砸进雪地。 “阿宁,”苏逝川整理过领口,头也不回道,“叫校医过来。” 这时候,阿宁才把遮挡视线的帽檐抬起,朝总教背影称“是”,二话不说,直接回基地找随队校医去了。 以前只是耳闻,这还是第一次现场见识暴力执教,新生们面面相觑,整个场地鸦雀无声。 人群最后,三殿下像是忽然来了兴趣,赤|裸裸的目光直落总教官大人的下三路,脑子里满满都是将那条长腿架在肩上的香艳画面,心想—— 啧,够劲儿! ——inued Chapter 12 【隐藏的规则】 很快,阿宁跟随队校医一起返回临时集合地点。 总教大人没说话,两人谁也不敢擅自带那名新生返回驻军基地,只能就着眼下天寒地冻的环境在雪地里给他检查伤情。 洛茵帝国崇尚军事与武力至今,“暴力治学”其实早就成了各个军校内不成文的传统。一般来说,教官罚学生,高级罚低级,只要理由充分,那么在惩罚措施不过分逾矩的情况下,这些都是被默许的行为。 来之前校医已经大概了解了情况,知道伤处有两个位置。他检查过恩佐的脊背,确定脊骨没有严重损伤,然后示意阿宁帮忙,把人翻过来处理脱臼的手臂,整个过程快速而沉默。 奥斯汀脸颊冻得通红,额头挂着层疼出来的冷汗,在关节归位的瞬间狠狠拧了下眉头,但一声也没吭出来。 阿宁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戏谑道:“小朋友,在特殊战术这个专业,以貌取人是不对的,这回长记性了?” 闻言,奥斯汀不置可否,侧头冷冷看向阿宁,也不说话,像是要用眼神把他吃了。 这类心高气傲的官二代在军校里遍地都是,无非是块倔脾气的硬骨头,阿宁不跟他计较,十分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然后将声音压得更低,说:“等你有机会进了情报部,你就会发现那里只有两种人。” 当着奥斯汀的面,阿宁挑起一根手指,意味深长道:“第一种是其貌不扬的,必须确保大众化到让人记不清楚他的模样,即使面对面打过交道,也不能在对方脑内留下任何的清晰印象。这类人通常会担任浅层渗透工作,不会深入目标内部,而是从外围那些三教九流的对象手里打探基本消息,为第二类人奠定基础。” “至于这第二类嘛,”他挑起第二根手指,同时朝苏逝川地方向扬了扬下巴,不说反问,“好看不?”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位总教确实长相出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连动手也会下意识的礼让三分,这也是第一下出手只抓领口,而没有照脸招呼的原因。奥斯汀依然不说话,却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阿宁拆开包消毒棉,替讨了打的小朋友擦拭嘴角的血迹,边擦边说:“那类蛇蝎美人是情报部的暗器,锋利无比,专盯要害,可以深入虎穴,杀人于无形,最后在舔着刀刃上的血,全身而退。” 三言两语间,伤处处理完毕,阿宁扔掉消毒棉,朝校医挥挥手,示意可以走了。 待对方走后,他把奥斯汀从地上拎小鸡似的拉起来,很没架子地掸了掸对方斗篷上的雪沫,又道:“总教没直接废了你已经是很客气了,赶紧过去道个歉,不然你小子就只能收拾东西回家找爸爸去了。” 仿佛是被某个词汇触碰了逆鳞,奥斯汀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却难得没再执拗,一步一踉跄地朝苏逝川走了过去。 不远处,背对二人的少将大人抬腕扫了眼通讯器——眼下比预定计划耽误了十分钟,临行前两人有过初步定位,苏逝川把唱白脸的机会让给了阿宁,自己则坐稳冷血总教的位置。 只不过这个阿宁废话太多,一个温情牌明显打得出格了。 在他旁边,雪橇犬得意忘形地摇尾巴,在心里放肆嘲笑:蛇蝎美人哈哈哈哈! 苏逝川垂眸斜睨一眼,十七打了个突,尾巴灰溜溜地僵住了。 一人一狗身后,奥斯汀停下脚步,余光不自在地扫了眼附近的新生们。他吞了口唾沫,在强烈的自尊心作祟下,总觉得这声道歉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强迫他屈服的是那句“回家”的威胁,这总教官在他眼里依然是个嚣张又暴力的混蛋! 就在这时,面前的男人终于转过身,用那双冰冷而含笑的眼注视着他。 喉结滚动,视线交错的刹那,奥斯汀又回忆起两人先前短短数秒的交锋,以及对方身上那种前一秒还不动声色,后一秒却仿佛雷霆万钧的凛冽气场。扪心自问,他当然期待自己能有个出类拔萃的老师,然后再享受若干年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反制快感。 “怎么样,”这小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完全没一点懂得收敛情绪的灵性,苏逝川看得清明却没有点破,等不到对方开口,他反而先说话了,“考虑好了?” 奥斯汀缓了口气,有意将视线下移几度不去与对方对视,低声道:“刚才冒犯了,还希望苏教不要放在心上。”话闭,他顿了顿,像是犹豫良久过后终于笃定决心,奥斯汀抬眸重新迎上苏逝川的眼睛,音量提高,一字一顿道,“但是我不会认同您的做法,在加试开始前,希望您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理由,而不是单方面专|制的‘您说了算’。” “有骨气,”苏逝川轻描淡写地评价,“你先回队。” 待他说完,奥斯汀也不再多说,最后一句话既是心声也算为自己挽回了一点面子。他绕过方阵,在末尾找地方站定,侧头瞥了一眼那位早有耳闻的三皇子殿下,眸光轻蔑,挺不屑地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或许是感受到了一丝敌意,西法若有所感地偏过头,眉梢轻挑,促狭的眼尾略微扬起。奥斯汀觉得这人的眼神比那位总教还让人不舒服,那股嫌弃感更胜,但碍于身份,他自然不方便表露出太多。 西法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嘴角,嘴唇不动,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被逝川教训的感觉怎么样?” 奥斯汀眉毛动了动,从这句话里听出端倪,登时恍然,心说这殿下果然是走后门进来的,听上去还跟总教关系不错。 “你们认识?”他问。 西法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眼睫抬起,视线又黏回某人身上,笑道:“睡过,熟得很。” 奥斯汀:“……” 这混蛋说出来的话简直比总教宣布三项考核成绩全部作废还让人震惊! 就没一个正常的! 他正过脸,目不斜视地盯着前一位新生的后脑勺,打算当做没听见,强制终止这种离奇的对话。 都是疯子! 与此同时,苏逝川再次转身面向新生们,阿宁则站在他斜后方半步的位置。 经过方才的小插曲,短暂失踪的心理素质已然归位,“以貌取人”得出的错误被实力悍然纠正,新生心里都有了一个鲜明的概念,那就是总教官虽然看着是个“花瓶”,但这支赏心悦目的花瓶却有能耐把人砸死,挑衅不得。 有时候年轻人会更遵循自然法则,懂得服软和听话。 苏逝川对现状非常满意,静了半晌,便重新开口,淡淡道:“在三周以前,我已经把加试的相关策划以书面形式提交给了军校高层,并且获得了康纳校长本人的批示,所以才吩咐驾驶员把你们空投至此。” “临时增加这场加试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帝国和联盟两方交火日益频繁,军部迫切需要有能力的新鲜血液,所以要求军校方面压缩培训周期,等待你们的将不再是七年教学制。” “可能是两年,也可能是三年,你们会在基础还远远不够扎实的情况下强行毕业,然后披挂上阵。而据最新统计显示,去年情报部新任特工的牺牲率超过了50%。” “五十人太多了,我无法保证在短时间教会你们每一个人绝对有效的自保技巧,我也没有能力将你们全部培养成可以独当一面的优秀特工。特殊战术不同于其他专业,可以通过三项考核的人未必可以胜任特工的身份,并不是说你们不够优秀,只是不够适合。” 说到这里,他认真扫视过整个方阵,声音轻缓却坚定:“我培养学生,不是为了让他们去送死的。” 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苏逝川的神色变得轻松起来,眸底重新浮上笑意。 “第二,我这个人比较自我,我不相信别人的眼光,不需要推送的举荐,我只要三天后可以完成任务,并且准时抵达军校的人。”话音没落,他抬起右臂,像新生展示夹在指缝间的两枚呼叫器。 那是背包里的物品之一,在大规模军演或者定向越野时会发放给参与者,用于在特殊情况下请求救援,但触发同时往往也意味着放弃。 苏逝川手中的两枚呼叫器构造完全一样,差别仅在于底座的金属材质呈现出了黑白两种不同的颜色。 在注意到这处细节的一瞬间,新生们或多或少可以猜到这场加试的真正内容——是特工训练中常见的“争夺游戏”。 虽然名为游戏,但游戏规则却相当残酷,跟军校其他专业所宣扬的“团队精神”或是“生死搭档”更是大相径庭。 “争夺游戏”是给未来特工上的第一节课,目的是教会他们“不信任”和“自相残杀”。此时众人身后的林地已经不再是林地,那是一个真正的演练场,定向越野不过是个噱头,三天后能抵达军校的不是优秀学员,而是幸存者。 “现在有五十个这样的呼叫器,黑白各半。”苏逝川道,“我要求返回军校的人至少携有其中的一对,至多不设上限,但各位必须注意的是,最终我只会录取手中通讯器最多的前十二人。” 此话一出,新生之中难免出现了一丝骚动。 这规则比普通的“争夺游戏”更加苛刻,原本以为只是淘汰半数的新生登时紧张起来,他只要取通讯器最多的前十二人,这意味着争夺很有可能会持续到游戏的最后一刻。 “你们可以组队,也可以单独行动,基地驻军会在未来七十二小时内时刻关注林地的情况,会及时救援出触发呼叫器的人,所以理论上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苏逝川加重了“理论上”这几个字的读音,然后笑了。 那笑容莫名透着股邪性,生生把新生们给看毛了。 “什么意思?难不成驻军还能见死不救?”方阵最后,奥斯汀低声调侃了一句,“故弄玄虚。” “是你没理解。”西法耐心纠正,“在这场游戏里,呼叫器既可以求救,同时也是获得入校资格的凭证,排除非人为因素的影响,你觉得你会在什么情况下触发那玩意儿?” 奥斯汀怔了怔,紧接着眉心一点一点拧起来。 西法道:“在场的五十人里,为了留下,每个人都会不遗余力地寻找猎物。当你成为了别人手中的猎物,呼叫器被夺走,那样一来按与不按的主动权恐怕就掌握在了猎手手里,而猎手没有理由去悲悯猎物。” “得不到求救信号,驻军也是无能为力的。” 解释完,三殿下默默掂量过这条隐藏规则,心说这位道貌岸然的少将大人不光床上花样多,执教起来也是一肚子坏水啊。 这就有意思。 ——inued Chapter 13 【游戏开始】 加试的内容及规则讲解完毕,陆续有几个新人又针对不理解的地方提出了疑问,苏逝川逐一解答。等到没人再有问题,苏逝川回头朝阿宁递了个眼神,阿宁会意,立马按下通讯器上的一个按键。 不消片刻,驻军基地内引擎声响起,五架等候多时的飞行器相继启动,先前离开的几位工作人员去而复返,静候在旁边等待吩咐。 夜幕即将降临,天色阴郁晦暗,轰鸣声在万籁俱寂的林地外围显得尤为震耳,惊得不远处的针叶松树梢一阵颤动,数只黑鸟扑啦啦振翅,争相逃窜进林地深处。 苏逝川再次查看通讯器确定时间,然后有条不紊地启动计时功能,抬头,沉声宣布:“现在是傍晚6点27分,加试的最后时限则是三天后的同一时间。希望各位能够尽可能的运用规则,向我证明你足够优秀,最后祝大家好运。” 说完,苏逝川一声不响地抬起了右臂,朝属下人示意。 接受到指令,几位工作人员相继上前,按照方阵排列各自带领一队新生返回驻军基,准备登上飞行器。 临离开前,西法有意无意地朝苏逝川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注意到那个叫阿宁的助教正拿着光脑朝他汇报事情,而苏逝川神色认真,视线直落光脑屏幕,压根没分出一点精力在别的地方。 三殿下有些摸不准对方的心思。 自始至终,除去这家伙刚出现时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次目光接触,往后两人仿佛就是初次见面的教官和学生,他跟其余四十九名新生一样,没有得到哪怕一点点的特殊对待。 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矜持正派,带着几分生人勿进的疏冷,连一丝亲密的错觉都不愿意施舍。 尽管那晚过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他们之间没再有任何联系,但毕竟是有过了那层关系的深入接触,再见面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陌生成这个样子吧? 收回视线,西法莫名觉得堵得慌,胸腔里那股“被玩了”的诡异感比之前更浓郁了不少。 这冷淡的,简直是教科书级的拔diao无情! 想到最后,他又不免有点想笑,心下琢磨这美人也就是能装,找机会再把那层道貌岸然的皮给扒下来,看他真实的高|潮,真实的伏在怀里失控颤抖。等到了那个时候,剥离了矜持自傲的假象,他也会沦为被肉|欲支配的凡人,美得撩人而又真实。 那种感觉就像是将高高在上的神祇拉下神坛,卸下冠冕,是圣光失色、雪地见红的邪恶快意,只叫人意犹未尽,想要无度索取。 另一边,阿宁调取去出林地地形图,并用光标逐一标示对应的坐标点,向总教大人详细说明加试的空降安排。 眼下新生们十人一组登上飞行器,启动后会被送往林场外围的各个方向,然后等距离安排一人空降,目的是人为将他们分散开来,进而延缓第一次遭遇的时间。 在真正的争夺游戏开始以前,教官们需要先看看这批新人的生存能力。 况且游戏如果展开得太早,其本身自然而然会丧失一部分观赏价值。 苏逝川脸上看不出表情,眸光很是敷衍地在屏幕上浏览了一圈,然后他抬起头,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某个即将消失在雪夜笼罩下的背影,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阿宁,说:“可以,就按你安排的来。” 闻言,阿宁即刻着手,将分配好的区域标注图发送给跟飞的工作人员。 等做完这些,他收起光脑,对苏逝川道:“安全问题您还有没有其他考虑?” 那条没展开说明的隐藏规则是这场加试的彩蛋。 天寒地冻的野外环境,新人本身就没经过多少磨练,为了生存,为了留校,人性中那点龌龊不堪、自私暴戾的阴暗面用不了多久便会暴露无遗。 这本身并不是什么坏事,教官们心里早有定论,军部不需要过分善良的好人,其中情报部更甚。冷血和杀戮本身就是特工最为重要的品格之一,但如若将两者不受控制的发挥到了极限,那样的人也注定不会受到重用。 这是一条很难说清楚的分界线,不偏是或非,也不偏黑与白,对错全凭个人的主观判断,最终演变成人各有别却又不会偏差过大的不成文规定。 特工只能游走于灰色地带、法理边缘,茫茫然中还得才稳脚下那根死窄的独木桥,因为逾越一步是堕落,退却半分是庸才。 但归根究底,这是个注定是见不得光的职业。 苏逝川期望看见新生们可以展开一场催人成熟的恶性竞争,通过一场近乎实战的加试选拔出最适合培养的人才,但也不希望真闹出人命,那样就过犹不及了。所以除了呼叫器之外,他们还额外在斗篷、背包,以及提前分发下去的军校制服上安装了跟踪器,确保可以实时掌握每个人的动向。 沉默半晌,苏逝川缓缓开口,命令道:“吩咐下去,让随队军官也空降追踪,近距离保护。驻军基地这边做好准备,随时把退出的新人接回来等待安排。” “好,我会尽快通知。”说完,阿宁静了几秒,忍不住又问,“三殿下您打算怎么办?” 苏逝川没急于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答反问:“康纳先生的意思,你是怎么理解的?” 这话问得很狡猾,在揣摩透彻对方的心思以前,阿宁不敢把真实想法交出去,于是快速整理好措辞,迂回答道:“您是总教官,我只是您的助手,康纳先生的意思对于我来说是指导方向,您的安排才是军令。”他看着苏逝川的眼睛,眉心舒展,脸上露出那种标志性的粲然笑容,“但殿下毕竟是皇子,如果被随便排除在外,双月殿那边我们也不好交代,您觉得呢?” 苏逝川对这番虚与委蛇的回答不感冒,略一颔首,道:“他会留下。” 阿宁“嗯”了一声,这回没再多话,朝苏逝川欠了欠身,便抓紧时间去通知随队的基地工作人员了。 又过了几分钟,螺旋桨搅动夜色,五架飞行器陆续升空,穿过茫茫雪幕,朝预定区域飞去。 林地外围只剩下苏逝川和十七化形的雪橇犬,目送飞行器离开,苏逝川收回视线,在雪橇犬面前单膝跪下,取出银色怀表放到十七面前。十七出于犬类动物的习性在主人掌心闻来闻去,用仿生系统记下气味,然后扬起长脸看向苏逝川。 十七舔了舔狗鼻子,说:“那个阿宁,您怎么看?” “记不太清楚了。”苏逝川把怀表重新收起,沉默了足有好一会儿,才说,“他是军部的新任特工,比我大一届,现在呈现到我这边的资料都是情报部拟造的假身份,而且不光如此,阿宁的脸恐怕也做了易容,没有参考性。” “值得信任么?”十七又问。 苏逝川道:“我不确定,从前跟他的接触不多,带完这届学生以后就各自分开了。即使后来有过见面,他使用的必然也是全新的身份和样貌。”话说至此,苏逝川略显犹疑地摇摇头,“最近我也在回忆,但暂时还没什么头绪。” 十七“哦”了声,身后那条毛尾巴扫了扫:“阿宁也得到了校长暗示,属下就是担心他会对三殿下不利。” “康纳只是不希望西法太过引人注目,还没有灭口的胆子,不用担心。”苏逝川按上雪橇犬的脑袋,安抚性地摸了摸,“时间不早了,去找到他在哪儿。” 十七点点头,爬起来三窜两跳钻进了黢黑的林地。 直到再也听不见动静,苏逝川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独自朝驻军基地走去。 寒冷的夜风卷刮起地表浅层的雪沫,鼓得大氅翻飞扬起,冻彻骨髓的低温下,苏逝川却恍然未觉一般,将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极笃定。 他已经做出了修改,将训练专业特工的“争夺游戏”融入了这场加试,以绝对残酷的手段淘汰掉大多数人。 五十人确实太多了,他只需要盯紧西法一个,剩下的统统无关紧要。 与此同时,远离驻军基地的3号飞行器上。 十名新生已经速降至林地过半,西法坐在最靠里的位置,两条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装配有物资的背包就被放在脚边,抗风斗篷被取出来扔在了对面的空位上,他嫌占包里的地方。 西法的坐姿很随意,连安全带都没扣,也没有特意在随队军官面前摆样子,跟另外几名正襟危坐的新生同处一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奥斯汀紧挨着西法,起初越看他越费劲,到最后索性自动屏蔽右手边九十度的视角,眼不见心不烦。 西法把通讯器从手腕上取下,捏在指间,一下一下的按亮熄灭。 明灭交替的屏幕上显示有一个通讯id,三殿下给了个恶俗的备注,名叫【小宝贝】。 两人的聊天界面只有一条文字消息,还是晚宴当晚他邀请苏逝川上楼时发的,用词黏糊又轻佻,对方没有回复,大概是被恶心到了。 西法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嘴角不由得上浮几度,满脑子都是苏少将军装笔挺,人前清冷禁欲的正经模样。 左等右等,眼看机舱里的新生越来越少,可通讯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满心期待着对方能发过来点什么的三殿下顿感泄气,终于是按捺不住,打算表示一下绅士风度,向久别重逢的宝贝打个招呼。 但眼下两人之间有了另一层关系,公然向总教*总归是不太好的。 三殿下思量片刻,然后从容按亮通讯器,发了个自认为乖巧又正经的拟声词过去。 不敢调戏,刷一下存在感总可以吧? 于是,远在驻军基地的私人房间内更换夜间作战服的苏逝川先是一怔,抬腕看清消息来源后又是一怔,等点开那条未读信息看见了内容,少将大人忍不住笑了。 西法发的是:【喵~】 看来被他喂饱过一次的小家伙又馋了,这是收敛起了獠牙和小爪子,乖乖装猫,黏上来求开荤呢。 ——inued Chapter 14 【你还太嫩了】 跟上次一样,发送出去的信息仿若石沉大海。长久没有反馈,通讯器光屏转暗,即将进入待机状态。 赶在彻底熄灭前,西法触控唤醒屏幕,盯着“小宝贝”的id看了有一会儿,见它一直乖乖留在通讯列表里,这才安下心来。 依照苏少将的性格,没有回复是正常的,而不拖黑就已经足以说明对方不介意这类言语上的挑逗,也就是不讨厌发消息的人,那四舍五入就是对他感觉还不错啊! 捋顺了这条思路,三殿下顿感心情倍好,平生第一次觉得进入军校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事。 那么现在就该认真思考一下究竟怎么才能留在自家宝贝手下了。 五十进十二。 这比例虽然远远高于百进一的军校录取率,但新人毕竟已经通过了三项考核和一场面试,其本身就是角逐过后的优胜者,能力自然不至于差到入不了总教大人的眼,那为什么还要用加试再卡一次,而且还卡得如此严格? 将通讯器戴回腕上,西法边扣腕带,边在脑中不动声色地过了遍方才苏逝川给出的两个理由,越想越觉得那些场面话乍一听挺有道理,但仔细揣摩就不难发现其中还是有不少说不通的地方。 别看这人平时不苟言笑,可那张嘴确实是善于左右人心。 一句“我培养学生不是为了让他们去送死”,此话一出,鬼知道当时到底打动了多少心机不深的学生。以至于当那人再堂而皇之的说出“不需要推送举荐”“只相信自己眼光”的时候,被唤起共鸣的新生们竟然没再发出半点异议。 剖其本质,这跟当初直接宣布“三项考核全部作废”完全没差别嘛! 到头来小可爱们还是让老狐狸给玩了,真是就算被强制退学还得万分自责地检讨“是我们能力不够,所以才没能通过老师的加试”。 想到这里,西法迟疑了片刻,目光依次看过脚边的背包和对面空位上的抗风斗篷。过了半晌,他果断拎过原本打算抛弃的斗篷,理顺后以手指缓慢摸索过领口相对厚实的缝合处。果不其然,他在帝国徽章的背面发现了一枚微型追踪器。 拆解下追踪器,西法把斗篷扔回原处,然后假借整理物品又用同样的方式检查过背包,最终在底部夹层内发现了另一枚。 在他旁边,奥斯汀注意到这位出神了快一路的三殿下忽然有了动静,不免斜睨了一眼,忍不住问:“你在折腾什么?” “没什么。”西法把追踪器收进口袋,侧头看他,静了几秒,试探道,“要合作么?” 奥斯汀一怔,神色立刻警觉起来:“苏教只取携带呼叫器最多的前十二人,这场加试里没有同伴,只有竞争对手。” “你说得没错。”西法有意靠近,声音压低。坐在对面的随队工作人员朝两人看过来,西法对他笑了一下,继续说,“但组队还是有优势,我不介意最后多分给你两枚呼叫器,考虑一下?” 这道理不假,也很令人心动,但眼下彼此之间还不熟悉,谁能保证三天以后身边的搭档不会反咬一口,顺带收缴走全部的呼叫器? 奥斯汀不敢轻易点头,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三皇子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些耍诈的成分,好证实心里的阴暗揣测。 西法廖准了他会迟疑,也不勉强,改口道:“根据安排速降的时间间隔,我猜咱们两人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十公里,你可以利用今晚好好考虑清楚。”边说,他边从背包里取出电子地图,手指一点,示意林地间一条水流的分叉口,“如果觉得可以,那么明天一早,我们在这里见面。” 奥斯汀顺着对方所指看向地图,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那是跟帝*校完全相反的方向,而且距离预估的空降地点还不近,也就是说如果想要如期抵达,至少需要连夜赶几个小时的路。 在争夺游戏中,绕到后方伺机而动是猎食者的基本素养,盲目赶超、想要尽快结束游戏的家伙反倒是更容易沦为猎物。 来军校前奥斯汀做了不少特战方面的功课,所以对加试的考核方式并不陌生,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风评向来不怎么样的皇子似乎也挺上道的。 权衡再三,奥斯汀依然没有明确表态,而是朝西法递过去一只手,自我介绍道:“认识一下,我叫奥斯汀·杜科尔。” 西法伸手跟他简单地握了握:“西法·特兰泽。” “听说过。”奥斯汀咧开嘴角,露出满口白牙,“不过我不能理解,你身为皇子,为什么也会加入军校?” 两人松手,西法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听从安排而已,大概是父皇认为我缺乏管教,所以想用军校的规则矫正一下。” “应该也没想太为难,不然也不会放在‘熟人’手下。”此话一出,奥斯汀顿时醒过闷来——对啊!三殿下是走后门进来的,跟他组队肯定稳赚不赔才对! 被四舍五入成“军校入场券”的西法并不自知,随口接话:“专业选得是不错,父皇还是疼我。” “不过……”奥斯汀回忆了一番林场外的情形,“苏教怎么好像不认识你?” 西法被猝不及防地戳了把痛处,顿时有点心疼被拔diao无情了的自己。 “他害羞。”三殿下面无表情道。 奥斯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哦,那就难怪了。” 不过多时,飞行器再次悬停。 工作人员起身拉开舱门,冷风裹夹着雪片“呼啦”一下子灌进机舱,他捡起地板上的一捆缆绳,回头看向仅剩的两名新生,点名:“奥斯汀,到你了。” 闻言,奥斯汀起身将背包甩到肩上,对西法说:“明早见。” 西法也站了起来,道:“祝你好运。” 两人说完,奥斯汀快步走到舱门前,工作人员替他固定好缆绳和安全带,后又重新确定了地面情况,最后示意可以开始。 低空速降,人影就好比投入黑水的一粒沙,脱离飞行器的瞬间便即刻被风雪吞没。 待到绳索小幅回弹,证明人已落地,工作人员立刻将缆绳回收,关好舱门,然后折身来到西法近前,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说:“三殿下,您是最后一个,二十分钟以后将抵达坐标点。” 西法在电子地图上标注出奥斯丁着陆的大概位置,至此光屏上已经显示出九处坐标。他把地图收进背包,抬头看向那名借机献殷勤低级军官,礼貌回道:“知道了,多谢。” “不用客气。”军官一改先前的严肃,满脸堆笑,“刚才收到命令,苏教吩咐我们暗中保护新生,不会有危险的,您大可以放心。” 西法倒不意外,静了几秒,问:“你跟苏少将熟么?” “第一次合作。您可能不知道,苏教其实毕业没多久,在校期间我见过他几面,也是在这片林子演习的时候,不过估计苏教对属下没什么印象。”军官掂量着殿下的意思,顺势拍马,“看得出来人挺严谨的,不愧是老元帅的独子。” 西法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件事来,随口又问:“他身边有没有走得近的人?大概——”由于没听过细节,三殿下不好描述,顿时犯难,最后只好十分敷衍地形容,“看着就是个混蛋那种?” 军官:“……” “这个属下就不太清楚了。”军官有点冒汗,“回来执教的这段时间,苏教也就跟阿宁走得比较近,听说两人就差一届,以前都是特战专业的,后来又都去了情报部,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认识。” 西法眉心浅蹙,反应了几秒才将名字跟助教那个小白脸对上号,当即安心地一扬嘴角,理所当然道:“应该不认识。”半晌,又自语似的补了句,“也睡不了。” 军官:“???” 扔下那句引人遐想的结论,三殿下便溜溜达达去了舱门口,看起来似乎心情还非常不错。等抵达预定坐标,他甚至没用旁人帮忙,径自固定好速降装备,拉开舱门,反身站稳,毫不迟疑地向下一跃。 入夜后林地的低温仿佛让空气结了一层冰,呼吸间都有种若有似无的痛感。 飞行器悬停的位置不高,整个空降过程不过十来秒的工夫,落地瞬间西法双膝弯曲消去冲力,然后快速卸掉安全带和铁锁。 又过了几分钟,渐行渐远的螺旋桨声彻底被夜色稀释殆尽,林子里一片静谧,只余下偶尔响起的几声鸟叫,而叫声却又被大雪模糊了方向,让人分不出那只聒噪的鸟究竟藏在了什么地方。 西法打开电子地图将自己的空降坐标完善上去,顷刻间,属于三号飞行器的新生分布一目了然。 尽管是刚刚还坐在一起的同伴,但不能否认距离优势又让这些人变成了最适合下手的第一批猎物。 只可惜区域范围太大,新人又是按捺不住、迫切渴望大显身手的类型,过去的一两个小时已经足够率先空降的家伙偏离坐标点很远了。 西法切换地形图,快速规划出距自己最近的两个家伙可能选择的行进轨迹,就在这时,身后那从矮灌木无风自动地晃了一下。 这声响动在死寂一片的林场腹地显得尤为清晰,像是某种兽类在窥探觊觎。 西法脊背一僵,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劈手抽出背包内的合金军匕。 低低的鼻息声响起,一只强健有力的兽爪踏出灌木丛,那物狼一般森冷的眼珠子逸散出幽光,上下颚打开,露出一口长而锋锐的犬齿。 林子里太暗了,西法只能依稀辩出一个模糊兽形。他全部注意都集中在那头不期而遇的野兽身上,全然没察觉到雪幕掩盖之下的另一种动静。 直到气息临近,匕首绕前横在颈间,后知后觉的西法猝然一惊,正要反击,却又在对方一记威胁性十足地挑抹动作下迅速冷静下来。 “你还太嫩了。” 那人清冷的嗓音贴着他耳廓响起,隐隐含着几分熟稔而狎昵的笑意在里面。 见状,方才还一副虎视眈眈的“野兽”自觉调过头,拿屁股对着两人,待机避嫌了。 ——inued Chapter 15 【所谓走后门】 “是你?!” 听出了那个声音,西法心里的惊喜远远大于讶异,下意识地就要回头。然而对方根本没给他亲近的机会,几乎是在察觉到西法有所动作的同时,匕首便毫不客气地朝下一压,隔着薄薄一层皮肉锁死在了颈动脉上。 这么一来,西法顿时又有点瞧不清楚苏逝川此举的意图。 按理说他身为总教,完全没必要特意关注加试的情况,只需要按时听手下人汇报进度就可以了。然而他现在非但关注了,而且还深更半夜冒雪亲至,再结合两人不久前的某种暧昧关系——如此引人遐想的行为,却偏偏以动手的方式开启! 西法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迫于横在颈间那玩意儿不得不暂时安分下来,声音却维持了一贯的轻佻戏谑,道:“苏教这是来增加难度的?” 在他身后,苏逝川无声无息地微微一扬嘴角,不答反问:“如果我说是呢?” 闻言,西法不禁轻笑出声,忽然不顾脖子上的威胁,反其道而行之,十分肆无忌惮地单手绕后,在自家顶头总教的屁股上摸了一把,边摸边似笑非笑地调侃:“那我就在这荒郊野岭里,再把您压在身下干|翻一次。” 苏逝川:“……” 少将大人简直要被这满嘴胡说八道的小混蛋气笑了! 感觉到施加在身上的桎梏略有松懈,趁着那一秒恍神之际,西法徒然扣死对方持刀的手臂,朝反方向卸力一绞。与此同时,他侧身避开可能遭遇反制的要害,就着当前无比别扭的姿势拧身提膝,大力顶向对方腹部。 意识到不对的雪橇犬瞬时唤醒cpu,兽眼怒睁,正要赶来护主,却听见苏逝川淡淡道:“十七,你别动。” 话音没落,苏逝川凝视着西法的双眼眸色一暗,出于本能的反应速度快得仿佛不似人类! 树林间光线晦暗,西法只觉得垂直飘落的雪片蓦地乱了节奏,膝盖顶空,那个上一秒还受制于他的家伙仿若凭空消失了一般! 倏然之间,模糊的人影刹那没入视野死角,被气流扰乱的雪花横飞出去,西法心下凉了半截,匆忙持刀滚地,避开伏击。 下一刻,长腿裹夹着劲风横扫而至,正中树干,发出“轰”的一声闷响。这一下势大力沉,完全不遗余力,震得树影晃动不止,积雪抖落,栖息的黑鸟惊惧啼叫,扑棱着翅膀四散而逃。 默默围观的雪橇犬状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伸出狗爪,指节绷紧,对三殿下的背影贱兮兮地亮了亮利爪,但碍于主人在场没敢补刀,而是继续摇晃着毛尾巴,幸灾乐祸地看戏。 不远处,苏逝川从容落脚站定,侧头,轻飘飘地斜睨向西法,客观评价:“反应不错,看来是有些底子,谁教的?” 西法被“前炮|友”近乎丧心病狂的试探方式惊了一下,见对方不动,他也不敢再贸然作死,起身后掸了掸身上的雪沫,如实回答:“他叫雷克斯,以前是我大哥的皇导师,后来叛了,现在是联盟主帅,你应该听说过。” 苏逝川对于这个名字有些意外,毕竟从前除了正式战略会议,西法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雷克斯,更别提两人还有这层私交了。 “是听过。”苏逝川道,“你们很熟?” 西法只当是寻常地随口一提,也没多想,“嗯”了一声,说:“我跟大哥关系不错,他疼我,不管学什么都喜欢带我一起。雷克斯虽然现在叛国,但从前对大哥忠心耿耿,可能是爱屋及乌的关系,所以他教我的时候也挺尽心的。” 苏逝川缓慢点头,脑中不免回忆起当初西法跟雷克斯两败俱伤的那一战。现在想来,雷克斯身为联盟的最高主帅,却亲自迎战西法,以两人在各自阵营中的地位来说,确实是不太对等才对。 难道说他是有其他目的,所以才会亲至战场? 那时候受到信号干扰,前线通讯有长达半小时的屏蔽,在这段真空时间里,他会对西法说些什么? 苏逝川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曾经知道答案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可是现在他却不能问出口。 等不到对方开口,西法看苏逝川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终于忍不住问:“所以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你没有搭档,”苏逝川回过神,心平气和道,“我来做你的搭档。” 西法听闻顿时笑了,不怀好意道:“苏教这个后门也要给我走?” 苏逝川:“……” 本来只是偏心护短,结果被他这么一解读全变味了。 苏逝川被这小混蛋猥琐的头疼,懒得再废话,直接把人撂倒按在地上干脆利索地打了一顿,就是没舍得用狠劲儿,而且专挑了肉多的地方下手。西法起初一脸惊悚,后来发现也不是特别疼,索性趁着近身的优势各种占便宜。 七十看不下去了,自觉杵在这儿碍眼,于是调头钻进灌木丛,暂时溜了。 半小时后,十七捡了圈树枝回来,见自家主人教训完孩子,正坐在一截枯木上抽烟,也不说话。被打了屁股的三殿下倒跟没事人似的,捧着电子地图圈圈点点,听见动静还抬头看了十七一眼。 “它不是狗吧?”西法问。 十七用尾巴扫出块干净地方,铺上层枯叶,最后把树枝归拢码放好,乖乖退到苏逝川旁边,朝西法呲了呲牙。苏逝川切开一枚燃料弹,倒了少许液体在树枝上,把抽剩的半支烟往里一扔。 燃料触火即燃,不一会儿便将枯枝烧得“噼啪”作响,火升起来以后温度提高,周围变得暖和了不少。 苏逝川摸了摸十七的头,对西法说:“它是一台具备独立思想的人工智能,可以拟态成不同生物形态,名叫十七,是我的搭档。” 十七歪头看向苏逝川,耳朵动动,心想你不是主人么?搭档又是什么东西? 两人对面,西法看着十七,脑中也在想,这智能体看着还算正常,而且挺单纯的,应该不属于“混蛋”的范畴。 “对了,”他转而看向苏逝川,说,“老师,你擅自过来帮我是为什么?” 随着称呼转变,苏逝川不甚明显地愣了一下。 西法没等他回答,兀自继续道:“是觉得我不行?还是有人吩咐你这么做?或者——”话说至此,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玩味道,“或者是因为咱俩睡过,有感情了?” 十七:“……” 苏逝川:“……” 十七没脸听,耷拉下耳朵,闭得紧紧的。 苏逝川眸底带笑,沉默半晌,说:“都不是,我有自己的原因,而你必须留下来。” “也不怕被其他人知道了,说你这个总教不公平?” “从你的名字出现在我的学生名册里的时候,会觉得不公平的人恐怕早就开始这么觉得了。”苏逝川淡淡道,“况且公平本来就是相对的,在帝国乃至整个星系,并不是谁都有资格享有。公平是争取来的,靠实力,并不能等着别人施舍。” “我把加试的规则制定得很宽松,没限制组队,所有人都可以自由挑选搭档,人数不限,你觉得当组队遇见落单的,这公平么?” “况且——”苏逝川又捡了些枯枝扔进火堆里,摇曳的火焰窜了一下,将男人英俊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昧,看起来分外阴险狡诈,“我也没规定不能找教官或是工作人员帮忙,从离开驻军基地到抵达预定坐标点期间,你们有充足的时间说服、甚至是贿赂随行的军官们,只是你们没人敢想,也没人敢做罢了。” 西法一怔,看苏逝川的眼神登时就有点不一样。 这人表面上看起来正派严谨,怎么歪门邪道的理论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还都那么大义凛然,连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这是考核的加分项之一,”苏逝川掸掸掌心的雪沫,轻描淡写道,“从事情报工作就是要善于利用身边的一切,包括人。” 西法:“……” 三殿下叹为观止,更叹为观止的是自己竟然被歪理说服了! 苏逝川说:“除此以外,选择组队而非单独行动的会被优先录取。组队后,在加试临结束前解决掉同伴,将呼叫器全部纳为己有的会被优先录取。击败目标,且不替对方按下呼叫器的人,同样也会被优先录取。” 西法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不解道:“你就不怕自己培养出一群毫无人性的怪物?” “谁说特工不是怪物?”苏逝川笑着反问,“‘多保一’是渗透工作最长使用的方法,你的同伴随时需要牺牲,很可能就是在你眼皮底下,或者必须死在你手里。西法,你问问自己,正常人做得到么?” 西法不置可否,没有回答,就在苏逝川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却听见他轻声问:“你都做到了?” “我经历过一个任务。” 隔着氤氲的火光,苏逝川注视着西法的眼睛,声音柔软而又平静。 “他是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人,我知道他还活着,那时候只要我能尽快赶过去,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是主导那次计划的人让我选——是选择独自完成任务,还是放弃任务,赶去见他最后一面。” 苏逝川嗓音轻颤,仿佛濒临哽咽的失控,又仿佛是雪夜中的一个不经意的错觉。 西法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被人握紧了心脏,窒息而痛苦,却又有缠绵的触感,似乎施加这份痛苦的家伙同时也在低头亲吻那颗鲜血淋漓的心。 “我没选他。”终于,他听见苏逝川说,“我不后悔。” ——inued Chapter 16 【背离使命】 话音终止,两人之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尽管讲述人说得平铺直叙,冷漠客观,但依然难掩字里行间那股子显而易见的血腥味。西法即便不能感同身受,却多多少少也受到了影响。 两人接触不多,但是在他的认知里,苏逝川永远是八风不动、游刃有余的。他是个自制力格外优秀的人,成熟隐忍,老道得不符合年龄,鲜少会让情绪外露。可在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有波动。 看来是找到那个“混蛋”了,三殿下默想,只是没想到会是个已经去世的人…… 本身就百毒不侵,现在心里还有个阴阳两隔的白月光,这要怎么走心啊? 西法顿时非常纠结。 在他对面,苏逝川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神色清冷如初,抬腕看了眼通讯器。眼下还不到晚上九点,时间尚早,通常来说野外第一晚都是综合状态最好的时候,不需要过早休息,但争夺游戏性质不同,跑太快反而会适得其反。 确认好时间,苏逝川注意到还有几条未读消息,发件人显示均为“阿宁”,内容都跟加试进度有关,没提其他事。 按照计划,加试前两天他们都会留在驻军基地,第三天下午才会返回军校准备接应通过考核的新生。两人同专业出身,阿宁年纪再轻也是入了行的正规特工,“听查探看”这些基本素质一样不缺,苏逝川在不在基地他心里清楚得很。 这种时候“清楚却不点破”往往是聪明人的做法,聪明人难得,但也同样难以轻信。 苏逝川对这个阿宁的印象不错,最近几天一直在回忆。 只可惜过往一生他在军部接触过太多的人,想要从谁身上发现破绽,进而对应上一个擅长伪装和易容的特工,这本身无异于天方夜谭。 想到这儿,苏逝川退出收件箱,暂时不去管那些未读消息,抬头看向西法,说:“今晚不走了,你早点休息。” 经他这么一说,西法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还没向苏逝川提自己跟奥斯汀的约定,忙道:“不行!” 苏逝川原本打算去周围查看情况,闻言又重新坐了回去:“怎么?” 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西法出于本能很信任他,索性将飞行器上的安排和盘托出,最后说:“就是被你打了一顿的那个奥斯汀,除了人有点愣其他的都还不错,所以打算组队试试。” 苏逝川听完就笑了,道:“敢在加试里冒险组队的都是聪明人,不过你还是得小心点,以免最后被别人切了呼叫器。” “这个你放心,我也不是随便选人的。”西法十分狡黠地一勾嘴角,走过来坐到苏逝川旁边,低声说,“如果我没记错,他父亲是机甲陆战队的一个中将,年纪不小,但军衔只比你高一级,而且还不是重要职位,说直白点就是有军衔没军权。” “现在全帝国都知道我二哥即将继位,巴不得趁他还是皇储的时候刷个脸熟,杜科尔中将也不例外。然而二哥没那么好见,不像我这个成天无所事事的三殿下,所以中将先生年初给我送了不少东西,还打算引荐独子给我认识。”西法闲得无聊,执起十七的两只前爪,像对待普通犬类那样跟他握了握。 十七:“……” 十七非常无语,扬起长脸看苏逝川,意思是,我能咬么? 苏逝川按着脑袋又把那张长脸掰回去,用行动回答,不可以。 十七:“……” 十七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见色忘义。 雪橇犬毛厚,身体十分暖和,西法给它梳理毛发,顺带着还能焐手。十七被伺候舒服了,整只狗安静下来,乖乖立在两人中间当电灯泡,吐着舌头哈哈喘气。 “当然,我们那时候没见成面。”西法说,“不过奥斯汀知道我,就算是为了父亲,他也不会随便对我耍手段。” 苏逝川对这套官僚味道十足的说辞倒不意外,而是问:“那你有没有打算阴了他?” “没有。”西法坦言,“我承认不是完全没考虑过,但后来觉得不划算。我的想法很简单,你只留十二个人,奥斯汀应该在有能力留下的那批里面,与其阴他一次让他恨我,不如在身边留下个同伴。”他抬眸看向苏逝川,“老师,你觉得呢?”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苏逝川凝视着西法的眼睛,看篝火倒映在那双湛蓝的眸底,形成一枚明亮跳跃的光。那声“老师”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年纪的西法口中,听他用那么认真的语气读这个词汇。 “你说的有道理。”苏逝川说,“你是帝国的皇子,就算从这个专业毕业也不需要进入情报部,你的姓名和身份将被永远保留,确实没必要对同届‘赶尽杀绝’,他们今后也可能会进军部各司要职,没必要为自己留下隐患。” 这话一出口,苏逝川怔了一下,片刻后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 西法没发觉他失态,笑道:“老师,你考虑得真远。” “老师还需要考虑得更远才行。”苏逝川也笑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天我会带你去你们约定的地点。” 西法想了想,问:“现在多了一个人,你还会留下么?” 苏逝川:“你希望我留下我就会留下。” “真不怕被别人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 “万一在背后议论你呢?” “那就让他走。” 西法简直受宠若惊,还要再说,苏逝川却先一步站起来,脱下大氅,迎面盖在他脸上。 “天气冷,少说话,保存体力。”苏逝川跨过枯木,朝灌木后面走去,“好好休息,我就在附近。” 大氅带着体温,温暖而厚实,西法被蒙在里面一动也不动,仿佛被突然拥进了怀里那样,四周都是属于那个人的干净气味,像是冰天雪地中一次亲密无间的接触,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有点硬了。 十七十分嫌弃地站起来抖抖毛,留下满脑子猥琐念头的三殿下,摇着尾巴追苏逝川去了。 距落脚地方不远有一条溪流,水速很快,到了冬季也不会结冰。军校虽然没有改造过凯特大陆的自然地貌,却特意净化了内陆水源,以便于满足进行定向越野或者实战演习的军校生的基本饮水需求。 苏逝川用水壶接水,打算带回去煮开,给西法明早醒来喝。 十七来到他身后变回人形,正要上前帮忙,却听见苏逝川说:“我来就行。” “您对他也太好了,”十七说,“三殿下年纪还小,正好进军校磨磨那种玩世不恭的性子,您倒好,非得把他宠坏了不可。” 苏逝川一笑,站起来拧紧水壶盖子,回头看向十七:“有那么明显么?” 十七的人形依然是那副矜持俊逸的青年模样,全然看不出雪橇犬时的脱线,此时两臂抱胸站得挺直,一脸正色地看着苏逝川。苏逝川很久没见他这副样子,愣是被看得严肃起来。 “这还用说嘛?往你俩旁边一站,闻味就知道有一腿,都不用看!”十七清楚这话说出来有点不尊敬,所以说归说,声音却心虚地弱了不少,“您还一点不收敛,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被智能体数落的少将大人静了两秒,没忍住,笑了。 十七:“……” “不要笑!”十七一本正经,“知道您在意三殿下,要不然也不会刚经历过灵魂回溯,就……”他没脸说,咳了一声掩饰过去,又道,“现在皇储不是三殿下,您也得到了暗示,他处境尴尬,您帮他可以,但不应该让别人看出来你没站二皇子的队。” “这不是帮他,被有心人看见,反倒会害了他。” 闻言,苏逝川眸底的笑意散了,他直视十七的眼睛,淡淡道:“我知道。” 十七不解:“知道您还……” “十七,你冷静点。”苏逝川走过去,起手按上他肩膀,安抚性地握了握,“我知道你急,其实我也是。” “‘狩猎计划’启动至今过去了一个月,可我这个执行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作为唯二的参与者,很想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 十七刹那静了,半晌点了点头。 苏逝川了然一笑,道:“其实我心里很茫然,也很无措。” “在这条被回溯的时间线上,只有我知道未来五十年的脉络,知道当终战打响,帝国会被联盟的战火攻陷,知道西塞会不战而逃,也知道西法会死在雷克斯的剑下。” “可大局当前,我却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下手!” 那最后一声尾音被徒然抬高,溪流水声阵阵,但十七还是捕捉到那声音背后的失控。 苏逝川深吸口气,冰冷彻骨的空气一直冻入心口,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西塞昏庸无能,而且还间接促成了西法的战败,我不可能再对他尽忠。可是,如果我叛了西塞,又要怎么才能阻止帝国的灭亡?” 十七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逝川的眼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一语点破:“其实您早就做了决定,不是么?” 苏逝川沉静的眸光忽而变得危险起来,没有回答,而是问:“这也是你通过系统分析得出来的结论?” “不是,您说过不喜欢我窥探您的思维,十七不敢随便分析。”十七低声说,“只不过,需要权衡的问题全部摆在了眼前,就算我是智能体,不依靠数据分析,也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不错。”苏逝川的眼神重新软化下来,“西塞不是一个值得拥护的皇储,可我受命回来,如果帮助西法篡位,这无异于是在叛国。” “十七,你现在帮我分析一下,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以一己之力背叛过我的国家?” “您需要人,”十七不假思索道,“所有的敌人都值得被利用。” 这话跟“狩猎计划”启动前夕尤纳斯博士的叮嘱如出一辙,苏逝川陷入深思。 “他们想覆灭帝国,或者达到其他目的,那么矛头所指首先就是王座之上的人,至少在西塞倒台以前,你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而且……”十七缓了口气,目光温顺地看着苏逝川,“您也不是一个人,您还有我。” “十七被唤醒后读取到的第一条初始程序,就是无条件地相信您。” “不管您选择站在谁的身后,也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我只有您,绝无二心。” ——inued Chapter 17 【再次分开】 翌日凌晨五点,西法掀开大氅的毛领,伸手点亮通讯器查看时间。因为存在各种各样的顾虑,这一晚的睡眠质量并不好,所以醒得也比往常要早了不少。 大雪一夜未停,下到现在反而比前一晚更加紧密。 对于时刻关注加试进度的教官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雪越大,新生们的行踪也就越隐蔽,争夺游戏难度变大,不确定性同比增加,考核的结果充满变数,往往更能遴选出真正优秀的新人。 这道理浅显意想,西法有点头疼,更加在意跟奥斯汀的那个约定。 希望见面以前,这家伙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这么想着,他就近抓了把雪洗脸,好让大脑尽快清醒过来。 不远处,苏逝川背对他坐在篝火前,手里捧着一本纸质书籍,正在阅读,看样子是一夜没睡。 尽管野外条件极差,但男人低头阅读的样子却非常认真,似乎完全不受糟糕环境的影响。 他的眼睫极长、极密,被跳动的火焰镀上了一层细腻的金红色,显得过分精致而又不至于女性化。略微垂敛的时候总是能带出几分优美典雅的味道,像一件艺术品,应该被悉心珍藏起来,而不是放任到野外风餐露宿。 两人就这么一个看书,一个毫不避讳地看那看书的人。 天地间暴雪飞扬,时间仿佛在静默的灰白中轰然退去。 那一眼岂止万年,分明是隔空的一次注视,任凭时间回溯,他也没能从他的眸底退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篝火上烘烤的军用水壶发出沸腾的声音。 苏逝川合书放在一边,往水壶里加了些茶叶,没等再次烧开便头也不回地说:“既然睡不着就过来吧,时间也不早了,一会儿等十七回来我们就出发。”说完,他取了两只杯子,将煮好的红茶分倒好,一杯握在手里,一杯随意放置在旁边的空位上。 西法起身抖了抖大氅的积雪,走过来跨过那根枯木,拿起茶杯,挨着苏逝川坐下。 “一直没睡?”西法侧头看苏逝川,觉得他气色不错,脸上没什么熬夜的痕迹。 苏逝川低头喝里滚烫的茶水,淡淡道:“我在野外没有休息的习惯。” “怕有人偷袭?”西法也尝了口红茶,味道说不上好,而且也没添加任何辅料,不过考虑到眼下的条件,他绝对算得上新生里面待遇最好的那个了。 这美人实在会疼人,简直事无巨细! 三殿下心满意足地想。 “林子里除了几位基地驻军,剩下的只有新人,没什么好担心的。”苏逝川说,“只不过等你在军部待久了,警戒心被锻炼出来,你也会像我一样,在陌生的环境下变得再难入睡。” 闻言,西法先是一怔,紧接着忍不住笑了,打趣道:“老师,我看你年纪不大,怎么说话总跟个老头子似的?” 苏逝川:“……” “我记得你也是年初才毕业,”西法努力回忆,“可听口气好像比奥斯汀父亲的资历还老?” “是么?”苏逝川微微一扬嘴角,眼睫轻抬,黑玉似的瞳仁仿佛灌满笑意,就那么堪堪迎上了西法的视线。 西法最受不了这冷美人露出这种不怀好意的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果不其然,少将大人的下一句话就是:“论装,属下也装不过晚宴那天的殿下呀,您说是吧?” 西法:“……” 不得不说,这称呼和敬语用的真是一点也不招人喜欢。 要说关于那晚的大部分回忆还是很美好的,当让,必须剔除掉恶趣味教学,外加掐着秒表算时间这两点…… 就在这时,跟外边转悠了一晚上的十七终于去而复返,他前脚迈出灌木还没落地,只见不远处的两人正并排坐着喝茶聊天,全然一副生人勿扰的架势。十七一爪悬空,犹豫着要不要再缩回去,心里还是很不乐意过去碍事的。 然而少将大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苏逝川放下茶杯,轻描淡写道:“回来了就赶紧过来,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喜欢偷窥?” 完全不了解情况的十七:“……” 被含沙射影的三殿下:“……” 十七夹着尾巴绕到苏逝川另一边蹲下,把过去一晚收缴的呼叫器扒拉出来往主人面前推了推。 西法先是注意到十七换了套丛林狼的拟态,再看向呼叫器时整个人不觉一怔,讶异道:“还真有人挑第一个晚上动手?” “那当然,绝大多数新人的思维都会比较直接,想趁一开始就拉开优势,甚至提前锁定入校名额。”呼叫器黑二白一共三枚,苏逝川捡起来拨了拨上面的狗毛,没打算交出去,而是径自收了起来。 西法一脸“你又拔diao无情了”的表情看着苏逝川,没敢出声,也不知道这种时候到底该说什么。 毕竟大家公平竞争,实在没有主动要的道理。 可……这人忽冷忽热,到底什么态度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苏逝川假装没看见西法的眼神,用雪浇灭篝火,十七在旁边帮忙,把停留过的痕迹逐步掩埋起来。 不消片刻,三人整理好装备,趁天亮前最后的夜色匆匆上路。 这个时间树林里格外安静,折腾了一宿的新人们开始进入第一阶段的疲惫状态,类似于亢奋过后的短暂安逸,取得微弱优势的人容易放松警惕,而被连夜淘汰的家伙则会直接被送回驻军基地。 路上苏逝川的通讯器又振了几次,阿宁会把加试中的每一个变动实时发送过来。 苏逝川一直没有查阅,而是专心带西法穿过眼前迷宫般的林地。 早晨七点,若是放在往常天色已经大亮,但恶劣天气导致云层蔽日,天幕呈现出一种浓郁的烟灰色。 森林里起了雾,能见度不过几米,西法对照电子地图核对路线,确定抵达约定地点附近后便叫停苏逝川。 “就到这里了,老师。”西法说,“我考虑过了,我不希望你留下。” 两人徒步在积雪一尺厚的林地间穿行了两个小时,就算西法接受过正规训练,此时呼吸也难免有些乱了。而反观苏逝川,依然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站姿笔挺,丝毫不显雪地赶路的狼狈。 苏逝川闻言没急于回应,而是道:“组队只是一定程度上提高遭遇后的优生率,并不能确保你们可以获得入校资格,况且你也不确定新搭档是不是真的那么可靠。” 他将利弊罗列清楚,把选择权再次交还给西法。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西法没有迟疑,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过我可以接受你帮我,但不能接受你帮‘我们’。” 苏逝川眉心浅蹙,一时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西法走到他近前,脱下前一晚苏逝川交给他的大氅,抖散开重新披回对方肩上。 “我这人其他方面都还行,唯独有一点比较自私。”他替苏逝川系好绑带,然后拂去他发顶的雪花,再把兜帽戴好,“被我看上的人,从今往后就只能被我被看着。” 西法低下头,眸光描摹过男人白净的耳珠和隐没进领口的颈部线条,眼睛笑得弯起来,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耳语:“你人前的矜持自傲我见了,你床上的热情如火我也见了,在外人面前,你做就好你的特战总教,别让别人看出来你还有另一副模样。”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湿热的鼻息轻轻舔舐过□□的肌肤,西法的站位充满了压迫感,苏逝川没来由地略微怔住,重心后移,脊背紧贴上身后的树干。 十七简直无语了,默默调头在雪地上闻来闻去,强行假装自己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狼。 “再说了,我一个男人,哪有总被人放水的道理?” 这话说的正经,可说话人的声音却处处透着玩味与轻佻。 西法单手撑上苏逝川脸侧的树身,眉眼轻抬,他歪着头,目光直白露骨,毫不掩饰内心深处那股勃发的*,像是在*,也像是在挑衅。 “你说呢,老师?” 然而少将大人毕竟经验丰富,在最初的讶异过后,不管这小兔崽子靠得多近,撩得多卖力,他自始至终都是气息平缓,神色淡然,连多余的一记心跳都收敛得滴水不漏。 “既然你做了决定,那我尊重你。”边说,苏逝川边从制服口袋里取出追踪器,径直按在了西法脑门上,顺带将那颗脑袋推远,道,“我检查了你的物品,斗篷没带,背包下的追踪器也被拆了。” “警觉性倒是不错,不过这里面没问题,纯粹是为你们的安全保底。” “这枚追踪器的信号只会传到我的终端上,收好了,不许再胡闹。” 西法满眼是笑,把苏逝川的手和追踪器一起从脑门上拿下来,握进掌心,顺便捏了捏他的手指,说:“我听你的,有什么奖励?” 苏逝川眉尾微挑,看着他笑而不语,意思很明显——听话是应该的,你还想要奖励? 西法完全无视,试探道:“等我入校了,我们再约一次?” 苏逝川:“……” 少将大人简直要被这不务正业的混球逗笑了。 “1分20秒,你还上瘾了?” 不远处装死狼的十七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得浑身狗毛乱颤。 三殿下:“……” 不约就不约,为什么人身攻击?! 这人哪儿都好,就是一张嘴太狠,白瞎了那么好看的颜! 这下任三殿下脸皮再厚,自尊心也不免受到了暴击伤害。西法赌气似的不再搭理苏逝川,也不多话,扭头钻进树林,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待他走后,苏逝川站直身子掸了掸大氅上的积雪,走过去把小二百磅重的森林狼从地上拎起来抖了抖,省得它笑脱了形。 十七被抖得晕头转向,耷拉下耳朵和尾巴,乖了。 “你跟着他们,遇见麻烦就帮一把,安全优先,可以事后再通知我。”话闭,苏逝川又把十七放下。 十七头晕,看什么都是重影,赶紧晃晃脑袋,然后抬头看主人:“您真不跟着?”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说:“你昨天的建议我仔细考虑过了,正好有个感兴趣的人,打算回去彻查一下,这边就交给你了。” “是谁?”十七问。 苏逝川道:“刺杀大皇子的那位刺客,你还有印象么?” 十七沉思半晌,继而霍然一惊:“来自苍蓝星的那只半鲛?” 苏逝川:“嗯。” “主人,他太危险了。”十七正色提醒,“而且他是职业刺客,在黑市悬赏榜上有名,要钱不要命,这种人不好控制,风险太大了。” “这事不急。”苏逝川不置可否,没有正面回答,“你先跟西法,剩下的等到加试结束以后再说。” ——inued Chapter 18 【出局的理由】 随后两人分开,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 返回驻军基地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苏逝川知道避嫌,特意从岗哨薄弱的死角翻墙进入,绕开了所有监控,无声无息地回了临时宿舍。 基地军官提供给他们的休息地点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建筑,位于整座基地最靠里的清净位置,外表采用统一的雪地涂装,内部则布置的干净整洁,上层住人,下层按功能隔离出了会议厅、接待厅和监控室。 这趟加试的随行人员除阿宁之外,还有苏逝川向康纳借调的七人,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全员在岗,监控新人们的动向。 苏逝川进屋以后快速冲了个澡,重新换回军服正装,他没有下楼去监控室,而是单独给阿宁发了个信息,把人叫了上来。 不消片刻,门被敲响。 苏逝川盯着光脑屏幕上显示有姓名和坐标的追踪光点,淡淡回了句:“请进。” 得到许可,阿宁推门进来,将一杯现煮的红茶搁在总教手边。他没急于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注意到,雪橇犬没回来。阿宁心里有数,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于是十分低调地又看回总教,笑着说:“基地条件差,苏教休息得怎么样?” “还可以,”苏逝川客气道,“辛苦你们了。” 作为加试监考,监控室里面的人肯定是不能合眼的。 “熬几天没什么,都习惯了。”阿宁一夜未睡,脸上看不出半分疲态,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依然神采奕奕,说完便静静注视着苏逝川,等着听接下来的吩咐。 苏逝川端起茶杯喝茶,随手点开屏幕上的一枚光点查看实景情况。 那是一个单独行动的男生,备注信息显示他已经获得了一枚呼叫器,现在人正躲在灌木后,匕首半露,准备伏击一个背对他取水的年轻姑娘。但最有意思的是,那姑娘旁边的备注信息显示她身上竟然装了六枚呼叫器! 要知道加试开始还不足24小时,斩获五枚呼叫器意味着什么这根本不言而喻。 苏逝川眉心浅蹙,调整主视角,将画面切换到姑娘的正面。 她蹲下取水的姿势很专业,只有一条承重腿弯曲,脊背自然下躬,整个人乍一看毫无戒备,其实每一部分都是蓄势待发的。 很显然,她清楚身后有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这人是谁?”苏逝川道。 “正要向您汇报。”阿宁边说边打开光脑,放平后推到苏逝川面前。 屏幕上显示有一份数据实时变更的表格,上面详细记录有每位新生的情况,按持有呼叫器的数量自上而下排列,已经出局的人名字置灰,位于最下面。 苏逝川注意到排在第一位的新生,名字很特别,叫极月,似乎并没有姓。 阿宁抬腕看通讯器,说:“截止到上一个整点,据最新统计显示已经有十八人出局,这个人数比我们当初预计得要高了不少,说明新人的素质确实不错。苏教,你一下砍掉了绝大多数,实在有点便宜别的专业了。” 他提到了此前隐瞒新生们的一个决定,那就是没能通过加试的人其实不会被遣送回家,而是在参考个人意愿后转入同届的其他专业。 “能留下的总归是最好的,我们不亏。”苏逝川说。 “这倒也是。”阿宁笑笑,继续道,“被淘汰的十八人中有三人据说是遭到了野兽袭击,呼叫器下落不明,是监考根据追踪定位救回来的。剩下十五枚呼叫器分散在六名新人手里,您看到的姑娘叫极月,是目前持有呼叫器最多的人。” 闻言,苏逝川抬头看他,似笑非笑道:“看起来不错?” “特别能打。”阿宁由衷感慨,“她一整晚都没有休息,徒步横向穿越了几百公里的林地区域,夜袭五组,还撂倒了几头外出猎食的狼,您是没看见,那些狼死得可惨了。”说到这儿阿宁不禁啧啧摇头,目光落回实景监控的画面上,“我擅自调查过这姑娘的出身,发现她来自帝都远郊的一家旧教堂,好像是被那里的修女收养的孩子。”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吩咐道:“等空了再去查查那些修女,看看是信什么的,竟然能培养出这种身手的新人。” “是。”阿宁朝苏逝川欠身,眼珠略略一转,揣摩着对方的深意,试探道,“您是觉得这人不能留?” “身手不错,但心机太浅。”画面中的两人新人已然交手,苏逝川关了监控,简言说,“等加试结束推荐去陆战队吧,她适合那里。” 阿宁点点头,静了半晌,又问:“那她手里的呼叫器?” 这话问得隐晦,翻译过来的意思其实是,您打算怎么让她出局? 苏逝川没正面回答,而是取出三枚呼叫器搁在桌面上,说:“野外不确定性大,新人屡次遭遇野兽袭击,总会有运气不好的时候。” 阿宁盯着那三枚本应该“下落不明”的呼叫器,心领神会道:“您说得是。” 那头在林地里流窜的野兽效率奇高,不到傍晚,名叫极月的新人就被监考带回了驻军基地。 苏逝川作为总教官难得亲自迎接,在基地提供的学生宿舍前见到了那个小姑娘。阿宁跟在他身边,因为预先知道结果,所以他一下午都在关注极月的情况,自然是全程目睹了她被雪地灰狼袭击的过程。 这次共有五人丧失资格,跟另外四名垂头丧气的新人相比,极月的冷静很容易让她脱颖而出,显得过分理智成熟。 她的长相算不上惊艳,黑发黑眼,五官端正,但没有明显特征,从特工的角度来说这是一张非常适合易容的脸。她的身量比普通女性稍高一些,目测超过了一米七,这就意味着她同样适合变性易容,是个身手和条件都非常出色的新人。 苏逝川多看了她两眼,然后客观得出结论。 整个见面时间有限,苏逝川全程不语,由阿宁说了些安慰和过场的话,然后公布了可以另选专业的隐藏结果。 这对出局者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新生们纷纷松了口气,只有极月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只是在阿宁说完“解散”后,她抬眸,看了苏逝川一眼,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又过了一会儿,新生领到宿舍钥匙,陆续回去整理物品,然后再跟驻军一起去餐厅用晚餐。 极月把钥匙收进口袋,等同届生都离开了,才举步来到苏逝川面前。 这姑娘的眼神露骨,静得恍若有形,苏逝川并不是没注意到,只是不想搭理,可没想到她人倒是很固执,你不理我我就主动过来。 两人旁边,阿宁充分发挥察言观色的本事,见总教不说话,便上前一步拦下半个身位,挡住了极月的去路。 阿宁笑眯眯地说:“有什么事可以问我,苏教很忙,等下还得给监考们开个会。” “袭击我的不是狼。”她看着阿宁说,几秒之后转而看向苏逝川,“苏教官,请问加试开始那天,您带在身边的那只狗去哪里了?” 阿宁没想到这姑娘会问得这么直白,表面不动声色,随口解释道:“苏教的军犬向来散养惯了,这会儿大概就在基地附近觅食,晚上也不一定会回来。” “是这样么?”她盯着苏逝川,一字一顿道。 闻言,阿宁正要再说,还没来得及开口,苏逝川却先一步按上他的肩膀,稍稍用力,示意安静。 “你去忙。”说完,他看向极月,“你跟我来。” 阿宁会意噤声,识趣的先走了。 苏逝川走到大厅一角的沙发落座,端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也不管极月,兀自喝了一口,轻描淡写道:“你想问的,直说。” 极月没有坐下,就近站在他旁边,低声道:“您不想让我留下?” “对。”苏逝川说,“还有么?” 极月眉心拧紧,似乎没想到对方的回复会这么直截了当,忍不住脱口:“为什么?” “你太显眼了,这种显眼会暴露你的急功近利。”长腿交叠,苏逝川坐姿优雅,目光轻轻落在对面空着的那组沙发上,却不去看旁边的少女,“如果我是你,在自己的长官面前,我会坐下后再跟他谈条件。” 极月一愣,几秒后乖乖走到沙发前落座,很固执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苏逝川朝她莞尔一笑,心平气和地说:“你很优秀,不管是之前的三项考核、面试,还是过去一天的表现。说实话我很欣赏你,恐怕不止在专业内,就算放在全校的这届新人里面,你应该也能排上个不错的名次。” “那——!” 极月话没说完,却见对面的男人竖起手指,一声不响地挡在唇前。 她对这位总教的感觉很奇怪,第一眼明明是个严肃而严厉的人,但又总会在某些时候露出温柔,甚或是与那层气质截然相反的狡黠感,到最后反而越来越瞧不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为什么还不能让你留下?”苏逝川替她说出疑问,静了半晌,才复又开口,“因为特战只培养特工,说到底就是见不得光的家伙。而你那么耀眼,就算跟另外四十九个新人放在一起,不过一个晚上就让监控室里面的八位监考全部注意到了你,你说我要怎么让你留下?” 极月瞬间一怔,片刻后又要出言反驳。 苏逝川却没给她任何机会,继续道:“我不管你有多优秀,但只要进了这个专业,就要学会隐藏自己的实力,不做出头的那只鸟。” “你或许没听说过,在特殊战术这个专业,最优秀的学生往往连直属教官都不知道他究竟有多优秀。你所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今后的目标,当同伴不再是同伴,你就会后悔当初让他了解了自己那么多了。” “距离真正的优秀,你还欠缺一层低调的保护色。” 放下茶杯,苏逝川起身绕过茶几来到极月所在的那组沙发旁,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我亲自推荐你去机甲陆战队,相信会比这里更加适合你。”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腕。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的任务失败,身份已然暴露,敌人的刀就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也会祈求对方再给你一次机会?” 苏逝川把手抽出来:“没有重来,你出局了。” ——inued Chapter 19 【半鲛刺客】 夜十一点,临时宿舍,卧房。 苏逝川坐在扶手椅内,正对面的台机光脑屏幕上显示有加试的事实数据,而旁边的便携光脑则暂时处在待机状态。 受第一名出局的影响,新生们的整体排名有了小幅调整。 他没有吩咐十七处理掉缴获的呼叫器,所以十七只当主人那边是默许了,将极月的呼叫器均分给了西法和奥斯汀,导致两人的排名略有上升,分别排在了九、十的位置,可以说是既不显眼,又能确保留校资格。 苏逝川对眼下的结果还算满意,拉过另一台光脑,触屏激活。 画面显示为林场深处的某条水源旁,组队的两个家伙生了堆篝火,奥斯汀已经卷着斗篷睡熟了,西法坐在根枯木上。十七又变回雪橇犬的模样卧在他脚边,巨大的狗头枕在他大腿面上,西法则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它抓耳朵,看样子是在低声聊天。 没想到这一天相处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竟然有了某种突飞猛进的发展。 少将大人觉得挺有意思。 这段画面来自苏逝川早先交给西法的那枚追踪器,信号只能被他的私人设备捕捉,并不会跟监控室的其他监考共享。 犹豫片刻,苏逝川给通讯器连上无线耳麦,耳机入耳,拨通了三殿下的数字id。与此同时,画面中和谐相处的一人一狗不约而同地楞了一下,西法翻开袖口查看,待看清来电人昵称后忙推开雪橇犬站起来,快步绕过灌木,朝僻静的地方走去。 然而在语音请求通过以前,少将大人却先收到到了另一组文字消息。 十七:【属下这一天又带路又打架,还得帮忙照顾俩孩子,您不先联系我,竟然还要跟三殿下语音???】 十七:【偏心!】 苏逝川:“……” 苏逝川简直要被他逗笑了,回:【你们在聊什么?】 十七:【我还在生气呢好嘛?!】 苏逝川:【对智能体来说,“生气”只是一段选择性调取的情绪代码,你受累,手动屏蔽一下。】 十七:【出bug了,屏蔽不了,第二种解决方法是需要主人哄哄才能好起来!╭(╯^╰)╮】 苏逝川:【任务结束哄你,先说正经的。】 十七:【哦,三殿下想知道为什么让第一的妹子出局。】 苏逝川:【你怎么解释的?】 十七:【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我不能暴露,就告诉他主人有自己的考虑,不方便透露,让他不要多管。】 苏逝川:【他信了?】 十七:【那混蛋嘲笑我不被您信任啊(捶地)!】 就在这时,语音请求通过。 苏逝川暂时不去理会“吱哇乱叫”的智能体,稳了稳耳麦,淡淡道:“还适应么?” “没什么不适应的,就是比帝都冷点。”回完话,西法静了几秒,倏然笑问,“怎么,半天不见,老师想我了?” 闻言,苏逝川眸底带笑,十指敲击键盘退出实景监控,露出隐藏在画面之后的军部内网页面。 这是需要高级别权限才能访问的地址,里面记录有永远不会被公布于众的机密要件,内容涉及洛茵帝国建国以来的方方面面。这一世,以苏逝川当前的少将头衔来说还远远不够资格。 但十七作为技术水平远超现代科技的智能体,其本身的逻辑语言在虚拟世界中足以做到无孔不入,再加上苏逝川对安全部署的了解,两人合作,要想在密不透风的军部内网里打开一条通道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所以苏逝川提前做了安排,由十七潜入,悄悄创建权限开放的账号,只要注意在使用后清理干净访问痕迹,就可以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算是吧,”苏逝川对这类玩笑话不会走心,一边着手查找有用资料,一边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殿下是不是想听这个?” “你真无趣。”尽管嘴上这么说,但西法心里还是很吃这种百依百顺的套路,不管真假,至少听着舒坦。 连日来的大雪已经停了,云开雾散后的大气透明度极高。 夜幕之上群星璀璨,冷光皎白的月球趋于正圆,在它后方还能隐约看见另一颗行星的半面轮廓。 等到那颗行星彻底行至近地轨道,清晰度不属于月亮的时候,白帝星将迎来一年一度的“双月祭奠”。 西法靠在光秃秃的树干上,仰头望着一深一浅的两轮满月,心不在焉地调侃:“是不是成为特工以后都会变成老师这样?” “那请问在三殿下心里,老师是什么样的?”苏逝川从容回问。 西法想了想,坦言说:“假正经。” 苏逝川眼睛笑得弯起来,低声骂了句:“小兔崽子。” 西法一怔,到不介意,只是恍然似的轻笑出声:“老师,我发现你根本没把我当成过殿下。” “三殿下为什么会这么说?”苏逝川道。 “睡我,打我,还骂我。”西法说,“明明只是个少将,也不知道是谁,把你宠得这么无法无天的……” 末了,他顿了顿,犹疑着猜测:“……该不会是父皇吧?” 苏逝川:“……” 少将大人被这满嘴跑星舰的小混蛋气得哭笑不得,又随便跟他扯了两句,便把人打发回去了。 挂断通话,苏逝川返回先前的聊天界面,发现十七发送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条件那么好,又是新人,难得还没进军部,没有派系,您留着培养成自己人也好啊。】 他们缺人,这是事实,十七记着,苏逝川自然也记着。 按理说军校每隔几年进来三五个出类拔萃的天才本身不是什么新鲜事,苏逝川不留极月,理由当然不是傍晚的那套说辞。 新人可以失误,甚至可以犯错,他们可以不懂得低调收敛,反正后续还有几年的时间,足够把棱角磨钝磨平,把他们打造成最完美的战争机器,然后再输出到军部下属的各个机构。 但苏逝川不敢留她。 “极月”这个名字不常见,他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然而印象又不足以深刻到被他铭记至今。 这世上但凡善于跟情报打交道的人往往也善于跟人打交道,他们的谨慎不是搜查取证,更不是费尽心机地证明目标有鬼,而是在怀疑初期就把可疑对象剔除在外,确保万无一失,绝对安全。就像是留有三窟的狡兔,在他们的游戏里,没有“必须”“唯一”这类限定死的字眼,一切都是灵活多变、游刃有余的。 苏逝川确实对她感兴趣,理由跟十七所想的那些一模一样,但与其把一个“不确定因素”冒险留在身边,反倒是不如将他放任在外,再远远观察,最后确定有没有收为己用的价值。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一个被教堂修女领养的小姑娘,年纪尚轻,她不应该有现在的身手。 这层道理浅显易懂,苏逝川看出来了,作为助教的阿宁也是心里有数,所以才会擅自调查了极月的背景。而他有意指使阿宁放大调查尺度,其实也是想借别人的手探这丫头的底细,正好也可以顺便探探这个阿宁的底细。 捋清楚这部分的思路,苏逝川给十七回了个“我知道”,然后放下通讯器,继续利用内网查找资料。 他翻找的是三年前的卷宗—— 大皇子莱蒙·特兰泽在双月殿的行宫内遇害身亡,当晚甚至没人留意到有刺客闯入。 皇储遇害,行凶者却毫无踪迹,这件事是当年帝国皇室的一桩丑闻。种种迹象显示必定有人里应外合,否则凭借双月殿内密布的监控装置,不可能连一个鬼影都没有记录下来。紧接着老皇帝病重,二皇子西塞·特兰泽接任皇储之位,帝国上下流言四起,纷纷猜测是西塞派人雇佣了黑市的刺客,刺杀皇兄,意欲争夺未来的帝位。 然而事态发展又极具戏剧性,几个月后,原皇储导师,第一骑士雷克斯叛国出逃,西塞遇刺受到轻伤。至此,流言再一次发生改变,有的人开始将矛头指向尚未成年的三殿下,也有人怀疑那是西塞故意转移目标上演的一出苦肉计,甚或是自由联盟对帝国皇室展开的刺杀行动。 后来,随着战争降临,议论声消散,大皇子遇刺的案件被军部封存,仅对外宣称一直在追查刺客的身份。 这期间,洛茵帝国还有不少位高权重的人倒台,其中不乏与某位皇子交往甚密的王孙公爵,只是明面上看起来毫不相关,外加证据确凿,当时是不会有人将并无关联的几件事刻意联系在一起的。 苏逝川重看过往三年内封存的案件,总觉得它们之间或许存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其中最难说通的,恐怕要数几个月前,军部忽然宣称抓获了当年暗杀大皇子的刺客,并且公布了黑市悬赏名单上一个讳莫如深的名字。 他有能力全身而退,又怎么可能再度落网? 苏逝川觉得不可思议,在浏览完最后一份卷宗,便随手点开了那位刺客的档案。 军部掌握的资料并不详细,只记录了最基本信息,上面写着—— 刑级:帝国s级重刑犯 姓名:苍星陨 年龄:不祥 案情:刺杀莱蒙·特兰泽;刺杀西塞·特兰泽,未遂。 …… 在档案最后附录有一张照片,并不是常规的拍摄角度。可以看得出现场光线晦暗,背景是一段灰白色的墙壁。 那名刺客上身赤|裸,双手高举过头顶被锁链禁锢在墙壁上。他肤色极白,体表有行刑留下的痕迹,创面浮肿,伤口洇着一种罕见的蓝紫色血迹。他低着头,银白色的长发遮挡住面孔,被血浆染脏了大半,正往下滴着血。 来自苍蓝星的半鲛刺客,他继承了一半鲛人的血统,那种血液神秘而又美丽,生来带毒,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苏逝川对他印象深刻。 上一世,这名刺客被关押在海底死牢,接受暴行审讯,却始终保持着缄默。 直到双月祭奠当天,帝都传来西塞再次遇刺的消息,并告知刺客被当场击毙。他才像恍然活过来一般,挣脱枷锁,以血洗的方式残忍杀害了十余名守卫,却终究也没能返回海面。 ——inued Chapter 20 【游戏结束】 往后两天加试进行得风平浪静。 在几次遭遇后,留存下来的新生陆续意识到组队被阴的风险远远小于单独行动,于是暂时放下戒心,开始寻求团队合作。如此一来,被偷袭得手的概率同比降低,领先的十二名新人排位趋于稳定。 等到最后一天下午,苏逝川又亲自核查了有资格留在专业内的新人资料,目测没有问题后,阿宁才通知另外七名监考整理带来的设备,准备乘飞行器返回军校。 傍晚六点整,帝*校正对林地演练场的南门大敞。 距规定时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开始有新生抵达军校。 阿宁逐一检查新生所持有的呼叫器数量,连同所用时间一起报给负责记录的监考老师,然后让人带领他们去临时休息室休息,等十二人全部到位后再做统一安排。 南门一侧的岗哨塔上层,校长康纳亲至,正在用望远镜查看林地外围的情况。 苏逝川站在他身后,低声汇报整场加试的考核结果。 待他说完,康纳放下望远镜,侧头看过来,温和笑道:“你很认真,回去以后把选拔方式整理出一份详尽的报告,以后可以考虑编入正式的入校考核里面,也能提升一下入校生源的质量。” “是。”苏逝川先应下,然后道,“只不过这场加试是针对特殊战术策划的,可能并不适用于其他专业。” “细节方面让对应专业的教官自己修改,”康拿道,“他们也不能完全坐享其成。” 闻言,苏逝川没有接话,算是默认了。 就在这时,西法返回签到处。 康纳双手撑在栏杆上,低头盯着三殿下看了一会儿,直到人被带离,才头也不回地问:“殿下的表现怎么样?” “中规中矩。”苏逝川如实回答,“这次排在了第九名,算不上优秀,但由于没有严重失误,所以还是取得了留在专业的资格。” “你亲自试探过了?”康纳又问。 苏逝川心念电转,意识到对方十有八|九是知道了他曾有过外出的事,倒不至于惊讶,只是这消息只有可能是从阿宁那里透露出去的。起初以为这个阿宁不过是受到了相同的暗示,现在看来反倒有可能本身就是故意被安插|进来的。 他替康纳做事? 不对——这念头一经冒出,即刻被苏逝川否认掉。 康纳混得再好也不过是个校长,到底是权利不够大,阿宁不是他的人,倒有可能是这俩都在替同一个人办事。 “试过了。”苏逝川没有隐瞒,坦言道,“在加试开始的第一晚,我跟踪三殿下,试了试他的身手。” 康纳似乎对内容很感兴趣,转身看向苏逝川:“怎么样?” 两人身后没有站岗的士兵,苏逝川索性全都说了:“以新人的水平来看还是不错的,就是实战经验不足,需要磨练。”他顿了顿,抬眸迅速观察了一番康纳的反应,见他没做评价,才继续道,“听三殿下说,他以前受过雷克斯的指导?” “对。”康纳缓慢点了点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人不光是大皇子的皇导师,还是安娜王妃的亲弟弟,有这层关系在,他照顾三殿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苏逝川闻言极不明显地一怔,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时间不早了,你的学生辛苦了三天,正式训练等到明天再开始,今晚就让他们好好休息。”康纳起手按上苏逝川的肩膀,像长辈那样握了握,“你也是。” “是。”苏逝川朝他欠了欠身,“我送您。” 说完,两人离开岗哨塔,苏逝川将康纳送上前来接应的悬浮车。 等车开远,静候多时的阿宁迎上来,将显示有统计表单的光脑递给苏逝川,说:“苏教,出了点小问题。” 苏逝川眉心浅蹙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光脑查看,顿时发现原本应该录取的十二人名单上只列出了十个名字。 阿宁说:“您还记得加试开始前夕,曾经挑衅过您的那个奥斯汀么?” 苏逝川没有说话,目光下移滑至名单末尾,赫然发现排在第十名的正是奥斯汀·杜科尔,然而他后面对应的呼叫器数量却高达十七个之多!他已经意识到所谓的“小问题”是指什么了,心里不免讶异,看来还真是低估了那个“刺头”。 “他利用了一些人任务即将结束前的放松心理,隐藏在林地外围,截了落后于他的全部新生的呼叫器。”阿宁说着就有点哭笑不得,忍不住摇了摇头,“没想到还挺厉害,选临结束才动手。说来惭愧,当时我们忙着迎接新人,都没有监考注意监控画面,只能等回去以后再调取查看当时的情形。” 苏逝川不置可否,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想,幸好他没打西法的主意,不然就真是失误了。 “苏教,”阿宁笑道,“他可比那个极月强多了。” “知道了。”苏逝川把光脑还给他,吩咐道,“让他们把落选的送走,我们去看看新人。” “已经安排了。”阿宁朝他做“请”的手势,“您这边走。” 临时休息室位于岗哨塔旁边,平时供值岗士兵使用,面积不大,陈设也简单。 新人在林地里摸爬滚打了三天,衣物都算不上干净,所以苏逝川和阿宁进屋的时候,里面的十个人都很自觉的没有落座。见两人进来,新生们纷纷站直身子,朝苏逝川欠了欠身。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你们很优秀,通过了加试考核。”苏逝川音量不大,嗓音称得上温和,他眉目清冷的看过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西法身上,微微一弯嘴角,笑了。 西法照例站在人群最后,自打苏逝川进门,他的目光就没从那张脸上移开过。 直到两人视线相遇,那不甚明显的一笑像是奖赏,又像是某种不言而喻的暗示……总而言之,自我感觉被特殊对待了的三殿下一本满足,舌尖轻轻扫过干燥的唇缝,朝总教大人啵儿了个飞吻过去。 在他旁边,奥斯汀目不斜视地盯着苏逝川,眉心不觉皱了皱。 苏逝川淡定收下这个充满恶作剧性质的调戏,收回视线,又道:“从这一刻起,你们就是特殊战术的应届学员。之前已经介绍过了,我姓苏,名叫苏逝川,目前隶属情报部,挂职少将军衔。在军校里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总教’,或者‘苏教’。私下里,我个人不介意你们直呼我的名字。” “正式的训练课程从明天开始,在进入专业课以前将会有为期三个月的体能训练,方案由我制定,但具体实施会由助理教官全权负责。”苏逝川边说边起手示意身边的阿宁,复又补充,“在军校里,你们遇到任何问题,或许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向助教提出,他会尽量解决,如果解决不了则会代为向我提出申请。”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在校期间需要遵守的规则会在晚餐后由阿宁向大家讲解。” “还有一点必须要说明,我这个人对待下属是非常护短的,底线之上会尽量保全你们每一个人。但同样要记住,我不喜欢屡次三番挑战我耐心的家伙,在我这里,没有谁是特殊的。”苏逝川抬腕看了眼通讯器,最后宣布,“就到这里,阿宁——” 被点名的阿宁上前一步:“苏教您说。” “给他们分配宿舍,”苏逝川道,“加试中有过合作的人禁止安排在同一房间,尽可能隔远。” 此话一出,站在最前面的几个新人不禁面露异色。 苏逝川欲盖弥彰地莞尔一笑,解释道:“跟别的专业不同,特殊战术不存在队友,特工都是完全独立的个体。我希望你们从入校后的第一天开始,就能学会怀疑身边的人,包括同伴。” 话说至此他略略顿住,静了几秒后,又道:“既然这样,我提前向你们布置一项任务。” “三个月为期限,我要求你们挖掘出在场至少一个人身上的一个秘密,要求是不能跟档案上记录的信息重复。当然,提交过程是绝对保密的,这点我可以担保。” 说完,总教大人潇洒转身,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在场的十个人面面相觑,短短三天好不容易建立起合作关系的新人,先是被强行拆组,紧接着又被要求相互泄密,这根本没有成为同伴的可能性,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敌人。 没人能想明白总教的用意,休息室的空气仿佛凝固,静了足有一分多钟,新人们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在场还有个助理教官,于是纷纷朝他投去目光。 阿宁不明所以地耸了耸肩,十分无辜地说:“不要看我,我们当年也没遇见过这种任务,不过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各位好自为之,窃密的时候记得点到为止,尽量别伤了和气。” “还有就是——”阿宁故作神秘地笑了一下,“特工都喜欢玩文字游戏,我擅自猜测,苏教说‘在场至少一个人’,恐怕也包括——”他没继续说下去,先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朝身后尚未关闭的那扇门一点,等到小鬼们脸上陆续露出一种悚然的表情,这才幽幽补充,“应该是隐藏加分项,你们好好把握。” 新人们:“……” 加分又怎么样,谁敢啊! 然而奖赏之下必有勇者,况且挖掘秘密的过程本身也非常令人享受。 于是晚修的校规学习结束以后,衣冠楚楚的三殿下敲响了总教公寓的门。 ——inued Chapter 21 【小狼狗每天都在图谋不轨】 不消片刻,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两人照面,四目相对,苏逝川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凭空嗅出了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 晚上没做其他安排,他独处时着装没有那么正式,军服外套被脱下,衬衣领口散开了几颗纽扣,露出若隐若现的凹陷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两只袖管被翻卷至肘部,男人的小臂肌肉匀称,形状修长优美,无可挑剔的线条在腕骨处略微起伏,接下来是一双一看就非常灵活的手。 西法下意识扬起嘴角,瞬间脑补了那双手在自己脊背斯磨爱抚,指甲掐进背肌,手背经络绷紧的诱人模样。 三殿下满脑子下流念头,表面却笑得恰到好处,一本正经地打招呼:“晚上好,老师,我可以进去么?” 苏逝川笑而不语,侧身让开大门,把图谋不轨的大尾巴狼放进屋,然后关门。 军校提供给教官的宿舍是两间一套的套间,外面有个待客用的客厅,里面是卧房。面积不大,但因为占了单独一层,所以非常安静,通常来说不会有人打扰。 西法注意到地面有水迹,再一抬头发现盥洗室的门敞着条缝,里面亮着灯,看样子像是有人。 西法心里打了个突,直觉告诉他苏逝川应该不是会金屋藏娇的那种,但还是别有深意地问了句:“我是不是打扰了?” 苏逝川用一种“备受打扰”的眼神看他,笑着说:“没有。” 说完,便推门进了盥洗室。 西法太好奇里面有谁了,索性不动声色地跟在他后边,没贸然进去,却又按捺不住地站在门口瞄了一眼。 盥洗室水汽朦胧,陶瓷浴缸里铺满泡泡,已经脏成深灰色的雪橇犬泡在里面,狗脸幽怨异常,耷拉着耳朵,十分不满地瞪着西法,用十七的声音地说:“三殿下好。” 苏逝川在浴缸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把狗头摆正,取过刷子,继续给雪橇犬刷背后擀毡的毛。 西法见不是外人,悬着的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走进来站在苏逝川身后,道:“他不是有人形么,为什么一定要给狗洗澡?” 十七舒服得眯起眼睛,狗爪扒着浴缸壁,嘟哝道:“主人不同意。” 西法心领神会,笑道:“看不出来老师还挺保守。” “三殿下倒是不保守,”苏逝川起身把刷子扔过去,轻描淡写地说,“临时加个任务,把十七洗干净,我还有策划要写,先出去了。” 十七:“……” 西法:“……” 苏逝川从西法身边绕过去,径直出了盥洗室。 十七眨眨眼,试探着问:“我可以变回人形了么?狗毛打结得太厉害了,不太好洗。” 西法坐下给他刷背,想了想,说:“你不是能拟态任意对象么,变成老师怎么样?” 十七一脸惊悚地看着他,难以置信道:“殿下,您竟然想对着智能体意淫,这流氓耍得也太有创意了吧?!” 这时候少将大人的声音传进来,苏逝川说:“不准。” 盥洗室内的一人一狗互看一眼,碍于一个怕被关机,一个怕被轰出去,于是十分默契的不再说话,乖乖洗澡了。 苏逝川坐在卧室的书桌前,光脑屏幕显示有一份海事地图,正对应位于公海之下的海底死牢。 这座监狱关押有全帝国刑期最重的囚犯,远离大陆,守卫不多,但高科技的安保措施非常严格,号称插翅难飞的海下堡垒。 苏逝川利用内网查找到了当初的设计图纸,发现这座监狱的特点就是在于“有进无出”。 海底死牢共有四个入口,海面一个,海底三个,而且全部只能从外部打开,里面完全锁死,是任何逻辑代码都无法破解的死程序。帝国上下共有三张可以打开入口的门禁卡,分别掌握在皇室、军部统帅以及教会的大主教手里,但具体保存在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死牢内部的看守只有十余人,这些人的任期为终生制,也就是说一旦接受了这份海下的工作,他们本身也跟囚禁在狱中的囚犯一样,永远不能再返回海面。 苏逝川研究了那张设计图两天,感觉利用数据库入侵的方式打开监狱的某个入口并不困难,问题就在于没办法在不惊动看守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刺杀皇储重刑犯越狱,这种消息必然会惊动整个帝国,军部的搜捕力度可想而知,但后期扩散和即刻传出具有本质性的差别,他甚至来不及转移和安顿那位刺客。 到底该怎么办…… 计划到此没有了头绪,苏逝川关掉海事地图,点开文档,开始归总加试的策划,打算先完成康纳布置的任务。 一小时后,盥洗室的门开打,被清洗干净,并且梳毛吹干的雪橇犬摇着尾巴跑出来,目标明确,直奔卧室。 跟在后面的三殿下眼疾手快,赶在碍事的狗进门前的一瞬间拎着后领毛把十七提起来,快步穿过客厅,放在沙发上。 十七:“???” 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十七仰脸看他,不解道:“主人说过,不是人形可以睡卧室。” 西法掸掸掌心的狗毛,笑得眼睛弯起来:“现在不行了。” “初始程序决定了我只听主人的话。”十七眯起眼睛,朝西法龇了龇牙。 西法也不介意,摸着十七的狗头,语重心长地劝:“你还是个孩子,你确定要看?” 十七:“……” 十七三观震碎,十分嫌弃地往角落里挪了挪:“主人不会同意的。” “人是遵从本能的生物。”西法诚恳地说,“他要是不同意,刚才就不会放我进来了。” “你们碳基生命体好低级噢。” “那是你还没体会过低级的乐趣。” 十七无言以对,被迫接受了睡沙发的设定,趴下后乖乖闭上了耳朵,非礼勿听。 对夜生活充满期待的三殿下假装很淡定,贴心地给雪橇犬盖上条毯子,然后才溜溜达达地进了卧室。 苏逝川已经整理好加试策划书,并针对其他专业的特点分别提了建议,编辑好邮件,设定成明早自动发送到校长邮箱的模式,现在正着手考虑新生的基础训练内容。 听见动静,他连眼珠都没错一下,边专注打字,边道:“晚修的时候助教给你们讲过校规了?” “讲完了。”西法一点都不见外,很随便地靠坐在书桌边缘,垂眸,一瞬不瞬地看自家老师的眉眼。 “那好,”苏逝川说,“第三大项的第十五条是什么?” 西法一愣,心说这谁能记得?然后忙翻出笔记,查找到对应条目,逐字逐句地读道:“在校、且非特殊庆典期间,军校生必须严格遵守宵禁安排,禁止在熄灯后擅离——” 条目没读完,“宿舍”一词被生生卡在喉咙里,三殿下有些心虚地做了个吞咽动作,合上笔记本搁在书桌上,往不碍事的地方推了推。 “刚教完的东西就有人没记住,看来是阿宁做事太敷衍了,明天罚他。”敲完最后一个月的计划,苏逝川保存文档,顺带着抬眸扫了西法一眼,“快十点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西法:“……” 这话说得太正经了,仿佛下午那个隐晦不清的笑意是他眼花产生的错觉…… 三殿下张了张嘴,感觉以眼下的氛围,他脑内那个想法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出口,但心里还是非常莫名其妙的。 什么情况?这教官真的只是单纯的跟他约了一炮,然后就……没下文了? 见对方不说话,苏逝川在心底笑了一下,表面上那是那副清冷而正派的模样,将训练安排发给阿宁,然后关了光脑从容起身。 两人一个直立一个靠坐,从这角度苏逝川的视线比西法要高了不少,看上去那种漫不经心却又游刃有余的气场更强,也更让人想对这道貌岸然的美人做点什么。 视线下移滑至领口,西法不动声色地缓了口气,喉结滚动,舌尖难耐舔舐过干燥的唇缝。 苏逝川假意没看见过这个小动作,注视着西法的眼睛,好整以暇道:“你刚来对环境还不熟悉,用不用我——” 那个“送”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声音戛然而止,苏逝川只感觉后腰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力道带得向前一个踉跄,生生撞进了对方怀里。 少将大人眸底的讶异稍纵即逝,这小混蛋竟然还想用强的? 并不害怕事后被暴打的三殿下铁了心不再废话,躬身改搂苏逝川双腿,干脆利索地把人往肩上一扛,快步走向卧室最里面的那张床。 军校生制服配有金属肩章,质地很硬,顶进腹部的瞬间,少将大人不禁皱了皱眉,认真思索了一番要不要就地把这个以下犯上、意图对教官不轨的混蛋撂倒在地上,顺便再狠狠教训一顿。 然而卧室面积有限,从书桌到床的距离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于是尚没做出决定的苏逝川反而是先被人撂倒在了床上。 顶灯明亮的白光有些刺眼,苏逝川不舒服地避开视线,曲肘正要撑起身子,西法却先一步脱去制服外套,踢膝顶进苏逝川的两腿之间,栖身而上,手掌垫在对方脑后,手指插|进发间,扣紧同时略显粗暴地用力一扯。 苏逝川眉心拧紧,被迫抬起下颚,他垂眸看向西法。 那双幽暗的眸底笑意熄灭,冷得形如深不可测的深渊,他没有说话,只一个眼神,沉默中冰冷的压迫感仿佛集聚成刃,无声无息地横在了颈前。 而西法却无动于衷,只是不错目地盯着他看。 这种近身压制的体位仿佛带着不可描摹的蛊惑意味,极具欺骗性的居高临下,仿若一场压倒性的征服,将原本的猎食者困于身下,让人贪心地去渴望,渴望看到不安于压制的蛇蝎美人去进行最后的困兽之斗。 维持着钳制的姿势,西法空闲的那只手从苏逝川敞开的领口探入,大肆抚摸过胸前滑腻的肌肤,熟练揉捏起略微硬起的部位,痞笑着玩味道:“老师,你看起来似乎想要杀了我?” “还不至于。”苏逝川也不挣扎,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很想知道三殿下今晚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做这事的?” 西法低下头,舌尖轻舔过苏逝川微微张启的唇,就着唇瓣斯磨的狎昵距离回答:“别说得那么庸俗,我只是听了老师的话,来你这里盗取秘密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被封缄在了唇齿间,随舌的探入噤声了。 苏逝川微带讶异地睁大眼睛,极近距离注视着西法近在咫尺的脸,几秒后,他妥协一般伸手搂住西法的后颈,回应了那个吻。 感觉到对方放松下来,西法动情似的心下一颤,像是终于在那种不确定的关系中找到了一块浮板,尽管还不够踏实,但总归可以落脚,不至于继续做那个被引诱、被戏弄的溺水者。 他终于得到满足,终于确定那抹笑容的深意是针对他西法·特兰泽一个人的。 很奇怪,明明没有深入去了解,却偏偏有种久违了的熟稔感。 一吻结束,两人并没有继续深入,西法松开苏逝川,顺势翻倒砸一边,跟他并排躺着。 “老师,你跟我说实话,那天是不是故意勾搭我的?”西法打开手臂,抬起苏逝川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肩上。 苏逝川拿他没辙,床就那么大,不配合还不如直接把人踹下去,索性从了,迟疑几秒,纠正道:“专业一些应该描述成‘诱导目标接近’,不过也不完全是,毕竟我没有刻意做什么,本质还是殿下你自己过来的。” 闻言,西法对着天花板忍不住笑了,过了很久,才说:“没办法,我那时候跟朋友打赌,动机不纯,进门以后第一眼就看见你了——一眼认定,也懒得再看别人。” 苏逝川也笑了:“那我是不是该说一句‘荣幸之至’?” 西法没有回答,侧头去看苏逝川的眼睛,忽然很认真地问:“老师,我今晚可以留下么?” “明天开始训练,”苏逝川淡淡道,“留下也不能做别的。” 西法哑然失笑,不满抗议:“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苏逝川斜睨了他一眼:“我是对自己的训练安排有信心,不想让你劳累过度。” “那……”三殿下一本正经地讨价还价,“蹭蹭不进去呢?” 苏逝川简直要被这种提议气笑了,但还是故作严肃地指出:“通常来说,未经历过专业训练的人,在说谎的时候会有相应的肢体语言。”他起身扯过被子,毫不客气地按在西法脸上,逐字逐句道,“殿下暴露的点,未免也太多了!” 被糊了一脸被子的三殿下愣了两秒,倏而玩心大起,反过来扑倒苏逝川,两人登时滚做一团,压得床垫“吱呀”作响。 与此同时,客厅里好不容易入睡的十七猛然惊醒,迷迷糊糊地支棱起耳朵听里屋传来的诡异声响。 紧接着,单纯的智能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狗脸一红,立马跳下沙发,四肢并用地跑到窗前,伸爪扒拉开半扇窗子,拧身拟态成黑鸟,扑棱着翅膀出走避嫌去了。 卧室里,苏逝川放水,西法难得偷袭成功,用被子把人卷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关灯上床,长手长脚一横,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怀里搂紧:“老师,”西法挨着他耳侧,嗓音轻缓低沉,听起来难得正经,还隐隐透着股乖顺的味道,“你今天说你护短,是真的?” 温热的鼻息拂过耳廓,两人的距离太近了,即使隔着层棉被,苏逝川也依然能感受到身后那具年轻*所蕴含的力度和温度。 他几乎是顺从地蜷起身子,将自己交付到那个久违了的怀抱里,借助黑暗的掩饰松弛下来,听着他的心跳,眼眶不自觉地湿了。 “是。”苏逝川轻声回应,“不然早把你这个违反宵禁条例的小混蛋赶出去了。” “你不舍得,我看得出来。”西法合上眼睛,声音弱得如同呓语,“明天我能再过来么?” “明天不行,”苏逝川说,“我有事,可能要出去。” 西法太困了,无暇去思考教官执教期间为什么会有事外出,而是又问:“那后天?” “看你本事。”赶在他再次开口前,苏逝川侧过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安抚道,“睡吧。” 西法含糊着“唔”了一声,下巴抵下被子边,他埋首咬住苏逝川的肩膀,唇齿并用,似是贪婪地舔吻吮吸起来。 那力道不重,齿缝摩擦带着股湿润的痒意,苏逝川没有拒绝,而是深深缓了口气,强迫悸动的心跳平复下来。他伸手摸入枕下,缓缓抽出那枚指针停跳的怀表,拇指一顶,掀开表盖。 战损造成的污迹和划伤正在系统修复下逐步自愈,表盘复现出银亮的色泽。 或许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存在,在经历过五十年时光回溯,静止了一月有余的机甲玄凰终于有了反应——怀表纤细的秒针轻轻颤动,推动时间向前,那个铭记战亡的时刻再度复苏,一秒一秒,滑向下一个凹陷的刻度。 黑暗中,他背对西法,终于是泪流满面了。 一夜无梦,过去三天在林子里没敢合眼,西法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翌日清早,意识彻底转醒前,他胡乱在床上摸了一把。 注意到旁边空了,西法瞬间清醒过来,这才发现昨晚卷住苏逝川的被子现在平平整整地盖在了自己身上。 西法有点郁闷,自省应该不至于迟钝到被人跑了都没发觉才对,一翻身,正对上雪橇犬毛茸茸的长脸。 西法被吓了一跳,尴尬道:“……早。” 十七抖抖耳朵,把脑袋从床边抬起来,打着哈欠说:“早安,三殿下。” 西法起来取过衬衣长裤,边穿边问:“老师呢?” “主人有晨练的习惯,才回来。”十七蹲坐在床边摇尾巴,“现在人在客厅喝茶,交代说如果六点还没动静,就可以动手把你打起来。” 西法眼睁睁看着雪橇犬在地板上磨爪子,似是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穿戴好制服,西法快速走进盥洗室洗漱收拾好自己,一出卧室果然看见苏逝川正长腿交叠地坐在沙发上,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滑动光脑屏幕查看最新的咨询。 听见动静,苏逝川抬眸看向西法,说:“我们一起去训练场不合适,你先回宿舍,阿宁会带新人去餐厅吃早餐,七点准时开始训练。按理说基础体能不需要总教官亲自监督,不过毕竟是第一天,我会到场指导一下。” 西法一怔,总感觉这人床上床下完全是两副模样,尤其是谈话内容稍微正经了以后,那种神态和语气一点不像是军校教官,说是军部的高级别官员都不为过,气场完全不输那些军龄大他几十年的老家伙们。 见他不动,苏逝川放下茶杯和光脑,起身走到西法近前,亲自帮他整理过一遍制服领口,扶正领带,语气旋即软化下来:“体能训练是按照短期速成制定的,可能会比较辛苦,但是新人底子弱,需要经历这三个月打基础,忍过去就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西法脑中的那点狐疑登时烟消云散,心里很吃苏逝川这套外冷内热的关心。 这种人看起来高高在上,似乎难以亲近,但其实他一直站在触手可及的位置,转身便能看见,而且永远不会离开。 “你放心。”说完,西法转身走到门边,伸手按上门把,又回头看向苏逝川,“我等你过来。”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等到对方离开,门再次关紧,脚步声渐远消失,他折身返回沙发前落座,拿起光脑,将屏幕切换回凯特大陆的地形图,对十七道:“说说你昨晚调查到的,我不想等了,今晚我们去一趟海底死牢,无论如何要先把人弄出来。” ——inued Chapter 22 【体能训练】 十七依言走到苏逝川面前蹲坐好,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说:“其实还有很多选择,您确定要冒险用那个刺客?” “我们的选择只是看起来多,”苏逝川纠正道,“军部内派系错综复杂,想要调查清楚一个人谈何容易?” “就拿阿宁来说,特战专业出身,现职业特工,职位不高,但专业素质不错,都免去了后续培养的麻烦。” “说实话我对他很感兴趣,这人脑子灵活,我们搭档的时间还不足半个月,但是他却能把我的想法理解到八成九成,这种配合上的默契可以说是最为难得的,然而我不敢用,甚至连拉拢的意图都不能表露出来。” 十七歪了歪脑袋,显然没理解主人不敢冒险的原因。 苏逝川看出了他的疑惑,耐心解释:“你必须换个角度看这件事,表面上是我任职期间‘碰巧’遇上了三殿下,是有人故意协调康纳修改了他的专业,安排他进了特殊战术,这是我们很容易产生的主观臆断。” “但是你想,有没有可能是先定了他,然后才安排了我和阿宁?” 十七恍然大悟,苏逝川又道:“我私下里调查阿宁的时候考虑过这个问题,感觉这种可能性其实更大。” “西法毕竟是皇子,不太可能随随便便就交到某个教官手里,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安排在西法身边的人都不会是外人。” “您的意思是……”十七顺着他的提示猜测,“阿宁是皇储派来的人?” 苏逝川缓慢点了点头:“恐怕是。” “如果是这样,那还有一个问题解释不通啊。”十七说,“西塞没接触过您,怎么敢轻易把您也调过来?他就那么有信心,确定可以把您也变成自己人?” 闻言,苏逝川无声一哂,声音倏而漫上一丝嘲意:“他确实有这个信心,而且也确实做到了。” 十七霍然一惊,还没来得及质疑,就听见苏逝川说:“你应该了解过我曾经的履历,知道我出任过皇储导师一职。” “现在想想,上一世我虽然没有主动支持过某位皇室继承人,却还是被西塞拉进了他的阵营,替他卖命。也可以说,我后来之所以能够授封‘第一骑士’的头衔,晋升最高统帅,一路平步青云,一定程度上也是西塞在背后一手促成的。” “拜他所赐,我尽了一生的愚忠!” “主人……”十七上前几步跃上沙发,用爪子扒了扒苏逝川的手背,低声安慰,“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管您再想多少次都只能平白重复体会当时的负面情绪,不如好好把握现在。” “我知道。”苏逝川起手覆盖上十七毛茸茸的头顶,心不在焉地替他顺顺毛,“但人类就是这样,如果也能像智能体一样手动屏蔽程序,或者直接抹除对应的数据存档,那样就太好了。” 往后这个话题自然终止,苏逝川把光脑平放在沙发上,耐心听十七汇报整片大陆上各个岗哨的守卫分布及换岗时间。 两人不时交流商讨,很快确定出一条防守相对松散的进出路线。 十七用狗爪在地形图上标注,红色轨迹蜿蜒曲折,最后通向凯特大陆的北海岸。 十七说:“去年这里受海底板块移动的影响引发了地形变化,大陆抬高,海滩消失,现在变成了一处断崖。我昨晚调查过了,军校方面还没有完成对这片区域的哨点部署,平时只有几个士兵驻守,勉强可以算是监视盲点。”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地形图切换实景地图,查看北部断崖的实地情况。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一个。”十七又道,“海底死牢位于白帝星的极地冰海,距这里有将近两千海里的路程,就算不考虑低温和下潜,我们也需要一个足够快的飞行器,才有可能做到一晚往返。” 他抬头看向苏逝川:“主人,我已经调查过了军校的军备储存情况,这里的机甲等级偏低,只能满足日常的教学练习,飞行器也是以常规运输为主,不够快也达不到极地飞行的条件。” “知道了。”苏逝川轻描淡写道。 十七理解不了主人的平淡反应,在他看来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其余一切计划都只能是纸上空谈:“您打算怎么办?”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苏逝川取出素银怀表,展示给十七看,“经过一个多月的自我修复,玄凰已经醒了。” 十七听闻满脸惊喜,眼珠随着摆荡的怀表转来转去,兴奋道:“可以实战了?” 苏逝川摇头,淡淡道:“估计还不行,自我修复的程度有限,那场终战的消耗很大,应该只能满足普通飞行需要。” “还是得尽快修好。”十七说。 “嗯。”苏逝川赞同,“我需要最好的机甲设计师,这样才能完美复原西法的白凤凰。” 十七也没多想,跟着点头,随口道:“您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有一个。” “谁?” “尤纳斯博士,你觉得怎么样?” “博士当然好啦,我记得玄凰就是他为三殿下量身打造,亲自设计开发的。”说完,十七忽然一愣,几秒后反应过来,眉头直接锁死,“可是博士没有记忆,现在人在中央科学院,替帝国做事,您打算用什么理由说服他帮忙,而且还是修理一架领先现代科技水平的智能机甲?” “我没打算说服他。”苏逝川合上光脑,起身走到玄关,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背对十七套上一只袖子,“博士跟我不同,他就算知道西塞无能,也不会动‘推翻另拥新帝’的念头,不然狩猎计划启动前夕,他对我就会有另一番交代了。” “这样啊……”十七有点犯难,嘟哝道,“说服不了也不能硬拐嘛。” “谁说不能?”苏逝川回头看他。 十七:“?!?!?!” 十七简直受到了惊吓,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确定自家主人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十分纠结地说:“您可能不知道,我们智能体通常会把创造者定义为‘father’,硬拐不太合适……” “这我知道。”系好最后一颗纽扣,苏逝川取军帽戴上,朝下微微一压帽檐,“现在就看你怎么在father和主人之间做取舍了。” “……”十七头顶冒出一排省略号,难以置信道,“我怎么觉得您在逼我造反?” “你怎么才觉得,我们不是早就在反了?”苏逝川抚平战术手套边缘,最后拎起狗链,示意十七过来。 十七跳下沙发,小跑到苏逝川脚边。 苏逝川给他扣上狗链,顺带着摸了摸十七的头,笑着说:“背叛西塞等同于背离了狩猎计划的初衷,我要是成了臭名昭著的叛国者,你这小东西也别想脱离干系。” 十七还在纠结“拐卖亲爹”那事,听闻只是摇了摇尾巴,说:“这都不算什么,反正智能体没有人格和三观,听从程序指令,不会受到世俗的谴责。但是三殿下那样您也看见了,您心甘情愿为他背叛皇储,可他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又有什么理由去跟二哥争帝位?” 苏逝川哂笑,好整以暇道:“他不争,我就逼他争。” 上午八点,七号训练场。 户外气温寒冷,地表留有尚未溶化的积雪,这里是帝*校仅有的三块综合训练场之一,场地内涵盖的功能区非常全面。 苏逝川掐准了时间,等到热身的25公里跑结束才亲临现场。阿宁提前收到通知,留下两位助手监督,自己则来到训练场门口等人。 见苏逝川牵着狗过来,阿宁忙快步迎上前,十分熟络地打招呼:“苏教,您来了?” “怎么样?”苏逝川问。 “那么回事吧,小鬼们缺练,中速25公里差点累趴下,等过一个月就好了。”阿宁笑道,“您这边请。”边说,两人边一前一后地进了训练场。 这时,第二个项目已经无间隙开始。 苏逝川安排的训练内容从某种角度来说很折磨人,倒不是单纯的强度大、项目多,而是在压榨体能的计时长跑过后,没有半分钟的休息时间,紧接着就是两组四十分钟的持枪练习。 眼下十位新人一字排开,以单膝跪地姿势持激光狙|击|枪保持脊背挺直的伏击状态。 这种枪全长74公分,重量不轻。持枪练习还会在枪头额外悬挂不低于10公斤的重物,全程要求重物摆幅不能超过±3度,否则就会被金属片割断。而一旦重物落地,先前的计时则即刻作废,两名监督会负责悬挂上新的重物,并开始新一轮的计时。 持枪练习本身的要求就已经极为苛刻,况且进行训练的学员已经提前达到了一定的疲惫程度。 中速跑导致全身肌肉紧张,血流加速,普通人需要大口呼吸才能平复下生理上对于氧气的需求,然而制定计划的家伙完全忽略掉了这个阶段,直接强迫他们静止下来,且一动也不能动。 简直丧心病狂! 新生满腹怨气无处发泄,在心里把连阿宁在内的三个人骂成了筛子,而这种怨气在总教大人牵着狗亲临现场的瞬间攀至顶峰。 西法排在末尾,额头沁着的汗水已经在低温下结冰,他余光瞥了眼专心查看光脑的苏逝川,总感觉没早晨出门那会儿那么喜欢他了。 在他旁边,奥斯汀右小腿痉挛,肌肉紧绷成了一个硬块,疼得满脸是汗,只能费力维持上半身直立。悬在枪口的细线摇摇晃晃,每一次摆动都更加贴近金属片。终于,他的手臂不堪重负地抖了一下,细线顷刻被斩断,紧接着“咚”的一声,重物落地。 计时前功尽弃,奥斯汀却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趁着监督还没过来更换重物的空当站起来抻了抻腿筋。 听见声响,苏逝川抬头朝他看了一眼,继而看向下一位的三殿下,然后不甚明显地扬了扬嘴角。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学生的重物落地,监督们跑前跑后地忙活,暂时没顾上最远处的奥斯汀。 苏逝川抬腕查看通讯器,时间显示仅为八点过五分,这水平还真是有的练呢。 阿宁留意到他的动作,了然一笑,解释道:“新人掌握不好技巧,端不住是正常的。” “还是惩罚不够,”苏逝川把光脑按进他怀里,“重新计时都没有危机感,反倒利用再开始前的间隙休息,这毛病不能惯。” 阿宁一愣,眼看着苏逝川朝横排最右走去,忙不迭地跟上他。 苏逝川在奥斯汀近前停下来,视线自上而下将人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向右腿,对阿宁吩咐道:“帮他把筋拉开。”然后又看向奥斯汀,淡淡补充,“下次注意点。” 那一刹那,新生们或多或少都觉得总教官似乎变得有人情味了!作为当事人的奥斯汀更是受宠若惊! 然而这种莫须有的感动持续了不到一分钟,总教大人的下一句话登时让人想把他当场弄死。 苏逝川沉默半晌,然后淡定地宣布:“从现在开始,重物每落地一次则增加5公斤负重,不设上限,而且——”他侧目依次看过所有人,“你们是同届,是队友,要一起追加处罚。” 新生们:“……” 说好的特殊战术没队友呢?怎么一遇见惩罚就变卦了?! 咚!咚!咚!咚……! 剩余的重物全部掉在了地上。 阿宁扶额偷笑,既不看苏逝川,也不看面前的一排新人,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苏逝川的神色清冷如常,见状十分贴心地提醒:“你们考虑清楚,60公斤的起始负重可不是开玩笑的,就连军部的正规士兵都很少能采用这个水平的训练强度。阿宁——”他伸手拍了拍助理教官的肩膀,阿宁立马站得笔直,苏逝川道,“你给他们端一组看看。” 阿宁:“……” 阿宁扭头看向苏逝川,不确定地说:“60公斤,四十分钟?” 苏逝川斜睨他:“嫌少?” “没有……”阿宁不敢再多话,默默捡了条备用的狙|击|枪,自觉挂上加码后的重物做示范去了。 苏逝川重新看向新人,又思忖了片刻,说:“今天是第一次,我也没有事先说明,所以惩罚措施从明天开始施行。大家原地休息十分钟,然后负重10公斤继续训练,下不为例。” 待他说完,新生们纷纷松了口气,既乐得放松,又喜闻乐见地看总教一本正经地“欺负”助教。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苏逝川玩的是明里示范,实则惩罚。 西法撂下狙|击|枪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给自己催眠,还是喜欢他的。 十七摇着尾巴凑到没人那边,雪橇犬狼似的眼睛炯炯有神,仰着一张奸诈的长脸十分欠抽地盯着西法看。 眼下周围还有外人,他不方便说话,但那表情什么意思却显而易见,看你丫还有没有力气爬主人的床! 西法:“……” 西法抹掉额头冻住的冰碴子,双手一撑地面站起来,借助拉筋的假动作发力一踹,把雪橇犬圆润踢开。 十七屁股挨了一脚,又不能反扑回去,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返回苏逝川身边。 苏逝川垂眸扫了他一眼,有点想笑,低声戏谑:“你惹他做什么?” 十七赌气不说话,耷拉着耳朵尾巴,疼得呜呜哼唧。 特战专业的体能训练分为早中晚三组,每组不低于四小时,内容一致。 除去已经接触过的中长跑和持枪练习以外,还会有针对力量、速度、灵敏度等等的专项训练,消耗量几乎把人榨干,完整跟下来以后没有人能做到完全不受影响,除此之外偶尔还会有零点以后的突袭加练。 苏逝川心情不错,第一天亲自监督满了上下午的两组练习,直到晚餐时间才离开训练场,等到晚训开始又短暂地露了个面。 这算是本届特殊战术的十名新生跟总教接触时间最长的一天。 当初在林场外大家对苏逝川有了个初步了解,私下交流的印象也相差无几,都觉得他这个人严肃又严厉。虽然不至于到不苟言笑的程度,但总教笑起来往往意味着有“坏事”要宣布,比冷着脸的时候还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这种印象在正式训练的第一天稍微出现了偏差,倒不是总教的行事作风真的有了变化,而是……该怎么形容呢? 简单总结,大概就是——助教练新人,总教练助教,而且是成倍加码的练。 所以尽管训练内容辛苦枯燥,但看苏逝川“折磨”阿宁还是个相对不错的消遣。 一天下来新生们累趴下了,阿宁比新生更惨,累得直不起腰还得趴在桌子上写日训总结,分析出每个人的长处和不足,然后再发给苏逝川,好根据个人差异制定后续的个性化提高方案。 深夜十一点半,阿宁敲完最后一个字,关了光脑,身心俱疲地翻身滚上床铺,心里难免琢磨是不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了那位总教大人,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往死里练他。 为了方便训练和处理日常事务,助理教官的宿舍通常跟专业应届生安排在同一建筑内,只不过没有室友,是个空间独立的单间。 隔壁的两个家伙已经睡熟了,响亮的鼾声此起彼伏。 阿宁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静了好一会儿,感觉饱受摧残的小腿肌肉终于叫嚣得不那么厉害,这才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随手取过床头柜上的通讯器。 随着淡蓝色的荧光亮起,阿宁注意到屏幕上有一条未读消息,应该是赶总结的时候收到的,所以才没注意。 那个人问:【逝川怎么样?】 阿宁在脑中整理了一下思路,打算尽可能描述得详细一些,当成短报告给对方回复。 就在这时,通讯器又振了一下,新消息推出。 阿宁注意到发件人是苏逝川,整个人“腾”地弹起来,半点也不敢怠慢,忙暂时退了这边,点开查看。 苏逝川的信息简单粗暴,就四个字:【凌晨加练。】 阿宁作为助教,生平头一次体会到被训练支配的恐惧,立了两秒又绝望地倒回床上。 他给苏逝川回复:【收到,我安排一点紧急集合,您早点休息。】 然后切换回之前的信息,懒得再编辑短报告,简要回复:【厉害了!】 随后,阿宁又给另外两名监督传达了苏逝川的指示。 退出消息界面,他注意到还有时间,于是匆匆定了闹钟,拉过被子把脑袋蒙住,入睡前诚恳祈祷自家总教大人千万不要心血来潮地再亲临一次训练场,不然新人练废以前他这个助理教官恐怕得先一步报废了。 同一时间,军校北部围墙。 苏逝川一身纯黑色作战劲装,长腿蓄力跃起,靴底登上墙面,伸手一攀,纵身翻上三米多高的院墙。紧接着片刻不停,借助惯性单手支撑缓冲,凌空时身体绷紧成一道水平的线,重心轻移,从两根高压电网间拧身而过,最后稳稳落在了军校外的雪地上。 扑啦啦的振翅声响,黑鸟落地化作人高马大的雪地灰狼。 两位搭档配合得无比默契,不需要任何交流,苏逝川翻身跨上狼背。 灰狼张开血口,仰头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找准方向,三两下窜入森林,彻底隐去了身形。 ——inued Chapter 23 【阴影下的死囚】 从此去往北部断崖有将近二百公里路程,使用机甲很容易被密布的监控设备捕捉。苏逝川不敢轻易冒险,所以打算等到远离大陆以后再唤醒玄凰的休眠形态。 从凌晨到天亮的时间非常有限,海底死牢内部情况不明,难保不发生什么意外,十七不敢耽搁,在地势复杂的丛林里蓄力狂奔,一路向北,直奔断崖所在。 凯特大陆天气反复无常,云开雾散了不过两天,晚些时候又开始下雪。 天幕之上层云笼罩,树林隐秘无光,大雪纷扬而下,倒是创造出了难得的遮掩条件。 随着接近断崖,十七放缓步速,低伏穿梭于灌木丛间,小心翼翼地避开沿途设卡的几处哨点。 由于地势改变,正式的岗哨尚未搭建,地貌十分原始,被连根拔起的植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环境杂乱,非常不适宜把控周围的异动。用于临时哨点的简易建筑内亮着灯,窗口却看不见人影,想来也知道是军校对此地疏于管理,就连驻地士兵都松懈下了警惕。 注意到这点,苏逝川轻轻拍了拍灰狼的背鬃,示意可加快速度。 十七立马会意,带着他快速穿过最后一片树林,抵达断崖边缘,蹿上一块凸起的岩石。 悬崖下海浪翻滚,浪声震耳欲聋,冰冷的水汽直冲上来,渗入肌理,直冻入骨髓。 十七低头观察水面的情况,粗略推测下面没有暗礁。 然后不用苏逝川吩咐,雪地灰狼退后几步,紧接着助跑腾空跃起。苏逝川双手一撑狼背,人兽分离,先后扎入沉浮的黑水。 与此同时,一个大浪打上形状嶙峋的岩壁,数秒后再度退去,水声哗哗作响,海面重新恢复了平静。 飞雪隐匿行踪,浪涛覆盖泡沫,夜色下一切进行得无声无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遥远的水面倏而焕发出一道雪白的光柱。被照亮的水底通透如玉,庞然大物现出身形,犹如被封冻在冰川内上古巨神展开六翼。颤动的黑影无限延伸,下一秒,海面波涛汹涌,银白色的机甲破水而出,裹夹着白茫茫的气浪拔地而起。 天海之间,暴雪铺天盖地。 玄凰于高空静止,身后的六枚机械翼荧光熠熠,仿佛有星沙临空洒下。又过了几秒,视窗开启,一束电流在死寂的电子眸深处汇聚,片刻后直击硅基板,电子炸散,冰蓝色幽光自眼尾逸散开来。 等同于灵魂的人工智能彻底苏醒,机械臂抬起,白银巨人低头看向前胸——那处贯穿形的裂口已经被修复了大半,只留下些许肉眼难辨的焦黄印记。 “统帅,是您么?” 玄凰沉哑的声音在胸腔经久回荡,苏逝川深陷于驾驶位,眸光微颤,十七化形的狐狸狗趴在他怀里,仰头看向主人。苏逝川注视着面前的显示光屏,落在扶手上的手掌不觉扣紧,然后他抬起手臂,让凌空飘散的意识触攀附上来。 “是我。”他说,“好久不见了。” 玄凰沉思半晌,忽而开口询问:“现在是什么时间?殿下又在那里?” “现在是银河历387年,”苏逝川道,“我们的殿下才刚成年。” “计划启动了?”玄凰讶异,“只有您一人参与进来?” “对,只有我。”苏逝川操控意识触,调取核心控制中枢。 隐藏在空间内的巨型处理器推出,苏逝川垂眸看向怀里的狐狸狗,十七“唔”地一叫,自觉跳上操作台,键入海底死牢对应的坐标点,然后把随身携带的光脑与机甲的内部系统连接在一起。 苏逝川道:“有任务,你得搭我去一趟帝国死牢。” 玄凰接收到目的地坐标,六枚光翼铺展,马力全开,朝极地方向飞去。 “恕我冒昧,”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您在策划什么?” 苏逝川将控制权交给十七,自己则侧身倚靠着驾驶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就在此时身处的这间驾驶舱内。 “我想要推翻未来西塞的统治,让洛茵帝国易主,助西法上位。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人,而是一支可以与帝国抗衡的军队。” “这些西法都没有,”他疲倦地合上眼睛,“但我会为他做好准备,铺设好面前的路,给他一个全新的‘未来’。” “我不仅要复国,还要奉他为王。” “——这才是狩猎计划之于我的意义。” 往后一路无言,苏逝川靠着那张曾经浸透血液的驾驶位,脑中尽是两世的影像,有重合也有分歧,到最后竟也浑浑噩噩地睡了一时片刻。 靠近北极后气候条件变得更为恶劣,风大雪大,气温跌破零下四十度,海面开始结冰。 十七在距离目的地两公里外示意玄凰停下,然后跳回驾驶位,轻轻推醒苏逝川,说:“主人,我们快到了。” 苏逝川连续几天没有睡眠,偶尔睡下,再醒来只感觉头疼得厉害。他坐直身子定了定神,然后抬头去看显示光屏。 海底死牢依一座浮动冰山而建,地表部分完全嵌合在山体内,而海面以下的工程更为浩大,此时光屏显示有它的全息立体结构图,并特别标注出了四处入口的位置。 十七重新跳回操作台,给苏逝川放大海面的那个入口,说:“我调查过了,这个门守卫最严,每次四名看守,密码十二小时一换,倒是不难破译,但一进门就会遇见人。” 他回头看向苏逝川,见主人没有反应,于是又把画面切换到海面下:“水下三个门的使用频率非常低,其中最大的基地舱门每季度会接收一次必要物资,可以允许一艘小型潜水舰通过,另外两个没有特殊原因恐怕都没什么机会打开。” “主人,这座监狱的特点我们已经了解过了,不管是哪个门,进去都很容易,问题是做不到人不知鬼不觉的出来。” 指腹抵上额角,苏逝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淡淡道:“那就正常出来。” 十七狐疑地皱了皱眉:“正常怎么出来?” “谈好条件,把人带上,然后走那个可以过潜水舰的门。”苏逝川伸手在光屏上一点,“玄凰一发粒子炮,我们就能走了。” 十七:“……” 十七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没开玩笑吧?” “我是那种人么?”苏逝川莫名其妙地瞧了他一眼,“别废话了,赶紧做事。” 说完,苏逝川操控意识触,驾驶玄凰冲向一处相对薄弱的冰层,直入海面。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大地震颤,冰面开裂,机甲的庞然身躯没入海水。 同一时间,玄凰侧身处开了个小口,狐狸狗哆嗦着钻进冰冷刺骨的水中,摇身一变改虎鲸拟态,摇晃着鱼尾,率先朝海底死牢的入口游去。等到足够接近后,玄凰重新休眠化形怀表,苏逝川将它贴身收好,只身赶往入口与提前过去解锁密码门的十七会合。 水下视野极差,只有镶嵌在外墙的警示灯会偶尔闪现一下。 十七找到密码门一侧的电子板,快速拆卸下外壳,用数据线连接后便简单粗暴地入侵了主控程序,修改即时口令,顺便把监控内容全部替换成前天深夜的录像。 做完这些,小虎鲸绕着门口游了两圈,焦急等待主人现身。 极地深秋的水温足以把人冻透,十七身为智能体,身体感知完全来自系统的采集和模拟,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依然觉得难以忍受,更别说苏逝川这个*凡胎的人了。又过了几分钟,水流终于带来熟悉的气味,十七心里一喜,匆忙摇着尾巴迎上去。 苏逝川没戴潜水设备,全靠闭气找到入口,本身支撑不了太久。他朝十七打了个手势,示意开门,十七会意后鱼尾一摆,扭头“叽叽”叫了几声。苏逝川伸手抱住虎鲸粗糙的身体,摸了摸它的背鳍,然后又是一拍。 收到指令,十七驮着苏逝川游向入口,紧接着变回人形,在电子板上键入修改好的密码。 几秒种后,密码验证通过,门顶部的绿灯亮起。闸门开始排压发出一声闷响,大量气泡涌出,苏逝川扛不住水压被推得向后一个踉跄,十七眼疾手快回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扣紧门缝,强行把人拖了回来。 不消片刻,闸门内的空气被全部排出,海水倒流,两人被直接吸了进去。 与入口相连的是一间密闭室,等到密码门重新闭合,气压再次调整,多余的海水被抽出,纳米烘干机开启,空气重新变得暖和起来。 苏逝川撑着墙壁,如释重负地深吸了好几口气,被冻得发青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十七收拾好带来的设备,忙过来查看他的情况:“主人,您没事吧?” 苏逝川缓慢摇了摇头,说:“进内网,查一下苍星陨被关在哪儿了。” “是,您稍等。”十七动作利索地脱下外套搭在苏逝川肩上,然后故技重施再次侵入内部系统,逐一查找过关押囚犯的名单,他在负七层的一个单间里发现了那个名字,最后又通过立体结构图确定好囚室的位置。 按照事先预定的计划,十七参考照片将服饰变化成看守的模样,苏逝川给手腕戴上副虚掩的镣铐。密闭室另一端的门开启,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面前那条光线透亮的走廊。 跟资料的描述一致,海底死牢不依靠人力看守,走廊内密布有监控探头和应急装置。然而眼下电子眼被屏蔽,报警程序也被临时取消,整座监狱形如一个密封的真空地带,此时若非面对面碰上,否则不可能人会知道今晚究竟发生过什么。 两人穿过走廊来到建筑核心区域,一路没遇见任何看守。 十七的警戒心有所放松,忍不住上前一步,侧头看苏逝川,不放心道:“感觉好些了么?” 苏逝川已经从那种骨肉被冻透的糟糕状态中恢复过来,闻言朝他莞尔一笑,说:“这具身体太年轻了,没经历过多少磨练,动手还行,抗性就没法看了。” “瞧您说的,”十七不满反驳,“毕竟零下几十度呢,碳基生物都受不了,不准备极地潜水设备只能说明您逞能,才不是身体不行。” 被傲娇硅基生物数落的少将大人也不生气,只是说:“潜水设备笨重麻烦,进来不确定性太高,哪有更换的时间,冻一次没什么,回去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下到负七层的过程一切顺利,监狱的囚犯等级按楼层划分,能被关在这里的都是s级重刑犯,人数非常少,大部分囚室都是空的。 四下一片死寂,只有偶尔响起的鼾声。 苏逝川解下镣铐挂在腰带上,抬腕查看通讯器。十七跟在他侧后方,对应电子地图确定位置。 两人即将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就在这时,走廊里忽然响起一阵破有分量的脚步声。 苏逝川反应极快,整个人登时顿住,同时抬手拦下十七,回头斜睨一眼,示意保持安静。 脚步来自囚室所在的走廊,听声音应该是两个人。 这里的看守虽然也是科班毕业,军部出身,但本身专业素质不算优秀。加之常年安逸,封闭的环境或多或少磨灭了早年的警惕性,所以尽管双方仅隔着一个转角,但两名看守依然溜达着低声交谈,显然没发觉走廊里还有旁人。 距离越来越近,附近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几分钟后必然会正面遇见。 苏逝川快速权衡过利弊,拉起战术面罩遮挡住半脸,然后回手按住十七的制服帽子,将帽檐压低。他又拿起先前的镣铐,松松挂在了腕子上,回头递了十七一个“做好准备”的眼神。 十七收起电子地图,摸出腰间配套的短鞭,左手掌心抚摸过光亮的皮质鞭身,他盯着苏逝川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不需要任何实际交流,苏逝川从容迈步走过转角,十七紧跟上去,配合他做那个引导犯人的看守。 这次两人没有刻意收敛脚步,一时间,军靴叩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内扩散开去。 两名看守被吓了一跳,匆忙噤声,不约而同去摸索枪套里的电磁枪,却又在看清来人也穿戴了相同制服后稍稍放松下来。 “新来的?”其中一个高大看守粗着嗓子发问,目光自上而下将苏逝川打量了一遍,最后盯着腰胯的位置,不怀好意地啧了一声,“怎么没听说有新杂碎被送过来,还是负七的。” 借助帽檐遮挡,七十抬眸,目光阴冷地扫了两人一眼,低声回答:“晚上临时通知,头儿让我去接了一趟。” “这小子犯了什么事?”另外一名看守问。 十七静了几秒,说:“盗取中央科学院成果,高价卖给联盟间谍,被抓了个现行。” “难怪。”看守哂笑,“敏感时期,敢通联盟信儿的都是重罪,囚室定了么?” “d759。”十七道。 “在那个畜生旁边啊,”大个子嘿笑道,“我看倒不如把他们俩关一起,只给一套囚服,让他们每天打一架,赢的人才有资格穿衣服,我们也能有点乐子。” 十七的眼睛眯起来,没有接话。 另一名看守拿胳膊肘一顶同伴肋下,笑得满脸猥琐,嘴上却催促道:“行了,快送进去关着,等会儿有酒喝,来晚就没了。” “好。”十七不多话,伸手推了把苏逝川脊背,借助遮挡,他用食中两指同时一点,紧接着维持食指不动,中指又多敲了两下。 意思是,右边归你。 两名看守继续低声聊天,这回距离够近,能听出两人在说一个带颜色的荤笑话。 擦肩而过时,大个子看守目光贪婪,又多看了苏逝川两眼,余光不经意间一瞥,他感觉押解囚犯的这位同行似乎有些面生。 “等等,”他叫停十七,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工号多少?我怎么觉得——” 他话没说完,只见面前的两人同时动了! 十七目标明确,单手卡死大个子看守肌肉横生的脖颈,悍然发力,将人直接抵在墙壁上。下一刻,他栖身上前,踢膝撞进对方腹部。这一下毫无保留,大个子只觉得两眼发黑,五脏六腑仿佛被生生挪了个位置,浑身痉挛着呛出一口血沫。 跟在旁边的同伴反应倒是很快,第一时间想到去按腕上的呼叫器。然而就在手指摸到光屏的同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覆盖上手背——那人五指滑腻,掌心冷得犹如一具僵硬的尸体,就着他手头的动作将呼叫器捏得粉碎。 男人惊得一愣,这才猛然想起那个全程不声不响的重刑犯! 在他身后,苏逝川收手改握紧镣铐的两枚金属环,反勒住对方咽喉用力绞紧。 从出手到制敌不过短短十余秒的工夫,大个子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勒得脸色涨紫、直翻白眼,险些被吓尿。 十七非常嫌弃这个对主人图谋不轨的家伙,想下死手,又不确定究竟要不要把人做掉,于是回头看向苏逝川。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自家主人直接将怀里的家伙勒到昏厥,然后走过来接手了自己手里的大个子,把人翻过来,照后颈补了干脆利落的一记手刀。 幸好没弄死……十七暗自庆幸。 “在外面不要叫主人,也不能称呼姓名。”苏逝川提起相对瘦弱的看守,把人扛在肩上。 十七“哦”了一声,拖着大个子过来,乖巧地说:“我也觉得这样容易暴露,您认为叫什么合适?” 苏逝川:“以后再说,先把今天晚上的事解决了。” 目标囚室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两人一扛一拖,也顾不上继续扮演囚犯和狱警的角色。苏逝川率先走到囚室门前,从肩上那家伙的口袋里搜出门禁卡,刷卡开门,然后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把人往不碍事的地方一扔。 他转身打量了一圈,囚室里没有照明,光源仅来自敞开的大门,目测不过十几个平方的大小,一道横向隔离铁栏将囚室从中间一分为二,铁栏的另一边才是真正的牢笼。 那是走廊光线都无法抵达的角落,散发着腐朽的血腥气,阴暗潮湿,而坐在阴影下的男人沉默得令人发指,只是静静注视着两个无端闯入的家伙,再冷眼旁观他们将穿看守制服的半死人扔在地上。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不惧不畏,似乎眼前的一切都跟他建立不了丝毫关联。 苏逝川觉得这人很有意思,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静得让人胆颤却又好奇。 终于,他缓步来到铁栏前,扯下战术面罩,摸出烟盒,磕出一根含进嘴里,打火点燃。 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与沉默,尼古丁醉人的气味飘散开来,冲散了那股*的腥气,反倒让囚室显得干净了不少。 “自我介绍一下,”苏逝川取下那根只吸了一口烟,手臂穿过铁栏,将它放置在浓稠的阴影深处,“我姓苏,叫苏逝川。” 听他报了真名,十七当即大惊,正要上前。 苏逝川却像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那样,抬手示意稍安勿躁,平平又道:“目前任职军部,挂了个少将军衔。” “我是个有野心的人,今晚过来是想跟你谈个合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聊聊?” 回应他的,是无比漫长的沉默。 苏逝川在铁栏这一边盘膝坐下,兀自又点了个根烟,他笑着说:“苍星陨,我们是同类。” “我已经表达了我的诚意,我也可以带你离开。现在的问题是时间有限,就看你是想要跟我走,还是想一辈子烂在这里了。” 说完,苏逝川埋头抽烟,不再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阴影下传来动静。 苏逝川盯着铁栏对面燃烧过半的香烟,看着它被一双苍白的手捡起,然后那个人也就地盘膝落座。 “你想要怎么合作?”男人的声音清晰、干净,透着股不俗的桀骜在里面,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落魄感,是很好听的青年音。 “我可是很贵的。”他笑了。 ——inued Chapter 24 【你别无选择】 “贵就证明有价,”苏逝川边说边抬眸看他,“有价就有合作的可能,是这个道理吧?” 铁栏另一边,苍星陨含住香烟吸了一口,呼出烟雾,低声笑道:“你说得对。” 他穿着海底死牢的深色囚服,衬得肌肤极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哑光质感,像珍珠温润的表面。 男人的身量很高,身材健硕得像豹子似的,盘膝而坐时脊背微弯,姿势十分随意。他的容貌非常年轻,五官英俊漂亮,继承了鲛人血统的银白色长发垂顺柔滑,堪堪遮挡住右边的小半张脸。他的眉弓很高,眉峰细而锋利,斜飞入额发,深陷的眼窝内,暗红色的瞳仁仿佛含着一汪血。 这样一双眼一旦漫起笑意,就如同裹了蜜糖的毒,惊艳却又致命。 此时,他偏偏就正用那双灌满笑意的眼,冷眼注视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然而少将大人百毒不侵,同样淡定从容地跟他对视。 两人就那么坐在铁栏的此端和彼端抽烟,像一对很久没见的老朋友,一时间没有太多话题能聊,却又因为相互熟知而不至于生分了气氛。 沉默之下,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 最终,苍星陨手上的那根烟先烧完了,他将烟蒂按灭,吹出最后一口,隔着徐徐散开的白烟重新看向苏逝川,沉声开口:“你确定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犯过什么事?” 苏逝川心平气和地“嗯”了一声,说:“你是一名刺客,在黑市的雇佣和悬赏榜上都能位列进前五。三年前,你只身潜入双月殿,刺杀了当时的皇储莱蒙·特兰泽,紧接着下落不明。在过去的三年里,军部对你的搜捕从未停止,于今年年初才将你逮捕归案。” “我清楚了解你的身份,我就是来找你的,这一点不用怀疑。” 这套说辞不仅完美回答了问题,而且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他潜藏的疑问,苍星陨眉峰微挑,看苏逝川的眼神终于带上了几分兴趣。 “你说你是军部的人,是个少将?”他又问,“谁派你来的?” “没人派我,我只代表我自己。”苏逝川嗓音平淡,一字一句说得尤为正式,“这是私人合作,涉及内容大逆不道,反政叛国,一旦失败我们的下场可能会比你现在的处境更加糟糕,不知道刺客先生有没有兴趣?” 苍星陨被他逗笑了,眼睛略微眯紧,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逝川看:“你想做什么?” 苏逝川说:“西塞不适合成为未来的帝国皇帝,我想换个人去做双月殿的王座。” “你么?”苍星陨道。 “我不行。”苏逝川莞尔一笑,笑得温润典雅,“你觉得三殿下怎么样?” 苍星陨身为替人卖命的刺客,过往二十余年里遇见过形形色|色的委托人,其中自然不缺野心勃勃、口出狂言的。那种人心里装了个足以翻天覆地的野望,言谈举止无不表露得高人一等,时刻想要彰显自己的杰出和与众不同。 在他看来,苏逝川既是这类人,又不是这类人。 但毫无疑问他是最疯狂的那个,而且条理清晰、心态客观冷静,令人情不自禁去信以为真,仿佛策划一场改朝换代真就是三言两句间说得那样轻松容易。 然而这怎么可能?! “你疯了么?”苍星陨冷冷道,“你身在军部,难道不清楚那些人拥护谁?不清楚帝国上下在偏袒谁?” “老皇帝活不了多久,西塞背后有大半个帝国在支持,整个军部都听他调遣。他是明面上的皇储,但实际上谁不知道他已经摸到了王位,只差一个转身就能君临天下?” “你想反他?”苍星陨颇为不屑讥讽道,“苏少将,我个人认为你动作太慢,至少晚了好几年。” 苏逝川笑了笑,说:“想不到你还会关注帝国的政局?” “委托需要而已。”自感被轻视了的苍星陨略显不耐地皱了皱眉,“我受雇于人,在替对方办事以前,至少要先调查清楚雇主的底,这样才方便脱身。” 这是刺客行内不成文的规矩,因为会找上他们的委托无外乎取人性命,而雇主往往又有人不知鬼不觉的私心,事后反捅一刀做掉被雇佣者是司空见惯的事。刺客在刀尖上舔血求生,在身后多留路才是保命的生存之道。 苏逝川不意外,只是说:“当年,西塞是怎么找到你的?” “熟人介绍。”苍星陨笑得高深莫测,“只可惜二皇子多疑得很,事成后连中间人都不信任,直接做了他全家。” 苏逝川闻言一怔,瞬间想起翻阅内网卷宗时看到的几个案子,不禁眉心浅蹙,却很自觉地没有发问。 他心里清楚,像苍星陨这类独来独往、生活在黑暗世界的人,他们的信任非常有限,而且嘴风很严,严刑拷打都套不出来几句实话。他的回答与提问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能说的早就说了,没提到的就是不想告诉你,多问反而会把合作谈崩,得不偿失。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苏逝川静静注视着那双仿若浴血的眼睛,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的声音说出了最大的疑问,“三年前你成功脱身,为什么如今又会落在西塞手里,被关押到了这个地方?” 说完,见对方没有反应,苏逝川静了几秒,复又补充:“我猜你是故意落网,为了躲什么人?” 这话一出口,苍星陨神色岿然不变,眼神却微不可察地略有动容。 尽管长夜将近,但苏逝川依然给予了最大的耐心,苍星陨不说话,他也就不催促。 两人相对沉默,彼此审视,都想从对方身上找出破绽,好探明真正的来意。 苍星陨无法信任一个初次见面就扬言反政叛国的家伙,这人明明处处透着诡异,可他又偏偏看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苏逝川将要放弃方才的问题,打算另找出路打动这位谨慎的刺客先生的时候,却听见苍星陨缓缓开口,不答反问。 他说:“你要推翻皇储,扶三殿下上位,为什么一直没提打算雇用我刺杀西塞的事?” “原来你的疑问在这里,是我疏忽,没解释清楚。”苏逝川歉意地笑笑,“首先,我来找你不是雇佣委托,而是长期合作,这一点非常重要。” “其次关于你的那个疑问,说实话,刺杀一个人并不困难,目标的身份高低只会影响计划周期和行刺手段。我说过我们是同类,星陨,这句话其中的一个意思就是,你所擅长的我同样也可以做到。” “但现在的时局跟三年前不同了,联盟的发展日趋成熟,洛茵帝国内部不适合再有太大的波动,否则很容易被敌方趁虚而入。”做这番解释时,苏逝川收敛了笑意,声音极为认真,“你也知道西塞是帝国上下默许的新帝,如果这时西塞遇刺身亡,西法接任皇储,人们不仅会觉得三殿下弑兄篡位,恐怕还会把当年大皇子的死一并算在他身上,这么一来怎么可能不出乱子?” “所以还不到动西塞的时候,他必须坐稳皇储的位置,甚至坐稳未来的帝位。” 话闭,苏逝川在心底长叹口气。 ——苍星陨有句话是说对了,想扶三殿下上位,他确实是晚了好几年。 这是狩猎计划的时间误差,无法精确控制。 眼下局势混乱,内政要推翻,外敌要平乱,而他手中又没有足够大的权利……这些因素显而易见,彼此牵制,导致初始阶段寸步难行。苏逝川至今都没能找到一个制衡的点,只能优先解决目前最紧缺的人,往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在他对面,苍星陨沉思半晌,将苏逝川的解释反复思考了两遍,最终也没能发现什么破绽。 他是真想合作?他也太大胆了! “为什么是我?”苍星陨哂笑道,“难道就因为我杀过大皇子?” 苏逝川坦言道:“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你有能力只身进入双月殿刺杀莱蒙,并全身而退,没有即刻落入西塞手里成为替罪羔羊,这说明你本身实力不俗。” “第二个原因是我的猜测,因为你没有失手落网的理由,所以我猜你是为了要躲什么人,故意被西塞抓住。你可能有自己的打算,比如想用假死脱身之类的?只可惜身没脱成,还被关在了这么个地方。” 闻言,苍星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讶异,苏逝川似笑非笑地一扬嘴角:“看来我猜对了?” 苍星陨极不明显地“嗯”了一声,说:“是我考虑失误,西塞认为莱蒙遇刺身亡的风波已经平息,他借口调查未完把我关押在这里,其实是想豢养一把只为自己杀人的刀,或许再用一次才会处理掉我。” “不管怎么样,你落网都冒了很大风险。”苏逝川敏锐地说,“看来是另外一边更加棘手了?” 苍星陨笑得一脸自嘲,无可奈何道:“苏少将,你的聪明真是特别不招人喜欢。” 苏逝川笑而不语,没有接话。 苍星陨又道:“我暂时信了你说过的话,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 苏逝川道:“你说。” 苍星陨:“你深夜闯进死牢,袭击看守,在我面前不仅不遮掩样貌,还直接报了姓名军衔。你就那么有信心我今晚会跟你走,就不怕我假意合作,等出去以后再反咬你一口?” 苏逝川似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轻描淡写地一笑,说:“你以为这是哪里?你以为我是来耽误时间的?海底死牢是整个洛茵帝国除双月殿外安保最为严格的地方,你以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苍星陨瞬间怔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那人明明神色如常,眸底带笑,可没来由的,他却产生了一种如鲠在喉的压迫感——面前的男人仿佛终于揭下了伪善的装束,原形毕露,横过一把锋利的刃,抵在了他喉前。 苏逝川好整以暇道:“我今晚过来,就没想过空手而归。我能带你出去,就不怕你动手。我能救你,自然也能弄死你。” “刺客先生,我的脸你看见了,我的名字和身份你也知道了,我来这里的目的我们已经商讨了一个多小时。”苏逝川敲敲通讯器示意时间,“你觉得如果这时候你还拒绝合作,是不是很符合过去那些委托人委托你杀人灭口的对象啊?” 苍星陨:“……” 被摆了一道! “你威胁我?”苍星陨眸色一暗,声音登时冰冷下来。 “对。”苏逝川从容回应,“我是在威胁你。” 苍星陨:“………………” ……竟然承认了? 这人看起来衣冠楚楚,斯文客气,本质还真是个彻头彻尾混蛋啊! “时间真的不多了,我希望可以在天亮前返回军校。”苏逝川真诚地说,“刚才那种你来我往的试探游戏回去以后我可以陪你继续,多久都行,但是现在不能再由着你任性,否则就来不及了。” 此时此刻,大名鼎鼎的刺客先生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桀骜不驯了一辈子,赚得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有人想杀他,有人想收买他,就连帝国皇储都想把他留为己用,没成想偏偏在这么个家伙身上栽了跟头。 什么玩意儿?苍星陨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这是把他当小孩哄呢? 苏逝川无视掉铁栏对面那道阴冷的视线,起身,对十七道:“把他弄出来。” 十七依言上前,双手分别握住两根成年男性小臂粗的金属杆,骤然朝两侧发力。 这是由特殊合金锻造而成的护栏,即使用光剑砍上去也只能留下一道浅凹痕,通常来说单凭人力根本不可能撼动。 苍星陨依然盘膝坐在地上,眸光睥睨,却在注意到栏杆开始变形后霍然惊住。他早就注意到了跟在苏逝川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原以为只是普通助手,全然没想到那个瘦不拉几的家伙会有这种实力! 难道是高估了监狱的防御等级? 刺客先生默默自省,眼睁睁看着两根栏杆被扭曲到变形,心里十分不爽。 十七额头沁出一层热汗,舒了口气,从打开的缝隙钻进来,在苍星陨面前单膝跪下。 苍星陨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近,不觉皱眉,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做到的?” 十七一愣,几秒后反应过来:“你是说掰弯那个?” “嗯,”苍星陨不解,“人类能有那种力量?” 十七想了想,然后笃定地摇头:“挺结实的,人类应该不行。”他抬头,发现这个怼了主人半天的讨厌刺客一脸疑惑,顿时觉得十分快意,贱兮兮地说,“可惜,我不是人。” 苍星陨:“???” 十七不再跟他废话,从怀里取出一枚预先准备好的黑色软质手环,执起他的左手,套了上去。 那手环不知是什么材质,戴好的一刹那如同活物一般蠕动起来,紧紧贴合上皮肤。下一秒手环液化,渗透入肌理,形成一圈寸宽的深色印记,像一道环状刺青。 这回不等对方提问,十七贴心解释:“为了防止你出去以后反咬我家主人一口,所以必须带上这种标记炸弹,特殊材质,可以跟皮肉融合,目前只受我自身的程序控制,其他人无权引爆,也无全解除。” 十七静了几秒,忽然想起件事,又补充道:“当然,剁手倒是可以的有效解决问题,不过要保证在一分钟内。因为这种特殊材料会随组织液渗透扩散,超过时限你全身都会充满可被引爆的小分子。”他看了眼通讯器,再抬头,笑得满脸奸诈,“啊,过点了,现在你把自己剁烂了都没用。” 苍星陨:“……” 他低头一看,手腕上的带状痕迹果然消失了。 “你们真无耻。”刺客先生忍无可忍,“既然要合作,至少应该拿出点相互信任的诚意来吧?” 闻言,苏逝川垂眸迎上他的视线,笑道:“星陨,为了跟你合作,我夜闯海底死牢,打昏两名看守,暴露了样貌身份,等下还得帮助你这个s级重刑犯越狱,这还不够诚意?” “是绑架。”苍星陨冷淡纠正道。 “好,”苏逝川依了他的意思,改口,“我就是来绑架你的,满意了?” 事到如今,刺客先生终于发现自己还是太高尚了,耍流氓的本事根本不及对方万分之一,反抗就好比冲出的直拳,只可惜不是打在了棉花套上,就是打在了自己脸上,很疼很憋屈。 于是,在找到解决办法前,刺客先生被迫接受了流氓的设定,主动起身,穿过铁栏,站到了苏逝川面前。 “你说你叫苏逝川,”他朝对方递过去一只手,“我记住你了。” 苏逝川脸上笑意依旧,伸手跟他握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开口,苍星陨又道:“这辈子,你最好别落到我手上。” “多谢提醒。”苏逝川坦然接受下恶意,“合作愉快。” 苍星陨一脸冷漠地把手抽出来,目光越过苏逝川肩膀,看向角落里的两名看守,问:“他们怎么处理?” “不用管,扔哪儿就行。”苏逝川说。 苍星陨皱了皱眉,不确定道:“你就不怕出什么问题,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你放心,我们动手的时候足够小心。”苏逝川道,“再说海底死牢被劫,总要有谁的嘴里能问出些东西,不然就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了。” 苍星陨挑眉,疑道:“你想要什么效果?” 苏逝川说:“我想要帝国大乱,联盟来犯,战争提前打响。” 苍星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么?” “本来就是丧心病狂的计划,”苏逝川漫不经心地说,“正常人早就被击垮了,不疯不行。” 凌晨五点五十二分,极地深海传来一声恐怖的震颤,警报声响彻夜幕。 冲击之下冰层断裂,海水沸涌,银白色的机甲冲出水面,光翼铺展开来,推进器上足马力,推动机甲直冲天际。 返回军校的时候已经超过破晓,但是受暴雪天气影响,天色没能大亮。 总教宿舍内,苏逝川进盥洗室洗澡去了,留下苍星陨一人在客厅,看变回雪橇犬的“非人类”挠痒痒。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刺客先生问。 “高级智能体。”十七挠完耳朵又开始给自己舔毛,“你看见的都是拟态,包括人形。” 苍星陨不动声色地想,难怪可以弯折那种密度的金属材质,末了又问:“你叫什么?” “代号十七,”十七说,“所以就叫十七。” 苍星陨冷笑着勾了勾嘴角:“他给你取的名字真敷衍。” 十七敏感地扬起狗头,朝沙发上的男人龇了龇牙:“不要说主人坏话,脑补也不行,我可以捕捉脑电波,你敢腹诽就炸了你!” 苍星陨:“……” 这时,苏逝川洗完澡,出了盥洗室正看见剑拔弩张的一人一狗。少将大人头疼得厉害,静了几秒,对十七说:“别欺负他。” 苍星陨:“………………” 感觉自己被小看了的刺客先生更加郁闷。 苏逝川没有休息的打算,进屋换了身军服正装,刚回到客厅,搁在茶几上的通讯器恰好振了。 十七歪着脑袋看消息来源,说:“是军校内部发来的。” “很正常。”苏逝川对着镜子打领带,道,“军部应该已经知道了海底死牢被劫的消息,凯特大陆是距离事发地最近的大陆,康纳收到通知后的第一件事必然就是找校内高层和教官们开会。” 他回头看向苍星陨:“最近的搜查力度会有所加大,你外出的话要记得小心。” 苍星陨微微怔住,讶异道:“你不限制我的活动?” “为什么要限制,”苏逝川莫名其妙,“我们是合作关系,又不是绑架?” 闻言,刺客先生一哂,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苏逝川:“这里是帝*校,安保体系是由军部的专业人员设计的,算得上不错了。” 刺客先生又想到这人带着他这么个重刑犯出入自如,心里更加鄙视这类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 “如果你有需要,我还可以提供监控部署设计图和执勤替换时间表。”苏逝川说,“至于活动范围大小、会不会被人发现,这些凭你自己的本事,我不管。” “不过有些话我们说在前面,你要是连这种地方都搞不定,我就把你送回死牢。你要是被人发现了行踪,我就在你说出我的名字以前让你闭嘴,懂了么?” 雪橇犬负责配音:“boom!” 被屡次威胁且看扁的刺客先生:“……” 怎么感觉还是死牢住着比较舒服啊?! ——inued Chapter 25 【深夜探望】 根据海底死牢传出的消息,此番劫狱的嫌疑人已知共计两人,均为男性,并携带有搭载了粒子炮的高级别机甲。 这类机甲因为杀伤性大,所以在洛茵帝国所属的星系内,每一位持有者都经过了严格考核,而且被记录有完整的档案。 据悉,军部已经连夜核查了全部高级别机甲在凌晨的活动情况,初步排除了帝国国籍人员作案的可能,那么如此一来,矛头便不言而喻地指向了星系外蠢蠢欲动的自由联盟。再加之被营救的刺客背负了“刺杀大皇子”的罪名,时隔三年,那桩令帝国上下都讳莫如深的丑闻不免再度浮出水面。 这一次的谣言更加荒谬,有人怀疑是联盟雇佣刺客暗杀了帝国皇储,更有甚者猜测是某位皇子联通外敌,意欲扫清障碍。 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军部顶着高压下令彻查半鲛刺客和劫狱犯的下落,而这第一重担就先落在了军校头顶。 康纳凌晨被调回军部开会,这时候没能及时赶回,所以紧急联系了副校长,让他代为部署详细安排。 进入军校以来的第一场正式会议开了整整一上午,内容无外乎是提醒各个教官和管理层在近期务必提高警惕,暂时停止一切校外训练活动,必要时还要配合军部特派员的调查问话。 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苏逝川就开始出现低烧的情况,往后一直听得心不在焉。比起会议内容,他更关心此时跟自己共处一室的教官——他们都是近两年刚进军部的新人,年轻且前途无量。 他注意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知道那些人会在几十年后上任军部要职,成为洛茵帝国的核心战力。 只可惜,不能轻易收为己用。 中午十二点半,临时会议结束,按照惯例,副校长要求与会的所有人填写了昨晚的行程报告。 散后会,苏逝川没有去餐厅吃午餐,而是直接去了校医院。 眼下还是休息时间,医院里只有一个当值的女医生。 见有人进来,医生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属框眼镜,温和笑道:“请问有什么需要?”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苏逝川拉开就诊台对面的椅子落座,垂眸扫了眼对方胸前别着的铭牌,注意到这个医生名叫温蒂。然后,他朝她莞尔一笑,礼貌回答,“我想拿些退烧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温蒂被这个笑容惊艳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苏逝川两眼,脸颊微微泛红,从抽屉里取出一支消过毒的体温计递过去,柔声询问:“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昨晚训练结束。”苏逝川很绅士地背过身,把体温计夹到腋下,这才又重新坐正身子,“可能是之前监督加试的时候在林地受凉了,再加上过去几天都没休息好的缘故。” “啊!您是特战的苏教官。”温蒂恍然大悟,笑得眼睛弯起来,“我听同事提到过,就是随队为你们提供治疗支持的那个。” 苏逝川倒是没想到校医院的医生们还喜欢议论这种事,表面上只是客气地回以微笑,淡淡道:“我有印象。” 温蒂起身去给他配药,站在低温储藏柜前,头也不回地说:“听说您特别严格,下手一点都不留情。”她取了几种药物装进牛皮纸袋,又贴心地在纸袋表面写了服用方式,返回就诊台交给苏逝川,兀自补充,“不过听同事描述也是那个学生有问题,竟然敢对教官动手。” “帝*校的二世祖太多了,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进了这里是该好好管教。”温蒂边说边抬头看了眼壁钟,“试体温的时间到了。” 苏逝川依言取出体温计交给她,温蒂查看了度数,秀眉拧紧,严肃叮嘱道:“都快四十度了,您得注意休息,按时吃药,训练的事先交给助理教官吧,别把自己累坏了。” “谢谢。”苏逝川收起牛皮纸袋站起来,没再跟这个爱聊天的医生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诊室。 其实以他对自身的了解是没必要特意往医院跑一趟的,只不过眼下军部的排查力度大,留个“患病在身”的记录也算是有备无患。毕竟特战专业在凌晨有过一次加训,除他以外全员到场,这件事可大可小,就怕被人随口一提,口传耳,最终落进真正敏感的家伙耳中。 尽管昨晚的行动没出现任何披露,但“怀疑”这种心态本身就非常致命,它会让本应该平平无奇的人脱颖而出,在人类固有心理的作祟下变得越来越显眼。 在潜伏学的理论中有这样一句话,当一个特工开始被人怀疑时,他的任务就失败了百分之八十。 下午两点,训练开始。 苏逝川不想回去看公寓里的两个家伙剑拔弩张,于是改道去了七号训练场。 阿宁出来接驾的时候表情都是扭曲的,下眼睑挂着对浓重的黑眼圈,但还是要保持微笑,恭恭敬敬地把自家总教大人请了进去。 此时训练才刚刚开始,照例25公里中速跑热身。 入校第二天,经历过五组高强度体能训练,总睡眠不超过两小时,新生们的精神和*饱受摧残,疲劳值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所以跑得非常不卖力气。 阿宁被折腾怕了,知道训练效果不好也不敢多言语,生怕被叫去来个50公里示范。他侧头瞄了眼低头看通讯器的总教,见他脸色略显苍白,出于下属对顶头上司的关心和讨好,忍不住问:“苏教不舒服么?” “有些发烧,不严重。”苏逝川按键结束计时,抬头朝阿宁笑了一下。 阿宁被那个笑容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故作镇定道:“那怎么不好好休息,还亲自来监督了?” “我看了你发的日训总结,整体训练评分太差,不来看看不行。”说完,他正过手腕,给阿宁看通讯器上的计时结果,“一圈400米,要跑将近两分钟,我记得古地球时代也没有这么慢的速度,25公里得跑到什么时候?” 阿宁额角沁着冷汗,下意识做了个吞咽动作,小心翼翼地接话:“昨晚冒雪训练太辛苦了,上午的练习也没落下,他们的身体素质还不达标,慢点也可以理解,您觉得呢?” 苏逝川缓慢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起手示意操场边的监督,意思是内容减半,然后才道:“海底死牢的事你也听说了,上午副校长给我们开了会,意思是晚上会有军部的特派员携军犬过来,要彻查整座大陆,包括军校。” “校内也要查?”阿宁皱了皱眉,犹疑着开口,“该不会是怀疑共犯在学校里吧?” 苏逝川看着远处绕操场热身的新生,目光落在西法身上,淡淡道:“多一分疑心总归是没错的,再说三殿下在这里,那个半鲛刺杀过大皇子,谁又能保证他出来以后不会再次下手?” “您说得对,是我疏忽了。”阿宁道。 “晚上的那组训练取消,你多留心,让他们早点休息,别擅自外出。”苏逝川说,“明天开始改去三号地下训练场,我已经跟管理打好招呼了,你直接带人过去就行。” 阿宁朝他一欠身子,道:“是。” 说完正事,苏逝川又拿通讯器记了一次时,发现一圈耗时已经接近三分钟了,于是对阿宁吩咐道:“训练内容减半了就不能再这么慢,你去领跑,把速度提起来。” 阿宁:“……” 该来的还是来的…… 阿宁被坑得一脸血,满肚子苦水却不敢吱声,只能乖乖领命,带新生跑圈去了。 于是,生无可恋的新生们透支归透支,但对于观摩“总教大人练助教”的戏码还是十分喜闻乐见的。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莫名减压。 整个下午的训练内容全部减半,结束时间比昨天提前了不少。 等到阿宁宣布完晚练取消,新生们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才感觉自己是活过来了,然后三三两两地去餐厅吃饭,好早些回宿舍休息。 苏逝川没等到最后一个项目结束便提前离场,一来是头晕得厉害,二来也是怕十七太得意忘形,再惹怒了苍星陨。所以尽管不想看两人掐架,但也不敢放任他们独处太久。 不过留在军校宿舍确实不是个长久的办法,还是要尽快找其他地方安顿。 然而令少将大人意外的是,宿舍里的两个家伙特别安静。 苍星陨显然是出去过了,还带回了一堆金属废料。 眼下那堆乱七八糟的小零件都摊在客厅角落的地面上,苍星陨盘膝坐在墙角认真打磨,十七则蹲坐在旁边跟监工似的瞪圆了眼睛,听见门响才摇着尾巴跑过来迎接主人进门。 苏逝川脱下外套挂好,把装药的牛皮纸袋搁在餐桌上,走过来在苍星陨对面单膝蹲下,垂眸看向地板的东西。 那堆废料乍看形状各异,什么颜色的都有,但识货的人一眼就知道这些是用于制作机甲或者飞行器的特殊合金。这种合金密度极大,质地坚硬,而且状态稳定,耐得了高温和严寒,只不过由于苍星陨找回来的都是切割过后的边角料,所以看起来才非常不起眼。 但是在旁边还放置了一小堆打磨好的金属片。 那些金属片规格相近,被处理成了狭长的菱形,长约两寸,片身极薄。 苏逝川随手捡起一片,拇指指腹轻轻划过菱形锋利的边缘,旋即在心底笑了一下,是暗器。 “这些材料是哪里找来的?”他问。 “地下的机甲修理厂。”苍星陨没看苏逝川,继续埋头打磨手里的那枚金属片,轻描淡写地提醒道,“你现在可以拿,等再过两天渭好了毒,就不能随便碰了。” 苏逝川把暗器放下,笑着说:“原来你擅长使用微小型的远程冷兵器,真特别。” 苍星陨“嗯”了一声:“习惯了,用别的都不顺手。” “别傻了,主人才不是在夸你。”十七道,“这种东西百分百会被探测器查出,而且续航能力差,局限性高。你身为刺客竟然还用几万年前古地球人使用的兵器,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苏逝川其实是有这层意思,但不会直接说出来。 待十七说完,他惩罚性地拍了拍雪橇犬的头顶,低声告诫:“不许胡说。” 一天相处下来,刺客先生已经习惯了来自“非人类”的冷嘲热讽,倒也不生气,而是说:“这狗说得没什么问题。” 十七炸毛,怒道:“你说谁是狗?!” 苍星陨执起金属片检查是否对称,淡定反击:“谁摇尾巴谁是狗。” 此话一出,十七原本摇晃得欢实的毛尾巴登时僵住,被怼得哑口无言。 苏逝川被这水火不容的俩货吵得脑仁疼,懒得劝他们嘴架,站起来打算去吃两片药,然后再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 就在这时,公寓的房门被人敲响了,客厅的三人同时一怔。 苍星陨身为刺客危机意识极强,旋即给了苏逝川一个询问的眼神,声音压低:“怎么还有人来这儿找你?” 十七嘴角抽了抽,看看主人又看看苍星陨,不确定道:“该不会是……三殿下……吧?” 苍星陨闻言震惊,眉心拧紧:“你果然是三皇子的人?!” “不算是。”苏逝川按住额角,深深缓了口气,交代说,“把东西收拾好,你得回避。” 苍星陨难以置信地挑了挑眉:“我白天得到消息,傍晚会有军部的人过来搜查,外面不是士兵就是军犬,你想让我去哪儿?” “随便。”苏逝川说,“等我通知你再回来。” 苍星陨:“……” 深更半夜,皇子少将,孤男寡男,还没有许可不能回来……这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吧? 这时敲门声又响,西法的声音传来,他说:“老师,你在?” “稍等。”苏逝川没想到练了两天这小混蛋还能有精力过来,当即感觉头更疼了,扯松领带,催促道,“快点,十七帮忙。” 十七匆忙扯下桌布,把地上的金属废料全部归拢进去包紧,苍星陨收起已经打磨好的暗器,对着只有里外两间的小公寓迟疑了。 门外有人,这是得翻窗户了…… 于是方才还不能和谐交流的一人一狗互看一眼,瞬间达成共识。雪橇犬叼着桌布袋子,朝里屋努了努嘴,苍星陨立马会意,拎起外套,动作利索地率先进了房间,十七紧随其后,跟着跑了进去。 苏逝川快速脱去衬衣长裤,把自己剥了个不着寸缕,然后走进盥洗室淋了个水,再披上浴袍出来给西法开门。 卧室内,苍星陨“刷”地拉开窗户。西北风裹夹着鹅毛大雪争先恐后地钻进屋子,苍星陨直接被冻透了,顶着寒风跳上窗台,紧接着单手攀紧窗框,长腿横跨,整个人翻跳到相邻一根排水管道上。十七化成人形把包裹递给他,接着重新拟态成黑鸟,扑棱着翅膀飞出窗口。 同一时间,客厅门打开,空气对流,西法对着只穿了浴袍的苏逝川皱了皱眉。 “听阿宁说你病了,怎么不也不知道关窗户?你以为现在是几月份?”边说,他边径直绕过苏逝川,大步走进卧室。 听见脚步声,扒住排水管道的刺客先生和肩上停着的黑鸟一动也不敢动,自觉安静如鸡。 苏逝川:“……” 少将大人百口莫辩,匆忙跟上去,解释道:“大概是十七出去的时候忘记关了。” 西法:“你那个智能体也太不靠谱了,简直没脑子,以后给你换个最新型的。” 十七:“……” 十七痛心疾首,气得要跳进来打他,幸好苍星陨眼疾手快,掐着脖子把它拽回怀里,果断捏住鸟喙。 西法关窗落锁,顺带着把窗帘拉了个严严实实。 见状,思维脱缰的刺客先生按捺不住爆表的好奇心,对怀里的小黑鸟说:“他们俩……什么关系?” 十七:“唔!” 苍星陨松手,十七咬牙切齿:“扯淡,全星系都没有比我更先进的智能体!” “所以……他们俩……?”苍星陨又问。 “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十七怒道,“我家主人斯文优雅完美无缺,龌龊的是那个三殿下!” 苍星陨若有所思,没有说话,心想看来是猜对了。 苏逝川的公寓正好位于教官宿舍楼的顶层,眼下军校里不够安全,苍星陨权衡了一下利弊,便带着持续炸毛的小黑鸟顺排水管道爬上了房顶,找了个避风避雪的地方,把包裹打开,继续制作暗器。 十七气不过自家主人又被大尾巴狼叼走了,干等实在无聊,索性变回人形帮苍星陨一起打磨。 “你说要渭毒,”十七没话找话,“那原材料要去哪里找?” “不用找。”苍星陨神色认真,取过一片暗器放在掌心,然后用力握紧。 那菱形暗器四边开刃,这么一下下去掌心的状况可想而知,十七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霍然睁大眼睛,紧接着后知后觉地顿悟过来。 “这是鲛人的习性。”说这话时,苍星陨的嗓音很淡,似乎只是在复述一件司空寻常的事,“苍蓝星人擅长制毒用毒,却从来不需要培养毒物,因为我们本身就是无解的毒。”他摊开手掌,掌心苍白的表面还残留有那种特殊的血迹,伤口却不见了。 菱形暗器仿佛被什么强腐蚀性溶液灼烧过一般,表面变得光滑平整,棱角锋锐,隐隐泛着层蓝紫色的光。 苍星陨手腕翻转,五根修长的手指灵动漂亮,任那枚见血封喉的暗器在指缝间滚来滚去:“一片一个,从来没失误过。”他抬眸看向身旁挑衅过自己的智能体,“我就是这么活到现在的,不好意思了。” 十七:“……” 与此同时,公寓房间内。 苏逝川被西法的忽然造访惊了一下,见没出乱子才堪堪安下心来,这会儿已经重新回到盥洗室,褪了浴袍,坐进注满热水的浴缸。 三殿下在外面做了十多分钟的思想斗争,自问这次上门目的纯洁,单纯就是关心老师的身体,顺便排解一下午没说上话的郁闷。他把冷热水兑好,试了试温度,又从牛皮纸袋里挑了种适合晚上服用的退烧药,然后无比正直地推开了盥洗室的门。 盥洗室里水汽浓郁,隐隐飘着股好闻的男性香氛气味。 苏逝川闭目养神,呼吸轻得像睡着了一般。他的身材非常好,肩膀舒展,腰胯窄瘦,两条腿又直又长,覆盖在骨骼之上的肌肉削薄精练,形状漂亮得恰到好处,完全没有贲张的油腻感,反而带着份清俊典雅的味道。 西法不自觉地落下视线,眸光轻轻描摹过男人白皙修长的*,深入水下,一寸一寸滑至腿间。 温润的水流穿过耻毛,尚未苏醒的部位垂软在毛发间,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但看起来非常嫩,显然是没怎么经过事的。 不得不说,浴室真是个诱人犯罪的地方。 那玩意儿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可一旦空气湿了,滋味就全然变了。 三殿下端着水杯和药,早就把上门前的纯洁目的抛在了脑后,脑子里信马由缰全是限制级画面。 然而还没等到他把脑补变成实际行动,就听见苏逝川淡淡问了句:“看够了么?” 西法:“……” “没看。”三殿下卖了个乖,走到浴缸旁边,说,“老师,先把药吃了吧?” 苏逝川睁眼看他,没动,微微张开了嘴。 西法把药片放在他唇间,又喂了小半杯水送服。 苏逝川把药片吞下,扶着浴缸边缘站起来,松口道:“来了就别走了,早点休息,今天的训练一场减半一场取消,肯定是下不为例的。” “老师还是心疼我。”西法没去拿之前被脱下的睡袍,取了条浴巾替苏逝川披在肩上,然后未经允许,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 苏逝川看样子是乏了,再加上退烧药里有使人嗜睡的成分,他安安静静地靠在西法怀里,眸底浮着层柔软的笑意,低声重复:“老师当然是疼你的。” 不然还能疼谁? ——inued 第26章 Chapter 26 【我追到你了么?】 西法把苏逝川抱回卧室放在床上, 拉过被子替他盖好,然后仔仔细细地用浴巾吸干他头发上的水, 以免二次受凉。 由于刚泡过热水澡,再加上体温偏高, 苏逝川脸颊微微泛着层潮红,偏头看面前照顾自己的小皇子,看西法那张尚未被现实磨砺的年轻面孔。 这一年, 他还没有经历过权势纷争,不懂得兄长之外还有手足相残。他的头顶没有摄政王的光环,肩上也没有担负起死守防线的重担。他只是西法, 为自己活着,再后来为喜欢的人活着。 直到他们被推上了军部的权利巅峰,成为洛茵帝国对外的那把剑。 重来一次, 苏逝川才深切体会到, 在这场席卷星系的暴风雨真正降临前, 此刻的宁静究竟有多么可贵。 如果可以,真想就这么护着他, 一直到老。 擦干发梢的水, 西法不经意间地垂眸一瞥, 这才发现苏逝川正在盯着他看。 今晚的感觉很特别,或许是因为患病特有的虚弱, 他总觉得这位平日里八风不动的美人变得非常温顺,气场格外柔和,甚至有一点点粘人, 总算是露出了一份属于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该有的脆弱和青涩。他像是脱下了铠甲,只剩下毫无防备的华丽皮毛和血肉,原本清冷的眼眸被高热的体温蒙上了一层雾气,漂亮得得令人心动。 然而西法注意到了他的出神。 两人眸光相遇,视线却交错而过,他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再看另一个人。 “老师?”西法在床边单膝跪下,手臂支撑着床垫,他伸手抚开挡在苏逝川额前的发,看着他笑得眼睛弯起来,“你在想什么呢?” 苏逝川怔然回过神,游离的目光重新汇聚一处,回道:“想起了一个老朋友。” 西法随手调暗床头的台灯,翻身上床,合衣侧卧在他旁边,右手撑着脸颊,笑眯眯地说:“该不会是你提到过的那个混蛋吧?” “你那么在意那个混蛋做什么?”苏逝川反问。 西法很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半响后正色道:“他交给你的东西太亲密了,还能让你念念不忘,你们以前的关系很好么?是不是在一起过?你现在……还喜欢他?” 苏逝川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然失笑,心想西法这没心没肺的小混蛋,竟然会像个孩子似的吃醋了?然而笑着笑着,他却又笑不出来了,该怎么对他解释,他就是那个被他念念不忘的混蛋呢? 受计划启动前夕两人的最后一则通讯影响,苏逝川一直很矛盾。 他深知“狩猎计划”的本质是时间回溯,时间的轨迹从未改变,不过是隔着五十年的光阴岁月,眼前的西法就是曾经跟自己并肩作战的爱人。但他又无法否认,他们之间终归是随着经历改变而产生了差异,那一刹那苏逝川感慨万千。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个很糟糕的人。” “自小缺乏管教,性格轻浮,行径出格,是我最看不上的那类。”苏逝川侧头凝视着西法的眼睛,用一种充满回忆的低哑嗓音描述,“这种印象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想跟他接近,所以在训练中有意针对他。当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我对他有多厌烦,只有他假装不知道,还厚脸皮地天天骚扰我。” “脸皮厚就能追到老师,”西法忽然插话,“你怎么不早说?” 苏逝川听闻这番调侃忍不住笑了,揶揄道:“三殿下敢在皇室晚宴公然带人回行宫,这脸皮也不薄了。” 西法凑过来,轻轻吻了吻苏逝川的额头,声音沉下,显得十分认真:“那我追到你了么?” 苏逝川没有回答,撩起被子盖住西法的身子,人也跟着凑过去了些。西法顺势打开手臂把他搂进怀里,简直被自家总教今儿晚上屡次三番的反常举动撩得受宠若惊——原来他不光会阴人会动手,撒娇求抱的功夫也是玩得炉火纯青! “那混蛋后来怎么了?”西法说。 苏逝川道:“后来我们奉命执行一个保密计划,他被敌军缠住,为了保护身后的计划实施地点,他跟对方同归于尽了。” 近些年联盟进犯的次数有所增加,跟帝国时常交火,不过大都停留在偏远行星,西法对几场规模稍大的战役略有印象,但像苏逝川说得这么惨烈的却始终对不上号。不过既然对方提到了“保密”,想来也就是军部没有对外公布过的,这么一想倒是也能说通。 苏逝川有意将“他们”描述的相似而又不同,待到说完,他抬眸看向西法,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你还有两个问题没回答我。”西法说,“你们有没有在一起过?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有。是。”苏逝川坦白承认。 西法忍不住笑了,无奈道:“你怎么就不能骗骗我?听说阿宁说过,老师的特战专业课总评分应届第一,伪装欺诈的水平一流,只要你说‘没有’‘不是’,我肯定就信了。” “我们谈论的内容不适合欺骗,因为我知道你在提问前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出于个人原因不愿意认同,所以非得作死问个因果缘由出来。”苏逝川客观地说,“有类似心理的目标都不会被欺骗,他们的提问本身就不是为了得到答案。” 西法:“……” 尽管这套理论很惊艳,但三殿下心里还是挺郁闷的。自家老师哪儿都挺好,就是偏偏有把任何话题都演变成现场教学的本事,这时候难道不应该说点什么哄哄他才对么? 苏逝川眉目含笑地把小混蛋的郁闷全看在眼里,忽而缓缓开口:“西法,你不用嫉妒他,你比他幸运多了。” “他叫什么?”西法又问,“也是情报部的?” 苏逝川一怔,静了几秒,才道:“因为那项计划,他的名字变成了不能泄露的机密,只能以后再告诉你。” 西法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心里那股郁闷感更胜。又过了一会儿,他索性不再想那个倒霉挂掉的家伙,关了台灯,翻身把苏逝川狠狠搂进怀里。 白月光有什么用?三殿下假装一点都不嫉妒,自欺欺人地想,反正现在人是被老子抱着睡。 这一夜休息得不好,西法被照顾了十八年,头一次亲自照顾病人,夜里总是睡睡醒醒,怀里稍微有一点动静他就会醒过来试试苏逝川的体温,看他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等到了时间还得喂水喂药。而且苏逝川在持续发烧,光裸的身子热得像一团火,连带着把西法也给点燃了。 不过三殿下再想要也不会对病人动手动脚,那是走肾的行为,太不上道了,所以强行美人在怀而不乱,等实在忍不住了才去盥洗室自己解决了两次,还默默记了个时。 早晨六点,西法自觉起床洗漱,临走前又给苏逝川喂了次药,然后才离开公寓,去训练场跟其他人回合。 待关门声一响,苏逝川睁开眼睛定了定神,手背自试体温估计着还有点低烧。他伸手摸过床头的通讯器,给失踪了一整晚的两个家伙分别编辑了消息,内容大意是可以回来了。 消息发出去不足一分钟,卧室窗户被“唰”地拉开。 苏逝川被灌进房间的干冷空气激得猛然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看着苍星陨拉开窗帘,一手拎着昨晚带走的桌布,另一只手提着还在打瞌睡的黑鸟,从窗口翻入,再淡定关了窗子。 他扫了眼还在床上、一看就知道被子下必然什么也没穿的苏逝川,十分冷淡地打招呼:“早。” 苏逝川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回来,愣了几秒,才问:“你们去哪儿了?” 苍星陨穿过卧室径直来到客厅,把十七扔在沙发上。黑鸟就地打了个滚,把脑袋埋在翅膀下,又睡了。 他的声音传进来:“楼顶。” 确定俩人没乱跑也没掐架,苏逝川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真空披了件睡袍,出卧室正看见苍星陨在整理桌布包着的东西。 这一晚效率惊人,合金边角料已经被全部处理成了菱形暗器,苏逝川是识货的,看颜色就清楚上面渭好了剧毒的鲛血,所以没有再碰。 苍星陨不知道从哪儿又顺了条专门放置的暗器腰带回来,这种腰带表面看上去并无特殊,但其实内侧被割开了一个个暗格。苍星陨动作熟练地将暗器插|进暗格内,等全部插满后,他把身上的腰带撤下,换上了那条新的。 苏逝川看着他忙活没有搭话,心里很欣赏这刺客的性格——实干派,能力强且话不多。尽管他会屈尊在这里寄人篱下或多或少都是受了体内标记炸弹的束缚,但苏逝川认为这类人的原则性应该很强,假以时日就算解除了那道束缚,他同样不会轻易离开。 “我有个任务交给你。”苏逝川依靠着门框,磕出根香烟含进嘴里,点燃。 苍星陨系好腰带,继续把富余出来的十来枚暗器安插在身上的各个位置,全程都没有看苏逝川,简言道:“你说。” 苏逝川:“在帝都的中央科学院里有一位专攻高级智能体研发的博士,名叫尤纳斯,我需要这个人。” “多久?”苍星陨走过来,从苏逝川手里取过烟盒,兀自抽出根点上,“活的死的?” 苏逝川非常喜欢这种不磨叽的性格,说:“三到四个月,要活的,而且是立马可以工作的那种。”言外之意就是别弄伤了。 两人都是高挑挺拔的身型,一个正装笔挺,一个松松系着浴袍,面对面地吞云吐雾。 “你自己摸清楚尤纳斯博士的日常行程,找机会把人拐出来。据我所知,尤纳斯博士生活规律,潜心研究学术,平时没有太多社交,通常都是家里和科学院两点一线。这两个地方安保严格,不容易闯入,相对简单的是来回的路上,不过有专人接送。”苏逝川道。 苍星陨在脑中快速整理消化了刚才那段信息,说:“你给的时间宽裕,应该足够了。” “不过有个要求。”苏逝川道,“我希望你暴露行踪,但是又不能暴露‘苍星陨’这个身份。” 苍星陨眉心浅蹙,倒是听懂了苏逝川的意思,却没想明白此举的意义在哪里。 苏逝川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那天在海底死牢我跟你提到过这场合作的原因。在帝国内,我的目标是皇储西塞,是皇位,但我们的一切行动会被舆论猜测和解读。前期目标不明确的时候倒是不明显,可一旦威胁到了西塞的安危,你认为他第一个会怀疑谁?” “三殿下。”苍星陨即可反应过来。 “没错,但是我不能让这种怀疑出现。”苏逝川说,“所以我要你制造出一种假象,可以以反帝国的角度出发,让军部相信世界上又多了个跟帝国为敌的组织。只不过与联盟不同的是,我们不攻城掠地,也不表明身份,只做取人性命的勾当。” 苍星陨知道苏逝川这是准备对帝国内部支持西塞的人动手,若有所思静了几秒,说:“我大概明白了。” “我会安排十七跟你一起,所有你进不去的地方,他都能帮上忙。”苏逝川意味深长地笑笑,“他是智能体,现阶段感情完全依靠模拟,爱恨都不是出于本意,你是人,别跟他计较,要好好相处。” 苍星陨抽烟的动作一顿,冷着脸道:“我自己可以。” “你不可以,”苏逝川耐心地说,“要学会合作,学会相信同伴和搭档,你迟早能发现多一个人的好处。” 这回苍星陨没再说话,苏逝川起手拍上他的肩膀,十分熟稔地握了握:“最近几天往返帝都和凯特大陆的飞行器很多,今天入夜后你们自己想办法离开,到了那边小心行事,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苍星陨点头应下:“好。” 三小时后,有关“劫持亲爹”的任务消息才传进睡懒觉的智能体耳朵里。十七又变回雪橇犬,狗脸拉得老长,在不考虑爹不爹的情况下,一来他不想离开主人,二来不想跟讨厌的刺客一起行动,三来总感觉这事是为了方便某个更加讨厌的殿下过来爬床。 十七心力交瘁,深感当初博士只留下一个智能体是整个计划的重大失误!他想当然地认为主人派他跟苍星陨一起,明里是搭档,实则是因为不放心那只半鲛,这么一来倒是无可厚非,可他外出任务期间还有谁能来盯着半夜敲门的大尾巴狼了呢?! 嘤嘤嘤! 当天晚上,刺客先生拖着老大不情愿的雪橇犬头也不回得走了。三殿下被练了一天,于深夜姗姗来迟,还特意去军校餐厅带了些好消化的流食给苏逝川。少将大人乐得耳根清净,靠在床上安心当病号,顺带翻看助教乖乖呈上来的日讯总结。 到底是有能力入选帝**校的人,再被加试精简,剩下十人的综合素质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在经历过最初半个月的适应后,新生们结束了难熬的过渡期,身体被那些磨人的训练项目完全打开,接下来便是堪称天翻地覆的改变。每次日训总结的数据都在跨越性更新,苏逝川不得不根据结果对训练内容不断进行完善和加码。 三个月的体能训练一晃而过,深冬降临,凯特大陆迎来了最寒冷的极夜。 夜幕之上,那颗行星终于行至近地轨道,一年一度的“双月”奇景出现。 三百八十七年前,洛茵帝国的铁骑踏遍了整座星系,当时的皇帝定都白帝星,时逢“双月”共天,于是将这段时间选为国庆日,取名“双月祭奠”。 眼下临近双月假期,军校各个专业的阶段性教学陆续结束,教官们忙着写总结和下一阶段计划,学生们则提前进入放假状态。 苏逝川把总结计划一并交给阿宁负责,待阿宁写完再呈交给他批示修改。等待报告们到位的这段时间,苏逝川逐一通知了本专业内的十名学生,提醒他们入校那天布置的任务该交作业了。 同届之间相互窃密——如果放在别的专业,这种行为不仅会被教官明令禁止,而且涉及者还会受到相当严重的处罚。可一旦换做了特殊战术,人们就不得不双标了。 就算是军校的领导阶层都很少会过问特战专业的训练内容,对某些出格行为也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苏逝川可以轻易利用一场加试淘汰掉四十八名已经被正式录取的军校生的原因。 所有人都知道,能从这个专业里走出来的都是虚撑着一副人形的妖精,心思多到难以想象,八面玲珑又八风不动,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永远都不是一套,令人厌恶也令人畏惧。 也可以说,特工这条路注定就是孤立无援的,只能一个人走。 苏逝川显然是历任教官中比较特立独行的一位,其他人至少会在学生时代为未来的小特工们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同伴就是同伴,以后会不会撕破脸暂时不管,至少现阶段都是情比金坚的。但苏逝川不太想让自己的学生留下这种无意义的概念,他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没有人值得信任,甚至用一场规则玄之又玄、要求近乎苛刻的加试率先打破了学生对于老师的憧憬。 没有谁是好人,没有谁不在算计你,不管是隔壁床的舍友,还是授予知识的教官。 有关交作业的通知传达下去了两天,等到临放假前的下午,总教大人才收齐了十封单独发送给他的邮件。 从内容上看,尽管水平参差不齐,但是学生们还是用了心的。不过毕竟正式的专业课还没有开始,他们不会太熟悉相关的挖掘技巧,所以反馈上来的邮件有些令人哭笑不得,总体来说算不上是“秘密”,反倒是更偏个人向的揭短。 苏逝川一封一封看过去,感觉心情都被逗得开朗了不少。 在一封涉及某学生“春梦并高|潮”的邮件过后,他顺手点开了下一个未读消息,待看清内容后,苏逝川不禁微微怔住,眸底的笑意顷刻散了个一干二净。 那封邮件揭露的秘密是——助教是个左撇子。 在看见这段话的瞬间,苏逝川快速回忆了阿宁整个人的行为举止。 两世的军校共事,上一世他还不了解那么多内|幕,也没有太过丰富的阅历,自然不会过多关注身边几乎跟自己一样新的助理教官。至于这一世,他既然怀疑了阿宁的来路,所以也有意没跟他走得太近。 作为专业特工,隐藏自身的特殊习惯就好比隐藏真实的身份和姓名。那些习惯就像是一个标签,被人发现的后果可大可小。就拿“左手习惯”来说,这本身不算罕见,但如果再结合阿宁身上的某些不可更改的硬性条件的话,左撇子足以成为鉴别他其他伪装的一项重要参考依据。 当一个特工失去了伪装,他的职业生涯就已经死了。 苏逝川心里讶异归讶异,倒也还不至于直接轻信了邮件内容,专业特工都可能带回来假消息,更别说是尚未经历过训练的学生了。不过还是很有价值的,至少他可以亲自验证一下阿宁究竟是不是个左撇子。 这么一想,他便下意识去看了眼邮件来源。 帝**校统一使用内网邮箱,用户名固定为学生姓名, 那封邮件的发件人显示为:Austin Duker. 苏逝川皱了皱眉,脑中的第一反应是,竟然又是他?这小子有点厉害。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要写到第一个重要剧情了,希望大家多多留言,我都会回哒~ 第27章 Chapter 27 【歌剧院夜谈】 学生努力展露才华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为了引起老师的注意。 不同于极月的急功近利,奥斯汀显然是个聪明人。他在初始阶段把自己平庸化了, 混在五十名新人里显得平平无奇,又因为加试前的出言顶撞, 难免会给人留下狂妄冲动的印象,就连苏逝川都给他贴了个“刺头”的标签,没往心里去。 苏逝川盯着邮件来源显示的姓名, 脑中不动声色地回忆起来。 如果不是那晚西法提到会跟奥斯汀组队合作,自己恐怕都不会给这人太多的关注,然而这小子必然是有野心的, 不甘于蛰伏太久。当初加试即将结束时的一场“收割”行为,其嚣张程度已经给了监考们一个措手不及的大意外,想不到窃密任务还能继续有惊喜, 而且目标简单粗暴的升级成了专业助教! 那下一次会是谁?他这个总教官么? 苏逝川觉得挺有意思, 随手关掉邮件窗口。他点开通讯器光屏, 翻找到奥斯汀的数字ID,犹豫了一会儿, 最终放弃了把人叫过来聊聊的打算, 思忖着还是再观察观察, 看看他还能玩出点什么花样来。 翌日,双月假期正式开始, 学生们陆续搭乘指定飞行器离开军校。 洛茵帝国的国庆日定在了每年二月的第一天,前后一周都是法定假期,举国狂欢。 苏逝川临出发前通知了十七和苍星陨, 约定好明晚碰面,然后才登上了教职工专用的飞行器。 阿宁坐在靠里的位置,见苏逝川来了便扬起一张阳关灿烂的脸笑着跟他打招呼,手头继续捧着终端打游戏,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苏逝川垂眸去看阿宁啪啪按键的手,那双手生的很好看,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指骨细长,手背的皮肤很白,指腹部分隐约覆盖着一层淡黄的薄茧,从他的角度看不太清晰。不过目测灵活程度差不多,这一点从敲击键盘的频率和力度就能判断出来,而且还没有惯用或是不熟练的手指。 隐藏特殊习惯是特工的必修课,观察不出才是正常的,可那小子又是怎么判断出他的左撇子的? 苏逝川百思不得其解,决定放假回来还是得约奥斯汀谈谈。 寒冬极夜,暴雪连下了将近半个月,飞行器不敢提速,回行的时间比往常增加了一倍还要多。 抵达帝都的时候正好是第二天下午三点,统帅府的管家跟司机一起来接小少爷回家。 这位管家服侍过苏逝川的父母,年纪已经非常大了,他接受过一次细胞优化,所以体现出来的老态并不算太明显,只是头发花白,脸上生了不少皱纹,但精神状态依然很好。老先生姓罗,面善心慈,性格温和宽厚,苏逝川自幼失去了父母,所以视管家为家里唯一的长辈,从来不当下人使唤,还很尊敬地称他一声“罗叔”。 帝都飞行枢纽中心的出口处,罗叔见小少爷出来,忙催着司机去接行李,自己则拄着拐杖走到苏逝川面前,抬头看了看他,又执起他的手摸了摸,笑道:“逝川瘦了,执教很辛苦吧?” “不辛苦。”苏逝川眸底带笑,气场完全谦和下来,像个温顺听话的晚辈那样。他把行李交给司机,亲自搀扶着老爷子返回悬浮车,拉开车门先让罗叔上车,然后才跟着坐了上去。 回去一路罗叔亲切地询问了好多有关军校的事,问他住不住得惯,再走需不需带什么,趁假期好让下人们准备齐全。苏逝川客气地接受了老人家的好意,绝不回绝,表示一切都听他的安排。 罗叔看着他笑,老生常谈又说起他像统帅的事,继而提到了军部和最近跟联盟的几场交火。在军事世家里面,这类话题可以说是司空见惯,苏逝川简单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主要还是听多于说。 末了,罗叔叹了口气,忽然问:“听说三殿下在你的专业里?” “是。”苏逝川如实回答,“当初校长让我提前入校,谈的也是这件事。” 罗叔闻言点了点头,道:“你觉得三殿下怎么样?” “能力还算合格,不过并不是同届里优秀的。”说完,苏逝川笑问,“罗叔怎么会对三殿下感兴趣?” “这里没有外人,叔就直说了。”罗叔侧头看着苏逝川,“三殿下在你手下不是什么好事,帝国皇室本身就不太平,三年前大皇子遇刺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咱们心知肚明,如今那只鲛也越狱了。” “叔也是不放心,你毕竟还年轻,做事容易冲动。军部安排新人返校执教只是为了磨练你们与人交往和顾全大局的能力,有些话不该说,但罗叔希望遇事你能先顾全自己,之后再考虑别人,逝川,你明白了么?” 苏逝川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说:“明白,您放心。” 那句话的意思就是,三皇子万一遇险,你自保,别管他。 苏逝川难免多想,心说难不成康纳叮嘱他还不够,家里这是也去过人了? 往后两人没再谈起这么敏感的话题,聊天又回归到生活琐事上。 回到统帅府的时候已经时近傍晚,罗叔吩咐女佣们准备晚餐。苏逝川独自回房间安置行李,然后洗澡换下军服正装,再下楼陪老先生吃饭聊天,这一耽搁就到了晚上八点。 跟十七约定的时间是午夜前后,地点位于帝都近郊的一座旧歌剧院。 这也是苏逝川必须安排十七跟苍星陨一起提前返回的另一个原因。 苍星陨是苏逝川不择手段拉拢到的第一个人,但绝不是最后一个。他们这类人身份敏感,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需要一个足够隐秘的安置场所,所以等十七到了帝都,苏逝川立刻单独联系了他,吩咐去找个这样的地方买下来。 据十七描述,这座旧歌剧院原本偶尔还会使用,承办些小型演出,结果十年前的一场火灾烧死了上百人,修复后不知怎么又流传起了半夜闹鬼的传言,导致没有剧组敢来租场,也没有观众敢进,慢慢就荒废了下来。原主人前些年移居其他星球,只在网络上挂了个出售信息,不过因为死人忌讳而一直无人问津,这回好不容易有买主愿意接手,双方一拍即合,谈好价格就直接交易了。 苏逝川俩月以前看过十七发过来的设计图纸,注意到这间剧院分为地上地下两层,地下部分空间开阔,面积大概是上面的三倍多,而且因为剧院需要,其本身就配置有隔音夹层。苏逝川对此非常满意,告诉十七把地下改造成机甲研修室,再备齐设备,以便留给博士使用。 夜十点,罗叔已经睡下。 苏逝川换了身方便行动的深色套装,将给另外两人准备的东西收纳进一只双肩包,然后反锁房门,从窗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统帅府。 两条街区外有一辆十七提前停放在那里的悬浮车,苏逝川片刻不停地赶过去,从绿化带的植被下翻出钥匙,解锁后开门上车。 从此处去往近郊教堂有三四百公里的路程,乘着夜色,悬浮车低调驶离停靠的小巷子,拐上大路,一路朝出城的方向开去。 苏逝川非常谨慎,并没有直接开到剧院门口,而是把车停在了附近一座小镇上,再徒步走过去,顺带查看地形。他发现这附近几公里内都没有住家,看上去似乎真的是受了那些怪力乱神的谣言影响,凑巧成了块真空地带。 抵达教堂的时候已经超过了午夜零点,歌剧院依山脚而建,是一座古典风格的哥特式建筑,被铁艺栅栏圈起,院内院外均是杂草丛生,想来是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苏逝川推开摇摇欲坠的铁门,只身穿过黑漆漆的前院。 此前三人达成了共识,一致认为应该继续让剧院保持荒废的模样,所以正门落了把生锈的锁,进不去人。苏逝川淌过半人高的杂草,从旁边一条小道来到剧院的后花园,那里有一道共演职人员出入的木门,位置很偏,如果不是预先知道的话很难被外人发现。 听见脚步声,等在木门边的狐狸狗动动耳朵,“噌”的一下爬起来,三窜两跳地钻进草丛。靠在墙壁上抽烟的刺客先生皱了皱眉,吸了完最后一口,他把烟蒂按灭,直起身子看向姗姗来迟的男人。 苏逝川抱着尾巴快要摇掉了的狐狸狗来到门前,苍星陨伸手,两人短暂而默契地握了一下,继而松开,谁也没说话。苍星陨转身拉开木门,然后让到一边,示意苏逝川先进。 后门连接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各有几个单间,从前用于化妆间和休息室,现在全部空了。为了隐蔽,走廊里没有开灯,苏逝川打开通讯器自带的照明设备在前面带路,不过多时,走廊行至尽头,空间豁然开朗,赫然是音乐厅的主舞台。 这一层的陈设装饰没有变动,舞台一侧甚至开摆着一架蒙灰的三角钢琴。站在表演者的角度抬头看去,整座大厅空间封闭,高大的拱形穹顶仿佛笼着层化不开的黑雾,密密匝匝的座位上空无一人,似乎这间剧院正在上演一出无人欣赏的荒诞剧,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琴声,艰涩难听,来自那架久置走调的三角钢琴。 苏逝川回头看去,发现苍星陨靠在了那架钢琴上,闲来无聊按了个琴键。 “你觉得怎么样?”刺客先生问。 “很好。”苏逝川走到钢琴旁,在软垫凳子上坐下,放开狐狸狗,“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十七从主人怀里跳下化成人形,自觉站在了钢琴的另一边。 苍星陨道:“关于你要的博士,我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 苏逝川:“说说看。” 待他说完,十七取出光脑摆在钢琴上,快速调取出监控画面。光脑屏幕被均分成四部分,内容分别是研究室、地下车库、路段监控和私人住所,这其中前三段是监控,最后一段是抓拍。 十七说:“跟您说的一样,尤纳斯博士生活规律,过去三个月里没有一次私人外出。不管工作日还是休假,他都会在早晨八点搭助手的车前往科学院,工作满十二小时,九点再由助手送回家里,如此往复。” “除助手外他身边还会有四名保镖。”苍星陨说。 十七切换画面,这次变成了四个成年男性的面部特写。苍星陨又道:“这四人军部出身,隶属机甲陆战队,你的狗拿到了详细履历,我看过了,在不直接弄死的情况下有一定难度。” 十七十分淡定地瞪了苍星陨一眼,对苏逝川道:“现在的问题是不好确定下手地点。中央科学院是帝国的军事重地,电子和人力安保都非常严格,贸然下手可能会引发一场屠杀。尤纳斯博士作为受保护的核心人才,一来住所位于军部指定区域,安保不输科学院,二来那只鲛提到的四名保镖会二十四小时看护,距博士最远的距离是床到卧室的门。” 苏逝川:“……” “你的狗”“那只鲛”? 少将大人被这两人逗得哭笑不得,看来之前交代的内容是谁也没过脑子,鬼知道他们这仨月是怎么合作下来的。 “我们商量过了,认为有两个地方相对适合动手。”刺客先生不跟非人类计较,从善如流地接过话来,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一个是往返的路上,缺点很明显,那些保镖警惕性强,不管用什么方法迫使车停下,他们都会第一时间进入备战状态,对我们很不利。” 话说至此,他略略顿了几秒,不解道:“奇怪,就算是重要技术人员,有必要这么保护么?” “你们可能不知道。”苏逝川说,“雷克斯叛变导致帝国的人才大量流失,他原是王座前的第一骑士,皇储导师,手里自然掌握有军部最强劲的一支战力。在他叛逃出白帝星的时候,那些人大多都跟着一起走了,而留下的那部分则失去了军部的信任,担心他们是替雷克斯卖命的卧底,所以无论能力高低都在过去三年内被秘密处理掉了。” “同样的,他也带走了大量中央科学院的技术人员,那些科学家比高级军官更加珍贵,手里掌握有最尖端的技术成果。随着联盟的人才掠夺日趋频繁,白帝星混进了不少那边的特工,为了防止技术机密流失,军部甚至下达过一道绝密指令。” 他抬眼依次看过两人:“那些保镖负责保护特定对象不假,但如果遇到不可逆转的紧急情况,他们反而会优先击杀技术人员,并且破坏他们的大脑,确保万无一失。” 闻言,苍星陨眉心拧紧,没有发表意见。 十七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也太狠了。” “本身就是玉石俱焚的措施。”苏逝川微微一扬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不用怀疑,帝国上下,穿军装的人最冷血。” 苍星陨自上而下地将苏逝川打量了一遍,别有深意道:“从不怀疑。” 苏逝川倒是不介意被对方含沙射影地揶揄,十分利索地总结说:“所以半路动手的风险不只是保镖警惕性高,还有可能损失掉博士,不划算,说第二个。” “一周以后的国庆日,双月殿会举办大型晚宴。”苍星陨说,“你的狗已经查到了宾客名录,那里面有尤纳斯博士,到时候虽然安保森严,但毕竟人员混杂,保镖总会有松懈的空当,是近几个月内最适合下手的时机。” 苏逝川不置可否,没有插话,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在思考这个敏感的时间点。 苍星陨见他不作回应,于是又道:“而且你也会受邀出席,你在明,我们在暗,里应外合的成功率应该很高才对。” 话闭,一切安静下来,似乎连空气都静止了。放在废旧剧院这类特殊场合,沉默就像蔓延开的寒流,总让人不由得感到心慌。 十七低头看向苏逝川,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主人是觉得有问题?” “没有,构思很合理。”苏逝川缓缓道,“不过我想知道,国庆日这个时间是你们俩谁先提的?” 十七一怔,来没来得及开口,苍星陨直言回答:“是我。” 苏逝川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那双仿若染血的瞳孔。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动摇,想要废止这个计划,但理智又强行打压住了这种冲动,告诉他不如看看。 终于,苏逝川点头松口,说:“就用第二种,那晚十七跟着我,星陨自己想办法进去。到了双月殿里面随时保持联系,不允许擅自行动,找到博士以后你们负责把人带走,我会留下来,直到宴会结束。” 他起身站起来,抬腕查看通讯器:“今晚先到这里,我得在天亮以前赶回去。这一周你们各自熟悉一下双月殿的内部地形,再研究出几条撤离路线,总结好发给我。我那边还有其他人,不方便长时间外出,可能就不会再特意过来了。” “知道了。”苍星陨道,“我送你出去。” “不用。”苏逝川朝他笑了笑,转而对十七说,“我给你们带了些新的设备,放在车里没拿过来,你去跟我取一趟,到时候变成鸟飞回来,能快点,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十七巴不得能被带走,忙道:“好的,主人。” 苏逝川想了想,难得莞尔一笑,建议道:“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来吧,主人抱你。” 十七受宠若惊,瞬间感觉对着讨厌的“深海鱼”的这三月都不算什么了,当即拟态成狐狸狗,嗷嗷叫着扑进主人怀里。 苏逝川温柔地摸了摸狐狸狗毛茸茸地小脑袋,看上去心情不错,半晌又看向苍星陨:“你早点休息,我就先走了。” “注意安全。”苍星陨说。 苏逝川“嗯”了一声,不再多说,沿来时的那条走廊离开旧剧院。 这一次碰面所花费的时间不算太长,眼下距天亮还有几个小时,苏逝川走得不急,抱着狐狸狗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它顺毛。十七舒服得眯起眼睛,半截舌头露在外面,鼻腔里发出兽类特有的“呼噜”声,全然没注意自打出了剧院以后,自家主人脸上的笑意就没了。 “十七,”苏逝川低声询问,“你们返回帝都的这段时间,星陨有没有单独外出过?” 闻言,十七收回舌尖,仔细回忆了一遍,说:“有过几次吧,毕竟两人一起调查的效率很低,而且有时候也不止一个点要盯着,不过分开的时间都不长,最多半天。” 苏逝川漫不经心道:“嗯,做得好。” 十七歪了歪脑袋,还是能听出主人言辞间的心不在焉,不确定地说:“您心里有事,十七看得出来。是怕晚宴当天不顺利?还是怕博士出现意外?还是……怀疑苍星陨?” “都不是。”苏逝川屈指刮了刮狐狸狗的鼻尖,轻笑着安慰,“没什么,到时候就知道了。” 十七根本不信,但也知道追问不会有结果,于是乖乖闭嘴听话。 等到返回停车的小镇,苏逝川把背包交给十七,说:“这里面有几套通讯器、隐藏式耳麦和给你们两个人准备的出席晚宴穿的礼服。” 十七愣了愣,不解道:“今晚才定下的计划,你怎么好像早就知道要在国庆日当天行动?” “直觉。”苏逝川轻描淡写地说,“再说有些东西显而易见,任务是交给了你们,我也不可能完全放手不管吧?” 这回十七信了,笑道:“主人就是比那条鱼厉害。” “你这都是什么称呼?”苏逝川也笑了,“别总跟星陨闹别扭,替我好好盯着他。” 十七不开心地翻了个白眼,直接在主人怀里换了拟态,变成黑鸟,扑啦啦地拍着翅膀飞起来。他绕着苏逝川飞了两圈,然后衔起起背包,回去了。 等到黑鸟的踪影彻底看不见了,苏逝川拉开车门矮身坐进驾驶位,刚抽了根烟含进嘴里,打算借尼古丁的镇静效果准备醒醒脑子,好把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捋顺。 就在这时,腕上的通讯器忽而亮了,下一秒振动声响。 苏逝川划开打火机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这才点开通讯器光屏查看未读消息。 深更半夜,某位思春失眠的殿下问:【老师明天有没有安排?】 ——To Be tinued 第28章 Chapter 28 【酒馆的现场教学】 少将大人将那则消息读了两遍, 又看了眼目前的时间,不禁哑然失笑, 心说这小子半夜三点不睡觉,除了泡妞脑子里就没点正经事,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国家交给他? 不过想归想,苏逝川也明白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 他毕竟才刚刚成年,而且是在皇室构筑的温室里长大成人的小皇子, 原本就不是万众瞩目的那一个。再退一步说,也只有远离纷争,不屑于勾心斗角、谋权篡位, 他才是他所认识了一生的西法·特兰泽。 ——只可惜,属于男孩的梦境是时候该结束了,我的小皇子。 苏逝川取下香烟以两指夹稳, 静默不语了有一会儿, 才回:【没有。】 消息发出去了不到半分钟, 对方即刻回复过来:【那我可以约你么?】 苏逝川觉得这种小心翼翼的问话很像小孩子之间的暧昧游戏,眸底不觉浮起笑意。 他想了想, 回:【我倒是有个想去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三殿下有没有兴趣?】 西法:【有!】 苏逝川:【第十三区那边有一家沉船酒馆, 今晚十点,我们那里见。】 西法:【十三区不是很乱么?】 苏逝川:【没事, 有老师在呢。】 西法:【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就是没想到像老师这样的人还会去那种地方……→_→】 苏逝川彻底笑了:【男人找地方消遣,有什么不对?】 西法:【没……】 苏逝川:【越乱的地方是不是玩得越开?】 西法:【是……】 看着光屏上的最后一条信息,少将大人好整以暇地吸了口烟, 再呼出烟雾,他没有回复,而是十分淡定地等。 五秒过后,好奇心爆棚的某人憋不住了,又问:【老师你好懂啊,以前真的只有一个混蛋么?】 苏逝川:【三殿下很介意?】 西法:【我关心一下你跟几个人有过床上教学不行啊?】 苏逝川笑得根本停不下来,随手把烟掐了:【就你一个。】 西法:【哦,你猜我信么?】 苏逝川:【结合三殿下的性格特点分析,你看见刚才那句话的一瞬间应该是信了的,并且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满足”的心理。现在继续追问,其实只是希望从目标处得到更多的肯定答案,以扩大之前那种正面情绪而已。】 西法:【……老师,你的职业病真的有点严重。】 苏逝川:【老师只是在提醒你,深更半夜,好好休息,不要撩骚。】 西法:【哦,那明晚见了~:)】 苏逝川:【晚安。】 回完信息,苏逝川关了通讯器,发动引擎,驾车离开小镇。他照例把车停在两条街区外,步行返回统帅府,从窗口翻进卧室,冲完澡后便匆匆睡下。 两小时后天色大亮,苏逝川作息规律,晚睡并不会影响早起。他本身没有定闹钟的习惯,通常就是时间到了,意识自然而然会清醒过来,苏逝川起床洗漱穿衣,下楼陪罗叔用早餐,然后借口准备开学后的教学计划重新回到卧室把自己关了起来。 家里这位小少爷从小就是斯文安静的类型,平时话不多,也就跟罗叔还能聊上几句,所以下人们对于苏逝川的行为也算是司空见惯,就连罗叔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妥,叮嘱了别太劳累以后便不再管他了。 不过那句“准备教学计划”也不全是借口,三个月基础训练结束,下一阶段对于整体提高来说至关重要,甚至决定了最后能抵达的高度。苏逝川很了解阶段性进阶的规律,更何况专业里只有十个学生,他完全有时间为每个人制定出一套个性化训练方案。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等十七和苍星陨的消息。 虽然三人有近三个月的分开行动,但这期间的联系却从未中断过。苍星陨是个彻头彻尾的实干派,从不拖延,对于苏逝川安排的任务最迟半天肯定会给出第一阶段的反馈,十七就更不用说,一来忠心耿耿,二来不愿意输给深海鱼,所以速度比起苍星陨来只快不慢。 果不其然,苏逝川刚打开光脑,邮箱便即刻弹出了两封未读邮件。 再看发送时间,歌剧院里的两人不出意外是一宿没睡,恐怕从自己走后就开始规划撤离路线了。 苏逝川在心底笑了一下,依次点开两人的邮件,窗口缩放成等大的两块,一边一个比对着看。 不得不说,劫持并转移这类见不得光的勾当到底还是刺客的专长,苍星陨的几条规划路线可以说是考虑得详尽周全,不仅按优先级给出了排序,而且每一条都标注了优缺点,以及可能遭遇的突发情况。就这一点来说,别说十七,就连苏逝川这个比他多了几十年阅历的军部“老人”都不一定能思考得这么全面。 因为规划完善,所以需要苏逝川斟酌的点很少,整个修改过程非常快。 国庆日当晚的安保可以参考以往的大型庆典,安检最薄弱的肯定要数通行量不高的北门,届时皇帝、王后和皇储都会亲临现场,这三人才是守卫的重点保护对象,跟他们一比尤纳斯根本不会引起太多关注,倒确实是很好的人为屏障。 那么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下手时机。 届时,晚宴厅必然是宾客众多,整个军部的校级以上军官会悉数到场,这些人可不是空有一个军衔那么简单。 苏逝川眉心浅蹙,对这件事的决策极为慎重。他确实想用混乱让帝国以为自己多了个潜在的敌人,性质自然是越恶劣越好,但这其中的度如果不能把握准确,那么引发的恐怕将会是一场混战,而且是发生在皇城内部的,堪称史无前例。所以苏逝川修改完转移路线后,特意在邮件末尾备注了动手时机是具体情况而定,不能私自行动,然后才一式两份地发送给十七和苍星陨。 做完这些,他又打开阿宁发来的体训总结,到真就新生们的个人情况策划起下一阶段的计划来。 一旦沉静下来专注做事,时间便过得飞快。 苏逝川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数据分析上,直到腕上的通讯器一振。苏逝川敲完一组设定,抽空瞥了眼消息来源,在注意到署名是【小混蛋】以后,少将大人一怔,瞬间以为自己错过了约定,匆忙看表才堪堪松了口气。 西法发的是:【老师,我出门了。】 苏逝川没有回复,保存后关了文档,合上光脑,然后扶住额角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揉着揉着,少将大人忍不住笑起来,心想,还真跟年轻人谈恋爱似的。 眼下还不到八点,足够开车去约定的沉船酒馆。苏逝川不紧不慢的洗了澡,吹干头发,从衣柜里挑了套适合出席夜店的变装,换好后推门下楼。 罗叔正在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晚间新闻,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笑着问:“忙完了?” “还没有,只是刚汇总好数据,具体计划明天再开始了。”苏逝川走到沙发旁边,端起茶壶给罗叔的杯子里蓄水,说,“我约了军校的朋友,晚上可能回来的晚。” “年轻人是该出去玩玩,哪有像你一样总闷在家里的,社交圈都小了。”罗叔吹着茶水喝了一口,“去吧,叔让他们给你留门。” 苏逝川道:“不用了,我也不确定几点能回来,到时候自己进来就行。罗叔您年纪大了,记得早点休息。” “别担心我,”罗叔朝他摆摆手,“好好玩。” 苏逝川朝他欠了欠身,不再多说,他转身走到玄关取外套和车钥匙,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帝都的冬季远不及凯特大陆的寒冷,入夜后飘起了一场小雪,趁着流光溢彩的街景显得很安静也很好看。 十三区位于帝都最南侧,以住宅为主,因为物价便宜,所以聚集着很多外星移民,人员混杂,治安极差。 这里没有繁华的商贸场所,但不乏通宵歌舞升平的红灯区和夜店,碌碌无为的人总喜欢混迹其中,过着纸醉金迷脱离现实的生活,直到钱财耗尽,被从不认人的男妓|女妓赶出来,落魄街头。等到天光驱散了夜里那些沤烂了的秽物,回到现实的流浪汉才会从角落里爬起来,找个计日薪的活计,好为即将到来的夜晚赚够本金。 然而对于真正的行家来说,十三区是天堂,是帝都神不可侵的土地上的一块疤,是距离黑市交易最近的地方。 苏逝川把车停在一排低矮房屋的后面,踩着泥泞肮脏的小路拐进了附近的巷子里。 这条巷子是十三区最有名的红灯区,聚集着粗野却有钱的混混和美艳性感的女人,几乎每一道虚掩的门缝后都有一座酒池肉林,满溢的荷尔蒙气味将空气浸泡得又湿又黏。 苏逝川穿着深色风衣长裤,脚上踩了双长款军靴,一身装束干净笔挺,与周围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撑着把黑伞,绕过三两对朝他搔首弄姿的漂亮女人,径直朝巷子的最深处走去。 沉船酒馆地如其名,门脸由一艘古董级别的木质海盗船打造,船身上开了个破破烂烂的洞,那就是酒馆入口。然而内里的环境比外面更加糟糕,这间酒馆顶棚不高,光线暗得足以致人瞎眼,到处都是喝得醉醺醺的酒鬼,有人在高谈阔论,有人在开女服务员的黄色玩笑,还有人在讨价还价,乱七八糟地吵成一片。 苏逝川轻车熟路地走进去,随手拦下个忙得热火朝天的服务员,没说话,先塞了张整钞过去。 服务员原本挺不耐烦,但看见钱嘴脸立马变了,一边把钱塞进裤兜,一边谄媚地笑:“不知道有什么能为您服务,先生?” “找个人,”苏逝川说,“跟我差不多的客人。” 服务员皱着眉头把他自上而下打量了一遍,继而了然一笑,躬身把腰弯得极为夸张,伸手做请:“这边走。” 苏逝川被带进了沉船酒馆的最里面,这里相对清净一些,没有散台,全是一个一个用渔网隔开的卡座,虽然依旧没什么**性,不过空间至少独立开了。然后不用带到位置,苏逝川看见了等在某个卡座里的西法。 西法也注意到了苏逝川,举起酒杯稍稍示意。苏逝川叫住带路的服务员,示意就到这里,然后自己走到卡座,将长柄伞立在桌边,脱掉风衣外套,在西法对面那组沙发上落座。 苏逝川看表,确定自己没有迟到以后,问:“来多久了?” 西法:“比你早几分钟到的。” 说完,三殿下放下玻璃杯,眸光下移,落在了对方少系了两颗纽扣的衣领上。苏逝川里面只穿了一件很薄的黑色丝质衬衣,款式非常修身,没打领带,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露出截白皙干净的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西法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唇缝,再抬头,这才注意到自家总教的左耳垂上还破天荒的戴了枚碎钻男款耳钉! 骚!简直骚得**蚀骨! 要说起来这身装扮在酒馆夜店这种地方其实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甚至还有那么点保守,但考虑到这么穿的人是总教大人,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啊!要知道他在军校向来是正式场合军服套装,私下里回了宿舍衬衣也必定系紧风纪扣的。过去三个月西法一有空就往总教公寓跑,床爬了不下三四十次,总共也就抱过那么一晚“一|丝|不|挂”的,还是趁人家生病身子虚,才假装忘了给穿衣服。 大尾巴狼殿下的眼睛都亮了! 西法第一次来这么不正规的酒馆消遣,本来还有点嫌脏,但见了苏逝川以后立马就把那些有的没的全部抛到了脑后,只觉得杯子里劣质啤酒的滋味都变了。 “老师经常来这里?”三殿下对于“今晚会发生点什么”的预感异常强烈,决定突破一下单方面视奸的局面,好方便往深入发展。 “算是吧。”苏逝川道。 其实这一世苏逝川也是第一次来,他这回答是把上一世一起算进去了。 西法眉梢微挑,觉得不可思议:“你真会来这里消遣?” “怎么,不信?”苏逝川反问,“我看起来不像这种人?” 西法本来脱口想说“不像”,结果话没出口猛然想起两人约过的第一次,苏逝川那方面的技术不说身经百战,好歹也得是个熟练工。不过……西法默默回忆了一番一路过来看见的男妓|女妓,总感觉那些妖艳贱货跟自家高冷禁欲的老师压根沾不上边。 苏逝川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不是开玩笑么?还不如他们家那条狗呢! 三殿下异常笃定! 两人身后,相邻卡座里的四个人全喝醉了,正大着舌头谈论最近黑市上酬金最高的几笔悬赏,其中不乏某个军部高层的名字。在过道对面隔了几个卡座的位置还有个自称星盗的家伙在贩卖走私物品,他所在的卡座附近乌泱泱地围了一圈人,看不见那个星盗的长相,听声音多半也是喝高了,正在一件一件介绍这次带来的稀罕物件。 苏逝川的心思多放了一分在那个星盗身上,端起玻璃杯抿了口啤酒上层的浮沫,目光兜兜转转,最终落在了墙壁张贴的通缉令上。 是苍星陨穿着囚服的入狱照,露了个正脸,跟真人一样的表情寡淡,血红的眼珠子深邃阴冷,整个人透着股不祥。军部开了个天价,要求是活捉。 苏逝川不甚明显地笑了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西法:“其实也不是经常来,一般有需要才会过来一趟。” 需要……西法心里“咯噔”了一下,瞬间心碎,心说竟然真不嫌弃啊?! 苏逝川不知道对方想歪了,声音清冷正经,淡淡道:“十三区确实不入流,但你有没有想过,在帝都范围内,军部为什么会对这么块脏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西法脑子里全是苏逝川找男妓解决“需要”的奇葩念头,闻言只觉得话题跳跃性太大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鱼龙混杂的地方通常卧虎藏龙,假象里往往隐藏着真相。”苏逝川晃着玻璃杯里的酒,意味深长道,“这里是很好的走私货品交易场所,当然,假货的比例远远高于真货,外行很容易被坑个倾家荡产,不能轻易下手。”说着,他又斜睨了一眼隔壁桌吹牛逼的星盗,“同时,这里也是帝都最大的消息汇集地,虽然十条里假的占了七七八八,可但凡有一条是真的,那条消息恐怕就是至关重要的那种。” 话说至此,西法忽然醒过闷儿来,意识到苏逝川所说的“需要”不是指龌龊事,而是资源上的需要。 “这样啊,”西法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很欣慰老师的品位一直保持在“只跟我约”的高水平上,然后把注意力放回了话题本身,来了兴趣,“所以你才会约我在这里见面?” 苏逝川“嗯”了一声,表示肯定:“获取消息的最佳场所有两个,一是酒桌,”他搁在桌面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二是床上。” “酒精和性都会麻痹感官生物的神经,有助于让他们放松警惕。不过跟上床比起来,酒馆是浅层渗透工作最常选择的地点,原因是对参与行动的组员要求不需要太高,新人就足够胜任。情报部就有不少这样的情报站,安插在各个重要的行星上,用于收集来路不正的小道消息。” 此番内容已经打了泄密的擦边球,西法有些惊讶:“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苏逝川笑道:“白天看了你的成绩,感觉体能方面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想多教给你些专业上的东西。” “老师这后门开得不小啊。”西法也笑了,“又陪酒又教学,想让我怎么报答你?” 碍于前车之鉴,苏逝川听这小子说“后门”总会忍不住多想,再加上后边那句的暗示意味十足,似乎再多露骨的话也是仅隔着层薄薄的纱,就差被这小混球一指戳破了。 少将大人笑而不语,没着急开口。 这时候,隔壁桌的交易临近尾声,看热闹的陆续散去喝酒,买主也得到了讨价还价后收来的宝贝,心满意足的走了,而星盗先生则赚了个盆满钵满,边大大咧咧地把大把现钞装进包里,边吆喝着让服务员多上些酒。 卡座桌面散落着空了的瓶瓶罐罐,很显然大部分走私货都已经出手了,苏逝川注意到靠里手的墙边还摆了个水晶瓶子,只有拇指大小,但雕工异常精致,是只小鲛人的造型。那瓶子里盛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量非常少,还不足瓶身的二分之一。 刚才的叫卖过程苏逝川听了个清清楚楚,那瓶液体是最后拿上来的,开价奇高,据说是苍蓝星珍贵的鲛人油,能解百毒,而盛油的器皿则是由完整的鲛骨精雕而成,遇火不化,同样价值连城。 星盗对面还有一位买家,明显是看上了那瓶油,但碍于价格太高还在跟对方降价。星盗先生根本不搭理他,自顾自地喝着酒,听不耐烦了就摆摆手,全程眼皮也没抬一下。买家见对方的意思很干脆,一分钱也划不下来,只好忍痛,唉声叹气地走了。 见状,苏逝川一勾嘴角,眼睫轻抬,看向西法,说:“你来。” 西法一愣,会意后立刻乖乖起身,绕过桌子坐到苏逝川身边。苏逝川起手搭上他的肩膀,整个人很亲密地靠过来,埋头在他耳侧。西法能感觉到对方湿润的鼻息轻掠过皮表的微妙触感,顿时受宠若惊,顺势揽住了苏逝川的腰。 “看见那个人了么?”苏逝川假意亲他,唇却停在距离脸颊半寸的位置,维持了此时无比引人遐想的狎昵动作,低声耳语。 西法心跳都乱了,心说什么人?这时候这家伙还要作什么妖?看我还不够,还有心思看别人??? “那个星盗。”苏逝川耐心提醒,“就在过道的斜对面左数第三桌。” 西法顺着提示看过去,注意到有个男人在背对着他们喝酒,看不见脸,不过身上的衣服很旧,深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显得十分邋遢。 “他怎么了?”西法不解。 “他卖了一晚上的走私货,还差一瓶鲛油没有出手。”苏逝川道,“老师去弄过来,你好好看,好好学。” 话音没落,西法只觉得耳畔那股暧昧的气息骤然抽离,他侧头看向苏逝川,只见他向后一捋额前的碎发,将原本规整的发型抓得凌乱随意,然后顺手把衬衣解得低至胸前。再一抬眸,男人促狭的桃花眼眼睫微合,眼尾上扬,他明明没笑,可眼角眉梢却又带着三分不甚明显的笑意。 不过短短数十秒的时间,他整个人的气质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邪性了…… 西法呼吸滞住,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竟然可以性感成这副样子!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像被苏苏撩到了,四点写完,感觉有点肾虚 ※ 三殿下:报警了!每次都是只撩不干,快ED了! 少将大人:我就是教个学…… 第29章 Chapter 29 【色|诱的特殊技巧】 苏逝川站起身, 长腿横跨过西法,手指状似无意地在他颈侧轻掠而过, 指甲回扣,留下三道很浅的抓痕。 错身而过的瞬间, 西法的鼻尖几乎蹭到了男人小腹,混合着烟草气息的淡香水味顷刻钻进鼻腔,像药瘾一样随血液扩散开来。那件贴身的丝绸衬衣凉滑如水, 下摆扎进靴裤,金属腰带完美收拢着窄瘦如豹子似的腰胯,不用任何多余的撩拨, 光看就足以让人血脉贲张地兴奋起来! 西法感觉被抓过的地方又热又痒,腹下躁动得厉害,脑子里完全记不起苏逝川说过的话, 就那么鬼使神差地一伸手, 死死扣住了对方还没来得及迈开的右腿, 将人拦了下来。 苏逝川不明所以地微微怔住,低头给了西法一个询问的眼神, 没有说话。 原本按在膝关节附近的手掌揉捏摩擦, 沿线条紧实的大腿内侧一路往上, 最后更是肆无忌惮地落在双腿间,隔着裤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拨弄着被束紧的部位。 少将大人心领神会地扬了扬眉, 目光逡巡了一圈,怕还没动手反倒是先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见西法不松手,苏逝川索性就着此时别扭的姿势跨坐在对方腿上, 伸手搂过后颈,像公然**般,身子软弱无骨地揉进了男人怀里。 两人鼻尖轻触,气息交缠,唇于唇之间不过毫厘的距离。 苏逝川满目狡黠地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眼睛,一字一顿,低声戏谑道:“老师的目标不是你,你这只小兔崽子怎么还先中招了?” 西法的呼吸很沉,舌尖匆匆扫过干燥的唇缝,他又看了眼不远处酗酒的星盗,然后单手绕后环住苏逝川腰侧,将人狠狠勒进怀里。三殿下不答反问:“那玩意儿在珍贵也是有价的,老师要是喜欢我立刻买给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弄到手?” “这种方式怎么了?”苏逝川笑着说,“你是看不起老师,还是看不起你自己的专业?” 西法被一句话堵回来,匆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不想……” “假如这是一项任务,”苏逝川打断他,“老师奉命采用特殊手段去获得目标身上的一件物品,而且事关重大,不得不完成,难道到了那个时候你也要说不想?” 西法不置可否,没有回答。苏逝川又道:“这专业就是这样,没有想与不想,只有成与不成。”说罢,他伸手捏住西法的下巴,轻轻抬起,再偏转过一个角度,引导他看向自己斜后方,那名星盗所在的卡座。 “你可能没注意,其实今晚酒馆里跟他有过交易的人都没注意。”苏逝川说,“那家伙带来的东西里只有那瓶鲛油是真货,他故意放到最后,开了个离谱的天价,是因为压根就没想出手。”他又让西法看向自己,“跟军部那些身正影直的人不同,你老师我毕竟特战出身,三观可没有他们那么正。” “你别看那瓶鲛油看着不起眼,要知道鲛人身上是没有脂肪的,那小半瓶的油少说也得用十来只鲛人才能炼出来,是世界上唯一能驱鲛血毒的解药,可遇不可求。更何况这家伙骗了一晚上的钱,也是时候付出些代价了。” 话音没落,苏逝川赶在小混蛋开口反驳前倾身过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下,一触即离。 “老师这辈子都是你的,三殿下只管放心。” 说完,苏逝川重新站起来,抽身而去。怀里空了的西法下意识一抓,却最终也没再把人拦下来,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苏逝川最后的那句话,像是个很有分量的承诺,可怎么听怎么觉得不真实。 这人到底是谁? 与此同时,苏逝川撩开隔离卡座的渔网,穿过过道,在跟一位侍者擦肩而过时顺手取走了托盘里一支盛了酒的高脚杯,留下小费。他边喝边溜溜达达地去了星盗先生所在的卡座,也不打招呼,径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打扰了。”苏逝川的嗓音染上笑意。 “不凑巧,今晚的东西卖完了。”星盗先生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张口准备撵人,却在抬头了刹那愣了愣,紧接着暧昧不清地笑道,“不过酒倒是没喝完,所以不打扰。” 起初听声音还以为是个冤大头买主,等到抬眼看见了真人,经常在十三区混的家伙就没有不清楚是什么来意的。 不过酒桌对面的美人倒确实特别,跟巷子里卖骚揽客的妓明显不是一个水准。他得打扮闷骚而不艳俗,坐姿优雅端正,笑意流转的眉眼乍一看颇为正经,但细一品又带着几分不言而喻的娼气在里边。 星盗先生一眼中颜,放弃了把人轰走的打算,只是想这十三区的买|春巷子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极品出来? 两人目光相遇,苏逝川含住酒杯边缘抿了一小口酒,终于是看清了这个奸商的长相。 那星盗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年纪,跟奸诈的本质不同,他的长相非常英俊,是带着点粗犷野性的那种,五官和脸型都极有棱角,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麦色,下巴冒着不少青色的胡茬,棕发被抓得乱七八糟。他身材魁梧健硕,即使坐着也能看得出身量很高,目测超过了一米九,身穿深蓝色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肩上还披了件有些褪色的鹿皮大衣。 苏逝川笑意吟吟地看着那名星盗,那名星盗也在笑着看他,一时两人之间莫名有种狭路相逢的遭遇感。 最终,星盗先生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啤酒,打着酒嗝道:“我叫麦克格雷,这区的人基本上都认识我,因为但凡是他们想要的都可以从我手上买到,不管是人是物。”他朝苏逝川举杯示意,十分轻佻地说,“宝贝,你想要什么?除了这条命,我都可以给你。” 那显然是**的耳边话,风月场里甜言蜜语的嫖客比比皆是,自有一番对着昨天还躺在别人身下承欢的美人海誓山盟的功力,反正是一句废话,说出去不要钱也不要命。 苏逝川不动声色地抿酒,轻声反问:“麦克先生觉得我想要什么?” “宝贝你来的时间不错,我身上的货清空了,除了钱就只剩下……”这话说得将完未完,他眸光瞥了眼靠墙摆着的鲛骨瓶子,抿住下唇,痞气十足地啧了一声,“你胃口不小啊。” 闻言,苏逝川表面没什么反应,心底难得有了丝讶异——这人很精明嘛,既没有精虫上脑,也没有酒精上头,看来不是个简单的星际骗子,难不成这鱼龙混杂里的龙,不偏不倚还就让他给撞上了? 不过这么一来,这搭讪的方法就得跟着换了。 想到这里,苏逝川放下酒杯,抽了根烟点上,深吸一口,呼出烟雾。 两人对坐,麦克格雷靠在宽大的沙发背上,卷起衬衣袖子,露出两条肌肉结实的花臂,两臂环胸,饶有兴致地看着苏逝川,那眼神既像个挑人的嫖客,也像个等待亮底牌的痞子。然而苏逝川比他更痞,而且痞得邪性妖冶,举手投足,一呼一吸,低眉抬眼间,仿佛他吸的不是烟,而是一株催人发瘾的罂粟。 “麦克先生说对了,”苏逝川磕掉烟灰,笑道,“我确实看上了你最后的货。” 麦克格雷了然一笑,道:“你要它做什么?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用上的东西,本来就是有价无市才对。” “卖家不问买家的原因,这是交易的规矩。”苏逝川说,“重点在于您想不想脱手?” “要想脱手我早就脱了。”麦克格雷也不兜圈子,直言道,“换一样,我这人挺大方,不太过分都能满足你。” 苏逝川想了想,说:“那些钱呢?” 麦克雷一惊,下一秒直接笑出了声:“你对这玩意儿感兴趣?”他指了指卡座里边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特大号双肩包,满脸不可置信,他的表情很明显,意思是原以为有什么本事,想不到还是给钱就卖。 走私交易的支付方式按价格划分,通常十万帝国币以下都算小额,以现金为主。如果超过了这个价则可以支付支票,或者先付部分定金,剩下的等卖家送货上门以后在钱货两清。那只背包里少说装了二三百万,并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是出去找乐子的话足够在十三区玩个小半年了。 “听意思,麦克先生对这玩意儿不感兴趣?”苏逝川说。 “不感兴趣是假的,但是这玩意儿只有用对了地方才能换来乐趣。”麦克格雷拎了瓶啤酒,绕过酒桌坐到苏逝川旁边,大手一挥毫不见外地落上了对方交叠的大腿,然后抬起其中一条,架在自己腿上,继而明目张胆地抚摸起来。 苏逝川很配合地向后依靠上那面脏兮兮的墙壁,右腿微曲,以军靴坚硬的前掌踩上男人裆部,时重时轻地辗转碾压。 这动作性感露骨,再配上军靴这种带着点调|教意味的特殊道具,麦克格雷本身没有字母倾向,但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嚣张桀骜的妓,难免血气上涌,整个人都被撩拨得兴奋不已。 “实话告诉你,”他捉住苏逝川被靴筒勒紧的脚踝,绕后按在沙发上,栖身压进他两腿中间,“我那些货假多真少,本来做的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出一晚上的血不心疼,你要是喜欢就都拿走。”说罢就要下嘴。 苏逝川撑着他胸口气定神闲地将人推开,烟蒂按灭,笑着说:“换个地方,我只卖个人,可不卖现场直播。” “酒馆里可没有单间,难道还要再出去找?”麦克格雷不耐烦道。 “卫生间,”苏逝川说,“拿上你的东西,我们走。” “我现在只剩下两件东西了,”边说,麦克格雷边伸手取过最里边的半瓶鲛油,在苏逝川眼前晃了晃,道,“这个和你。” 话音没落,他痛快地站起来,掸了掸鹿皮大衣上的花生皮,吹着口哨拐进了更深处的一条走廊。 苏逝川心里不太痛快,总觉得在这星盗面前没占到多大便宜。他跟着起身,低头看了眼那只赚来的特大号钱袋,有点嫌弃,但还是弯腰把东西拎了起来,快步穿过光线晦暗的卡座区,朝后面的卫生间走去。 待到两人相继离开,关注了一整场色|诱技巧的三殿下冷脸灌下最后一口啤酒,撂下现金,带上自家那位不让人省心的老师的外套,也匆匆跟进了走廊,顺带落锁与卡座区相连的那道木门。 酒馆的卫生间男女混用,环境堪忧,两只水龙头全坏了,自来水注满洗手池,沿台子边缘哗哗淌下,在地面积了一层水。顶棚的一只黄灯泡忽明忽暗,还不如旁边的逃生指示灯持久管用。 苏逝川一进门,正看见麦克格雷推开了一个隔间的门,看着他朝里扬了扬下巴。 “得站着,一晚上可能有点累。”星盗先生贱兮兮地说,“要不然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事后我再给你补点钱?” “不用了。”苏逝川把背包搁在洗手池的没水的地方,右手垂下的瞬间轻轻一振,然后径直走了过去,“一晚上?”他侧头看向麦克格雷,“你行么?” 麦克格雷笑着把他推了进去:“开玩笑。” 这里是鲜少有人经过的偏僻位置,光线晦暗,水声隐匿了绝大多数的响动。 苏逝川脊背抵着冷冰的墙壁,右腿被抬起,麦克格雷歪头盯着自己花大价钱包下来的美人,不确定地说:“我怎么好像从来没再附近见过你?” “今晚我也是第一次过来。”苏逝川主动搂过他的脖子,绕到男人视野死角的手腕极不明显地一翻,一根寸长的钢针滑出袖口,与此同时他左手回扣扯下袖口别着的袖扣,用力碾碎。 那是伪装成扣子的微型器皿,里面盛着少量无色无味的麻醉药,没什么副作用,但足以撂倒一头成年雪地灰狼。苏逝川把麻药揉开,手指捏住钢针,从头到尾地细细捻过。 “我就说你不像这地方的人。”麦克格雷撩开他大敞的衬衣前襟,朝更深处瞄了一眼,非常满意。 苏逝川道:“那麦克先生认为我是哪里来的?” “一开始觉得是条子,后来觉得像同行。”麦克格雷道,“然而现在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总之先把男妓的身份扮演好,剩下的等完事了再说。” 苏逝川没做回应,嘴角一扬笑得娼气十足。 麦克格雷看不透他,只觉得这眉眼勾人的美人一笑起来是真他妈的妖孽!压抑了一整晚的精虫等不及争先恐后地钻进大脑,他伸手下去解自己那根碍事的腰带,埋头进对方颈间,正打算现在那截雪白的脖子上咬上一口。 就在这时,后颈没来由地一疼,麦克格雷动作顿住,视野内影响涣散,然后他听见那个人说:“其实我什么都不是,就是想要那瓶鲛油。本来能温和一些,结果您太精明了,非逼着我动手,那就只能冒犯了。” 麦克格雷的脑子完全僵住了,没有一点思考的能力,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接歪倒在了马桶旁边,不动了。 少将大人整理过被揉乱了的衬衣,一颗一颗系好纽扣,他弯腰从男人身上搜出鲛油,推门,径直从对上头顶跨了出去。 西法站在盥洗室的出口,眼睁睁看着苏逝川从隔间里走出来,人已经恢复成了衣冠楚楚的模样,其淡定程度完全不像是“约炮交易未遂”,反倒是更像他把那个可怜的星盗给睡了,然后再轻松愉快的一拔**,翻脸不认人。 苏逝川见西法出现一点都不意外,把鲛油往洗手池上一立,松开衬衣袖口挽起,非常仔细地将手上残留的麻药冲洗干净,头也不回道:“这个星盗还不错,难怪靠卖假货也能在十三区混得如鱼得水。” 西法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后,看了看装钱的包,又看了看到手的鲛油,最后把风衣给苏逝川披上,说:“老师,我想过了,你说得没错。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如果真有你说的那种任务出现,不管是谁,都没有说‘不想’的资格。” 闻言,苏逝川抬起头,透过面前污迹斑斑的镜面看身后的西法。 西法又道:“但我就是不想。”他从后面抱住苏逝川,于镜中跟他对视,“我不会让你留在情报部,等你在军校的执教结束,我会立刻把你调走,至少调到不用色|诱那种家伙的地方去。” “你还不如把我关起来,”苏逝川抬起一只**的手,向后抚摸着西法的侧脸,“让老师只对你一个人做那种事,不是更好?” 西法听得出来他没有认真,可莫名就被这么一句玩笑话点燃体内那股沉寂已久冲动。 旁观苏逝川诱导星盗上钩的细节历历在目,那些可以而为的言行举止犹如一根根淬了药的银针,不偏不倚地刺进心底,至于这药效是什么,那被切了宝贝的星盗知道,被折磨了整个晚上三殿下也知道。 “确实更好。”西法侧头吻了吻苏逝川的掌心,“要不要实践一下?” 苏逝川感觉掌心有股濡湿的痒意,意识到对方是在舔舐以后不觉皱了皱眉。 “你对他做过了,我也要。”西法从掌心吻向指间,极其暧昧地含住其中一根手指的指腹,如惩罚般用犬齿用力一硌。 这一口咬得猝不及防,苏逝川出于本能想要把手抽回来,却徒然被对方扣紧了腕子。西法笑得眼睛弯起来,凑到他耳边说:“我是你不精明的学生,不管老师做什么,只要你做了,我都会乖乖就范,任你摆布。” 话音没落,苏逝川只觉得腹部被人大力勒紧,那件犯披上来的风衣被身后的小混蛋用做束缚,两条袖子交叉反绑,将他的手腕死死固定在身后。苏逝川试探性地一挣试了下打结类型,非常惊讶地发现这小子果然是长进了,竟然打了个一时半会儿解不开的死结! 苏逝川倒也淡定,从容接受了捆绑的设定,缓缓开口:“就在这里?” “不敢耽误,不然谁知道老师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西法把人拦腰抱起来,大步走向里面的单间,选了装有昏迷的星盗先生隔壁的位置,进去后关门落锁。 “对了,”他忽然想起件事,“别再提那个一分二十秒,我记过好几次时了,现在没那么快。” 苏逝川:“……” 苏逝川本来还有点生气,一听这话瞬间没绷住,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西法被他笑得各种恼火,总觉得这道貌岸然的混蛋是故意的,非得嘲笑他一辈子,看来是永远过不去“初夜不及格”的那道坎儿了。 苏逝川靠着隔间的木质墙壁,神态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即将被人强上的颓势,游刃有余地笑道:“既然你不嫌弃这地方条件差,那就凑合来一次。只不过——”他主动抬起右腿踩在旁边滴水的破水箱上,眸底的笑意加深,“你得先满足了我,咬得好,我自然也会满足你。” 西法:“……” 太流氓了! 这么流氓到底是跟谁学的?! 妈的那混蛋到底教了这货多少龌龊东西,竟然全用到他身上了?!!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三殿下: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我今年才十八:) ※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其实我已经提到过两次了,有关于从男孩变成男人这个问题,还有一个词是“打碎梦境”,苏苏现在做的,就是把上一世西法经历十几年学会的东西,快速交给他。 当然色|诱肯定是没什么必要,所以本质肯定是有点戏弄他的成分在里面的,就是要把他撩得吃醋生气,然后一冲动把人睡了。换句话说,高冷如少将大人这辈子依然没有追三殿下,是撩得三殿下来追他~ ※ 这场肉不展开写了,加入这本能出个志,我会在个志里面补上。 第30章 Chapter 30 【我想喜欢你】 从沉船酒馆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巷子里仍然是那副歌舞升平的艳俗景象,之前的小雪所有转大, 下得纷纷扬扬,落在污黑泥泞的石板路上, 让肮脏的十三区看上去更脏了。 苏逝川将风衣系得一丝不苟,撑起黑伞,也不管西法会不会淋雪, 出门后径自走了。 跟在后面的三殿下一脸餍足,像偷着了腥的大型猫科动物,温顺下来, 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亦步亦趋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边回味滋味,边欣赏美人衣冠楚楚的背影, 再跟衣衫半露、被压在逼仄隔间的墙壁上狠操的形象一对比——啧, 只能说同样的角度, 这穿与不穿的风景,果然是各有千秋的。 后半夜气温低很低, 雪片斜刮在皮肤上十分冻人。 苏逝川脸色苍白, 下唇多了块可疑的咬痕, 洇着血迹。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用舌尖抵住创面, 把已经略有凝结的血痂舔舐干净,就着丝丝缕缕的疼在心里骂了句“小兔崽子”。 三个月而已,这混蛋确实长进了不少, 敢情是披着羊皮在他床上装了几十个晚上的乖。 方才提出要求后看他沉默不语,还以为是本性单纯,被那种露骨的要求吓到了。没想到这小混蛋非但没拒绝,再乖乖给他咬了两次以后,竟然直接把他翻过来折磨了俩小时,还次次计时! 想到这儿,少将大人缓了口气,继续挺直酸软的腰胯,双臀夹紧,以免射在里面的东西流出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一路上都没有任何交流。 直到返回停放车子的地方,苏逝川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再看罪魁祸首时不至于直接动手了,他在转身看向西法,淡淡道:“就到这儿了,三殿下也早点回去吧。” 立在便道旁的路灯坏了一盏,剩下的那只灯泡也因为能源不足而变得非常昏暗,西法站在暖橘色的灯光下,面容逆光,垂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和脊背,他的发梢上落着雪花,雪花低温未化,映衬着西法年轻英俊的容貌,看上去有种不言而喻的温柔在里面。 “没人知道我今晚出来,父皇命令禁止我夜不归宿,现在回去肯定会被他抓个正着。”西法看着苏逝川笑,“不知道……老师介不介意收留我一晚?” 苏逝川盯着他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总觉得同意就是引狼入室的行为,不过老皇帝对这位幼子严格倒也不假,这点回双月殿,被守卫传到某些人的耳朵里,西法确实是少不了一顿惩罚。 苏逝川拿他没办法,遥控解锁后拉开车门,说:“上车。”言罢,他矮身准备进驾驶室,却被西法按住车门拦了下来。 “我来开。”三殿下笑得一脸乖巧,非常体贴地说,“老师辛苦,路上就好好休息就行。” 苏逝川:“……” 苏逝川当然清楚那句“辛苦”指什么,只是冷战到了现在对他也没什么脾气,闻言倒是不怒反笑了。苏逝川没跟这口头卖乖的小混蛋计较,把车钥匙扔给他便径自绕了一圈去了副驾驶。 两人开门上车,西法打开能源阀预热引擎,又顺便把空调温度调高。苏逝川被折腾得身心俱疲,索性闭目养神,脑子里提前思考怎么跟罗叔解释会把三殿下带回来这事,想着想着,他忽然感觉车里太|安静了,而且也迟迟没有起步。 苏逝川疑惑地睁开眼睛,一偏头,正看见西法也用相同的姿势坐在驾驶位上,一瞬不瞬地侧头看他。 车厢里光线晦暗,只有少许泄露进来的路灯光,西法的脸完全隐匿在阴影下,漂亮的五官被暗光柔化,而眼睛却愈发明亮起来。 “有话直说,”苏逝川道,“在老师面前不用藏着掖着。” 西法闻言笑得眼睛弯起来,没着急开口,而是执起苏逝川的左手,脱去手套,再用自己的右手贴合上去,跟他十指相扣。苏逝川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不禁一颤,真就是一点也不生气了,想,就由着他折腾吧,这都是欠他的。 “老师,”拇指摩挲着男人细腻的手背,西法轻声开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苏逝川抬眸看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对你好?” “实话实说,我认为老师接近我是有目的的。”西法坦言道,“我看过你的简历,知道你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进入军部一年,还没转正。但是你给我的感觉是个很理智的人,跟简历比起来有点少年老成。”他顿了顿,倏而改口,“不对,你太老道了,我见过的那些行事作风跟你类似的人,他们至少比你高两级军衔,阅历还得再多个六七十年。” 苏逝川笑而不语,没有打断他。 西法也笑了,笑得颇有几分无可奈何:“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把我当成了任务目标?” 说完,他安静下,盯着苏逝川,等待答案。 苏逝川说:“不是。” 西法轻笑出声,也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从晚宴那天开始,到附加测试,再到后来我正式入校,我能感觉得到,老师一直在关注我,也一直在关照我。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跟哥们儿打赌都能遇见你这么极品的……”他没把那个词说出来,像是被逗笑了似的,伸手扶额,双肩抖得十分夸张。 片刻过后,西法的笑声止住,他向后仰着头,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车顶某处。 苏逝川能感受到扣在指缝间的力道加大,将他的手指挤压得生疼。 “然而你给我灌输了太多有关特工的理念,让我知道你有假戏真做的本事。有时候听你阐述那些理论,我甚至会相信你就是你口中那种不会被感情支配的人,我觉得你理性得可怕,冷漠又无情,但是这种想法又会在我单独去公寓找你的时候被动摇,因为你对我真得太好了!” “之前在进行加试的那片林地里,你说你没有在陌生环境入睡的习惯,这说明你的警惕性很高。可是在我的怀里,你睡熟了,我抱着你,我觉得你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不会犯错的机器。” 苏逝川怔住,胸腔里恍然浮起一种被捏紧心脏的憋闷感。 “你再说一次你不是,”西法抬起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我就下定决心喜欢你。” 苏逝川哑然失笑,没有回答。他伸手抚摸上西法左侧的脸颊,指间挑开遮挡住他眉眼的那缕发,然后倾身过去浅吻住西法的唇,就着唇瓣轻触的狎昵姿势低声道:“善于伪装的人,可以把谎言当做承诺复述一百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真,也更动听。” “至于你的问题,老师只说一遍。”苏逝川合上眼睛,防止渐渐酸涩的眸底滚下泪来,声音弱得仿佛呓语,“你只管信,老师保证不会再辜负你一次。” 西法没有注意到那处不恰当的措词,也没有彻底轻信了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但毫无疑问的是,苏逝川是个很善于诱导人心的人,就算他的答案避重就轻,西法也还是心甘情愿地安下心来。 这是喜欢么? 他在心里问过自己很多次。 苏逝川对于他来说,就好像某天这世界上无端出现了一个非常了解你的人。他像是他的影子,深谙他的喜怒哀乐和脾气秉性,他又似乎比影子的覆盖面更广,不安于藏匿在背光处。 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他的存在几乎渗透进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而被这么一个人宠着的感觉却令人惶惶不安——因为他太完美了,所以像极了被精心构筑的谎言。 西法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当初他就是相中了苏逝川的颜,于是约了,然后合拍了他的身体,越睡越上瘾…… 再后来,他发现这人的才华能力样样出类拔萃,优秀得完全不像是个返校执教的新人。所以他心里的怀疑越来越重,越来越不敢动感情,只是由着自己,沉溺这男人温柔的怀抱,也不管梦碎时会不会疼,用及时行乐去麻醉心里的那点不信任。 捋清楚这点,西法五指插入苏逝川后脑的发丝大力按住后脑,顷刻间反客为主,他以舌尖挑开对方唇缝长驱直入,肆无忌惮地扫荡过牙床和口腔内壁,与此同时齿间辗转,将好不容易止血的创面再次撕裂开。 他吻得凶残,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惩罚意味,心想,管他呢! 浓郁的血腥味扩散开来,被唾液搅动,苏逝川疼得闷哼一声,眼睫轻颤,眼尾旋即湿了。 西法感觉到怀里的人有些抗拒,索性把他压倒副驾驶一侧的门上,栖身过去,堪称粗暴地加深了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吻。 直到榨干彼此胸腔里的最后一丝空气,唇分时两人难免都有点把持不住的意味,喘得非常厉害。西法的额头抵着苏逝川的额头,极近距离下跟他对视,末了,终于笑了,而且笑得痞气十足。 “好,我信。”他又在苏逝川的唇上亲了一口,然后非常不讲理地提要求,“老师,你以后可不能再随便勾搭别人,也不能总提调|教过你的混蛋,我看了听了都不爽,特别想去砍死他们。” 苏逝川嘴唇疼得厉害,口腔里尽是腥甜的血腥味,本来很不想搭理他,结果听见这话又被没脾气的逗笑了。他按着胸口把西法推搡回驾驶位,自己则坐正身子,刚才亲得险些擦枪走火,这要是被这小混蛋再压车里折腾一次…… 这念头及时打住,少将大人定了定神,总觉得今晚当真是各种失误,简直栽得不能再栽了! 后|穴里的东西溢出来了一些,粘腻在股间很不舒服,苏逝川难得浮躁的静不下心来,揉了揉额角,也不看旁边那个耍完流氓就撒娇的小混蛋,沉声道:“行,听你的,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 得到了明确答复,三殿下心满意足,也不管是真是假。两人认识至今四个多月,他被吃死到现在总算是扳回来了一次,今晚还是不亏的! 往后一路没有交流,苏逝川累得睡着了,西法担心他受凉,特意靠路边停了次车,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盖上。 老统帅府位于皇室指定的保护区内,远离闹市,外围有重兵把守。 车子开到保护区入口便被路障拦下,守卫认识苏逝川的车,但还是上前例行检查,结果在看清驾车人后直接被吓了一跳。 西法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旁边的睡熟苏逝川,笑道:“老师累了,我送他回家。” 小守卫自知失态,忙朝三殿下欠身行礼,然后匆匆朝岗亭内值班的同伴挥手示意放行。 西法用口型说了声“谢谢”,升起车窗,驾车轻车熟路地开了进去。 等到车子入库停稳,西法推醒苏逝川,又强行让他在温暖的车厢里缓了一会儿,然后再各自推门下车。 时间已经接近早晨五点,统帅府没有醒着的下人。苏逝川不想动静太大,于是带他从侧门进入庄园后院,然后按照每次出入的路线翻窗返回卧室。西法没想到自家那位向来游刃有余的老师还有这么偷偷摸摸的一面,感觉特别有意思,盘算着不知道能不能多住几天再走。 两人回到卧房,苏逝川径直进了盥洗室。 水声响起,西法心不在焉地走了会儿神,犹豫再三,紧接着快速把自己剥了个干净,也跟着走了过去。 那扇门没锁,虚虚敞着条缝,西法把门缝推开,即刻便有湿漉漉的水汽泄出来。苏逝川站在花洒下,单手支撑着墙壁,另外一只手绕后,正在自己清理那个地方。 闻声,他朝门口看了一眼,不愠不火地说:“就知道你得进来。” 三殿下被捉了个现行,忍不住笑了,走进来反手关门,道:“老师,我帮你。” 他走到苏逝川近前,伸手搂住对方的腰,让他改攀住自己的肩膀。那只撑过墙壁的手掌温度偏低,跟水流形成了鲜明对比,西法不自在地舔了舔唇缝,总感觉是压抑得太久了,之前那两小时没能解决根本问题,眼下不过是单纯的接触,胯间那物便又勃发地起了反应,堪堪顶上对方滑腻的腹部。 苏逝川若有所感地朝下一瞥,手指搭上头部,把翘起的东西按下去,近身压住。两人腹下紧贴,那玩儿没有了施展的空间,只能可怜巴巴地委屈着,蹭着苏逝川的身体,也不可能软下来。 “老实点。”苏逝川重新攀住西法脊背,埋首枕在他颈间,“我困了。” 三殿下认命苦笑,愣是被那句“我困了”说得心软,只好打消念头,专心分开臀瓣,摸索到位置缓缓探进去一根手指。 残留的秽物早已液化,质地粘腻,过程畅通无阻。 西法感觉到怀里那人轻轻一颤,指甲掐进背肌,入耳的呼吸倏而乱了,哗哗的水流声间不甚明显地混进了一声“啊”。 西法:“……” 他低头伏在苏逝川耳边,玩味道:“老师,我为你忍,你也别勾引我啊。” 说话间,手指又添进去一根,稍稍撑开,好让热水注入。再溢出来的水流染上了血色,西法皱了皱眉,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卫生间的时候太粗暴了,里面有开裂伤,顿时特别心疼。 “老师,刚出来的时候你一路不理我,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苏逝川口不对心,“老师不会生你的气。” 西法不至于粗心到察不觉不到那么明显的态度,没有再多话,动作放轻。等到清理干净后,他关了水,拿干净浴巾把苏逝川裹上,打横抱起来。苏逝川闭目休息,算是默许了这种行为。 之前进来时注意力全在人身上,这会儿再经过盥洗台,西法这才注意到台子上大大小小摆了一排的金属物件,从大一些的袖剑,到叫不出名字的细小针状物,粗略一看足有七八种,同时摆放在一起的还有从星盗那里切来的鲛油。 “这些老师都……?” 他话没说完,只听见苏逝川道:“对,都是带在身上的。” “平时在军校也是?” “也是。” 西法不禁讶异:“你也太谨慎了,还是在防备谁?” “与其遇到问题时措手不及,不如提早做准备。”苏逝川道,“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了。” “问题是……”西法有点纠结,“我摸了你那么多次,怎么一件都没摸出来。” 此话一出,苏逝川蓦地笑了,抬眸看他:“要是随便就能被你摸出来,那老师也就不用混了。”边说,他边屈指刮了刮西法鼻梁,动作十分亲昵,“现在你该知道,自己做那事的时候,老师有不止一种方法可以让你停下来,但老师还是由着你做了。” 这话说了一半,苏逝川却不打算继续,又合上眼睛,低低骂了句“小兔崽子”,声音带着困倦的笑意。 西法听得明白,这话里宠是远远多于责的。 离开盥洗室,西法把他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等自己躺下后照例从后面抱着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就那么安安稳稳的睡了。 或许是因为消耗过度,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沉,苏逝川坚持了两世的无误作息被彻底干翻,时间到了也没有半点知觉,最终还是被敲门声吵醒,一翻身发现旁边已经空了。 苏逝川静了两秒,紧接着霍然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那小混蛋去哪儿了? 这时,敲门声又响了三下,苏逝川起身靠在床头,拉好被子,说:“进来吧。” 来人是统帅府的一个女佣,平时贴身伺候罗叔,她进门后朝苏逝川恭恭敬敬地一欠身,笑道:“小少爷,该用午餐了,三殿下和老先生都在客厅,就等您下去了。” 苏逝川:“……” 一觉醒来大脑缺氧,苏逝川完全没从这诡异的状况里面醒过闷儿,脑子里到现在也没想好该怎么向罗叔解释会把西法带回来这事…… 少将大人感觉非常心累,朝女佣摆摆手:“知道了,马上就来。” “是,”女佣又弯下腰,“我这就去通知老先生。” 待她走后,听见门响,苏逝川快速起床洗漱,换好衣服,把自己又收拾成了人前衣冠楚楚的模样,然后故作镇定地开门下楼。 一层客厅,罗叔端着茶杯哈哈大笑,西法坐在他对面的那组沙发上,眉目间带着晚辈特有的温顺笑意,像只收起大尾巴的小狼狗,正使出浑身解数讨好这宅子唯一的长辈,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居心。 苏逝川不了解现在的状况,只觉得这家伙当真是被宠坏了,竟然擅自下楼套近乎,这胆子也太大了! 听见脚步声,西法朝楼梯口看过来,两人视线相遇,他朝苏逝川露出个堪称标准的微笑,乖乖打招呼:“老师,您起来了,睡得还好么?” 苏逝川:“……” 敬语都用上了,装得真到位。 苏逝川清了清嗓子,配合着做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正派模样,说:“抱歉,最近对自己疏于管理,怠慢三殿下了。”他走到沙发旁给罗叔添茶,低声解释,“昨晚约的军校朋友就是西法,因为后来时间晚了不方便回双月殿,我就先把人带回了家里,您在休息,也就没特意去告诉您。” “这事确实得说说你。”罗叔拉着苏逝川的胳膊让他在旁边坐下,转而看向西法,“三殿下上门,我这个老家伙没有亲自迎接,这才是怠慢了。” “您太客气了,”西法礼貌地笑了笑,“不管我是什么身份,逝川都是我的老师,您是他唯一尊重的长辈,在这里我才是辈分最小的,怎么敢让您亲自迎接?” 苏逝川:“………………” 少将大人盯着对面的西法,从来不知道这家伙这么会说话! 随后三人被女佣请到餐厅吃饭,另外那爷俩谈天说地、其乐融融,苏逝川全程默默吃饭,被点到名字才附和一句。说不上来为什么,少将大人总有一种被提前见了家长的诡异错觉,要知道这种事上辈子都没发生,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让他给碰上了。 好不容易熬过午餐,苏逝川不敢让他就留,匆忙找个借口就亲自把人打包送回了双月殿。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了想,这卷的主要内容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主角搞事情,主角谈恋爱~ 当然,结合“多重特工”的这个定位,苏苏目前是两个身份,对西法是老师和还没确定关系的情人,对十七和星陨是Leader,也就是狩猎计划的总负责人,后面还会再有别的,么么哒~ ※ 讲道理,上一章“切宝贝”就让泥萌想歪了,如果看过绝密就应该知道,切就是偷嘛,行里话~ 第31章 Chapter 31 【他们披上了夜色】 一周后, 国庆日来临,持续至今的双月祭奠狂欢进入高|潮, 整座帝都被装点得流光璀璨。 根据数百年流传下来的传统,双月殿内会举办大型面具晚宴, 有资格受邀出席的宾客多达千人,皇帝和皇后也将亲临现场。等到零点的钟声敲响,教会的现任大主教宣布祭奠祝词, 届时受宇宙光源的折射影响,夜幕上的两轮“满月”将变为罕见的赤色,预示着当洛茵帝国的铁骑踏遍星系, 被血染红的领土神圣而不可进犯。 夜八点整,距晚宴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停靠在路边的悬浮车内,苏逝川点燃香烟, 眸光穿过前挡风玻璃, 轻飘飘地落在两间店铺中间的小巷子口。 这里是帝都以北的偏僻小镇, 并不繁华,节日气氛寡淡。这个时间街上的商铺陆陆续续关门, 只剩下零星几间还亮着灯, 闲暇了一天的售货员此时更是无精打采, 杵在柜台后慢吞吞地算账理货,好打发掉下班前最后的工作时间。 又过了十来分钟, 巷口左右的商铺照明熄灭,店员拉下防盗卷帘门,打着哈欠走了。 待店员的身影彻底消失, 那条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终于有了动静。 一只尖嘴猴腮的狐狸狗溜达出来,在墙角的几个垃圾袋旁闻来闻去。它低着头,看上去一副贪吃觅食的样子,可两只耳朵却竖得老高,圆溜溜的黑眼珠四下乱瞟。在确定附近没有行人经过后,狐狸狗扒拉着一只垃圾袋发出噪音,龇牙朝商品包装盒低低呜叫了两声。 与此同时,商铺外墙的促销广告像是被什么扰动了一般,在无风的夜晚扑啦啦地飘起,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动。 苏逝川注视着前来会合的两名同伴,取下口中的香烟,在车载烟缸里弹掉烟灰。等到再一抬头,他看向后视镜内凭空多出来的一双眼睛,朝姗姗来迟的刺客先生笑了一下。 整个过程进行得无声无息,借助夜色掩盖行踪是黑暗职业的必修课,但上车都没能发出一丁点的响动……苏逝川状似无意地瞥了眼那扇关得好好的后车门,心里不由得对苍星陨的评价又抬高了一个档次。 “抱歉,有点事耽搁了。”没等苏逝川开口,苍星陨主动承认了错误。 “这倒没什么,反正我不是重要角色,没人关注,不需要准时入场。”苏逝川晃晃烟盒,问,“要不要来一根。” 苍星陨道:“干活以前不抽烟,免得留下标记性气味。” “你很严谨。”苏逝川客观评价。 “职业习惯而已。”苍星陨从后视镜里盯着他的眼睛,“虽然我不够清楚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但是从你的习惯能看出来,你本身跟我不一样,你是活在太阳底下的人。” 苏逝川笑了:“你说得对。”他把抽剩下的半截香烟按灭。 苍星陨:“等你干这种事的时间久了,心里自然就会有一套完善的体系,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你会活得越来越像夜间出没的动物,多疑敏感,一步三回头,而不再是个坦坦荡荡的人。” “你就这么评价自己?”苏逝川道。 “这是在评价未来的你,”苍星陨心不在焉地纠正,“我连动物都不如。” 说完,他低头不再看苏逝川,解下战术腰带,把最新收集到的几样投掷类冷兵器收纳进去。离开了军校,没有过多的行动限制,苍星陨这类人可以充分利用职业生涯中积累下来的一切资源,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完全不需要旁人费心。 要是再听话一些就更好了,但是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苏逝川不动声色地想,眼看着苍星陨装配好腰带,又往身上藏了十几把飞刀和一卷精钢细丝,最后撩起袖口,佩戴上一对暗设袖剑的战术护腕。 他穿着苏逝川提前准备好的赴宴礼服,带有鲛人特性的银白的长发被漂染成了淡金色,瞳孔覆盖有深蓝色的隐形眼镜。当隐藏好那些昭示致命血统的痕迹后,这年轻男人身上仿佛了失了与生俱来的血腥味,只剩下最迷人的格调和气质,显得容貌英俊,气度不凡。 苏逝川打开副驾驶的储物格,从里面取了只半脸的金属面具,朝后一递。 “谢谢。”苍星陨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伸手接过面具,直接扣在了脸上。 这时,狐狸狗从车窗蹿进副驾驶,十七没化成人形,就这拟态的样子蹲坐下来。 “有件事我只说一遍。”苏逝川发动引擎,目光直视前方,没看另外两人,“未经允许绝对不能擅自行动,这是底线,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以商量,明白了么?” “明白。”十七道,“主人放心吧。” 苏逝川“嗯”了一声,抬眸从后视镜中跟苍星陨对视:“你呢?” “我知道了。”苍星陨说。 往后三人不再交流,苏逝川专心开车,十七着手入侵双月殿的监视系统,一面查找尤纳斯的位置,一面悄无声息地拿下控制权,苍星陨则低头调整袖剑的状态,以确保弹出时不会被机关卡住。 夜九点零七分,悬浮车抵达双月殿南正门。 今夜访客众多,代步车辆严谨入内,苏逝川听从守卫指挥将车停进统一区域,独自推门下车。 苍星陨早就不见了,十七化形银钉被苏逝川戴在了耳垂上。前来接应的守卫检查了车子,确定没有可疑物品,然后引着苏逝川到岗亭登记姓名,查阅请柬,这才把人放了进去。 入口连接着一条宽阔笔挺的甬道,直通双月殿的标志性建筑翎鹫广场,铺满广场的荧光矿石亮起,将整座大门映照得亮如白昼。 苏逝川在广场正中驻足,抬头朝遥远的夜空看去。 连续几日的降雪被人工催停,此时夜幕之上双月并天,星辰灿烂而耀眼,与镶嵌在地表的雪白广场遥相辉映,仿佛在不遗余力地炫耀着洛茵帝国光辉璀璨的当下,而这番奇景落在苏逝川眼底,却尽是那日残垣断壁的模样。 ——放心,我没有忘记你。 他在心里告知那个安息于此的人,停留片刻,便头也不回地朝皇庭的更深处走去。 眼下已经超过了晚宴开始的时间,皇庭内人迹罕至。 苏逝川走进一处喷泉花园的造景后,取下耳钉。十七会意,跳下来化成人形,还自觉在面部多拟态出了一副半脸面具。两人没有任何交流,苏逝川应允似的一颔首,十七欠了欠身,转身率先拐过假山。 苏逝川戴上无线耳麦,抬腕点开通讯器,光屏即刻唤醒,屏幕右上角显示有一条西法发来的未读信息。 他暂时没去查看,在新建立的三人组群里发到:【带耳麦,第二频道,连通后给我个反应。】 文字消息跃上屏幕,他伸手探入鬓发,在耳麦上敲了敲。 不消片刻,有敲击声回应,十七说:“信号良好,我已经进入宴会厅,正在查找博士。” “收到。”苏逝川说,对照通讯器查看时间。 两分钟后,敲击声再响,苍星陨道:“信号良好,我刚进入皇庭。” “还顺利么?”苏逝川问。 苍星陨:“打昏了一个守卫,借他的伪装混进来的,人藏好了,短时间内不会被发现。” “做得好。”苏逝川淡淡道,“对表,现在是帝都时间,晚,九点二十三分。” 另外两人同声:“完毕。” 苏逝川又道:“发现博士第一时间汇报,等人齐在动手,四名保镖就地解决,博士必须毫发无伤。” “明白。”十七说。 “我还有个疑问。”苍星陨说,“等下行动,我和你的狗即使暴露身份也没关系,但你不行。通讯器交流,我们称呼你什么?” 通讯频道话音未落,静谧的庭院内忽而响起扑啦啦的声响。苏逝川寻声回过头,正看见一只黑鸟落在嶙峋的铁艺长廊顶端,正埋头梳理翅膀下的羽毛。 “乌鸦……”他若有所思地说。 “乌鸦?”苍星陨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好奇怪的代号。” 苏逝川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黑鸟,心念电转间,他恍然产生了一种如芒在背的紧迫感——双月殿的皇庭怎么可能会有除人以外的活物?那保护在外的球形粒子防护罩,难不成……失效了? 察觉到对方没有回应,十七试探着问了句:“主人?” “我在。”苏逝川回过神,不再管那只不期而遇的鸟,快步离开小花园,“随便叫什么都行,赶快把博士给我找出来。”话闭,他顿了顿,半晌后忽然问,“星陨,你人在哪里?” “刚进宴会厅。”苍星陨回答。 苏逝川:“报位置,我去找你。” 闻言,苍星陨静了几秒,说:“在鎏金大厅的南入口,第三根罗马柱下。” “好,我马上到。”说完,苏逝川暂时中断通讯,抽空点开了西法那条信息。 他问:【老师怎么还没来?我有事找你。】 苏逝川担心会耽误正事,暂时不想跟西法碰上,所以犹豫片刻后直接关了通讯器,没给他回复。 鎏金大厅是双月殿用于举办大型晚宴的千人宴会厅之一,位于皇庭的东南角,是一座三层的十字形建筑。其外形延续了双月殿统一的复古风格,尖顶高直,墙体以套叠山花做装饰,立面雕刻有众神群像,尽显帝国皇室的穷奢极欲。 这座大厅被终年恒温的蔷薇园环抱,即使是在双月祭奠所在的深冬,这里也依然花香馥郁,景色四季如春。晚宴开始后,有不少宾客嫌大厅内的气氛太过热烈,所以更喜欢来花园里讨个清净,苏逝川走近后不得不放慢脚步,尽可能避开三五群聚聊天的高官显贵们,目标明确地朝南门走去。 进入宴会厅前还要再通过一道检查,苏逝川出示的请柬,士兵展开后微微怔住,继而抬头看向苏逝川,笑道:“苏少将总算来了,三殿下来问了好几次,吩咐几个入口的守卫,说如果看见您了,就带您过去找他。” 苏逝川心里一沉,没想到西法这么执着,表面上不好表现出来,故作讶异道:“三殿下找我有事?” “听着好像是有急事。”士兵把请柬还给苏逝川,抬手做“请”,“您跟我来。” 苏逝川推辞不得,眸光快速扫了眼临近入口的一排罗马柱。宴会厅人头攒动,而且按传统人人都佩戴了装饰面具,一眼看去很难判断出真实身份,更别说是那位本身就要隐匿行踪的刺客了。 “好。”苏逝川朝小士兵莞尔一笑,“麻烦你了。” “应该的。”小士兵的态度很客气,引着苏逝川进了条人少的走廊,沿楼梯上到三层。然后示意苏逝川稍等,自己则快步进去请人。 苏逝川缓步来到栏杆前,俯瞰灯火璀璨的鎏金大厅中庭。 从这个角度可以直接看清大厅尽头的主台,此时时间未到,那里属于皇帝、皇后和大主教的位置都是空的。苏逝川握紧护栏的手不觉扣紧,另一只手探进鬓发,思索着要不要跟另外两人说一声。 同一时间,鎏金大厅一层。 穿梭于人群中的十七转过拐角,在一排单间所在独立走廊前停下。他抬腕查看通讯器搭在的微型光脑,场地监控显示有个背影疑似尤纳斯的人于半小时前进了这条走廊左数第三个房间,跟他一起进去的还有一位看背影同样年老的人。 这里是宴会厅附带的休息区,因为晚宴将持续到零点以后,全程坚持对于某些客人来说太过辛苦,所以会安排有需要的人进来休息。 像尤纳斯这种资深学院派本身就不喜欢社交应酬,十七估摸着他多半是跟科学院的同事过来这里喝茶聊天,也好图个安静。他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墙壁一侧的阴影内,探头查看走廊内的情形。 眼下走廊里站了六名保镖,或许是受双月殿本身的严格安保影响,那些保镖并不是十分专注,站姿随意,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抽着烟低声交流。考虑到军部给科学院学者的四人标配,这么一来很可能有两人在单间里近身陪护。 有点难办…… 十七退回阴影,起手按住耳麦,轻声道:“我找到博士了……” 他快速汇报完现场情况和主观推测,将具体位置发送到三人组群,然后等待主人吩咐。 另一边,苏逝川一字不漏地将十七提供的信息听进了心里。 屋内屋外,八名保镖,两位非战人员——那条走廊远离宾客众多的中庭,方便下手,不容易引发混乱。如果顺利,还能在大规模骚动出现前让他们俩全身而退,倒确实是运气不错。 快速分析完信息涉及的内容,苏逝川没有急于开口,而是习惯性设想可能会遇见的问题。就在这时,他听见苍星陨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响起,他说:“乌鸦,我一直在等你,你人在哪里?” 苏逝川一怔,继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声“乌鸦”是在叫他。 “我遇到了点麻烦,不能去找你了。”苏逝川没有纠正称呼,快速部署,“西法找我有急事,我被守门士兵带上了三层,现在不方便脱身。星陨,你去找十七,看情况动手,尽量也别伤了博士身边的人。” “明白。”苍星陨道。 十七说:“主人,你自己小心。” 苏逝川:“知道了。” 话音没落,身后开门声响。 苏逝川松开耳麦,顺势转身。 那名带路的士兵对苏逝川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快步下楼。不远处的那间休息室房门打开,一名穿大红色礼服短裙的年轻女人走出来站在门侧,或许是听见了动静,她有意无意地朝苏逝川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地向出来的两人弯下腰。 苏逝川没想到那间屋里还有别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一世,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西塞·特兰泽。 身为洛茵帝国的二皇子,西塞年长了西法八岁,是白皇后所生的次子,原皇储莱蒙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尽管这位皇子的年纪不大,但言行举止都极有涵养,作风稳重,在外人看来就是已经有了新帝的风范。 垂在身侧地五指用力扣紧,捏得骨节搓响,苏逝川深深缓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终于是明白西法所谓的“急事”是指什么了。他看着缓步过来,然后左臂负后,右手按左肩,朝西塞行帝**礼,低声道:“皇储、三殿下。” “苏少将多礼了。”西塞的嗓音温雅醇厚,带这种彬彬有礼的谦和感。他走到近前,伸手扶住苏逝川的手臂,亲自将他扶起来,“这次军校放假,西法回来向我提过你很多次,所以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对于你这个人,我已经很熟悉了。” 闻言,苏逝川抬眸看向他旁边的西法。西法随意惯了,也不在乎有谁在场,朝苏逝川十分亲昵地一眨左眼。苏逝川在心底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礼貌回道:“看来是三殿下过誉了。” “过不过誉我们晚些再聊,父皇和母后该来了,我得去迎接他们。”西塞说完,那名红裙女保镖上前替他披上大氅,又双手奉上金属面具。西塞自己把大氅系好,接过面具扣在脸上,最后朝苏逝川莞尔一笑,快步走了。 十点临近,洛茵帝国的主人即将亲至晚宴现场。 鎏金大厅的中庭安静下来,人群朝两侧让开,一身华服的西塞·特兰泽从中走过,直径走向大厅尽头的主台。 苏逝川双手撑着三层走廊的护栏,不错目地盯着他的背影,沉默许久,继而轻声开口:“你想借皇储的手,将我调离情报部?” “我是有这个打算,所以向二哥提了你。”西法站在他旁边,并不关心中庭的情况,一心一意地看着苏逝川,“不过听二哥的意思,他应该早就注意到你了,原本也是想找个机会面谈,结果没想到会被我先提了,索性就定在了晚宴结束以后。” 苏逝川侧头迎上他的眼睛,没有说话,心想,这个意外是真的太意外了。 因为西法的介入,西塞对他的召见比上一世早了整整三年,而这意味着什么根本不言而喻——他会被提前纳入西塞的阵营,替他做事,最终成为西塞巩固皇权最为重要的一枚棋子。 没想到会这么早接触到帝国皇室,苏逝川深感不安,同时又隐隐兴奋,不知道这个时间上的跃进究竟是好是坏。 见对方沉默不语,西法登时有些无措,试探着问道:“老师,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向二哥提的,你不会不高兴了吧?” “没有。”苏逝川说,“老师就是好奇,看你跟皇储殿下感情不错,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他的。” “二哥呀……”西法想了想,“我二哥就是个假正经,有点像你,年纪不大,说话总跟个老头子似的。要说起来还是大哥比较疼我,二哥心里全是正事,一般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个弟弟。不过近两年倒是好多了,这次我回双月殿,还是他主动问起了军校的情况,不然我也没机会跟他聊起你。” “这样啊。”苏逝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即刻否定了方才的一番定论。 召见提前并不是由于西法介入,引起西塞注意的恐怕另有其事。 夜十点整,洛茵帝国的皇帝携白王后亲临现场,大主教查尔斯作陪,西塞毕恭毕敬地迎上前去,整个中庭的千人来宾单膝跪下。 而苏逝川和西法则如同被世人遗忘了一般,他们仍留在鎏金大厅的最顶层,居高临下,静静旁观着旧王朝的一场跪拜。 终于,苏逝川转身面向西法,声音轻缓,不紧不慢地说:“老师有个疑问,内容大逆不道,但确实好奇。” 西法闻言顿时笑了:“在我面前,你只管随便说。” “好。”苏逝川偏头斜睨向主台正中央的王座,几秒后再看向西法,直言不讳道,“那中间的位置,三殿下有没有想过?” “老师一定想听实话。”西法双手撑着护栏,嘴角缓缓勾起笑意,只是这笑意没能抵达眸底,他的眼神是冷的,“你看这下面的人,我敢打赌,他们或多或少都想过那个位置。而且自身的地位越高,权利越大,想得就越深。” “当年大哥意外身亡,二哥继任皇储,我是帝国的三皇子,是眼下真正意义上离王座最近的人。我说没想过,你信么?” 苏逝川不由得微微睁大眼睛。 耳畔的话音没落,同一时间,公共频道。 十七说:“我跟鲛碰头了,时机不错,主人,动不动手?” 苏逝川没有回答,借助整理面具的姿势,指尖轻敲了两下耳麦。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好呢,剧情开始惹~ 第32章 Chapter 32 【暗杀者现身】 那微弱的敲击声随电流无限扩散, 在通讯频道突兀响起。 接收到指令,十七侧头看向旁边的苍星陨, 低声询问:“外面六个,怎么分?” “你二我四。”苍星陨简言道。 十七挑了挑眉:“你看不起我?” 苍星陨垂眸斜睨向他, 透过金属面具镂空的眼部盯着十七的眼睛,静了几秒,淡淡道:“个人习惯, 你不同意也可以平分。” “那就三三。”十七说,“我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你看情况出手。” 苍星陨平平“嗯”了一声:“注意安全。” 说完, 两人十分默契地陷入沉默。 十七调动拟态程序改变了外貌,将自己伪装成不久前遇见的一个晚宴守卫的模样。他伸手按上帽檐把军帽压低,快速调整状态, 并在脑中组织出一套说辞, 然后递了苍星陨一个“做好准备”的眼神, 便从容迈步,拐进了那条通往休息区的走廊。 这附近几乎没有其他宾客, 整条走廊都非常安静。所以在脚步声响起的瞬间, 守候在门外的保镖们第一时间止住了闲谈, 异常戒备地朝声源处看去,有几人甚至敏感地摸向腰间。 其中一个总负责模样的壮硕男人掐灭烟蒂, 深陷的双眼紧眯起来,边呼出最后一口烟雾边迎上前来。他注意到了来人身着双月殿守卫的制服,却丝毫没有放松, 目光自下而上将对方细细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那张被帽檐阴影遮住了眉眼的年轻面孔上,沉声道:“什么事?” 十七走到男人近前,扶起帽檐,好让对方可以看清楚自己那张拟态过后的脸,以便适当消减戒心。他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态度恭敬而温和,朝保镖头子欠了欠身,解释道:“各位可能没注意,已经十点了。” 此话一出,面前的男人不禁微微怔住,赶紧撩起袖口查看通讯器时间,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恍然的表情,再看向十七时眸光不由得少了几分敌意,压低声音问:“陛下已经到了?” “刚来不久。”十七如实道,“我看尤纳斯博士好像不在,所以特意过来通知一下。” 那男人的深情彻底松动下来,咧开嘴角,笑得满脸横肉:“真是谢谢你了,博士遇见了老同学,两人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 “难怪。”十七笑着看向旁边的休息室,问,“就在里面么?” “是啊。”男人说,“博士年纪大了,身体不如年轻人硬朗,受不了人多的地方,非拉着同学过来聊天,还不想被外人打扰,要不我们几个也犯不着在楼道里干等。” “你们也是辛苦。”十七非常理解地笑了笑,“不过现在皇帝陛下、皇后、皇储和大主教都到场了,博士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不太合适,还是出去见一面吧,您说呢?” 男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回头朝手下人递了个眼神。离他最近的一名下属立马会意,举步走到休息室门前,起手正要敲门。 就在这时,静谧无声的走廊间恍然响起“咻”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割裂了空气,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来,却始终不见踪影。 这些军部出身的保镖实力不俗,感官被训练得灵敏异常。那声异动极易被普通人略去,却完完整整地落进了在场的几人耳中,那名正要敲门的保镖停下动作,满目狐疑地抬起头,出于谨慎,他想先确定异动的出处,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惊动休息室里面的人。 但那声响动一瞬即灭,此刻仿佛完全消隐无踪了一般,保镖迟疑地静了半晌,不确定地唤了声:“头儿?” 为首的男人也注意到了那处不对劲,眉心锁紧,他判断不出此刻的情况,所以不敢轻易下达命令。倏然之间,他的目光又回落那名陌生守卫的脸上,面前的年轻人笑意依旧,可不知怎么,他看着他的笑,竟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有什么问题么,先生?”十七泰然发问。 与此同时,在昏暗走廊的另一端。 那枚飞远的合金飞镖于空中悬停片刻,紧接着被回力更改转向。飞刀锋锐的四角寒光乍现,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而致命的抛物线,刹那回归,精准无比地横掠过休息室门前那名保镖的咽喉。 下一刻血线飙飞,腥甜味逸散,保镖的身子抽动似的滞了一下。淬在飞刀刃上的鲛血犹如嗜血的毒蛇,撕咬开那道细小的伤口疯狂入侵。而直到这时,那名中招的保镖才后知后觉地摸向脖子,紧接着在一阵痛苦的心肺麻痹中栽倒下去。 那短短的几十秒仿佛被无限拉长,画面形如被切了近景的慢镜头,为首的男人下意识想要去看下属的情况,却在侧过头的一瞬被那枚神出鬼没的飞刀吸引了注意力。他优秀的动态视力追随着寒光闪现的轨迹,眼睁睁看着它绕过身侧,绕过面前的年轻守卫,最终被他身后的一只手凌空截住! 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保镖头子心里大骇,脸上的血色登时退了个一干二净。 苍星陨从十七背后的阴影内现身,与他并肩而立,那枚见血封喉的飞刀被他把玩于指缝间,旋转过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 “还剩五个。”刺客先生淡定报数。 十七修正拟态,回复成佩戴面具的人形:“我三你二。” “呵,这么疼我?” “扯!这是看不起你!” 话音没落,一秒达成共识的两人同时动了。 十七劈手抽出腰间的战|术|匕|首,反手握住,揉身而上。那个保镖头领反应极快,顷刻拔出电磁枪,起手瞄准来人面门。 电光石火间,十七调动预判程序,整个人依照系统指示腾空跃起,在他身后,两枚飞刀一前一后地接踵而至。 那保镖头领的枪口紧跟十七,完全没料到在他之后还有偷袭,当即被飞刀正中面门,向后倒去。这时姗姗来迟地第二枚飞刀擦着他额心飞过,被恰巧落地的十七伸手截住,下一秒二次掷出,狠狠楔进另一名保镖的胸口。 被截胡猎物的刺客先生皱了皱眉,默默思考人头归属的同时“咻咻”又是两枚飞刀出手,紧挨着十七脸侧劲射而过,分别命中一人,完成一轮漂亮的双杀反截胡。 十七眼看着到手的猎物在眼前瘫倒下去,当即憋屈得气不打一处来,就着拧身的姿势朝最后一名保镖掷出匕首。随着“噗嗤”一声轻响,匕首没入脊背,那名冲向休息室地保镖动作顿住,脚下被同伴的尸体绊倒,整个人向前一个踉跄,以头抢门,发出一声闷响。 受到惊扰,休息室内很快传出动静。 十七恢复守卫的模样,踢开挡在门口的两具尸体,身姿站得笔直,朝前来开门的保镖莞尔一笑:“您好,打扰了。”他故技重施,彬彬有礼地说,“我是晚宴守卫,奉命来请尤纳斯博士前往宴会厅,接受皇帝陛下的召见。” 休息室里的保镖看不见走廊里的尸体,考虑到时间已到,他对十七的来意不疑有他,只是问:“我们头儿呢?” 十七笑而不语,撤后一步,朝旁边扬了扬下巴。 门内的保镖探头朝示意处看去,正看见同伴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个戴面具的男人用飞刀蘸血,在白卡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就在那里。”边说,十七边干脆利索地扼紧保镖咽喉,“咔嚓”挫断颈椎,然后动作一气呵成地抽出他身上的电磁枪,把人就地放倒,起身走进休息室,朝最后一名保镖举起了枪。 走廊内,苍星陨按照苏逝川的意思留下一条模棱两可的信息,然后竖起卡片,轻轻插在了第一名保镖咽喉,那处被飞刀切开的伤口上。 休息室电磁枪响,紧接着是两声不甚明显的盾击,十七砍晕目标人物和另一名当事人,扯下碎布蒙住尤纳斯博士的眼睛。随后,他按住耳麦,在通讯频道汇报:“主人,博士已经控制住了,随时可以撤离。”十七跨过两名保镖的尸体,缓步朝大门走去,想看看苍星陨那边怎么样了。 然而就在出门的一瞬间,面对空无一人的走廊,十七猛然愣住了。 与此同时,身在鎏金大厅三层走廊的苏逝川眉心浅蹙,他听见十七说:“主人,如您所想,那只鲛果然不见了。” 夜十点半,洛茵帝国的皇帝坐上主位,他旁边分别是美艳动人的白皇后和威严神圣的大主教查尔斯,皇储西塞接过随行保镖递来的文稿,从容走向演讲台,中庭的上千名宾客翘首以待——这场晚宴的主角悉数登场,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渐入高|潮。 要开始了么? 苏逝川缓缓扫视过主台上的四人,视线下移,继而看向密密匝匝的人群。 你的同伴到底是谁? “老师,”西法说,“我们也该下去了。” 苏逝川恍然回过神,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好。” 此时国庆晚宴的皇储致辞环节已然开始,西塞年轻沉稳的嗓音被扬声器传出,在鎏金大厅的内反复回荡。 苏逝川点开通讯器,盲打发了条信息给十七,让他带博士按原定路线返回。交代好这件事,他稍稍松了口气,最后看了眼主台上万众瞩目的西塞·特兰泽。西法伸手揽着苏逝川的肩膀,轻轻施力,催促他准备下楼。 两人转身走向楼梯,恰在此时,原本灯火通明的鎏金大厅忽而一暗,紧接着电流声四起,建筑内的照明设施仿佛故障般明明暗暗,几秒后“啪”的一声尽数熄灭。 中庭的人群一片哗然,某个守卫队长反应过来,匆忙调人去控制室检查。 黑暗中,西法下意识握住苏逝川的手,将人拉到身边,狐疑道:“奇怪,双月殿的基础设施从来没有出过故障,又怎么可能偏偏赶在国庆日的晚上?” 苏逝川没有说话,静了半晌,他拉着西法返回三层走廊。 这里是整个鎏金大厅视野最开阔的地方,眼下照明失效,陆续有佩戴通讯器的人打开简易照明——那些亮起的光点犹如一个个点射目标,让人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变得清晰起来! 中庭的骚动声越来越大,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守卫队长调了不少人进来保护皇帝等人的安全。 西法侧头看向苏逝川,光线太暗了,他甚至看不清对方近在咫尺的脸:“老师,我感觉你今晚有点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来的路上见过的一只鸟。”苏逝川道。 西法不解:“鸟有什么可想的?” 苏逝川:“我今晚迟到了,进双月殿后途径了一个花园,偶然看见一只乌鸦落在回廊上。”他依照声音响起的位置看向西法,一字一顿道,“你觉得乌鸦为什么会出现在双月的皇庭里?” 西法霍然大惊! 仿佛是对那句话的回应,倏然之间,阴晦无光的鎏金大厅炸裂声作响,一层的彩绘玻璃被人暴力击碎,上百名佩戴面具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破窗而入。借助倾泻而进的月光,人们发现了无端闯入的不速之客,胆小的女士发出惊呼。 “有刺客!保护陛下!”有人厉声大叫,场面彻底失控。 他们的目标是西塞! 苏逝川胸腔里的一颗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紧,脑中瞬时涌进大量假设——西塞能不能死在今晚?他被暗杀的影响究竟会有多大?他死后西法就是洛茵帝国唯一的继任者,西法能胜任么?他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压力? 还有联盟……苏逝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这时洛茵帝国再损失一个皇储,联盟会不会按捺不住,趁乱起兵?又或者这些暗杀者会不会就跟联盟有关呢?! 意识到这点,苏逝川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他不能让这种事提前发生!就连提前发生的可能都不能允许! 上一世,这场刺杀以失败告终,皇室禁军击毙了绝大多数的暗杀者,并对幸存的人进行了严格拷问,但刑讯结果却没有公布于众。苏逝川不了解内情,只知道西塞受了轻伤,其余并不大碍。 然而这一世受他介入,这场暗杀行动出现了重大变动——那个原本应该身在海底死牢的半鲛刺客重获自由,现在他就隐藏在中庭的人群中,伺机待发。毫无疑问的是,只要有他在场,任何一处出血都将成为无可挽回的致命伤。 西塞还不能死。 苏逝川深深换了口气,转身准备下楼。 西法扣着胳膊把人拦下来,急切道:“你去哪儿?” “保护陛下和皇储。”苏逝川按住西法的手,安抚性地握了握,“你在这里等,千万不要下来。” “他们有皇室禁军保护,不需要你动手。”西法道,“太危险了,你哪儿也不许去!” 他话音没落,中庭传来一声惨叫,有位女士惊呼:“杀、杀人啦!” 刺杀行动已经全面开始,情急之下,苏逝川挣开西法,放弃楼梯,直接翻身越过护栏。 “老师!”西法被苏逝川的举动吓了一跳,匆忙扒着围栏查看他的情况。 鎏金大厅的三层距中庭有七八米的高度,苏逝川身手敏捷,下落过程借助二层凸起的装饰浮雕稍作缓冲,在落地时顺势一滚消去冲力。西法全程看得心惊胆战,见他平安无事才堪堪松了口气,折身冲下楼梯。 双月殿早有规定,除非获得特殊许可,凡入内者一律禁止携带任何武器。眼下中庭的来宾正在被紧急疏散,混乱中伤亡极大,那些黑衣人无差别屠杀赴宴的宾客,整座鎏金大厅几乎被血腥味淹没。 苏逝川逆人流赶往大厅尽头的主台,顺手捡起一名战亡守卫身上的激光剑柄,释放出亮蓝色的剑身。 与此同时,一名黑衣刺客从罗马柱后现身,他发现了落单的猎物,提刀悍然出手。苏逝川反应极快,单腿后撤重心轻移,侧身避开致命一击,紧接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身转向,光剑带起一道雪亮的弧光,横扫出去。 这一击下手极快,激光剑身割裂骨肉,高温蒸发了血液。直到苏逝川抽身而去,消失窗口投进的轻薄月色后,那名偷袭的暗杀者的尸体才轰然倒下,脖颈现出一道平整的断口,身首异处。 苏逝川不想在无端的格斗中耽误时间,于是放弃直穿中庭,闪身隐藏进罗马柱后的狭窄过道。他就像一抹飘忽不定的影子,现于黑暗又隐于黑暗,手起剑斩便收割掉一条人命。 等到跟主台足够接近,他背靠柱身,伸手按下耳麦,单连苍星陨,沉声道:“我知道你在,星陨。” “我知道你知道。”苍星陨说,“苏逝川,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 “你人在哪儿?”苏逝川斜睨向不远处的主台。 此时那里的情况非常混乱,皇室禁军与暗杀者全面交手。皇帝已经被护送进了后台,大主教和白皇后被一组禁军护在身后,西塞拔出佩剑,跟贴身的保镖一起保护母后的安全。 苏逝川粗略扫了眼那些蒙面的暗杀者,确定苍星陨不在其中。他是职业刺客,善于隐匿和偷袭,他不同于普通的暗杀者,不会将自己暴露在外,此时必然隐藏在了某个地方。 “你知道今晚会有行动,但是依然没有把我排除在外。”苍星陨不甚明显地笑了笑,声音却愈发冰冷,“为什么?” 苏逝川留心观察过视野内适合伏击的卡位,静了几秒,说:“因为我真心想跟你合作。” “是么?”苍星陨心平气和地说,“你看看你面前的那些人,他们才是洛茵帝国的主人,是掌握绝对权力的人。而你想推举的三殿下不过是空有一个皇子的头衔,除你以外,整个帝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支持他,我们的合作注定不会有结果。”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苏逝川说,“但这是我的使命,我必须完成任务。” 苍星陨低低笑了:“我承认你很优秀,简直比军部那些所谓的元老还要出类拔萃,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或许你可以为三殿下培养出一支足以奠定新王朝的军队,但你有没有想过那需要多久?” 苏逝川怔住。 “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苍星陨讥讽道,“刺客的忠诚是短暂的,仅限于交易期,很抱歉,我陪不了你这么久。” 苏逝川眉心拧紧,一字一顿道:“星陨,西塞还不能死!” 苍星陨:“我帮你劫下了那位博士,就当是还了在海底死牢欠你的人情,现在,我们两清了。” 待他说完,通讯被单方面掐断。 苏逝川深深缓了口气,离开藏身的罗马柱,跃上主台。光剑出鞘,他劈手隔开一名对西塞发起攻击的暗杀者,挺深挡在了那名穿红色晚礼服的女保镖前,头也不回道:“带皇储殿下走,快!” “苏少将,你怎么来了?”女人讶异道。 苏逝川不假思索道:“三殿下命我来保护皇储,这里交给我,你——” 他话没说完,两人头顶传来异响,一名暗杀者从天而降,落地瞬间割断腰间的钢丝,横身挡住去路。 “谁都别想走。”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闻声,苏逝川心底一沉,原本幽暗无光的眸底恍然闪过一抹讶异的神色。 他转身看向对方。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写打斗了,好累_(:з」∠)_ 第33章 Chapter 33 【鬼宿归来】 那个女孩身材高挑, 跟其他暗杀者一样穿了身纯黑的夜间作战服,手持光剑。她没有佩戴面具, 而是以黑纱遮挡住口鼻,露出双黑而冰冷的眼睛, 静静注视着被女保镖护在身后的西塞·特兰泽。 苏逝川认得她的声音,也认得她的眼睛。 三月没见,这小姑娘不说脱胎换骨, 其气场相较于那日在驻军基地,也完完全全像换了个人一般。 在她对面,西塞的那名贴身保镖从腰间抽出一根金属丝, 以左手缠绕几圈后骤然勒紧。晦暗的光线下,那截金属丝细而锋利,泛着层幽幽的蓝光, 一看就知道提前渭好了致命的剧毒。 随着那个战前动作完成, 苏逝川注意到一处细节, 那女保镖只在左手上佩戴了防割手套,用于操控绞杀类武器, 右手则光裸着, 看似无意实则提前做好了准备, 不偏不倚地垂落在裙摆微微隆起的右腿侧——那里应该藏有一个战术腿包。 是个近身格斗型的杀手,而且惯用左手, 苏逝川迅速做出判断。 西塞身为皇储,能被他贴身带着的人必定不是庸才,这女人被人半路截道却丝毫不显慌乱, 看待暗杀者的眼神还有那么点“静观其变,不欲其乱”的意思,与其说是被偷袭,倒不如说更像是准备万全了在等对方现身! 这念头无端闯进大脑,苏逝川不由得微微怔住,脑中恍然想起此前交代过阿宁的一件事来。 ——那日在驻军基地,他们都看出了极月身为新人却身手不凡。阿宁私自调查了她的出身,在汇报上来以后,是他特意叮嘱了要去彻查一番收养这姑娘的郊区教堂。 难不成,是阿宁确实查到了端倪,所以西塞身边的保镖才会对此早有准备?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 苏逝川握住光剑的手指不觉扣紧,用力到手背经络暴起,指关节失血泛白。 那么这座鎏金大厅是敞开了大门的牢笼,这位迟迟没有被护送离开的皇储就是诱敌上钩的饵! 难怪!苏逝川脑中一片澄澈,之前觉得古怪的地方瞬间有了解释——难怪暗杀者出现时,西法面对可能遭遇不测的父皇和兄长会表现得那么镇定,只用一句“他们有皇室禁军保护”就想将他留下,现在看来,他怕是早就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真的太麻烦了…… 在他分析出神的这短短数秒之内,不远处对峙的两人已然交手。 极月年纪虽轻,但每一下出手都果断老辣,攻击十分彪悍。与她相比,那名身穿礼服的女保镖则像极了滑腻的游鱼,身影飘忽,走位刁钻,将手中那截金属细丝操控在毫厘之间,她从不正面交锋,而是巧妙化解开极月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再迂回到她身后,袭其不备。 就在这时,又有几名黑衣人翻上主台。极月长剑一挑格挡开绞杀上来的毒丝,厉声命令道:“杀西塞!” 纵然那女保镖再游刃有余,也抵挡不住对方的群起而攻。苏逝川急于印证心底的猜测,见状毫不犹豫地提剑加入战局。 两柄光剑铮然撕咬,剑身电流四起,苏逝川挡在女保镖身前,替她接下正面一击,头也不回道:“你去保护皇储,她交给我!” 话音没落,远处传来“咻咻”两声,暗器脱手。 苏逝川对这个声音异常敏感,第一时间朝声源处看去。 两道银亮的弧光自二层射向中庭,苏逝川双眼眯紧,几乎捕捉到了那个在阴影笼罩下的走廊间一闪而逝的影子。 “别乱动。”苍星陨的声音从耳麦传出,鼓动着耳膜,他说,“暗器有毒,我的手很准,但不能保证不被你撞上来。” 身边有人,苏逝川不便开口,眼下没有第二个选择,他必须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为皇储鞠躬尽瘁的帝国少将。苏逝川放弃格挡逼至近前的光剑,拧身后脚下点地,刹那来到西塞身前,他手上的光剑左右一抹,赶在最后一刻分别斩落两枚奇袭而至的飞刀。 下一刻,极月已然近身,亮蓝色的光剑紧擦着苏逝川的左肩,刺向被他护在身后的皇储西塞。 灼热的高温溶化衣料,燎伤皮肉,苏逝川肩膀鲜血长流,眉心拧紧,他徒手扣紧极月持剑的手腕,拇指摸索到关节处极有技巧地用力一按。霎时,极月只觉得整条手臂又酸又麻,光剑险些脱手。然而没等她做出反应,苏逝川已经欺身近前,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提醒:“你不该来。” 极月闻言怔住,手头攻势不由得慢了一拍。苏逝川抓住她愣神的功夫,身子一侧,踢膝果断顶进对方腹部。这一下势大力沉,极月疼得眼前发黑,向后踉跄几步,躬身吐出一口黑血。苏逝川没给她半分喘息的余地,如影随形地欺身而上,起脚直接把她踹下主台。 终于跟身后的那些人拉开距离,苏逝川跟着跳下去,按住耳麦道:“星陨,你听我说。今晚这事很怪,我怀疑是个陷阱,建议立刻撤退。”待他说完,通讯频道依然是一片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微弱电流声昭示了通话并没有中断。苏逝川抬头向鎏金大厅的二层看去,苍星陨显然已经不在那里了。 极月狼狈起身,胸口起伏剧烈,面对苏逝川她改双手握紧光剑手柄,重新摆开站姿:“你早就看出来我有问题了?”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逝川的眼睛,眸光阴鸷,“所以才把我从特战专业除名?” “我还是那句话。”苏逝川心平气和道,“真正优秀的特工往往懂得隐藏实力,我不要你,只是因为你太急功近利了。” “是么?”极月冷笑,“让开,否则我就杀了你!” “为什么要刺杀皇储?”苏逝川道,“你究竟在为谁做事?” “为我自己!”话闭,极月一正剑锋悍然出手。 苏逝川从容接下这道攻击,毫不客气地正面压低剑身,隔着滚烫的弧光注视着极月的眼睛:“听老师的话,快走!” 同一时间,主台上的女保镖生擒了最后一名黑衣人,用光剑刺穿肩胛,直接把人钉死在地上。被光剑洞穿的部分顷刻焦黑碳化,却不足以致命,那人疼得嘶声惨叫,身子动弹不得,只能生生承受被一点一点活活烤焦的痛苦。 女保镖甩掉金属丝挂着的血珠,转身正要回到西塞旁边。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抹鬼影无声无息地自大厅穹顶吊下。 距主台不远的地方,极月眼睫轻抬,眸光越过苏逝川的脸侧看向他身后。视线错位的刹那,苏逝川瞬间意识到后面有事要发生,他维持了与她光剑相抵的姿势回头看去——倒吊的刺客已经完全松开了钢丝,他一手摸向腰间取出一枚特质的菱形暗器,另一只手反握紧了匕首,然后在动手前,他朝苏逝川所在的方向投来了一个莫名的眼神。 “多谢提醒,”苍星陨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响起,“得手就走。” 话音没落,刺客有条不紊地掷出暗器,位于他正下方的西塞·特兰泽身子登时僵住,一道黑血溢出额发,缓缓没入金属面具的边缘。直到这时,女保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正看见一段垂下的钢丝在轻轻打晃,原本应该吊在那里的刺客却消失了,一道黑影刚刚翻过二层走廊的围栏,就近隐入正对的休息室。 “终于找到了……”她缓缓勾起嘴角,两秒后音量骤然抬高,“皇储殿下遇刺!” “——现在开始,对入侵的刺客格杀勿论,不留活口!” 苏逝川怔怔看着皇储倒下,心里那股徘徊不去的怪诞感更胜。片刻之后,他重新看向面前的极月,原本扣在她腕上的五指徒然松开,低声道:“快走。” 极月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地放她离开,她盯着苏逝川的眼睛,神色极为复杂,然后匆匆收了光剑,夺路而逃。 如果这一切是早有预谋,苏逝川转身看向乱作一团的主台,那么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 西塞的尸体被赶来的急救人员层层围住,那名女保镖并没有留在主人身边,而是跳下主台,朝苏逝川走了过来。她垂眸看了眼苏逝川肩上的伤口,用一种极为客气的声音说:“苏少将辛苦了,剩下的交给军部解决,您暂时可以休息,让医疗兵为您处理一下伤口。” “皇储殿下他……”苏逝川看向主台忙碌的急救人员。 这里的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很清楚那名出手刺客的身份,苍星陨的暗器上淬了鲛血,眼下如果没有足够剂量的鲛油,西塞必死无疑!只是——他又看向面前的女人,她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您放心,”女保镖笑道,“殿下平安无事,那只是个替身。” 苏逝川心下恍然,表面上故作虚惊一场地松了口气:“你们早就知道今晚会有暗杀行动?” “说到这个还得谢谢您。”女保镖道,“总之先前皇储殿下的邀请依然作数,请您务必不要离开鎏金大厅,等待稍后的召见。”她翻开袖口查看时间,苏逝川注意到她的通讯器佩戴在了右手手腕上。 “我还有事要处理,就先失陪了。”她朝苏逝川欠了欠身,转身边返回主台,边按下耳麦。 苏逝川听见她说:“我标记了一个女刺客,坐标已经共享,告诉军部的增员,殿下要抓活的。” 此时距离暗杀者突入鎏金大厅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确定皇储已死,幸存的暗杀者不再恋战,从破窗逃出大厅。 苏逝川被那名女保镖下达的命令惊得失神半秒,脊背不由得爬上一股彻骨的寒意。待对方走远,他收起光剑调头直奔大厅侧门,同时按下耳麦单连十七,急道:“军部现在获得了一条加密信息,应该是追踪器反馈回来的坐标,帮我查一下。” “是。”十七即刻回复。 “你们回去了么?”苏逝川问。 “还在路上。”十七语速很快,通讯频道不断响起键盘敲击声,“主人,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苏逝川:“不太好,我猜测今晚的宴会就是西塞布下的局,他们知道会有人刺杀,皇帝等人根本没有来到现场,全部采用了替身。现在刺客里有个身份重要的人被安插了追踪器,军部可能会等到她跟其他人会合以后再一网打尽。” 十七心里大惊,生怕主人被深海鱼坑出意外,急道:“那要不要我——” 他话没说完,直接被苏逝川打断。苏逝川道:“你需要,你抓紧时间把博士送回剧院,然后替我监视军部内部的消息网络,有情况第一时间回报。” “知道了,那您自己小心。”十七说,“我还在查,他们的频道加密方式有点复杂,需要时间。” 苏逝川:“没事,你慢慢破译。” 说完最后一句,苏逝川保持着跟十七的单连,暂时对他屏蔽掉自己的声音,然后转连苍星陨,问:“星陨,你在哪里?” 围绕在鎏金大厅周围的蔷薇园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连半个皇室禁军都看不见。苏逝川觉得太奇怪了,这样的清场行为非常反常,通常是意味着军部可能会采用杀伤性攻击,但这里毕竟是双月殿的皇庭,真的会做到那种地步么? 忽然,腕上的通讯器振了一下。 苏逝川急于寻找苍星陨,原本不想在这时候分散了注意力,但考虑到情况特殊,眼下能找上来的应该不会有闲事才对。 果不其然,苏逝川点开光屏,注意到消息来源显示为“西法”,内容是:【老师,如果你现在还在鎏金大厅,请务必留在里面,千万不要出来。】 苏逝川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着手回复:【今晚到底什么安排?】 西法:【大概一个月前,二哥得到了一条消息,说是有人打算在国庆日当晚潜入双月殿施行暗杀行动。他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活捉主谋,所以才跟父皇商量,决定晚宴如期举办,但在双月殿四周都安排的重兵把守。你之前看见了乌鸦,其实是军部关闭了双月殿上空的例子防护罩,以方便机甲空战队介入。】 苏逝川抬头看向头顶群星璀璨的夜空,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到底还是他自己促成了这一切,阿宁是西塞的人,所以西塞才有渠道获悉极月今晚下手的消息。上一世,西塞对他的拉拢在军校执教以后,这一世受此影响,这个时间被大大提前了。 又一条信息过来,西法道:【现在他们调整了防护罩的范围,完全隔离了双月殿的东南区域,确保没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而鎏金大厅是那里唯一的轰炸真空区。】 苏逝川:【知道了,你放心,老师没事。】 这时,加密信息的反馈来了,十七说:“我找到了追踪器回传的信号波段,已经连接到了您的通讯器。” “好。”苏逝川说,“等下再联系。” 说完,他结束通话,点开了十七发送过来的接收地址——整座双月殿的平面图在光屏上展开,代表追踪目标的红点不停移动。 苏逝川对照坐标找准方向,发现极月正在向东门靠近。确定好位置,他重新释放出光剑,人还没动,就看见不远处的花丛轻轻一晃,苍星陨自暗处现身,静静挡在了苏逝川身前。 “我一直在找你。”苏逝川说。 “你太执着了。”苍星陨道,“我不过是个刺客,习惯了独来独往,干的是收钱饮血的勾当,我没有感情,也没有心,这辈子都不可能对某个人效忠。苏逝川,我承认你很特别,但是很遗憾,你选我就意味着你选错了搭档。” 这话说得没错,苍星陨生性桀骜,是一匹驯不熟的狼,他之所以会留到现在,完全是因为体内的标记炸弹。 苏逝川心里很清楚,不想在这里争论这个耽误时间,他没有回应苍星陨的话,而是抬起手腕向他展示光屏上的追踪坐标,淡淡道:“极月在跟西塞的保镖交手的时候被对方安插了追踪器,我找你只是因为这个。” 苍星陨霍然愣住。 苏逝川略带讥讽地弯起嘴角,哂笑道:“你不是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么,这个打算怎么还?” 苍星陨不置可否,静了许久,才说:“我会还。” “还有。”苏逝川说,“军部为了剿灭今晚的刺客,已经将双月殿的东南区域彻底隔离,你们哪儿都去不了,除了死就只能等着被生擒。”话说至此,苏逝川略略顿住,举步走到苍星陨近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好整以暇道,“现在我就站在这里,是否合作,这个主动权我交给你,由你来选。” “不过有些话我们提前说好,这一次是你有求于我,一旦达成合作,我们之间的性质就彻底变了。星陨,我看中的是你的能力和你无阵营的背景,原本想给你的是绝对公平和尊重的合作,但是很遗憾,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现在那个机会已经没有了,我并不是不计较得失的圣人,相反,我很贪心,我想要的就是你给不了的、往后一生的效忠。” “我可以不追究你今晚的擅自行动,也可以假定你以后绝对不会再背叛我第二次。”苏逝川似笑非笑地说,“这就是不平等条件,要想让我帮你,就用你自己的后半生来交换,否则我不介意看着你们全部死在这里。” “你……”苍星陨犹豫不决。 苏逝川莞尔一笑,态度非常诚恳,但这笑落在苍星陨眼中,却莫名带上了几分阴险狡黠的味道。 苏逝川:“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不能轻易招惹,不然很容易引火烧身,因为他们难以驯服,自称没有感情也没有心——”苍星陨侧头看他,没有说话,苏逝川静了几秒,复又开口,“我很清楚你就是这样的人,但我也说过,我们是同类。” 苍星陨笑了。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苏逝川淡淡提醒,“军部特派的增援马上就到,说实话,我不了解这次诱捕行动的部署,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把你们全部带出去。但可以肯定的是,你每耽误一分钟,我的把握就会相应地降低一分。” 时间接近零点,夜幕之上两轮满月的银华退去,逐渐染上一层诡异的赤色,连带着夜色下的白蔷薇园都仿佛被血染过一般。 “好。”终于,苍星陨松口,“成交。” 见合作达成,苏逝川也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这一步走得何其艰难,他明明知道苍星陨有私心,但还是冒着风险让他在今晚进了双月殿。事到如今,劫持尤纳斯博士已经彻底成了他们彼此试探的幌子——苍星陨以次来摸清苏逝川的底线,苏逝川以次来探明苍星陨的目的,只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苏逝川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位刺客究竟有什么目的,他只想死死将他留在身边,彻底化为己用。 然而就在这时,夜空传来巨响,数架统一涂装的制式机甲褪去保护色,现出原形。 与此同时,一架通体漆黑的人形机甲跃迁而至,身后的六枚光翼铺展开来,机甲荧光逸散的电子眼散发出一抹不祥的血色,形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魔,居高临下,睥睨着脚下的人间。 目光触及姗姗来迟的黑金巨人,苏逝川登时怔住。 “那是谁?”苍星陨双眼眯紧,他能感受到那架特殊机甲所携带的凛冽压迫感。 “机甲鬼宿,没想到封尘回来了。”苏逝川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继而侧头看向苍星陨,“要我跟他动手,星陨,今天的人情可不是你卖身就能还完的。”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15W多了,配角栏里的第三个男配终于露了个名字,下章正式出场~ 封尘不是正派也不是反派,跟苏苏的关系是竹马,类似势均力敌的挚友,纯友情,没爱情。当然,作为男配肯定是完美得飞起,帅到没朋友的,且没西皮的~\(≧▽≦)/~ 第34章 Chapter 34 【乌鸦留名】 收回目光, 苍星陨眉心浅蹙,不明所以地看向苏逝川。 苏逝川没有说话, 拉着他矮身藏进带刺的蔷薇丛,悄无声息地穿过空无一人的花园, 朝东门赶去。 行至中途,他们遇见了一具已经凉透的暗杀者尸体,苏逝川迟疑片刻, 然后果断扒下他身上的夜行服,快速套在身上。苍星陨等在旁边,垂眸盯着那人开始泛青的扭曲面孔, 沉默不语。 “你认识?”苏逝川系上腰间的绑带,从衣服下摆撕下了一大块布。他动作利索地用布蒙住口鼻,在脑后打结, 又顺便调整了面具的位置, 确保等下不会被认出来。 “不认识。”苍星陨如实回答。 “那就奇怪了, ”苏逝川说,“难不成你跟他们是雇佣关系?” “也不是, ”苍星陨的声线毫无起伏, 听上去有种漠不关心的冷淡感, “我只是来帮个忙。” 见他这么说,苏逝川清冷的眸底缓慢浮起笑意, 没着急开口,而是翻开袖口重新确定极月的位置。 她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身处被防护罩隔离的封闭区域,眼下正在远离东门, 沿外围寻找其他出入口。那名女保镖只在她身上安插了追踪器,苏逝川不确定有没有其他暗杀者跟她一起行动,而且听苍星陨的意思,他跟这群人既不熟悉也不存在雇佣交易,这样一来他们等于是两个外人,贸然现身很容易引起对方的敌意。 梳理清这个思路,苏逝川关闭光屏,抬头看向悬停于半空的机甲鬼宿,似笑非笑地说:“你现在不说也没关系,总有你开口的时候,别忘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苍星陨:“……” 刺客先生无从反驳,沉着脸保持了沉默。 “这边走。”说完,苏逝川不在调侃生闷气的星陨,改道去预判的方向截极月。 同一时间,百米高空之上。 本次行动的专属通讯频道内,一名低级军官正在汇报卫星捕捉的实时画面,有关被标记的暗杀者报告沿电波传送到各个终端接收器。他的声音极为恭敬,条理清晰,在快速复述完目前掌握的全部信息后,那名军官略微一顿,旋即又道:“封总,目前各机甲的粒子炮全部充能完毕,随时可以对目标地点进行轰炸。” 他话音没落,为首的黑金机甲抬起右机械臂,示意稍安勿躁。 在鬼宿胸腔内嵌的驾驶室内,六块悬浮的显示光屏正反馈有皇庭内的监视画面,机甲空战A队最年轻的总指挥官正襟危坐,攀附有意识触的右臂维持着抬起的动作,过了几秒才缓缓放下。 “殿下有令,那名女刺客要活捉。” 封尘的吐字干净清晰,音色十分饱满,声音正色得如同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就像他此时一丝不苟的端正坐姿。屏幕散发的荧光倾泻而下,铺洒在男人英俊非常的脸上,如同为他雕塑般完美的五官刷上了一层苍白的清漆。 在大宇宙时代,人种的界限变得愈发模糊,而封尘的亚裔血统却极为纯正。他眸色很黑,不掺杂哪怕一丁点的棕或者灰色,形如一块完璧无瑕的玉石,冷而沉静。他的面部线条较其他人种来说更为柔和,并不会有刀削斧砍的犀利感,而是精致得浑然天成,带着几分温文尔雅的绅士味道,让人根本无法与“战神鬼宿”联系到一起。 然而,他却是整个洛茵帝国最锋利的剑之一。 “传我指令,”封尘沉声开口,“空中战力持续警戒,调遣两组皇室禁军包围目标,我要求全部活捉。” “是!”那名低级军官回道。 话闭,通讯断开,机甲鬼宿俯冲之下,径直穿过防护罩顶端预留的出入口,飞入双月殿皇庭。与此同时,接收到命令的两组皇室禁军快速进入隔离区域,从东南两个方向朝移动的追踪目标靠近。 眼下四周都是物理攻击无法破坏的透明防护罩,极月眉心拧紧,急于带领余下的十几名暗杀者趁夜色转移。然而这种防御本身没有死角,只能依靠人为强制关闭,他们绕过大半区域也没看见相关的控制装置,周围实在太|安静了,而这种安静非但不会令人放松,反倒是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方才的打斗中极月受了伤,胸腔疼得厉害,呼吸间尽是一波一波的血腥味,也不知道是因为肋骨骨裂,还是肺部损伤。她伏在一名暗杀者的背后,额头沁着疼出来的冷汗,嘴角结着血痂,看上去非常狼狈。 “大小姐,情况不妙。”那名暗杀者道,“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难怪他们没有着急追捕,”极月艰难地做了个吞咽动作,手掌按上对方肩膀,“放我下来。” 男人停下脚步,应声躬下身子,将极月放到地上。 其余几人跟着停下,一名女性暗杀者上前,对极月道:“大小姐,今晚恐怕是出不去了。” “没关系,”极月扯下面巾,用袖口擦去血痂,“反正西塞已经死了,留在这里还能多杀几条为帝国卖命的狗!” “也不知道那个刺客在哪儿,如果是他,或许有办法带大小姐出去。” “别指望他。”极月冷笑,“他今晚会来,只不过是想顺手清算掉当年西塞准备对他灭口的那笔账,并不是看在任何人的面子上。” “可你们毕竟是——”那女人还想再说,结果话没说完,一道亮红色的电磁束破空而来,正中额心。 那股强大的冲击力直接轰烂了她的半颗脑袋,血液混合着脑浆崩散开来。毫无察觉的黑衣人们没想到会遭遇奇袭,登时大骇,第一时间地抽出光剑,将极月掩在身后。 刹那间,皇室禁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举枪指向走投无路的暗杀者。 十余米开外的灌木丛后,苏逝川侧头看向苍星陨,低声询问:“你们毕竟是什么?”他神色平静,眸光却分外戏谑,像吃死了对方一般,颇有几分“你不老实交代,我就绝不动手”的意思。 苍星陨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静了几秒后,不情不愿地回答:“他父亲二十多年前出访苍蓝星外交,强|奸了那里的一只鲛人,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我,我跟她算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苏逝川心里的讶异不轻,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抱歉。” “没什么。”苍星陨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不是人和鲛的混血,我也不可能在陆地上行走,更不可能从事这种收钱饮血的勾当,当然——”他不愠不火地看着苏逝川,嘴唇动了动,“也不可能落在你手里。” 苏逝川道:“听起来感情并不好,那为什么要帮她刺杀西塞,还要为了救她落进我手里?” “三年前,西塞暗地里想要雇佣到一位敢对皇储下手的刺客,他父亲为了勾结到西塞这座靠山,亲自我把引荐了过去。事成后,我的介绍人和雇主都想要杀人灭口,反倒是她帮了我一把。”苍星陨笑得不以为意,“其实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后要命’的买卖,早就留好了后路,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苏逝川眉梢微挑:“所以这算是还极月的人情?” 苍星陨平平“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你这个原则倒是有意思,不过可能会害了你。” “我这个原则已经把我害进你手里了。” “星陨,跟着我你不会后悔的。” “坦白的说,从离开死牢的那天起,我已经后悔到现在了。” 苏逝川:“……” 少将大人险些要被这只口是心非的半鲛逗笑了。 这时,包围住黑衣刺客的皇室禁军向两侧分开,封尘背负一把黑金大剑,携两名下属姗姗来迟。 苏逝川盯着那张许久不见的熟悉面孔,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苍星陨的目光直落在为首的男人身上,不错目地说:“你还没告诉我那人是谁。” “一个老朋友,在我还走不稳路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苏逝川道,“他叫封尘,是军部下属战略统战部总负责人的独子,今年还不到二十八岁,已经因战功授封了上将军衔,实力非同小可。他肩上的那把大剑——”随着耳畔的叙述,苍星陨抬眼看去,苏逝川又道,“就是你刚才看见的机甲鬼宿的一种战斗形态。” 待他说完,苍星陨不由得拧紧眉心,侧头看向苏逝川:“既然你们的交情那么好,你为什么还会为了帮我跟他动手?” “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得到你。”苏逝川好整以暇地纠正道,“封尘的父亲是一位坚定的保皇派,在西塞还没上位的时候就表现出了明显的倾向。受父亲影响,他一出军校就成了西塞的人,本人优秀归优秀,但之所以能升得这么快,这其中还是少不了西塞的运作。” 苍星陨:“你就这么说自己的‘老朋友’?” “这是客观分析,我要是净捡好的说,你就不可能快速了解等下需要动手的目标了。”苏逝川斜睨了他一眼,“不过丑话我们说在前面,你要是敢对他下暗器,我就亲手拧断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的脖子。” 刺客先生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这个威胁不到我。” “那就是你的脖子。”苏逝川从善如流地改口。 苍星陨:“……” 不远处,不愿就范的黑衣人展开殊死一搏。在第一枪的警示过后,这回皇室禁军没有再次开枪,打算依靠人数优势尽可能留下活口,而刺客们明显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反抗得异常激烈。 苏逝川屏息观察局势,手上很不客气地从苍星陨腰带里摸走了几枚淬了毒的暗器,低声交代道:“等下我出面缠住封尘,你继续隐藏,伺机救下极月。” “好。”苍星陨道,“但是我们要怎么撤离?”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苏逝川无声无息地退出两人避身的灌木,像暗夜潜行的狡诈兽类。他的动作极快,脚下没发出半点声响,现身的刹那两枚暗器旋即脱手,一左一右以两道极其诡异的弧线穿越人群,直逼封尘身侧的两名下属。 这有预谋的奇袭,目的并不在于致命,而是要声东击西。 果不其然,在那两名下属没有发觉的时候,背向此处的封尘已然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大力推开射程范围内的一位下属,反手抽出背上的黑金大剑。下一刻“蹡蹡”两记金属碰撞声炸响,那两枚由特殊合金打磨而成的菱形暗器相继落地,而且还罕见的一分为二! 封尘提剑转身,神色肃然地看向面前凭空现身的不速之客,道:“听说刺杀皇储殿下的是一位善用暗器的刺客,就是你?” 苏逝川沉默不语,扣紧光剑手柄的右手蓦地摆正,随着“刺啦”一声电流爆响,亮蓝的剑身释放而出。与此同时,他左手一甩,又是两枚暗器凌空抽射,紧接着脚下点地,片刻不停地悍然出手,整个人瞬时侵入近前。 这套佯攻近身的攻势漂亮得一气呵成,封尘眸色一暗,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提剑正面接下这击。 电光石火间,光剑与黑金大剑铮然撕咬,高温席卷上剑身炸得火花四溅。 苏逝川改双手握剑骤然施力,近距离凝视对方的眼睛,有意将声音压得很低:“正是。” “你是谁?为什么要策划刺杀皇储殿下?”封尘同改双手握剑与之抗衡,向侧划开卸去力道。 苏逝川被甩得向后一个踉跄,右腿后撤堪堪稳住重心,他在脑中快速权衡一番,最后决定采用不久前星陨的那个误会。 “我是乌鸦。”苏逝川道,“我要刺杀的不止是皇储,而是被特兰泽家族掌控的洛茵帝国。” 封尘闻言一惊,冷声又问:“你为联盟做事?” “为我自己。”苏逝川提剑再攻,却在交锋的刹那腾身而起,瞬间没入视野死角。 血色的月光凌空洒下,将一切镀上层诡谲莫测的色彩。封尘微微怔住,只觉得面前的家伙犹如浴血展翅的黑鸟,他的行动诡辩莫测,佯攻不断,他不像是光明磊落的战士,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阴险刺客——所有的攻击都是幌子,都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 一秒之内,两人错身而过,苏逝川侧目扫了眼封尘略微染上讶异的脸,然后拧身一转,摸出最后几枚暗器朝极月所在的方向射去。而就在这时,蛰伏已久的苍星陨同时现身,暗器脱手。 不需要任何语言交流,初次正式合作的两人配合得无比默契,反向射来的数枚暗器彼此穿插,“咻咻咻咻”放倒了极月身边的一圈皇室禁军。 只可惜凭借封尘的反应速度已经不可能给他再多的时间。 身后空气震颤,苏逝川完全来不及靠近极月,只觉得一道恐怖的剑气直抵背心。他没有片刻躲闪的余地,直接持剑滚地,下一秒,黑金大剑紧贴着他的腰侧插入地面,发出“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地表龟裂。 苏逝川单手撑地稳住身形,起身后直奔极月将人拦腰搂进怀里。 极月的身上有两处光剑的贯穿伤,皮肉和内脏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灼伤,出血严重。她角度虚弱地倚靠在对方胸前,眼睫轻抬,涣散的眸光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次聚焦,她觉得这男人蒙面的侧颜有些熟悉,但大脑已经彻底停止了思考,她看不清来人是谁。 飞射而来的暗器接连放倒有意上前的皇室禁军,其密集程度生生在两人旁边开辟出了一块真空区域。 等到苍星陨终于赶来,苏逝川把极月交给他,然后取出玄凰化形的怀表,掀开表盖。 那一刹那,眩目的光芒穿透夜色,皇庭东南区亮如白昼,巨大的白银巨人现出身形,六枚光翼铺展。玄凰脚下,苍星陨抱起陷入昏迷的极月爬上机甲支撑腿的凹陷处。驾驶室内,苏逝川扯掉遮面的面具和黑布,伸出双臂让意识触攀附上来。 随着精神连接完成,玄凰冰蓝色的电子眼荧光逸散,苏逝川十指如飞地敲击着控制面板将能源阈值最大化。玄凰接收到指令,推进器喷出能源焰,沙石横飞,玄凰光翼振翅拔地而起,直奔防护罩敞开的缺口。 这一举打得帝国众人措手不及,没有一条机密消息显示暗杀者携有高级别智能机甲! 封尘最先做出反应,提示随行的两名副官控制住余下的黑衣刺客,紧接着黑金大剑化形,鬼宿自黑暗中现身,展翅直追上去。 动用了高级机甲的追逐战再不是人力动手可比,双月殿的安全警报拉响,空中待命的机甲空战队第一时间收到绞杀命令。 粒子炮血红的光束洞穿夜色,从四面八方汇集上来,苏逝川驾驶玄凰紧急闪避,目标明确,径直飞向帝都近郊最大的一片淡水湖。 苏逝川一面着手把湖泊坐标共享给十七,一面按下耳麦单连苍星陨,说:“玄凰的战损还没有修复,不能正面迎战,你拆下追踪器安插在玄凰身上,找机会带极月脱身,十七会来接应,我继续引开封尘。” “知道了。”苍星陨说,过了几秒,他又补充,“你自己小心。” 苏逝川切断通讯,查看十七发送回来的反馈,确定这部分已经安排妥当后,他操控玄凰于空中漂移转向,借助惯性将苍星陨和极月甩向湖心,然后架设粒子炮,朝紧随其后的鬼宿发出干扰一击。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天地震颤。 鬼宿撑开护盾,正面接下攻击,被巨大地冲力带得向后退了数米。借此机会,苏逝川开启拟态保护,玄凰披上夜色,隐入夜幕。 一阵浓烟过后,封尘盯着空无一物的显示屏,第一反应——又是佯攻? 追踪器反馈回来的红点改变了方向,那只狡猾的乌鸦带着他们在帝都绕了多半圈,现在竟重新朝双月殿飞去。 半小时后,双月殿皇庭灯火通明,皇室禁军将鎏金大厅外的蔷薇园围了个密不透风。 封尘快步穿过守卫,在下属地带领下来到一丛开得正浓的花丛前,那里藏着黑色夜行服,上面摆着那枚原本应该在刺客身上的追踪器。 “通知下去,继续封锁东南区,彻查鎏金大厅。”封尘冷笑着扬起嘴角,“没想到,乌鸦是‘自己人’。” 同一时间,苏逝川翻墙进入鎏金大厅二层的一间休息室,这一趟折腾下来,肩膀上的激光灼伤已经撕裂,血浆洇透了礼服的大片前襟。苏逝川眼前发黑,这是失血症状的前兆,可是他没有时间休息,必须尽快回到中庭,在那名女保镖发觉前重新做回等待被西塞召见的帝国少将。 窗口传来禁军集结的声音,他很清楚返回双月殿会将封尘的视线转移到今晚出席晚宴的宾客身上,但也只有这样才能给其他人足够的时间撤离。苏逝川定了定神,按住出血的肩膀,抓紧时间朝休息室的大门走去。 然而就在开门的一刹那,苏逝川猝然迎上西法站在护栏前的背影,不偏不倚,正对着他所在的休息室。 听见动静,西法转身看向他,笑得眼睛弯起来:“我找了你很久,老师,你终于回来了。” 苏逝川一瞬不瞬地盯着西法的眼睛,喉咙干涩,重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这家伙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玩世不恭。 此时,皇室禁军闯入一层大厅,开始逐一搜查动乱期间滞留在此的人。 “我——” 苏逝川动动嘴唇,正要胡乱扯出番说辞,却见西法突然伸手挡住唇瓣,做噤声手势。 脚步声自楼梯处传来,西法反应很快,推着苏逝川重新返回休息室,反手关门。 他只说了一个字:“脱。”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流我也写过三本了,这本是暗线、支线和配角最多的一本,这个剧情真的差点累死我,而且超级卡,我一章能从晚上一直写到凌晨四点多,简直醉了Orz ※ 所以之前有妹子猜对了,星陨和极月是兄妹关系【不过我说过我不写BG,所以一男一女,年龄相当,肯定是兄妹的撒~】 ※ 打斗暂时告一段落了,等到下章写完,前面提到过的一些东西都会有所解释,不过有个伏笔我在前两章提过两次,貌似还没人看出来,开心~ 第35章 Chapter 35 【一升飞醋】 苏逝川满脑子都是“西法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句“脱”的意思,只怔怔站在了原地。 西法给大门落锁, 然后快步走进盥洗室。再出来时,他手上多了一湿一干两条毛巾, 见苏逝川没动,西法也不多废话,扣着胳膊把人带到里屋, 将苏逝川按在沙发上,再亲自动手去解他礼服的纽扣,小心翼翼地将被血浆浸透的外套剥了下来。 外面这件衣服的颜色较深, 穿着的时候看不太出来伤得重不重,此时脱得只剩下里面的衬衣,西法被触目的血色刺得皱了皱眉, 手上动作迟疑起来, 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才能保证不弄疼他。 受伤的位置是左肩胛, 表层皮肉被光剑灼得血肉模糊。因为延误了治疗时间,再加之可能进行过剧烈活动, 眼下那处灼伤有了明显的撕裂痕迹, 破损的衣料被血液粘合在伤口里, 有一部分已经干涸结痂,处理得稍有不慎可能会引起二次撕裂。 西法垂眸看向苏逝川, 注意到他的脸色非常苍白,额头沁着层薄薄的细汗,显然仅是脱去外套就已经非常疼了。 然而对于现在的苏逝川来说, 这种**上的疼痛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有助于大脑冷静下来。 此时最要紧的并不是西法,而是正在搜查刺客的皇室禁军,苏逝川思维飞散,快速回忆过先前跟封尘正面交手的细节——经刚才一战,他算是正式以“乌鸦”的身份出现在了军部面前,尽管他本身只做了“劫持博士”这一项,但在军部看来则是“乌鸦”策划了今晚的一切。 也不知道这个转变带来的影响究竟是好是坏…… 想到这里,苏逝川深深换了口气,抬头看向西法,淡淡道:“怎么不脱了?” “怕你疼。”西法说。 苏逝川闻言顿时笑了,安抚道:“没什么,你随便来,老师不疼。” 西法取过那条浸透了热水的毛巾,展开后对折了一次,趁热抚在了伤口上,打算先让血痂化开。苏逝川疼得身子僵住,脊背肌肉完全绷紧,两片唇直接抿得失了血色。 “伤你的是谁?”西法在苏逝川面前单膝跪下,伸手抚开他汗湿的额发。 “一个女刺客,”苏逝川嗓音微微发颤,轻描淡写地说,“没看见脸。” 他话音没落,休息室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门把手被人“咔嚓”一扭。 “这里锁着!”外面那人道,“里面可能有人,快!通知上将!” 休息室内,苏逝川和西法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之间没有交流,西法起身掀起他肩上热敷的湿巾,苏逝川自己解开衬衣扣子,也顾不上陷在伤口里的碎纤维,直接大力一扯,褪下右边那条袖子。 受到外力拉扯,伤口果然二度开裂,登时洇出了不少鲜血,沿白皙的肌肤蜿蜒而下,莫名带着几分凌虐过后饱受摧残的暧昧味道。 西法盯着苏逝川胸前的血迹静了几秒,然后强行屏蔽掉脑中不合时宜的画面,改拿另一条干净毛巾按住伤口止血。 这时,休息室的大门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下一秒七八个皇室禁军破门而入。 苏逝川不疾不徐地抬眸看了眼来人,没有开口。 西法连头都没回,声音冷得仿佛结上了一层冰,他说:“怎么进来的,给我怎么滚出去。” 前来搜查的人万万没想到三殿下会在里面,不然搁谁也不敢做出强行破门这种事来。带头进门的禁军吓得脸都白了,忙朝西法一躬身,匆匆解释道:“是属下鲁莽,冒犯了三殿下,只是……这也是例行搜查,还希望——” “例行搜查到我的休息室里来了?”西法一哂,不愠不火地打断他,“谁允许的?” 此话一出,那名禁军首领登时被噎得哑口无言。这两边一个是军部上将,一个是帝国皇子,分量一个比一个重,都不是他这种小禁军能惹得起的,一时也不知是该如实报出下令人的姓名,还是趁早滚出去,难免有些进退两难。 西法压根不管后面站着的一排人,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家老师的伤口上,压了几分钟,见丝毫没有止血的趋势,这才不耐烦地开口:“愣在那儿做什么,没看见苏少将受伤了,还不去找个急救箱过来?” “哎……是!请三殿下稍等!”禁军首领倏而反应过来,赶紧朝手下递了个眼神。 随着一名禁军匆匆离开休息室,僵持的气氛终于稍稍有所缓和。 苏逝川身子发虚,坐累了索性向后倚靠上沙发靠背,再抬眸看向一脸紧张的禁军首领,漫不经心地问:“暗杀者不是已经撤离了么,这时候不抓紧时间追捕,为什么还要反过来搜查鎏金大厅?” 禁军首领认识苏逝川,听见问话也是松了口气,朝他恭恭敬敬地一欠身,如实回答:“苏少将有所不知,我们原本已经在皇庭里控制住了残余的暗杀者,但没想到他们还有隐藏的增员,而且这伙人还拥有高级别机甲,所以被一个自称‘乌鸦’的家伙带走了两名核心成员。” “在追捕过程中目标机甲启动了保护色,空战队跟随坐标反馈又回到了双月殿,并且在外面的花园里发现了先前安插在女刺客身上的追踪器,所以才会彻查鎏金大厅附近的区域。”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总结道:“看来下达命令的指挥官是认为,这伙暗杀者里面有潜伏在双月殿的卧底了?” “是这样的。”禁军首领道。 待两人说完,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的西法朝侧面移了一步,用身体堪堪挡住苏逝川,然后伸手捏住对方下巴,稍稍用力,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苏逝川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淡,任凭小混蛋做那个带着几分轻佻的动作,心平气和地迎着他的视线。 如此过了十来秒,最终,深谙自家老师的牙关有多难撬的三殿下率先败下阵来。他松开手,就着剩下的人都看不见的优势,略带惩罚地屈指刮了刮苏逝川的鼻尖,嘴角扬起,笑得痞气十足。 莫名其妙就被调戏了一把的少将大人眉梢微挑,也不说话,而是干脆利索地起手直奔小混蛋裆部,摸上关键部位,施力一捏。这一下力道不大,但架不住位置过于敏感,西法从来不知道蛋疼原来这么疼!简直疼得直击灵魂!后劲儿还有那么点爽。 于是,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禁军们霍然愣住,眼看着方才还怒气值满点的三皇子殿下就那么直接给苏少将跪下了,当即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西法疼得眼泪差点下来,不敢再跟老师面前造次,仰着头,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十分委屈地说:“捏坏了老师用什么?” 苏逝川:“……” 苏逝川一个没忍住笑了,伸手把人扶起来,说:“站累了就休息会儿吧,老师没事了,不劳殿下担心。” 就在这时,走廊再次响起脚步声,禁军首领只当是手下去而复返,忙转身打算把急救箱接过来,好将功补了破门而入的过,结果一抬头正看见总指挥进门,他腰还没挺直,即刻又弯了下去。 “封总。” 封尘起手示意噤声,低声吩咐道:“这儿没你们的事了,继续搜查。”说完,他又看向跟在后面的禁军,说,“急救箱放下。” 收到指令,禁军们如获大赦,忙轻手轻脚地退出休息室,顺便带上了房门。 西法一脸“这里也没你的事好么”的表情看着他,开口,声音却是截然相反的严肃认真:“原来下令闯进我这间休息室的人,就是空战队的封尘上将?” 封尘双腿并紧,身子站得挺直,朝西法行帝**礼,解释道:“事态紧急,禁军也是不想放走刺杀皇储殿下的刺客,所以进门时鲁莽了,惊扰到了三殿下,等搜捕结束,我会亲自向您请罪。”话闭,他抬眸看向苏逝川,面色不变,眼神却漫上了一丝颇为熟稔的笑意,算是打过招呼。 西法:“……” 三殿下原本听进去了,结果被这古怪的眼神交流一刺激,内容瞬间全忘,回头看向苏逝川:“你们认识?” “是朋友。”苏逝川简单说明关系,然后重新看向封尘,笑道,“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会回来。” 封尘万年冰山的脸上露出笑意,说:“皇储殿下的暗调指令,不然我还得在远星系那边再待几年。” 按理说三殿下在场,他们两个不应该随意搭话,但鉴于苏逝川跟西法的关系特殊,在崇尚武力的洛茵帝国,只要有“师生”这层关系在,任何的身份和地位都要退居其次,所以尽管三殿下是皇子,可在苏逝川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需要谨遵教诲的学生。 眼下没有外人,应当抓紧时间把伤口处理了,封尘身为人臣自然没有让殿下亲自动手的道理,于是自觉打开茶几上的急救箱,取出医用酒精、脱脂棉和镊子,然后快步来到沙发旁边,对西法道:“三殿下您先休息,逝川的伤我来就可以了。” 西法站着没动,心说叫得还挺亲,静了几秒,道:“我的老师,还是我来吧。” “你来什么呀,军校里还没教过外伤处理的方法,你敢下针,我也不敢让你缝啊。”苏逝川听不下去,用可以活动的那只手拉过西法让他坐在旁边,对封尘道,“不用麻药,尽量别留疤。” 封尘平平“嗯”了一声,先检查了一下苏逝川肩上的伤口,确定只是皮外伤,骨骼没有问题,这才把脱脂棉润湿,完成消毒工作,擦干净血迹,露出新鲜的创面。 “你怎么会受伤?”封尘以两指展开撕裂处,镊子探入,一点一点夹出衣物纤维,“遇见谁了?” “那个被皇储殿下的保镖标记的女刺客。”苏逝川说。 封尘不甚明显地皱了皱眉:“她能伤到你?” “情况特殊,”苏逝川道,“那时候正好有一名刺客从穹顶吊下来偷袭殿下,我走神了。” “难怪。”封尘缓了口气,“可惜你的资历还太轻,这种机密行动没法提前告诉你,幸好伤得不重。” 苏逝川无所谓地笑了笑,又问:“人抓住了么?” “跑了三个。”封尘把取出的纤维扔进托盘,转身从急救箱里取出缝合用的针线,再回来拍了拍苏逝川的完好的那侧肩膀,叮嘱道,“忍一下。” 苏逝川缓慢点头,就近抓住沙发边缘。西法注意到这处细节,把他的手解下来,握进掌心。 封尘低头查看撕裂伤的情况,眸光轻轻偏移,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触即离,手头娴熟下针,顺便开口转移苏逝川的注意力,说:“等缝合结束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再晚些还要去见皇储殿下。” 这时,针头刺穿皮肉,生生拉扯过缝合线,苏逝川疼得眉心拧紧,强行克制,没忍心用西法的手发泄。他注意到了封尘那番言辞间的一处细节,等这一针疼过了,才道:“你怎么也知道这事?” “你不是说伤了你的是个女刺客么,”封尘道,“那你没看出来她是谁?” 苏逝川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答反问:“看来军校里的事,你是都知道了?” “差不多吧。”封尘也不隐瞒。 “听谁说的?”苏逝川声音很随意,问题却犀利得一阵见血。 “还能有谁。”封尘斜睨了他一眼,笑了。 苏逝川了然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这两人的交流方式很特别,涉及敏感话题的时候几乎所有话都不会直说到底,里外里透着股不言而喻的默契在里面,西法半天插不上一句话,还生生听出了一肚子火气,怎么看封尘怎么不顺眼。 苏逝川太了解这小子的脾气秉性,估计再扯下去封总就该降职了,于是侧头看向西法,笑着解释:“我们在说阿宁。” 西法一怔,不明所以道:“他怎么了?” “阿宁是皇储殿下的人,”苏逝川说,“今晚军部能早有准备,说起来还是阿宁的功劳。” 封尘闻言一笑,道:“阿宁可没有揽你的功劳,不然皇储殿下也不会这么早就召见你。”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 “你不天天罚他就可以了。” 苏逝川有些意外,不禁哑然失笑:“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聊你的时候顺带提起过,也不能算打你的报告,毕竟是我主动问的。”缝完最后一针,封尘剪断缝合线,取干净纱布包扎好伤口,然后把东西都收拾进急救箱。 西法盯着他的背影,十分不快地说了句:“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逝川。” 苏逝川正要把染血的衬衣脱下来,听见某人嘴里的称呼变了,不由得挑了挑眉,心想这小混蛋也是可以,争起来连老师都不叫了。 被莫名夹在中间的封尘有些哭笑不得,转身对西法道:“三殿下有所不知,逝川去年年初从军校毕业,年纪虽轻,但能力出众,那时候皇储殿下正好缺人,我就向他举荐了逝川。这次返校执教,他作为您的总教官也是皇储殿下的意思,目的就是想看看能力怎么样。事关前途,我跟他从小认识,又是第一推举人,自然是要关注一下的。” 西法:“……” 三殿下郁卒得厉害,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完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尼玛老子前两天才向二哥推荐过的人,你竟然告诉我你一年以前就推荐过了?认识得早了不起啊! 苏逝川似笑非笑地瞥了西法一眼,觉得他吃飞醋的模样特别有意思,然后看向封尘,笑问:“阿宁怎么跟你说我的?” “他说你可厉害了。”封尘边说边点开通讯器查看时间,末了,道,“你见皇储殿下得换套干净衣服,我派人去给你拿了,等下会送过来,你先休息。”他抬头依次看过苏逝川和西法,“我还有事要处理,就先失陪了。” 苏逝川道:“麻烦你了。” “别客气。”说完,封尘快步离开了休息室。 待房门再一次关紧,西法起身脱下礼服外套往苏逝川身上一盖,把他光裸的上半身包了个严严实实,确定一丝不该露的地方都没有露出来。苏逝川一瞬不瞬的盯着对方的眼睛,收敛了笑意,之前被他暂时搁置的念头再度浮起,他看待西法的眼神直接变了。 “现在可以说了,”西法没有落座,而是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在我们联系之后到再次见面的这段时间里,你去哪儿了?” 苏逝川静了几秒,脑中快速整理出一套说辞,道:“那个被标记的女刺客是一名军校生,原本应该在特战专业,但是因为加试的成绩太过优秀,再结合她的出身,我感觉这个人有问题,所以通知十七,故意让她出局了。” 这事西法有印象,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确实听十七提过这么一号人,那是加试的第一天,雪橇犬曾经离开过几个小时,再回来时身上就多了六枚呼叫器,说是主人吩咐他做的。 “然后呢?”西法说。 苏逝川道:“当时刺客吊杀皇储的替身得手,她跑了。我认为在已经察觉到有问题的情况下却没有继续追查,进而导致了今晚的暗杀行动,这件事有我一部分的责任,而且归根究底她应该是我的学生,所以跟出去了,就是这样。” “你跟着她,难道没遇见皇室禁军和那位封尘上将?”西法反问。 苏逝川:“老师没有追踪器信号的接收权,一不小心把人给跟丢了,所以才没遇上。” 西法意味不明地笑了:“你觉得我信了么?” 苏逝川弯起嘴角,从善如流地说:“你不信又为什么要帮我?是因为我是你的老师,还是因为我们睡过?” 此话一出口,西法刹那静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苏逝川以为西法会就此沉默下去的时候,却听见他低声说:“逝川,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的人?你放心,我会保密,绝对不会把你说的内容泄露出去。” 闻言,苏逝川眉心浅蹙,类似的问题西法已经问过不止一次了,之前没有太过注意,但是现在联想起来却处处透着怪异——他心里似乎早有猜测,这种怀疑不仅从未削减,而且还与日俱增。 “你觉得我是谁的人?”苏逝川道。 “现在是我问你,”西法正色提醒,“你不用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 “好,老师认真回答你。”苏逝川的声音尤为冷静,逐字逐句道,“老师没有站任何阵营,也没有为任何人做事,我只代表我自己!西法·特兰泽殿下,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 最后一句的尾音被明显加重,两人认识至今,西法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察觉到了苏逝川的怒意。 西法没有急于辩解,而是在苏逝川近前单膝跪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十分郑重地说:“逝川,你心里应该清楚,如果我没有过来,现在向你提出这些问题的人就会变成你那个朋友,甚至是西塞本人,但不管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不可能轻信一句‘你只代表你自己’。” 苏逝川眼睫轻颤,垂眸看向西法,没有说话。 “然而我可以信你。”西法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可以信你。”他抬头迎上苏逝川的眼睛,“只希望你永远不要骗我,或者永远也不要让我知道真相。” “你放心。”苏逝川这么回答,心里想的却是,他果然是不信。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当初跟阿宁发信息的人是封尘,并不是西塞~ 第36章 Chapter 36 【没有名字的敌人】 折腾到现在时间已经超过了午夜零点, 外面的搜查还在继续,这间休息室仿佛被从现实中隔离开来, 莫名带着股生人勿进的孤僻和沉默。 苏逝川是真的累了,不想再思考, 也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西法,在被失血症状折磨得愈发模糊的视野内努力看清他的脸,他的喉咙里卡有千言万语, 可说出来却只能变成毫无意义的“你放心”。 有什么用呢? 假若立场调换,让他站在西法的角度,面对消失两小时且无法解释详细去向的嫌疑人, 苏逝川扪心自问,那必然是任凭对方如何辩解,他都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更别说是那种模棱两可的答案了。 两人交握的手被外套盖住, 苏逝川在心底叹了口气, 指腹摩挲一下一下刮弄着西法的手背,静了很久, 才说:“你应该明白, 以老师的身份, 有很多事是不得不保密的。它们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被说出来,等到了最后, 那些秘密会跟随老师一起,被所有人忘记——从古至今,这就是特工的宿命。” 他的声音很低, 语气平缓得仿佛是在呓语,音调起伏间夹杂着一种独特的温柔在里面。西法对这种感觉很熟悉,也很喜欢,每次听苏逝川这么说话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很安心,因为那些话里包含了那个人对他的好,他察觉得到。 体味到这一层,西法心里豁然开朗,把得不到答案的部分暂时搁下。他仰头看向苏逝川,平日里已经见多了这人的从容不迫,现在忽然觉得他此时苍白疲倦的样子反倒是更真实,也更让人心疼。 “我明白。”西法笑得很温柔,“不过逝川你也要知道一点,我信的不是你说的话,而是你这个人。” 苏逝川闻言瞬间怔住。 西法执起他冰冷的手掌揉了揉,感觉怎么都捂不热,这才重新站起来,转身在休息室里找了一圈。苏逝川眼看着他忙活,没有说话,看到最后实在睁不开眼睛了,索性侧过头,枕着沙发靠背合眼休息。 煮好热水,西法用备好的茶叶泡了壶很淡的红茶,又多加了两块放糖,倒进茶杯亲自端过来。他挨着苏逝川坐下,用茶匙搅了搅滚烫的茶水,好让糖块溶化得均匀一些,然后轻轻碰了碰苏逝川的脸颊,待他醒后,便把茶杯放进他手里。 “当心烫。”西法贴心叮嘱。 苏逝川低头抿了一口茶杯里的水,觉得太甜了,不过他现在身子虚,补充糖分也有助于恢复体力。苏逝川吹着茶水一口气喝完了大半,西法又起身把茶壶端过来,给他续满水焐手用。 “你一个皇子,没想到还挺会照顾人。”苏逝川说。 “除了有这么个头衔之外,你看我身上还有其他地方像皇子么?”西法无所谓地笑了笑,“白皇后不是我的生母,我的母妃又在三年前去世了,之后整个双月殿里的人包括父皇在内,对我其实都是不管不问的态度,不然我也没机会遇见你。” 苏逝川笑得眼睛弯起来,正要开口,就在这时房门处传来“咚咚咚”的三下敲门声。 因为不知道来人是谁,为了避嫌,西法自觉站起身,这才说了句:“请进。” 得到应允,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离开不久的封尘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件衬衣和一件制服外套。他进门后先朝三殿下颔首打过招呼,然后快步穿过客厅来到沙发旁边,把衣服放下,说:“衬衣是新的,没穿过,外套是空战制服,我的,你凑合穿。” “你怎么还亲自送来了。”把茶杯放在旁边,苏逝川撩开西法的衣服起身,随口道,“搜查结束了么,有没有结果?” 他活动不方便,封尘拆开衬衣包装,从后面帮他套上两只袖子,苏逝川自己系纽扣,转身看向封尘。 封尘如法炮制地展开制服外套,等着给苏逝川穿上,说:“又找到了两名藏起来的刺客,可惜都不是逃走的人,不过有人可提审就能问出话来,得到答案只是时间问题。” 苏逝川淡淡“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两人都是高挑挺拔的类型,只不过封尘要更高,而且骨架也比苏逝川大了一圈,衬衣能扎进靴裤倒还无所谓,那件外套就有点不太合身了。苏逝川感觉这么去见西塞不是回事,索性把外套又脱了,只留下里面规整的白衬衣。 这时敲门声又响,封尘应声把人放了进来。 来人是一名皇室禁军,看神色十分匆忙,进门以后朝三人躬身行礼,道:“回禀三殿下,封上将,苏少将,我们在搜查一层休息室的时候发现了几具尸体和一名被打晕的晚宴来宾,现在伤者正在接受治疗,也联系了访客登记的相关负责人来确定尸体的身份。” 此话一出,封尘不由得面露异色。 苏逝川自然清楚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静了半晌,对封尘道:“你要是忙就先走,不用管我。” “不能不管你,是皇储殿下的吩咐,让我好好关照,等时候到了再亲自把你送到他的行宫。”边说,封尘边翻开袖口查看通讯器,道,“距召见还有时间,你身体怎么样,能走动的话有没有兴趣过去看看?省得我一会儿还得再跑上来一趟。” 苏逝川一怔,快速看了眼不远处的西法,迟疑道:“我还没有正式编制,不合适吧?” “今晚过后就有了,”封尘道,“一起吧。” 说完,他朝禁军扬了扬下巴,示意带路,然后率先走了出去。 苏逝川确实有心去看看,只不过碍于身份不方便开口,没想到封尘已经把他当成了“皇储的人”,倒是主动提了。 劫持尤纳斯博士的时候他正好没机会脱身,是独立交给十七和苍星陨处理的。他们本身的能力自然是没得说,但因为实际行动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所以很多细节没有提前商量好,而是完全依靠两人的现场发挥,到现在苏逝川也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眼下封尘有意开这个后门,他假意质疑摆正了姿态,下面必然就不会真的退辞掉。 西法走过来捡起沙发上的外套,抖开披在苏逝川肩上,说:“等见二哥的时候再脱,下面的玻璃全碎了,你本身有伤,别再受了凉。” 苏逝川“嗯”了一声:“你也去?” “你都去了我能不去?”西法说得理所当然,紧接着声音低下去,又嘟哝了一句,“再说你那个发小也在,我更得过去了。” 怎么跟小狼狗护食似的? 苏逝川直接被他逗得哑然失笑,结果肩膀一抖,伤口里面的缝合线牵扯,登时疼得厉害。他不再多说,以免让外面的两人久等,用完好的那只手按着西法脊背,跟他一起离开休息室。 几分钟后,禁军带他们拐进大厅一层位置及其隐蔽的休息区。 走廊入口已经封闭,采证机器人正在扫描地板和墙壁,搜寻袭击者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三人一出现,里面立刻有个穿空战队制服的年轻军官迎上来,他先朝三殿下和苏逝川行礼,然后把一块平板光脑交给封尘,恭敬道:“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清了,都是军部的在编人员,职业保镖,平时负责保护科学院专家的人身安全,这次也是作为随行才会出席国庆晚宴的。” 封尘快速浏览完光脑上的内容,转手递给苏逝川。苏逝川抬手要接,那块光脑却被西法截下,端正后展示给他看。 “我来就好,”西法低声道,“你别乱动,不然又要疼了。” 被照顾得事无巨细的少将大人下意识抬眸看向封尘,封尘也正好看过来。两人视线相遇,苏逝川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封尘也用余光斜睨旁边的三殿下,再一挑眉,意思是,什么情况? 苏逝川清了清嗓子,没做任何暗示,注意力重新回到光脑。 那上面暂时有遇害的八名保镖的详细信息,苏逝川只看了便收回目光,淡淡道:“袭击者的身份、人数确定了么?杀人手法有什么特点?跟暗杀皇储殿下的是不是同一伙人?” 那名军官微微一怔,没有回答,而是询问似的看向封尘。 “这位是情报部的苏逝川,苏少将,同时他也是三殿下的直属教官。”介绍完,封尘看向自己那名下属,又补了句,“是我朋友。” 下属会意,朝苏逝川客气地笑了笑,道:“回苏少将,袭击保镖的人非常谨慎,取证机器人暂时没有发现对方留下的脚印或是指纹,所以人数不能确定。不过这里遇害的保镖共计八名,我们保守估计也应该是两到三人同时动手,不然不太可能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死者的身上主要有三种伤口,第一类是微小型暗器造成的切割伤。这类伤口不深,不能直接致人死亡,所以医疗兵提取了有相关伤口的尸体的血液,发现他们中了一种可以短时致人心脏麻痹,同时带有一定腐蚀性的毒,初步推断是鲛血。” 封尘眼睛眯起来:“那个半鲛刺客?” “也不一定。”苏逝川说,“鲛血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在黑市很容易获得,也有可能是假借半鲛越狱的噱头,趁机嫁祸给他。” “这倒也是,他毕竟是独来独往的刺客,不太可能参与这种大规模的暗杀行动。”封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话闭看向那名下属,吩咐道,“你继续说。” 下属伸手做“请”,三人会意,跟他往走廊深处走去。下属又道:“第二类是利器造成的刺穿型伤口,根据深度判断应该是刃长二十公分左右的战|术|匕|首。上述的两种伤口出现在走廊遇害的六名死者身上,而休息室的两人则死于身上佩戴的电磁枪。” 前来检查现场的技术员释放了不少发光器,眼下刺目的白光将整条走廊照得通透雪亮,尸体分布一目了然。 苏逝川看现场情况或多或少就能猜到两人当时动手的场景,心里不禁稍稍松了口气,唯独对苍星陨没有避嫌鲛血这事略有不满,不过考虑到他那种“干完这票后分道扬镳”的态度,一切也就能说得通了。 “至于他们跟外面刺客皇储殿下的暗杀者是不是同一伙人,关于这个有几处疑点可以做参考。”那名下属在一具尸体旁停下,将那具明显呈现出中毒迹象的尸体微微侧过头,露出咽喉处的割伤,然后道,“这人的死状和大厅里殿下那名替身的死状很相似,医疗兵怀疑是同为鲛血,但具体成分还在化验,需要再等一会儿才能出图谱分析结果。” “另一点就是这具尸体的伤口被人卡了一张白色卡纸。”下属起身,拿起光脑翻到下一页,再展示给三人。 那是一张尸体的局部照片,位置正对脖颈,如他所说上面确实十分恶趣味地束了张白卡纸。下属给了充足的时间,等差不多了才翻到下一页。第二章照片是装进密封袋的卡纸特写,上面用深褐色的东西写着—— 【这只是个开始。 来自:你没有名字的敌人】 “这句话指什么?”西法眉心浅蹙,“难道是刺杀二哥?可为什么会留在这种地方?” 下属把光脑收起来,朝西法欠了欠身,回:“起初我们也是这么推断的,但是没多久又发现了第三处奇怪的地方。” 他朝后让开休息室的大门,三人鱼贯而入。 那里面还有两具倒在地板上的尸体,苏逝川绕过入口处的那具,一眼注意到茶几上摆了两杯喝到一半的茶。 果不其然,那名下属继续道:“军部安排给科学院专家的保镖通常是四人,我们核对完了这八人的身份,发现他们的保护对象分别是尤纳斯和克莱恩两位博士,这其中克莱恩博士陷入昏迷正在接受救治,尤纳斯博士则下落不明。综上,那句‘这只是开始’也很有可能是专指对博士的劫持。” 报告结束,那名下属自觉安静下来,等待直属上司的安排。 其实从这部分开始就应该与空战队无关了,封尘只是奉命回来围剿暗杀者,至于这其中迂回曲折的动机和原因,相关的分析工作完全可以交由专案调查部门负责。 在军部体系中,机甲空站队是洛茵帝国的骄傲,掌握有集尖端技术于一身的歼星舰和高级别机甲,负责空中部分的冲锋陷阵和应急支援。封尘当惯了出鞘的剑,自然对这些细枝末节的没有兴趣,亲自来一趟纯粹是为了走完例行流程,见手下人没有更多要汇报的了,他第二次抬腕查看时间,吩咐道:“你抓紧赶一份报告出来,好交接给等下接手的负责人。” “是。” “还有——” 已经准备着手办事的下属又折回来:“封总,您说。” 封尘道:“把生擒的刺客全部关押进1号监狱,等我面见完皇储殿下会亲自过去提审。” “是。”那名下属朝他深深弯下腰,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没有其他吩咐了,才默默退了出去。 苏逝川没有说话的**,眼睫垂拢,眸光轻轻落在离他最近的那具尸体上,心想,这就算是开始了。 西法站在他旁边,侧头凝视他的脸,静了几秒,说:“逝川,你怎么看?” “你老师我的专长可不在这里,事关重大,我也不好随便猜测。”苏逝川轻描淡写道。 “他们劫持了中央科学院的博士,”西法不错目地看着苏逝川,“如果只是普通的暗杀组织,他们应该不需要这样的科技型人才。” “确实。”封尘表示赞同,“还是得留心一下是不是联盟的人。” 闻言,苏逝川抬眸依次看过两人:“你们的意思是,乌鸦和他的无名者们是联盟派来的暗杀皇储殿下,并且劫持目标人物的?” 这帽子真是太大了,为了让苍星陨乖乖听话,他竟然阴差阳错地给自己披了个足够被整个军部追杀灭口的假身份……苏逝川不动声色地想,这要是不用个够本,那可真是亏大了! “调查和定性的工作交给专项负责的部门去做,只是考虑到可能跟联盟有关,要更加小心才是。”封尘道,“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去皇储殿下的行宫,之后还要去一趟1号监狱,就不再耽搁了。” 他话音没落,西法适时开口,说:“要不然封上将就去忙你该忙的事,二哥的行宫我也可以带逝川过去。” 封尘一怔,迟疑片刻,淡淡道:“怎么好麻烦三殿下……” “不麻烦,”西法直接打断他,“反正他肩膀有伤也不适合开车,晚点我还能送他回去。” 殿下坚持,封尘作为人臣自然是不太好一再推辞的,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苏逝川,总感觉这俩人的关系远不止师生那么简单。可这两人才认识多久?按照他对逝川的了解,他又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个玩世不恭的三殿下? 这简直不可思议…… 苏逝川有意躲闪没跟对方产生视线上的交集,作为被护了一晚上的那个食,身边那只大尾巴狼磨爪子赶人是什么意思他最清楚不过了。想到这儿,少将大人在心里笑了一下,这才抬头看向封尘,说:“提审暗杀者要紧,也好快点捋清他们的来意,阿尘,你就去忙吧。” 西法:“……” 三殿下敏感地皱了皱眉,感觉这一声“阿尘”叫出去,简直比另外那个叫“逝川”还要命百倍! “那也好,”封尘顺着台阶下来,对苏逝川道,“回去以后多休息,等我忙完了再去看你。” 西法:“………………” 三殿下开始认真考虑怎么从今天开始长住统帅府了。 苏逝川莞尔一笑,不再多说。 封尘恭恭敬敬朝三殿下欠了欠身,然后一边联系下属一边出了休息室。 眼下这地方里外里八具尸体,还有不断进出的技术员们,苏逝川和西法级别虽然够了,但毕竟是编制外的人员,不方便久留,也就跟着封尘前后脚出了鎏金大厅。 午夜后的双月殿皇庭安静异常,可以看出守卫比平时多了数倍,搜查还没有结束,苏逝川跟在西法旁边可以说是一路畅通无阻,没经过任何检查就直接出了隔离区。 乌鸦飞了,国庆日晚上的这场牵扯多方的骚动总算是可以告一段了。 紧绷了数小时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苏逝川起手按住酸胀的太阳穴,以指腹用力推揉——上一世他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场实战,有亲临一线,也有坐镇后方总指挥,但每一次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累。 果然,这世界上最难以把握的就是心理战争,不管是斗智斗勇,还是故作真诚的解释和欺骗,其消耗程度总是让人感到身心俱疲,幸好是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苏逝川深深缓了口气,一抬头,忽然注意到往常独处时总喜欢挑起点什么话题的小皇子今天特别的安静。他细细回想了一番这家伙反常前的情景,不由得了然一笑,忙快走两步来到西法身边,主动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然而少将大人临时忘了肩上有伤,肌肉拉伸触动了伤口,登时疼得动作一滞。 西法扭头看向眉心浅蹙、强忍着等那股疼劲儿过去的苏逝川,静了几秒,他转身走到他面前站定,手臂环过身侧动作轻缓地按上他的脊背,然后低头在他耳侧:“逝川,”他嗓音轻颤,“我真想替你疼。” 苏逝川闻言一怔,眸底缓缓浮起层柔软的笑意,打趣道:“怎么,才一晚上而已,连老师都不叫了?” “以后不是正式场合都不叫,”西法说,“别人都能叫你的名字,我为什么不行?” “你当然可以,”苏逝川回抱住对方的腰,“你想叫什么都可以,老师全由着你。” 西法没出声,心里还是对自家老师的那个所谓的好朋友耿耿于怀,但又不得不承认被这句肆意宠溺的耳语讨好了。他很喜欢苏逝川独有的轻而平缓的嗓音,并不深情,却显得尤为认真,像极了他这个人。 每当他用这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耳语的时候,他都会产生一种被那个男人温柔以待的感觉,舒服得令人沉迷。 “我要是早几年遇见你就好了。”西法道。 苏逝川笑了:“再早几年,恐怕你还不懂事呢。” “哦。”西法有点受打击,“那我要是比你大几岁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总拿我当个孩子看。” 苏逝川伸手抚摸上西法脸侧,微微抬头看着那张难以忘怀的脸,他的眸光沉静下来,进入深水,自幽暗的瞳底缓缓浮起一点亮光:“我没有把你当孩子看,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 “再说了,比我小有什么不好?” “我可以看你长大,你可以陪我变老,这样多好。” 那一刹那,西法不可抑制地心跳加速,他感觉自己被他宠得如在天际,下一刻,又失足坠进了他眼中波光浩渺的海,就此沉沦下去。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有年龄差的爱情真美好?(? ???ω??? ?)? 第37章 Chapter 37 【来自皇室的邀请】 半个多小时后, 两人步行至位于双月殿皇庭东北面的皇储行宫。受早些时候的暗杀行动影响,这里的守卫非常严格, 除常规驻守的皇室禁军外,军部还特别调派了两支陆战小队过来确保皇储殿下的安全。 这回即使西法在场, 苏逝川还是被行宫外的第一道守卫拦了下来。 上前检查的是个身穿陆军制服的男人,肩章显示的军衔不低,位及中校。他走过来先朝西法行军礼, 然后才看向苏逝川,询问拜访皇储行宫的原因。苏逝川出示了身份证明,阐明来意。那位中校仔细核对过苏逝川的军|官|证|件, 并没有立刻放行,而是请两人稍作等待,自己则快速返回守卫室, 跟行宫里的负责人确定是否有相应的约见。 西法在意苏逝川的肩伤, 对此颇为不满, 眉心浅蹙,道:“这群人真没眼力见, 我带个人来二哥的行宫, 竟然还要再向里面的人确认?” “他也是替人做事, 走流程而已。”苏逝川说,“自大殿下遇刺以来, 军部对相关的恐怖行动一直非常敏感,有一位皇储遇害就已经是讳莫如深的皇室丑闻了,要是再来一位, 恐怕整个高层都得彻底换一次血。” 他话音没落,西法侧目斜睨了苏逝川一眼,意味深长道:“走流程也得分人啊,难不成我还能谋害二哥?” “敏感时期,这话可不能乱说。”苏逝川低声提醒,静了有一会儿,倏而又漫不经心地问,“西法,当年大殿下无端遇刺,你身为被他疼爱的皇弟,就没有过什么想法?”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西法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嘴角,“但是这种事有想法是没用的,甚至连有证据都是没用的。洛茵帝国在我们这一代只有三位皇子,大殿下已死,三殿下无能,剩下的那个就算真做过什么,父皇又能怎么样?总不能让帝国改名换姓吧?” 苏逝川闻言顿时笑了:“你对三殿下的定位就不能换一个?” “怎么换?”西法眸底的笑意加深,探身过来在苏逝川耳侧,“你就不怕我换了以后,皇子遇刺的丑闻会再多一个?” 苏逝川瞬间怔住,心底登时了然,原来他心里是清楚的! 短短数秒之间,西法已经重新站直身子,双手负在身后,垂眸看向地面的某处,淡淡道:“之前跟你说我想过那个位置,那是因为我离它太近了,一步之遥,就在眼前,不想是不可能的。但想归想,我也知道自己根本没资本去坐。” 苏逝川侧头看着他,沉默半晌,忽然很认真地问:“假如有了呢?”西法听闻非常讶异地迎上他的视线,苏逝川神色岿然不变,继续道,“我们都知道积累这种资本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老师很想知道,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你会坐么?” 西法不置可否,没有回答。苏逝川的眸底漫起笑意,他的态度变得古怪起来,方才的一番话似乎是个不经意的玩笑,又似乎是真实的。 “或许那个问题太快了,我们换一个。”苏逝川改口,声音透着股明显的深意,“你会为了得到那个位置,去付出相应的代价么?比如,当年想要得到那个位置的人,对大殿下做过的事?” 西法霍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逝川。 这时,不久前离开的中校去而复返,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西塞身边的那名女保镖。 “非常抱歉,让三殿下和苏少将久等了。”中校欠了欠身,然后自觉退了下去。 女保镖朝两人行礼,站直后恭敬道:“这么晚了没想到三殿下也会过来,不然一定提前通知这里的守卫,有怠慢的地方,还希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封尘上将需要提审逮捕的暗杀者,我正好有空,就送老师过来了。”西法道。 “原来是这样。”女保镖笑了笑,侧身抬起左臂,说,“三殿下,苏少将,请跟我来。” 说完,三人一前两后进了行宫的庭院。 这里比西法的住处要大了不少,穿过前庭一条长长的甬道,女保镖将二人引入正厅,吩咐下人准备茶水和点心,这才对西法,十分歉意地笑道:“皇储殿下是单独面见苏少将,还请三殿下在这里休息等候。” 西法平平“嗯”了一声,接过苏逝川递来的外套,转身跟随另一个前来引路的女佣朝侧厅走去。 女保镖则带领苏逝川上到行宫二层,在右侧走廊尽头的一扇双开大门前停下,她起手做“请”,示意苏逝川进门,然后不再多说,欠身后便快步离开了这条走廊。 苏逝川盯着她的背影看了有一会儿,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他才重新站正,起手扣响面前的房门。 不消片刻,里面传来一声“请进”,苏逝川缓了口气,握住门把轻轻一转,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书房足有上百平米,没有窗口,四面墙壁只空出了大门的位置,其余地方则摆满了保存完好的纸质书籍,这在大宇宙时代是非常难得一见的。西塞坐在书房一角的宽大沙发上,长腿交叠,坐姿随意却非常优雅,他身上的晚宴礼服被换下,只穿着最普通的丝绸衬衣、深色长裤和制式军靴,完全没有正式召见的严肃感,反而在翻看书籍打发等待的时间。 听见有人进门,西塞合书放在不碍事的地方,抬头看向苏逝川,温声道:“这里没有外人,不用拘束,随意些就好。”他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一组沙发,“逝川,过来坐。” 苏逝川缓步走到沙发旁边,朝西塞欠身行礼,然后落座。 西塞推了推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水晶镜片后的蓝眼睛漫起笑意,以一种略带审视的目光看着苏逝川,没着急开口。 有传言,在洛茵帝国的三位皇子中,二殿下与皇帝年轻时的容貌气质最为相近。西塞确实长了张俊逸非常的脸,他的五官深刻硬朗,眉眼间透着股英气,眼神清澈睿智,对视时会给人一种他能洞悉一切的直观感受,那是双典型的、聪明人的眼睛。 然而苏逝川跟这双眼睛产生过的视线交集太多了,更何况现在的西塞年纪尚轻,远没有几十年后那么老谋深算,充其量只能算是个还在磨爪子的小狐狸。苏逝川此前陪着他从皇储走到了君临帝国,西塞的每一面他都见过,而且都足够熟悉了。 “听说你受伤了,不要紧吧?”终于,西塞开口了。 苏逝川淡淡道:“多谢殿下关心,只是普通的皮外伤,养几天就能好。” “那也是为了保护我受伤的,应该关心。”西塞笑得一脸温和,“今晚的安排是军部机密,除了直接参与围剿的空战A队之外,对其他组部都是完全保密的,所以尽管我们能够掌握暗杀者的动向是多亏了你,然而按照规定也不能将行动计划提前告知。” 苏逝川心里清楚那句“多亏”是指什么,但这时候必须假装不知道阿宁就是皇储的人,于是他故作茫然地微微拧眉,不解道:“殿下的意思是……?” 西塞:“三个月前,你为整个特殊战术的新生安排的一场加试,那里面有个成绩不错的新人,名叫极月,不知道逝川还有没有印象?” “记得。”苏逝川道,“当时她因为某些原因没能通过加试考核,后来去了机甲陆战队。” “嗯,是她。”西塞缓慢点了点头,笑容里多了几分不言而喻的意思。 苏逝川静了几秒,复又主动开口:“那个新人的能力确实不错,但是属下和应届的助理教官都觉得她的优秀和出身不配比,所以才留心了一下这人背景。不过当时属下只是安排了助教去查,后续没有跟进,没想到会引发今晚的行动,是我失职了。” “你太谦虚了,逝川。”西塞毫不吝惜言语间的欣赏之意,“你才这么年轻,却能敏锐地关注到一个接触不足半天的人身上的疑点,并且提醒手下去调查她的背景,这种警觉性是非常难得的。如果换做别人,恐怕还会为自己专业里多了个天才而兴奋不已呢吧?这才是军部返校执教的新人所固有的思维模式,而你不一样。” 苏逝川莞尔一笑,道:“殿下谬赞了。” “谬赞不谬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警觉救了我一命。”西塞说。 苏逝川微微怔住,脑中心念电转,这句话说得太有分量了,带着股抛砖引玉的味道,预示着开场的客套和试探即将结束,下面恐怕就该是这次召见的正题了。 果不其然,西塞向后倚靠上沙发背,抬眸看向苏逝川,他声音里含着的笑意退去,变得尤为正色:“你应该知道,自从皇兄过世,我接任皇储的位置也有将近三年了。按照惯例,历任皇导师都应该由洛茵帝国的第一骑士来担任,只可惜雷克斯已经叛国,第一骑士的位置空缺至今都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补上。” 话说至此,苏逝川已经听懂了对方的意思,眸色不禁动容,心下感慨原本的时间轴果然是因为自己的一个举动而大肆提前了。 西塞捕捉到了他眸底一闪而逝的讶异,只当苏逝川是受宠若惊,旋即安抚性地笑了笑,继续道:“大概一年前,父皇向我提起了认命皇导师的事宜,他推选的都是军部现任上将级别以上的军官,但是被我拒绝了。” 苏逝川深谙谈话技巧,适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现在没有外人,我们关起门来说话。”西塞说,“那些军官确实有足够和资历和威信,但是因为年纪相差过大,我跟他们在很多问题上无法达成共识,而皇导师的职责是前期引导,后期辅佐,我需要的不是一个会在未来对我的决策指手画脚的前辈,我更希望他能跟我有相近的眼光” “当然,这只是次要的,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是父皇那个时代的旧部,手中掌握有调动战队的大权,然而活到现在已经没有了长进的空间,反而愈发刚愎自用。他们尊敬和效忠的对象不是我,虽然表面尊称我一声‘皇储殿下’,心里却未必真的愿意尊我为帝。” “逝川,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帝位更迭向来少不了一次换血。只有让那些由我一手扶持起来的人坐上他们的位置,接管他们掌握的军权,洛茵帝国才会真正落在我的手里。” 相近的内容隔世再听,这一回苏逝川不再是那个二十来岁的军部新人,不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言语拉拢和蒙蔽的毛头小子,他所具备的经验和阅历可以让他听出从前没能察觉到的细节,他是真的被西塞震惊了! 这番话一出来,西塞的野心不可谓不大。 尽管每一位新帝都会渴望创建属于自己的王朝,然而西塞的可怕之处在于“换血”,在于彻底推翻以后再重新建立。苏逝川惊讶于西塞的谨慎和多疑,他听出了他的计划——那些跟随老皇帝打下整个星系、为洛茵帝国奠基的旧部他统统不要,他要架空他们的位置,褫夺他们的军权,然后替换上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狗,让帝国上下再也不会发出一声质疑。 西塞想要的不是皇导师,而是一个出身漂亮,能力优秀,又绝对听话的属下。 联想上一世,苏逝川空有军衔,却处处遭受非议,他在流言蜚语中摸爬滚打了好几年,是西塞力排众议把年纪还要小自己两岁的苏逝川扶上了皇导师的位置。有了这份知遇之恩,在往后的几十年里,他确确实实是尽心尽力的为西塞做事,为他铲除那些不够听话的异端。 他名为皇导师,却逐步沦为了西塞手里的那把剑。剑锋所指,是一条通向权利之巅的路,祭献着活人的血和死人的骨。 而在那条路的尽头…… 苏逝川猝然回过神来,这才惊觉交叉的十指已经被攥得冰凉麻木了。他重新看向对坐的西塞·特兰泽,深深缓了口气,道:“殿下的意思逝川明白,只不过我的资历太浅了,出任您的皇导师一职恐怕还不够资格。” “我说过你太谦虚了。”西塞笑道,“你是开国统帅的独子,身份独一无二,就连父皇都期待着你可以接任你父亲的职位,成为洛茵帝国未来的最高统帅。资历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你所欠缺的只是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时间,而并不是能力。” 苏逝川回忆着自己当年的反应,盯着西塞,没有说话。 西塞毫不怀疑自己可以说服苏逝川,他读懂了他的眼神,像所有才华横溢却又缺乏机会的人一样,他渴望证明自己。西塞好整以暇地莞尔一笑,端起面前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朝苏逝川举杯致敬。 “你是统帅独子,帝国最年轻的少将,三皇子的直属教官,皇导师一职不会有人比你更合适。”西塞的声音仿佛蛊惑,“我会亲自向父皇举荐,给你最隆重地册封仪式。在此以前,军校的相关执教事宜可以完全交给助教来完成,你就留在我身边,开始替我做事。” “逝川,你觉得怎么样?” 眼睫抬起,苏逝川面色镇定,眸底却含着最真实的惶恐和期待。他将西塞渴望见到的一面展示出来,郑重起身,行帝**礼,毕恭毕敬地说:“是,皇储殿下。” 他想,国庆日一晚,乌鸦诞生,无名者错成,他又提前成为了西塞的皇导师……从这一刻开始,历史合辙的部分已经结束,五十年前的蝴蝶振翅,注定会为未来掀起一场海啸。 从书房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三点,苏逝川向西塞告退,转身时发现他又拿起了那本纸质书籍,并没有休息的打算。 女保镖候在书房门外,见苏逝川出来朝他深意一笑,道:“恭喜苏少将,我送您出去。” 苏逝川回手关门,转身又跟着那个女人穿过走廊。 时至深夜,行宫内的照明熄灭了大半,整条走廊只余下窗口透进的血色月光。 苏逝川垂眸注视着女人的背影,忽然停下来,低声道:“阿宁。” 走在前面的女人脚下一顿,半晌后缓缓回过头。她脸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疑惑神色,双眼一瞬不瞬地看向苏逝川,再开口,他嗓音恢复成了清亮的男声:“您怎么看出来的?” “是你自己不小心,暴露了自身的习惯。”苏逝川没提奥斯汀的名字,也没有把答案直说出来,而是抬起左手,状似无意地整理了一番那颗扣得规规矩矩的袖口。 阿宁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短短迟疑几秒,紧接着恍然大悟。 苏逝川上前两步伸手拍上阿宁肩膀,轻轻握了握,叮嘱道:“之前三个月的教学总结,记得写好了发给我。” 阿宁:“……” 原本万分懊悔暴露了身份的阿宁登时哭笑不得,谁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在远离军校的皇储行宫还是能体会到被总教支配的恐惧?! “哦,”阿宁乖乖地说,“再开学您还回校么?” 苏逝川摇头,淡淡道:“殿下让我留下替他做事,军校的训练和专业课程主要交给你负责,不过日讯总结还是得定期发给我看,重要考试我会飞过去监督的。” 阿宁莫名松了口气,心想至少不会经常性被练了,笑道:“没问题。” 苏逝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你平时跟在殿下身边都是这套伪装?” 阿宁低头看了眼半露的饱满假胸,再一抬头,两人对视,他忽然觉得有点尴尬,把低胸礼服往上拉了拉,“您知道就算了,对外一定要保密,也是为了替殿下办事方便。” 在所有的易容方法里,只要手法够高明,变性伪装是最不容易暴露身份的,西塞留这么个阿宁在身边,派遣他出去做的事能有什么根本就不言而喻。苏逝川心知肚明,没多说什么。 阿宁假扮女保镖的时候比较淡定,被认出身份以后再看苏逝川总有点发憷,见他不说话了,忍不住又问:“还有别的吩咐么?” “没有,”苏逝川道,“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回去。” “我送您。”阿宁说。 苏逝川把人拦下来:“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就行。”说完,他绕过阿宁,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宁也是累了一个晚上,本来等两人谈完就能休息,结果在军校被苏逝川练的怂劲上来,再加上身份曝光,整个人都是慌慌的,一想不开就回房间写报告去了。 行宫一层大厅,西法挽着外套站在一处室内喷泉旁,苏逝川下楼时注意到他在盯着水池看,走进才发现那池子里竟然养了一条非常小的幼体鲛人。那小家伙生着标志性的红色瞳孔和几乎跟鱼尾一样长的银白长发,看上去十分胆小,正躲在一座假山后面,怯生生地看过来。 “我记得苍蓝星的鲛人离不开那里的海水,更换坏境很容易身体溃烂而死,这一条怎么会在这里?”苏逝川在水池边蹲下身,手指探入水中,朝小家伙招了招手。 “二哥就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物种,别人投其所好,送给他玩儿的。”西法把外套披在苏逝川肩上,见小鲛人蠢蠢欲动地想要过来,便低声提醒,“你小心一点,这东西小时候没有人性,看着无害,但血液含有剧毒,上个月它还咬死了这里的一个女佣呢。” 小鲛人对苏逝川很有好感,摇着尾巴游到池边,苏逝川摸了摸他的头,脑子里却想起家里那只不听话的,不由得弯起嘴角,轻描淡写道:“没关系,老师的手比它的嘴快,它要是敢咬,我就直接折断了它的脖子。” 西法看他逗鲛人觉得奇怪,不解道:“它怎么就不攻击你?” 苏逝川觉得应该是因为不久前自己跟苍星陨有过接触,身上留下了对方的气味,被这池子里的小家伙误当成了同类。但这理由不能说,于是只随口说了句:“不知道。” 西法站在苏逝川身边就会变成护食的小狼狗,对一切接近的人形生物都充满敌意,当然,只有一半人形的鲛人也不行。他盯着那条舒服得摇尾巴的鲛人越看越不爽,终于没忍住弯腰撩了把水花。 小家伙直接吓得鳞片竖起,刺溜一下钻进水池深处,没影了。 苏逝川差点被气笑了,站直身子看向西法。西法甩掉手指上的海水,帮他把外套的两只袖子套好,一颗一颗系上纽扣:“等下送你回统帅府,我能不能留下啊?” “我说不能你也得听啊。”苏逝川笑道。 “假期还有一周,”三殿下继续卖乖,“我能不能多住两天?” “两天不够吧,”苏逝川替他把话说出来,“住到回校怎么样?” “可以?” “可以。” 西法瞬间怔住,简直不敢相信苏逝川就这么松口了! 然而兴奋的时间极其短暂,少将大人的下一句话是:“我答应了出任你二哥的皇导师一职,所以双月祭奠结束以后暂时不会回军校了,怕你寂寞,所以——”这话没说完,苏逝川十分狡黠地笑了。 西法:“……” 三殿下不开心地想,刚才还说要看我长大,怎么一转眼又拔diao无情了???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惹,前期条件都达成惹,现在正是开始搞事情~\(≧▽≦)/~ 第38章 Chapter 38 【座前第二骑士】 凌晨四点半, 统帅府灯火通明。 早先双月殿遭袭的消息传过来,罗叔急得眉头深锁, 拄着拐杖在玄关前来回踱步。他身后站着十来个女佣下人,眼下小少爷没回来, 老先生不肯休息,他们只能在旁边陪着一起等。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车声, 罗叔跟回魂似的恍然看向大门,拐杖“框框”掷地,颤颤巍巍地催促道:“快、快去看看!是不是逝川?”他情绪有些激动, 刚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 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的第五次了,外面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罗叔就会催人出去查看,但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 闻言, 靠外的两人一溜小跑地赶去开门, 女佣端着茶杯上前, 一边拍罗叔脊背给他顺气,一边劝道:“刚才有消息过来, 皇庭那边为了围剿刺客已经全线隔离了, 不彻查结束不会放人, 老先生还是先休息吧。” 罗叔推开她端到面前的茶杯,也不说话, 只是焦急地盯着毫无动静的大门。 又过了一会儿,门从外面被人打开,先前出去的两个下人提前回来了一个, 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少爷回来了!” 罗叔握拐杖的手不住发抖,合上眼睛,似是深深呼出口气,那颗吊了整夜的心是终于放下了。 苏逝川进门直接被拉到了一边,罗叔把拐杖交给女佣,把小少爷从脸摸到胳膊,最后气得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怒道:“双月除出了这么大事,你连个消息都不知道发回来一个,是不是真当家里的人死光了?!” 这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那处伤口上,西法瞬间心疼,正要开口,却被苏逝川起手拦了下来。苏逝川额头沁了层薄汗,除此以外再没了其他反应,他朝罗叔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解释道:“事发突然,逝川得保护陛下和皇储殿下,之后又被其他的事耽搁了,所以才没顾上给您报个平安。” “轮得着你保护么?”罗叔痛心疾首道,“你还没坐上为国卖命的位置,也不到那个年纪,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是。”苏逝川顺着他的话说,“下次一定注意。”话闭,他又看向旁边不知所措的女佣,道,“已经太晚了,扶老先生回去休息,再给三殿下准备间客房,他会在府上多住两天。” 女佣匆匆“哎”了一声,忙掺住罗叔的胳膊。罗叔看苏逝川脸色不好,只当是累了,也不忍心继续数落,摇头叹气地回房间去了。 苏逝川遣散大厅的下人们,等人走光了,这才按住肩膀,疼得眉心拧起来。 西法上前两步来到他身边,注意到他指缝下的礼服被血液洇湿了一小块,犹豫半晌,轻声说:“你房间有药么,我帮你换个纱布?” 待那股疼劲儿过去了,苏逝川缓了口气,淡淡道:“你先去客房,等他们都睡了,你要是想过来再过来吧。” 恰在此时,安排人整理客房的女佣去而复返,三人一起上楼,然后才各自分开。 回到卧室,苏逝川褪下沾了血的外套和衬衣,暂时顾不上处理伤口,而是直接给苍星陨和十七留言,说明最近几天他没时间去旧剧院,叮嘱二人照顾极月,并且不能把他的身份透露给她。 这是一种相对谨慎的做法,与信任无关,当一个人拥有了不止一重的身份以后,获悉真相的人越少,身份才越不容易暴露。 苏逝川有自己的考虑,当初对苍星陨亮明身份是出于无奈的举动,那时候一切都不成熟,为了掌握住难得的人才资源,他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去构筑出信任和服从的基石,而现在则不同了。今晚一过,极月作为被军部明确掌握身份的头号嫌犯,其必然会遭到全帝国的通缉,这回是她需要躲避风头,而他碰巧可以提供这样一个地方,或者说组织。 安排完最重要的一部分,苏逝川退出三人的加密聊天组群,这才注意到还有一条未读消息。 信息的接收时间是将近三小时前,来源备注是“阿尘”。 封尘这人出身军事世家,自小家教严格,所以养成了一丝不苟、从不会拐弯抹角的性格。他跟从前的苏逝川很像,家境优越,成绩出色,活得严于律己而又矜持自傲。两人的认识可以说是带着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味,就像一面镜子的两边,站着的是最为熟悉相似的本体和镜像。 然而随“狩猎计划”启动而出现转变的不只有历史脉络,还包括参与者本身,以及他身边的人。 苏逝川早就想到了封尘,但时间不凑巧,这时候他已经成了皇储的人。他深谙第一个效忠对象的重要性,他不确定那种作为信仰的存在有没有可能更改,所以不敢拿他们之间的关系去试探封尘对西塞的忠心。 想到这儿,苏逝川点开封尘发来的那则文字信息。 见字如面,封尘发的是:【逝川,你跟三殿下不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吧?】 苏逝川想了想,回:【看出来了?】 这时间封尘应该在1号监狱,暗杀者本身就是死侍,想撬开他们的嘴有一定难度。苏逝川没想着对方能够立刻回复,发完就把通讯器摘下来放在桌子角落,准备去盥洗室放热水。结果人还没站起来,通讯器一振,苏逝川拿起来查看—— 远在监狱提审犯人的上将大人秒回:【如果三殿下的眼神能吃人,我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 苏逝川笑了,回复:【审讯这么闲,还有时间聊天?】 封尘:【打死了两个,一句有用的都没问出来。刚联系了中央科学院,让那边送了台脑波解读仪过来,又调派了几个大脑读取方面的专家,他们不肯说,那我们就只能自己看了。】 苏逝川:【难怪。】 封尘:【见完西塞了?】 苏逝川:【嗯,都谈完了。】 封尘:【恭喜,你留情报部太屈才了,你能当三殿下的教官,自然也能做二殿下的导师。皇导师虽然不是军衔,但毕竟都是由第一骑士出,我敢说十年之内,只要你有了差不多的功勋,那个位置西塞十有**都会给你。】 苏逝川盯着消息界面的最后一句话,心想,封尘虽然不了解未来,但确实是让他给说中了。只可惜西塞任人不为亲也不为贤,他只要既忠心又能办事的。苏逝川没有给正面回复,而是引了个新的话题。几分钟后,封尘那边出了结果,说明有事以后两人便匆匆结束了闲聊。 这时,房门被人扣响,苏逝川放下通讯器,起身去给西法开门,然后折身进了盥洗室,对着镜子揭开被血浸透的纱布。 罗叔年纪大了,那一下拍得也算不上多重,苏逝川确定没有开裂,然后取出医疗箱,用脱脂棉蘸取酒精把伤口清理干净。西法走过来帮他擦拭够不到的地方,末了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被穿插着缝合线的伤口。 他的动作很温柔,像是怕弄疼了似的,苏逝川被亲得微微怔住,静了几秒,说:“军校那边我也不会彻底放手,你别多想分心,我有时间还是会过去的。” “没有,”西法兀自拿起一块纱布,叠平后覆盖在伤口上,再用特殊的粘合剂粘牢,“我就是觉得二哥很有眼光。” 苏逝川从镜子里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西法道:“如果我是他,也会选你做皇导师。” 新鲜的伤口不能沾水,西法从医疗箱里翻出了一瓶隔水喷雾,仔细给苏逝川的肩膀喷了两层,等他坐进浴缸又帮他清洗身体。苏逝川闭目养神,感受着西法的手在身上按摩揉搓。那种按揉的力度刚刚好,不带任何目的性,苏逝川被伺候得很有感觉,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 然而三殿下最消受不了盥洗室这种罪恶的地方,全身上下只剩下双手还保留有一丝正直,脑内早已经信马由缰地做完了前戏,正进行到抬起苏逝川的一条腿,挺身切入主题。 胯间早已经起了反应,灼热胀痛地抵在衣料上,西法的舌尖舔过唇缝,双手按摩过男人劲瘦紧实的腰胯,略略向下,触摸到那丛幽密的耻毛。西法不动声色地瞄了眼苏逝川,见他没什么反应,依然是那副闭目享受的安逸模样,于是行为愈发大胆,一手扶住对方膝盖内侧将左腿折起,另一只手缓慢下移,指缝张开,以两指齐根夹住。 苏逝川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唇瓣开启,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喘息。 温热的水流下,原本垂软的部位有了苏醒的迹象,西法挤了些浴液在掌心,仔细揉搓开,再探入水下,十分正直的整个握住,以清洗的名义放肆抚摸。他的心跳很快,掌心的变化足以说明一切,苏逝川的呼吸早就乱了,可偏偏就是故作淡定地不肯睁眼。西法自认手上工夫是锻炼得炉火纯青的,被这么个弄法没有忍得下来的道理啊! 几分钟后,三殿下备受打击,不得不放弃为自家抵抗教学满分的总教大人打出来的打算。 然而他刚一松开,随着“哗啦”一声水响,一只手徒然扣上腕子,西法抬头看向苏逝川,正瞧见他眼睫轻颤着抬起,一双幽暗的瞳孔清冷深邃,不夹杂一丝一毫的**,然后他听见他缓缓开口,说:“别停。”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西法说。 苏逝川喘息很深,坐起来勾住西法的脖子,凑在他耳边,玩味的嗓音染上笑意:“技术不错。”他在他脸侧亲了一下,“抱我回床上。” 此时正值破晓前夕,窗外双月如血的色泽还未退去,暗红的诡谲月光自窗帘敞开的缝隙倾斜而下,在地板投下一道缓缓减弱的光带,一直蔓延至床上,随某种愈发激烈的节奏一起摇晃起来。 往后一周两人谁都没有离开过统帅府,白天以师生关系探讨下一阶段的专业训练,晚上还是以师生关系探讨**契合的深度和姿势,将假期的末尾过得格外充实安逸。 这期间军部对外公布了国庆日当晚的袭击细则,本无关联的暗杀和劫持被不出意外的合并归总,统统被推到了代号“乌鸦”的暗杀者头目身上。那张署名为“你没有名字的对手”的卡片特写被挂上各大电子报刊的头版头条,为了博取更多关注,媒体人充分发挥了大脑的想象力,为刺客冠以“无名者”的头衔,接连几期对他们的来历和头衔做了全方位、多角度的跟踪报道。 等到双月假期的最后一天,苏逝川亲自把西法送到帝都飞行器枢纽中心。阿宁又恢复了助教那套伪装,一边等待专业学生到位,一边朝苏逝川各种心虚的笑,因为前一天晚上,他熬夜修改出来的第十一版报告又被总教大人打回来重写了。 当天从枢纽中心返回的路上,苏逝川收到了第一条来自双月殿的正式消息。通知上说,皇储殿下将会在今天下午两点面见帝国第二骑士蕾莉亚,苏逝川作为皇导师必须准时出席作陪。 于是原本准备返回统帅府的少将大人一打方向盘,当即改道去了双月殿。 在洛茵帝国的军事体系中,有四位凌驾于军部制度之上的座前骑士,他们通常没有军衔,由现任皇帝授封,代表着帝国的最强战力。这项荣誉将会跟随他们一生,直至死亡或是罢免。 苏逝川提前半小时抵达皇储行宫,碰巧蕾莉亚也早到了不少,两人在一层大厅打了个照面。蕾莉亚作为高人一等的座前骑士,自然是不认识苏逝川的,但苏逝川却对这个女人印象深刻。 作为四位座前骑士中唯一的女性,位列第二说明蕾莉亚具备相当的实力,其作风雷厉风行,手段的狠辣程度完全不输给任何男性,是帝国名副其实的女战神。自雷克斯叛国以后,联盟陆续占领了洛茵星系内的部分偏远行星,战火颇有向核心区域蔓延的趋势,此后蕾莉亚奉命前往,不负所望地遏制住了联盟前进的铁骑。 只不过像所有资历深厚的人一样,蕾莉亚自视甚高,从不把年轻军官放在眼里。上一世苏逝川跟她有过数次直接合作,即使后来他已经位及帝国的最高统帅,蕾莉亚也依然没拿正眼看过他。 就像现在,那个军装笔挺的女人看着苏逝川,眸光在他肩上的白金军衔上一扫而过,然后便收回视线,转身,朝跟来的六名下属冷声命令:“你们等在这里,尼克,你带着给皇储殿下的礼物跟我上去。” 被点到名字的高大军官出列,苏逝川注意到他怀里抱了个被狐裘斗篷包裹住的东西,从形状和抱姿来看很像个年幼的孩子,只不过捂得太严实了,他看不见脸。 这时候,行宫二层走下来了一个年轻女人,扮相跟阿宁的女装一模一样,应该是在阿宁执教期间代替他照顾西塞的保镖。 有了前车之鉴,这回苏逝川没再轻易判断对方的性别,只是惊讶于西塞在细节上的用心。 女人来到两人近前,依次朝苏逝川和蕾莉亚欠了欠身,她脸上噙着标准的八度微笑,恭敬道:“二位下午好,皇储殿下已经在会客厅了,请跟我来。”说完,她侧过身,起手做“请”的手势。 蕾莉亚没想到单独会见还会有个不知名的少将在场,当即不满地挑了挑眉。苏逝川很绅士地回以微笑,同样起手对她做“请”,示意先走。两人一前一后跟着那名女保镖上了二层,苏逝川离那个名叫尼克的军官很近,注意到狐裘斗篷里的东西会偶尔动一下,显然是个活物。 行宫的会客厅在与书房同侧的走廊,位置没那么深。到地方以后,保镖主动扣响房门,然后伸手推开,她站在门口朝屋里的人毕恭毕敬地弯下腰,道:“皇储殿下,蕾莉亚大人和苏少将到了。” 这间会客厅布置得非常正式,西塞穿了身皇室常服,长腿交叠端坐在中间那组沙发上,旁边照例扣了本纸质书籍。待保镖说完,他抬头看过来,笑道:“两位辛苦了,进来坐。” 保镖让开大门,等两人入内,她又重新把门关了起来。 西塞没有起身,而是分别示意一左一右的两组沙发。苏逝川和蕾莉亚会意落座,西塞面带微笑地看过两人:“我来介绍一下,”他抬手示意左手边的蕾莉亚,对苏逝川道,“逝川,这位你一定不陌生,她就是皇帝座前的第二位骑士,蕾莉亚女士。” 苏逝川朝蕾莉亚客气地略一颔首,说:“您好。” 西塞转而看向蕾莉亚:“这位是新任的皇导师,苏逝川,苏少将。” 闻言,蕾莉亚面露异色,难以置信道:“皇储殿下,您的皇导师竟然这么年轻?” 这话说的很含蓄,但并不影响别人听出来更深一层的意思。 西塞笑得泰然自若,解释道:“我这位导师年纪虽轻,但各方面素质都不输军部那些拥有几十年军龄的高级军官,而且他还是已故苏统帅的独子,我已经询问了过父皇的意思,父皇也认为逝川完全可以胜任。” 蕾莉亚盯着苏逝川,过了一会儿,才说:“原来是这样,难怪觉得有些面熟。” “好了,时间有限,还是先说正事。”西塞道,“远星系那边的联盟活动怎么样?” 蕾莉亚:“联盟占领了洛茵星系以南的十八颗小行星,定天狼星为首都,在区域外围建设了大量防御反击工事,易守难攻,我们的空战队很难接近,所以双方一直处在僵持不下的局面。而且还有个不好的消息——” 西塞看了眼苏逝川,淡淡道:“你说。” “三年前,情报部派遣了一支五人行动组潜入了联盟内部,这几年他们跟随联盟辗转于各个行星之间。其中渗透最成功的一人原本已经接触到了联盟的最高统帅雷克斯,情报部也下达了暗杀指示,但前不久我们收到了联盟送来的冷冻舱,那里面装着那名执行暗杀任务的特工的尸体。” 随着蕾莉亚汇报结束,整间会客厅安静下来。 西塞端起茶杯,用茶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里面的茶水,静了很久,才说:“逝川,你是情报部出身,怎么看?” 苏逝川没急于回答,而是看向对坐的蕾莉亚,问:“那名负责深层渗透的特工扮演了什么角色?” 随着这个问题问出,苏逝川注意到蕾莉亚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掺杂有厌恶和轻蔑的神色,似乎很不屑开口。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于是轻描淡写地替她说出来:“情人?” 蕾莉亚眉心浅蹙,很显然,像她这类在一线冲锋陷阵、行径光明磊落的战士,是非常不屑那些依靠出卖**等手段接近目标的特工的。 “情报部并没有给我们准确信息,不过冷冻舱里的尸体全身赤|裸,表面有明显的性|虐|待痕迹。”蕾莉亚道,“就这一点来说,他有可能死于任务当中,也有可能是暴露后被人虐待所致,还有可能是雷克斯想以此来羞辱我们。” 这段分析说得相当可观,苏逝川沉默片刻,淡淡道:“三年的渗透周期不算短了,况且又是从联盟成立的初期开始,能渗透进内部的人通常会很受信任。当这个先决条件交给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特工,理论上他暗杀失误的可能性不会大于百分之十。” “那又是为什么?”蕾莉亚下意识问。 苏逝川:“假设他确实是以感情为切入点接近目标,那么在目标被感情麻痹的同时,特工本身也有可能会因为被麻痹而丧失完成任务的意志,这是一把双刃剑,也是情报部必须承担的风险。当然——”他话锋一转,又道,“再不了解确切手段以前,这些只是猜测,没有任何依据。” “不对,”蕾莉亚若有若思地摇了摇头,“在接收到那具尸体以前的几个月,我们确实收到了几次不准确的情报,但是因为没有造成严重损失,再加上军事计划中本身就存在很多干扰判断的假方案,所以再跟内线确认过,证实是盗取失误后,也就没再怀疑别的了。” “那针对现在的情况,”西塞缓缓开口,“两位有没有什么建议?” 蕾莉亚说:“现在我们失去了提供联盟动向的内线,情况被以前更加被动,这次我回来就是想亲自找情报部的商量此事,让他们再派遣更多的特工打入联盟内部。” 苏逝川道:“据我所知,情报部这几年派往联盟的特工不下百人,就没有已经安插|进去的,更合适的人选了?” “都不够深入,接触不到那边的核心成员。”蕾莉亚正色道,“雷克斯对我们的作战方式太熟悉了,他不死,联盟很难攻陷。”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会出来个新的队友,是的,队友还没收完,还差最后两个~ 第39章 Chapter 39 【幽冥星的贡品】 安插深层渗透特工一事非同小可, 并不是前线有需求,情报部就能即刻选拔出最佳人选的。 渗透工作本身犹如一套算法精密的程序, 需要长时间的构筑和调整,才有可能达到无声无息的至臻完美。从培养到投放的周期往往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 而这还仅仅是前期准备阶段。 与此相对,执行渗透任务的特工必须头脑灵活,心思缜密, 而最为重要的是他必须具备足够优秀的应变能力。因为一旦深入到了敌方内部,在孤立无援的环境下,周围的一切都将成为需要悉心留意的对象, 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风吹草动,也要求特工可以从一丝风向的转变预判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更何况,蕾莉亚所需要的是一名可以深入到联盟高层、接近他们的核心成员, 并且完成刺杀联盟最高领袖雷克斯的高级特工。眼下才刚有一人暴露, 短时间内目标人物都不可能放松警惕, 这时候要求派遣继任者,对于情报部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苏逝川心里清楚, 却没有点出来。 他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还没有过多的话语权, 西塞之所以会要他陪同出席, 其目的多半是有意引荐给他所能接触到的帝国高层,让“苏逝川”这个名字不再默默无闻, 等到时机足够成熟,皇导师的册封仪式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假如不考虑前世的那个结局,也不考虑西塞此举的真实意图, 单凭这份“知遇之恩”就足够苏逝川为他尽忠一生的了。 只可惜,被西塞倚重的人没资格站在他身后,而是被踩在了脚下,成为为他筑路的血和骨,却不自知。 往后蕾莉亚又分别汇报了远星系未来的几年的防守和攻陷计划,洛茵帝国不能平白被联盟掠夺走十八颗行星,双方也不可能就此在同一星系内和平共存,背叛者需要被清算,这一点毋庸置疑。 西塞听得非常认真,不时点评两句,或者有意询问苏逝川,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得益于此举,蕾莉亚对苏逝川的态度逐渐缓和下来,因为她注意到这位未来皇导师的资历经验虽然不够看,但想法却难得十分老成,并不是在单纯卖弄理论知识,他的建议里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可以被采纳实行的。 不知不觉时间接近下午四点,三人就前线战事问题谈了两个多小时。 苏逝川端起茶杯抿了口水,自“狩猎计划”启动至今,他的心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轻松过。尽管讨论的内容也颇为费神费心,但毕竟是特长所在,他作为帝国统帅原本就擅长军事上的统筹规划,相反,这几个月以来忙碌的内容对他来说才是相对陌生的。 正事告一段落,西塞翻开袖口查看通讯器,说:“今天就到这里,晚些时候我还得去一趟父皇那里,把刚才商讨的内容转述给他。”他抬眸看向蕾莉亚,温和笑道,“阁下如果有事就可以先走了。” “皇储殿下请稍等。”蕾莉亚那张瘦脸的表情依然严肃,但态度中却明显多了丝别的味道。 西塞侧头看着她笑而不语,耐心等她开口。蕾莉亚又道:“属下这次从远星系回来,中途曾经在洛茵帝国的附属星幽冥暂歇,那里的驻军负责人呈上来了一个稀罕的小玩意,我记得殿下的收藏里没有,所以就给带回来了。” 说完,她按下通讯器,吩咐道:“尼克,把巫女送进来。” 话音没落,会客室的大门被敲响,紧接着被人从外面打开。等候已久的军官阔步进门,站定后依次朝三人欠身行礼,然后取过一把扶手椅远远摆在正对西塞的位置,弯下腰,他把怀里抱着的东西放在软垫子上,最后掀开了狐裘披风厚重的兜帽。 待看清了里面的东西,西塞不禁微微一怔,脸上总算是露出了几分感兴趣的神色。 被披风包裹的是个人形的小女孩,目测也就六七岁的年纪,生的十分瘦弱。小女孩的容貌算得上好看,眼眸蓝而剔透,她的睫毛和头发呈现出非常罕见的白色,皮肤也如同缺乏黑色素一样,但这种白并不会给人美好精致的感觉,反而透着股虚弱的病态,像一株随时可能折断的幼苗,经不起一点磕碰。 不过最特别的还要数女孩的态度,通常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会有几分怕人,但她却完全没有唯诺或是惊惧的反应。那孩子的神色平和淡定,显得过分老成,带着与目测年龄极其明显的不协调感。 她就那么蜷缩在狐裘披风里,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西塞,半晌后又看向旁边的苏逝川,然后她露出了到目前为止唯一的表情,似乎可以称得上是“讶异”。 苏逝川注意到这处细节,略微侧过头,朝小姑娘笑了一下。 “她是来自幽冥星的巫女,只是生了副人形,但本质上并不能算得上是生命体。”蕾莉亚适时开口,解释道,“幽冥星人长久以来保持有深潭水葬的习俗,他们相信死后产生的尸僵硬会将灵魂禁锢在**中,只有不断下沉的过程才能让灵魂重新获得自由。” “‘巫女’就诞生于用于水葬的深潭里,传说她是由上万条迷途的灵魂汇聚而成。”话闭,她异常自信地看向西塞,像是廖准了这位未来的国王会满意于这份特别的贡品。 然而西塞只是笑了笑,道:“听起来像是个不祥的产物?” 闻言,蕾莉亚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静了几秒,她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虽然幽冥星巫女的诞生地不祥,但她却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 “是么?”西塞垂眸看着不远处的小家伙,沉默半晌,问,“那你帮我预测一下,一百年后,洛茵帝国的发展情况。” 待他说完,那名小巫女终于把目光从苏逝川身上移开,歪头看向西塞。她只看了一眼,然后便匆匆低下头,像个罹患自闭症的孩子那样用手指卷着连衣裙前襟的绑带,并没有做出预测。 见状,蕾莉亚清了清嗓子,对手下人吩咐:“让她开口。” 尼克会意点头,伸手捏住小巫女的下巴,强迫她仰头看向西塞,冷冷道:“我们殿下在问你帝国发展,说!” 那小巫女瘦得像一只没分量的猫,纤细的下巴被男人铁钳般的五指勒紧。 苏逝川静静注视着这场无聊的暴行,毫不怀疑只要那个士兵再发一次力,这小姑娘的下颌骨可以直接被捏得粉碎。 “蕾莉亚阁下,”他抬眸看向正对面的女人,“不管巫女是怎么产生的,她看上去年纪还小,或许还没有分辨的能力,也可能跟我们语言不通。我想就算您的人将她的嘴撬开,她不想说恐怕也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蕾莉亚听闻斜睨了苏逝川一眼,微微挑了挑眉:“难道苏少将有其他办法能让她为殿下做预言?” 苏逝川谦虚地笑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说:“巫女的预言不可以涉及命运,否则一旦被预言者的命运发生了更改,做出预言的巫女就会遭到反噬,代替那个人承受命运的惩罚。” 苏逝川看向扶手椅上的小姑娘,注意到她虽然尼克强制面向西塞,可视线却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的嗓音很轻,带着几分喘息困难的乏力感,又因为被钳制住下颚而有些吐字不清,但逻辑却是连贯完整的,这说明她的实际年龄应该远不止表面看上去的这样,或许已经成年了也说不定…… 苏逝川不动声色地想。 西塞抬手示意尼克松开那只小巫女,眸底的笑意不觉加深,轻描淡写道:“不能预知命运的预言师有什么意义?难道我需要你告诉我明天的天气是阴是晴么?” “不是我不能预知命运,”小巫女揉着下巴,一字一顿地纠正,“是没有人会明知道命运出了问题而不去改变,而你们改了,我就完了。” 西赛道:“听你这意思,是百年后洛茵帝国的命运不好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另外三人同时怔住。 苏逝川本身是不相信有人可以预见未来,所以才没把这小姑娘当回事,对她说的话自然也不会过多考虑。但西塞点出来的这条信息十分微妙,因为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五十年后洛茵帝国将会迎来跟联盟的终战。 虽然他没能看到战争的结果,但结果会是什么这本身不言而喻,这样一来,又怎么可能会有百年以后的洛茵帝国? 另一面,蕾莉亚在短暂惊讶过后脸色直接沉了下来,她狠狠瞪了那小姑娘一眼,转而对西赛道:“皇储殿下,您别听那巫女胡说,洛茵帝国实力雄厚,千万年后依然可以鼎立星系,又怎么可能命运不好?这畜生不过是不通人性,不想为您做出预言。” 西塞笑意吟吟地侧目看她,蕾莉亚顿了顿,继续道:“这件事是属下失职,本来听说巫女稀有,百年难得一见,这才想带回来给殿下扩充收藏。现在看来当时就应该把这来历不祥的东西处死,省得她信口胡说,再污了殿下的耳朵。” “来人,”蕾莉亚朗声宣布,“把这个——” “慢着。”西塞打断她,提醒道,“这里可是皇储行宫,阁下是打算就地处死巫女,还是打算在我面前下达处死命令?” 蕾莉亚怔住。 “送都送来了,就留下吧,只不过她既然说不出人话,那就让她永远闭嘴就可以了。”西塞慷慨地笑了笑,朝蕾莉亚举起手中的茶杯,“谢谢阁下远道带回来的礼物,时间不早了,你也尽快回去休息。” 蕾莉亚不置可否,起身朝西塞行礼,然后带着属下离开会客厅。 待房门重新关闭,西塞喝了口杯子里滚烫的茶水,再一抬头,他的目光在正对的巫女身上,淡淡道:“逝川,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我想听实话。” 苏逝川在脑中快速整理出一套说辞,回道:“蕾莉亚阁下的实力毋庸置疑,而且不难看出她是帝国旧部里面有意讨好皇储殿下的,我认为可以用。” “她也就这么多优点了。”西塞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这人空有一身战力,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智慧,本来镇守在外既可以替帝国守住远星系的防线,又不用出现在我面前碍眼,结果父皇因为国庆日晚上的暗杀一事心有余悸,这才把她调遣了回来,暂时负责帝都的安防工作。” “以后都不走了?”苏逝川问。 “也不是。”西塞说,“毕竟联盟才是重中之重,等父皇安心了,我还是会想办法再把她调出去。” 苏逝川听得出来西塞看不上这个蕾莉亚,不动她纯粹是因为她是条还算忠心的狗,还有看家护院的作用,只不过具体能留到什么时候,那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西塞起身理了理衣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苏逝川跟着站起来,西塞笑道:“以后我可能会经常叫你来出席这样不算太正式的会面,让你见见人,也让别人见见你。” 苏逝川略一颔首:“殿下费心了。” 西塞轻笑着摇了摇头,缓步走到苏逝川近前,伸手搭上他的肩膀,似是十分熟稔地握了握:“封尘给我推荐的人确实不错,情报部的那些老东西太没眼光了。不过既然你是特殊战术出身,不知道专业能力方面怎么样?” 苏逝川心下一动,不确定西塞这是在试探,还是真有安排。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迂回了一下,说:“这要看殿下的需要了。” 西塞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却没有在继续这个话题,他指了指扶手椅上一直看着两人的巫女,吩咐道:“帮我处理了。”说完,便绕过苏逝川,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时间,整间会客厅安静下来。 那句“处理”是什么意思可想而知,苏逝川垂眸看了眼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幽冥星巫女,心想,西塞这也算是恨屋及乌,他看蕾莉亚不顺眼,顺带着看她带来讨好自己的贡品也不顺眼,只是可惜了这小姑娘。 这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但是想归想,苏逝川本身也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对他来说眼下最主要的是尽快取得西塞的信任,去真正替他完成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陪同会客,或者是处理掉他不喜欢的东西。 想到这里,苏逝川绕过茶几来到那把扶手椅前,小巫女一路看他,到最后不得不费力扬起脖子,婴儿蓝的眼睛一眨一眨。苏逝川注意到这小家伙看自己的频率非常高,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是单纯觉得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感觉很不舒服。 他伸手撩起披风兜帽将那颗小脑袋盖住,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从兜帽下探出,轻轻握住了他的食指。 那只手很冷,如果不是触感柔软,苏逝川甚至怀疑面前的小家伙是一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 “我叫佩莉,”细细的嗓音从兜帽下传来,与此同时,苏逝川感觉扣住自己手指的那只小手哀求似的摇了摇,“能不能不处理掉我?” 苏逝川缓缓勾起嘴角,看她的眼神却是凉的:“我没有这个权限。”这话说完,他静了足有一分多钟,“除非你可以证明自己有被留下的价值,并且这种价值值得我为你冒风险。” 垂拢的兜帽动了动,苏逝川知道佩莉在仰头看她,便帮她撩起兜帽,以免被帽子边缘遮挡住视野。 两人视线相遇,佩莉认真地说:“我可以送给你三次预言的机会,只要不违反我之前提到过的原则。” “可是我觉得皇储殿下的说法有道理,”苏逝川说,“只能预测一次命运的预言师是快消品,没有多大意义。” 佩莉注意到他的措辞发生了变化,两道细白的眉不禁蹙起,她忽然觉得面前这个朝他微笑的男人比带她过来的女人还要可怕。 “你要不要用一次试试,”佩莉小声建议,“然后再做决定?” “好。”苏逝川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好让彼此的视线落差没那么大,笑着说,“就我这个人,你随便预知,然后选你能说的部分说出来,我会判断它有没有用。” 苏逝川自觉这个条件还算宽松,但没想到面前的小家伙却忽然拧紧了眉心。 “你的命运已经发生过改变,”佩莉说,“你的灵魂不属于这里,你的灵魂来自未来,你是谁?” 苏逝川微微睁大眼睛,他终于对这个小家伙感兴趣了。 夜十点半,帝都远郊,旧歌剧院。 苏逝川脸上扣了张全脸的金属面具,抱着佩莉蹚过后院的长草丛。 佩莉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扒开兜帽边缘朝外面看,末了弱弱地说:“你要在这里解决掉我么,乌鸦先生?” 苏逝川按下兜帽把小家伙的脸遮住,淡淡道:“解决你不需要跑这么远。” 佩莉“哦”了一声,静了两秒,又问:“那还会解决掉我么?” “蕾莉亚说你不算生命体,是由亡者的灵魂汇聚而成的,”苏逝川似笑非笑地说,“你为什么会怕死?” 佩莉轻声道:“因为我可以看见别人的死亡,”她盯着苏逝川的眼睛,“有些很平静,有些很痛苦,我觉得那种感觉不好,所以会怕,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 “你也能看见我的?”苏逝川道。 佩莉点了点头,乖乖地说:“还不错,你死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苏逝川笑笑没说话,找到剧院后门,推开后快步走了进去。 歌剧院的一层依然没装任何照明设备,跟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苏逝川打开通讯器自带的发光器,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这回他没有上到台前,而是沿另一个岔口拐到了后面,从一条隐藏在舞台下方的楼梯进入地下二层。 下面同样有一个巨大的演出大厅和若干休息室,与一层的破败不同,这里被修缮一新,地板、墙壁和天花板被纯白的特殊隔音材质覆盖,显得通透明亮。苏逝川找到十七提到过的会议室,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两人已经静候多时,见苏逝川来了,原本靠在墙上的苍星陨站直身子,朝苏逝川看过来,没有说话。十七则起身迎上前,从他怀里接过那只狐裘斗篷,发现是活物以后登时吓了一跳,赶紧把她就近放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佩莉自己从斗篷里钻出来,眨巴着大眼睛跟**眼瞪小眼,静了一会儿,说:“你不是人。” 十七:“……” 十七一脸惊悚地回头看苏逝川,道:“主人,这是……您的私生女么?” 苏逝川:“……” 苏逝川被这误会弄得哭笑不得,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解释道:“她是幽冥星的巫女,本来是进贡给西塞的,但西塞不要,这小家伙又不想死,我就给带过来了。”他转身在沙发上落座,抬头看向苍星陨,这才发现苍星陨之所以没有坐下,是因为左脚踝缠了根极细锁链,而锁链的另一端固定在会议室角落的一根金属立柱上。 “这又是什么情况?”苏逝川说。 苍星陨脸上看不出表情,轻描淡写道:“问你的狗。” 苏逝川看向十七,十七正在倒茶,身后一条看不见的毛尾巴摇了摇:“国庆日晚宴,您再三重复禁止擅自行动,结果这只鲛还是私下里联系上了那伙暗杀者,给您惹了那么多麻烦。”十七把茶杯端着苏逝川,末了十分嫌弃地瞪了苍星陨一眼,“我信不过他,所以回来就给锁上了。” “一直锁在这里?”苏逝川挑了挑眉,“星陨不能不活动吧……” “活动,”苍星陨自己回答,“你的狗不想让我离开他的视野范围,所以平时这链子的另一边都拴在他手腕上,洗澡都不能解开,强行剥夺了我的**。” 十七瞬间怒了:“你以为我很想看你洗澡嘛?!” 刺客先生一脸冷漠:“想不想看我不知道,反正是看了这么多天了。” 苏逝川:“……” 佩莉仰头望着斗嘴架的两人,往后挪了挪默默退出战场,沿沙发爬到苏逝川旁边,紧挨着他缩成一团。苏逝川伸手覆盖住她的发顶,安抚性地摸了摸:“又看见什么了?” “他们一个杀过好多人,还有一个不是人,”佩莉扭头看向苏逝川,怯生生地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手下人为什么都这么奇怪?” “你能看到帝国的命运,却因为它出现了转折而不能告诉西塞。”苏逝川笑得眼睛弯起来,“我就是要改变帝国命运的那个人。” 佩莉眉心浅蹙,疑道:“你不是皇储殿下的人么?” “我是。”苏逝川说,“有什么问题?” 佩莉轻声道:“一百年后,坐在白帝星王位上的人,是联盟的领袖。”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搞定啦~顺便说最后一个队友其实前面出来过,就是那个星盗,卖走|私货品的那个~也正因为他是主角这边的男配,所以才会非常难搞,貌似之前有个评论还因为这是说逝川不厉害来着,我能怎么说啊,我又不想剧透【二哈】 ※ 三殿下虽然掉线了,但是用不了两章就会上线哒,大家可以先想想他~ 第40章 Chapter 40 【见人说人话】 话音没落, 佩莉感觉抚摸在头顶的手掌及不明显地微微一顿。她所有所感地仰起头,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透过金属面具镂空的眼部,注意到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变了。 苏逝川心底的讶异不轻, 对这句听上去颇为随意的预言大感意外,但没有过多表现出来。他短短地静了几秒,手掌下移轻轻抚开挡在小巫女眼前的一缕发, 心平气和地问:“之前在皇储行宫,你拒绝向西塞透露帝国的命运,为什么现在又会告诉我?你就不怕着命运被我更改, 导致自己遭受预言的反噬么?” “并不是完全不能透露,我会挑选出我认为可以告你的部分说出来。”佩莉的声音很轻也很细,听上去格外听话, “而且这本身就是洛茵帝国被修改过后的命运。” 苏逝川霍然睁大眼睛:“什么意思?” 佩莉执起他的左手, 翻过来将手掌打开, 然后用食指戳了戳掌心上命运线的伊始。苏逝川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注意到小家伙描摹着那道不甚清晰的掌纹, 一点一点向下滑动。 “在这个世界里, 命运就像是一条线, 不管所属对象是人是物,他们的命运都只有一个走向。而沿途的每一段遭遇, 或喜、或悲、或得、或失,都是在他们诞生之日起就既定好的,所以才可以做出预言。” 点在掌心的手指停下, 佩莉抬头看向苏逝川:“其实巫女并没有遇见未来的能力,只是可以看见那条预示命运走向的线。” “你看见了洛茵帝国的命运出现了转折?”苏逝川问。 “是这样的,”佩莉说,“它原本应该以一种方式灭亡,就在——”她顿了顿,那双婴儿蓝的大眼睛倏而放空,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就在五十年后,毁于战争。” 苏逝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低声说:“说下去。” “但是现在那条线变淡了,未来选择了另一个方向。”佩莉在苏逝川的掌心上比划,手指头一转,朝侧面画下去。 苏逝川垂眸盯着掌心久久不语,心里悄然漫起一股冰冷的寒意。他能理解那处“转折”所指,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百年以后坐上王位的人依然是联盟的领袖?难不成……是“狩猎计划”失败了?! 另一边,熟练打嘴架的两人终于在十七极度不爽的一声“哼”中停了下来。 这是智能体的语言组织能力不及人脑快准狠的标志,但胜在终结那一刻的气势,所以自动屏蔽了“输”这个概念的十七心里还有点小得意,心想,嗯,又是平手,然后心情舒畅地不再搭理讨厌的深海鱼。苍星陨落得清净,继续靠回会议室角落,两臂交叉环抱在胸前,眸光状似无意地落在苏逝川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身上。 十七一扭头,正看见自家主人身体侧向巫女的方向,两人挨得很近,而且是一副亲密无间、低头闲聊的样子。深切感觉自己失宠的十七险些激动得眼球脱出,当即化形成雪橇犬,摇着尾巴三两步蹿上沙发,在苏逝川的另一边蹲坐下来。 “主人,”十七乖巧地说,身后那根毛尾巴在沙发上扫来扫去,“您在想什么?” 苏逝川不动声色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回了句:“没什么。”然后他端起茶杯放到佩莉手里,让她捧着喝,这才正式看向十七,道,“那两个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十七死死盯紧那杯给主人给主人倒的、现在却落在小丫头手里的茶,心里一百个不高兴,不过立马又被苏逝川的一句问话治愈了,摇着尾巴,恭恭敬敬地回道:“那个女刺客身上有两处致命伤,我把她搁在治疗舱里烤了两天,现在命是保住了,不过因为身体虚弱,所以醒着的时间不长,现在应该睡下了。” 苏逝川抬眸看了苍星陨一眼,缓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十七又道:“博士就不太好了,本来还挺健康的,但是被劫回来以后不仅拒绝合作,而且还开始绝食。我怕他撑不到给您修理机甲的时候,所以暂时把人固定在了床上,免得他自残,暂时靠营养液维持基本生命需求。” “做得不错。”苏逝川摸了摸十七的头,然后翻开袖口查看时间,起身站起来,“我去看看博士。” 十七跟着就要跳下沙发,苏逝川却提前把他拦了下来,指了指旁边的小巫女:“还没介绍,她叫佩莉,以后也会留在这里,你记得好好照顾。”说完,他又分别朝佩莉示意雪橇犬和不远处的苍星陨,说,“这位是十七,高级智能体,确实不是人类。那位名叫苍星陨,是什么你应该可以看出来。” 佩莉抿着茶杯边缘,小心翼翼地朝苍星陨瞄了一眼,说:“鱼。” 苍星陨:“……” 十七哈哈哈哈笑得形象全无,在沙发上滚来滚去。 苏逝川也忍不住笑了,取过狐裘披风给佩莉盖住双腿,纠正道:“是鲛人,不过只有一半的血统。星陨没有那么可怕,你不用怕他。” “不,”苍星陨冷冷的说,“我很可怕。” 苏逝川闻言回头看他,眸底的笑意不觉加深,然后随手拍了拍快要笑抽过去的雪橇犬屁股,吩咐道:“星陨跟我一起去见博士,镣铐的钥匙呢?” 十七耳朵一动,不笑了,一骨碌爬起来,一边从尾巴毛里翻出钥匙,一边眼巴巴地问:“我不行么?” “你留下来照顾佩莉。”苏逝川接过钥匙,快步走过去把苍星陨脚踝上的锁铐打开,道,“走吧。” 苍星陨没说话,更在苏逝川身后,两人离开会议室。 这一层的格局被十七重新布置过,走廊蜿蜒曲折,两边有不少按功能分开的房间。苏逝川此前只看过设计图,这也是第一次过来,所以走得并不快,偶尔还会打开门看看里面的情况。苍星陨全程默不作声,对方停下他也就跟着停下,安安静静地等在一边。苏逝川最关心的必然是机甲修理室,所以特意绕了个远道过去。 机甲修理室是由原本的地下剧院改装而成的,纵深将近十米,空间开阔明亮。眼下设备还不齐全,不过整体来说已经初具雏形,苏逝川走到停放机甲的区域前取出怀表,玄凰自主解除拟态,停进了属于它的位置。 苏逝川仰头看向尚在休眠的白银机甲,漫不经心地说:“星陨,国庆日那晚的事已经结束了,你不用太过在意,也不用觉得亏欠了我什么。我个人还是更希望你可以恢复到之前的那种态度,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当成是合作,而不是别的。” 苍星陨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苏逝川莞尔一笑,又道:“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 “你说那个幽冥星的巫女是别人进贡给西塞的贡品,”苍星陨淡淡道,“为什么会落到你手里?” 苏逝川侧身看他:“国庆日的暗杀结束后,西塞在他的行宫单独召见了我,让我做他的皇导师,我同意了。” 此话一出,苍星陨那张向来鲜少有情绪外露的脸上,登时现出了一抹可以称得上是愕然的表情,眼神也旋即变得戒备起来:“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现在是西塞的人?” “对。”苏逝川大方承认,“实际上我下午还去过皇储行宫,所以才碰巧遇见了佩莉。” “你是怎么考虑的?”苍星陨对巫女不感兴趣,直言追问,“你现在这种行为算什么?西塞身边的卧底?”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道:“你应该很清楚,我想做的事远不是依靠我们几个人都能完成的,所以我需要依附住这个国家里可以为我创造条件的人。西塞不过是在利用我,但这一次最公平的地方就在于,我也是在利用他。” 苍星陨眉心浅蹙,隐隐觉得苏逝川的措辞有些怪,但具体是哪里又说不上来。不过听完这番解释,他心里的怀疑倒是稍稍放下了,沉默片刻后,忍不住问:“其实我一直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直接解决掉西塞?那样一来洛茵帝国只剩下一个三殿下,他必然会成为下一任皇帝,这样不好么?” “你想得太简单了,夺|权跟杀人不一样,不是一刀下去就一了百了的。”苏逝川说,“就算不考虑帝国内部的猜疑和不满,单凭远星系对白帝星蠢蠢欲动的联盟军队,我就不能这么早把西法送上那个位置。” “我确实只懂杀人不懂政局,而且这件事也轮不到我发表意见。”苍星陨缓步过来,在苏逝川面前站定,他的声音平和,态度十分认真,“但是,我想跟在你身边的人应该都能看得出来,你把三殿下保护得太好了。” 苏逝川不由得一怔。 苍星陨:“我知道你想给他的是没有内忧外患的洛茵帝国,你留着西塞,是想利用他手中的权利来对抗联盟。等到外敌消失,你肯定会亲手解决掉帝国内部所有阻碍西法上位的人,你不会在意这条路上铺了多少具尸体,你只关心这些尸体铺得是否平整。”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样一个没经历过权谋和战争洗礼的三殿下,他真的能坐稳双月殿里的王座么?” 眼睫轻颤,苏逝川的视线垂落下来,有意不去看苍星陨的眼睛:“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我也觉得你应该知道,但是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明知故犯?”苍星陨伸手扣住苏逝川脸侧,拇指按住他下巴,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苏逝川被这个明显冒犯了的举动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见对方一字一顿道,“你可以为他铺路,替他杀人,但是你不能代替他成长为一个男人。” 苏逝川微微涣散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知道,他心里比任何都更清楚!但是他不敢…… 在这个世界,人肩上的责任是要用血去偿还的,否则西法也不需要战死在翎鹫广场! 为国战亡怎么样?被千万人铭记敬仰又怎么样? 再多的赞誉在死亡面前都是苍白的,它们不过是世俗为死亡冠以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 为什么明知故犯?苏逝川在心里失声大笑,因为他不想再体会一次听着他断气感觉啊! 两人之间隔了一张面具,眼睛成了此刻唯一能够显露情绪的地方。苍星陨凝视着苏逝川的眼睛,注意到他的眼眶红了,润泽的黑眼珠仿佛蒙上了一层水膜,似是随时可能落下泪来。苍星陨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当即松手朝后退了一步:“抱歉,我冒犯了。” “没什么,”苏逝川道,“你说的很对,我会重新考虑。” 说完,他头也不回道的离开机修室:“该去见博士了。” 那个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平静,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这个男人坐在铁窗外,游刃有余地抽着烟跟他谈条件。 苏逝川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成熟感,与年龄无关,与阅历无关,这种成熟体现在他言行举止的方方面面,以至于天方夜谭从他的口中说出,都会带上那么点有条不紊的味道,让人觉得手可摘星辰,并不是实现不了。 苍星陨定了定神,感觉那个眼神应该是距离太近产生的错觉,毕竟他从来没在这个男人身上见过那么脆弱的一面。 关押博士的房间位于整个地下一层的最深处,是被隔离出来的休息区。苏逝川不知道具体房间号,所以由苍星陨带路,等到了地方才吩咐他等在外面,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暗,只有一台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亮着,散发出幽绿的冷光。苏逝川没有开灯,缓步走过去查看了一下仪表显示的数据,发现除了血糖偏低意外,其余体征都还算得上正常,这才安下心来。 时间已经晚了,床上的人呼吸均匀,看样子是睡熟了。 苏逝川打开冰箱取出一支营养液,又拆开新的注射器,吸饱液体,仔细挤压出多余的空气,然后走到床边。他伸手撸起博士靠外一侧的袖子,指腹按压手臂寻找到适合注射的血管,紧接着干脆利索地插|进针头,拇指施力,缓缓把营养液推送进去。 “我知道您没睡,”苏逝川轻声说,“如果感觉身体可以,我想跟您聊聊。” 话闭,整个房间安静下来。 直到一整管营养液注射完成,苏逝川将注射器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见尤纳斯依然毫无反应,他转身走到房间另一端的沙发上落座,两腿交叠跷起,目光静静注视着床上的人。 “在国庆日以前我还没有名字,那晚过后,军部的通缉名单上多了一个叫做‘乌鸦’的人,罪名为劫持中央科学院的核心研究员,并且暗杀皇储西塞·特兰泽——” 他话没说完,病床上的被子猛然一挣,黑暗中响起锁链啷当的轻响,下一刻,一个略显虚弱的沉缓男声响起,那人怒道:“你竟然暗杀了皇储殿下?你知不知道以当下的格局联盟正盼着帝国大乱,难道你是联盟的卧底么?!” 苏逝川似笑非笑地看着年轻了五十岁的博士,把余下的话补充完整,他说:“未遂。” 尤纳斯:“……” 尤纳斯强撑着身子静了足有一分多钟,像是在确定对方此言的真实程度,末了泄气一般地躺回去,盯着天花板,冷冷道:“我不管你是什么鸟,我都不会为你们工作,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走吧。” “其实在当初决定劫持您过来的时候,我就能预见眼下的情况。”苏逝川心平气和地说,“刚才走过来的路上我就在想,到底怎么样才能说服您,让您知道您帮我并不是在叛国,反而是在复国呢?” “胡说!”因为情绪激动,尤纳斯刚说完话便开始剧烈咳嗽。 苏逝川耐心地等他咳完,顺开了那口气,才复又开口:“博士,不知道您怎么看待‘时间回溯’这个概念?” 尤纳斯闻言惊住,苏逝川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您是不是觉得意外,为什么我会知道您正在秘密研究的课题?” “你是科学院的人?”尤纳斯道,“你是谁?” “我不是。”苏逝川说,“我是五十年以后,被您用‘时间回溯’成功送还回来的一个人,您作为课题的主导者,应该很清楚自己研究这项课题的原因,所以您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 尤纳斯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过来,因为身体被绑带固定住,所以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十分费力。而且房间光线昏暗,他只能知道沙发上做了个人,听声音是此前接触过的,再多的信息也就不得而知了。 但这人竟然知道最核心的机密! 作为“狩猎计划”的前身,“时间回溯”的课题诞生于三年前,当时在精神学研究领域颇有造诣的尤纳斯博士受到了皇帝的秘密召见。因为自由联盟的结成,洛茵帝国独霸星系的稳固地位受到了影响,老皇帝晚年多疑,担心在自己死后新帝斗不过雷克斯,所以对尤纳斯提出了这个大胆的假设,目的就是给洛茵帝国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项课题因为影响范围极大,所以除皇帝和尤纳斯两人之外绝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按照设想,应该是在研究取得重大突破以后再由皇帝选定参与计划的人选,而课题启动至今不过三年时间,一切都还停留在初始阶段。 他为什么会知道? 其实尤纳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作为科学工作者,他的严谨决定了他只相信眼睛所能看见的实验结果:“你……”他嗓音发颤,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恐惧,他忍不住追问,“你在五十年后是什么身份?” 苏逝川没有急于回答,而是起身走到病床旁,然后解开固定在尤纳斯身上的绑带,竖起只羽毛枕头,再把他扶起来靠好。 “我是当时的帝国最高统帅,依照计划,原本还有一个人会跟我一起回来,但是他出了意外,所以现在只有我。” 尤纳斯辨别不出这段话的真假,他死死盯着对方佩戴有金属面具的脸,似乎是想透过伪装去看清他的本质,他颤声问:“五十年以后发生了什么?计划为什么会启动?你……是来执行什么任务的?” “银河历437年,联盟的歼星舰和机甲攻破了白帝星的防线。”苏逝川说,“帝国灭亡,代号‘狩猎’的计划启动,我奉命回来改写洛茵帝国的命运。” 闻言,尤纳斯的心脏狠狠一颤,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眼睁睁看着对方在床边单膝跪下。 苏逝川深深缓了口气:“在计划临启动前,您曾经叮嘱过我,说这一切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只能依靠我自己。但是我仔细想过,您作为‘时间回溯’的研究者,您一定可以理解我说的话,一定能判断出它究竟是真是假。” “博士,洛茵帝国已经亡过了一次,是您给了它绝地重生的机会……” “我需要您的帮助,”苏逝川抬头看他,“否则我很难复国。” 到此,尤纳斯心底的震惊无以复加。 “你要复国,又为什么要暗杀皇储殿下?”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因为当帝**队被联盟击溃的时候,西塞没有选择战斗至死,而是弃国而逃。他这一举,间接害死了本应该回来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卡卡卡,写到五点才写完_(:з」∠)_ 第41章 Chapter 41 【全员到齐】 深夜零点刚过, 卧房的门开了,苏逝川从里面走出来, 随手脱掉那张戴了一整晚的金属面具,他捏住鼻梁, 似是非常疲惫地揉了揉。等在走廊正对面的苍星陨站直身子,没有说话,而是以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苏逝川。 苏逝川反手关紧房门, 淡淡道:“搞定了。天亮后通知十七来接博士去机修室,别太早,他的身体还有些虚弱, 得多睡会儿。” 说完,他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苍星陨心底的讶异不轻,自觉跟上, 说:“知道了。”然后静了几秒, 又忍不住问, “在你来以前,十七跟那个博士谈过很多次, 手段方面温和的、强制的都有, 但是怎么都说不通, 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苏逝川闻言无声一哂,似乎方才在房间里的深情和大义都是假象, 都是他构筑出来的无比真实的谎言。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苏逝川的嗓音很轻,隐隐透出股放松下来的倦意, 听起来柔软舒服,但内容却仿佛不带一点温度,而是极为客观的陈述,“每个谈判对象都有不同的心理弱点,这些决定了他们对陌生人的设防程度,只要找到那个点,就没有说不服的人,十七只是不了解尤纳斯在意的东西罢了。” 苍星陨刹那怔住,脑中不由自主回忆起这男人当初在海底死牢对自己的一番唇枪舌剑。 现在想来,他确实擅长捕捉细枝末节,未必是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反倒更像是有针对性的临场发挥。苏逝川这人理性睿智,态度清冷却不傲慢,第一眼并不会给人不舒服的攻击感,所以当这样一个人在你面前开口说话时,很难有人能做到置之不理,即使不作回应,也会情不自禁地将对方阐述的内容听进心里。 这就是他的谈话技巧,锋芒收敛却又绵里藏针,会有针对性地去触碰目标的软肋,在不知不觉中完成攻城掠地。 只是…… 苍星陨抬眸注视着苏逝川的背影,犹疑几秒,又道:“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不能说服博士的情况?” “有。”苏逝川说,“玄凰所搭载的设备虽然优于同时代的技术水平,但是说到底它也只是一架机甲,并不是完全无法取代。与它相比,尤纳斯博士所研发的课题才是重点。” 苍星陨听出端倪,不禁微微拧了拧眉:“什么课题?” 苏逝川在心里快速做出权衡,感觉这件事也不能完全隐瞒住他们,否则基础的信任很难搭建,做不到信息交换,叛过一次的人很容易再叛第二次。 “那个项目的核心理念是‘时间回溯’,也就是说,通过让时间线倒退回到过去,从而规避未来已经发生过的某件事,相当于‘重启’或者‘重来一次’。”苏逝川侧头看向苍星陨,见他面色犹疑,没等开口询问,便又解释道,“当然,时间线是个抽象的概念,如果没有具备明确记忆的生命体参与,单纯的‘时间回溯’不具备任何意义。” “所以,真正用来体现‘时间回溯’这一技术的,是送还回过去的灵魂,更科学的解释就是一段记录有未来脉络的意识,或者说脑电波。当这个灵魂在当世的某具肉身内苏醒,这世界上就出现一个因为了解未来而知道必须去改变他的人。” 话说至此,苏逝川暂时噤声,给苍星陨留出足够的消化时间。 大概过了几分钟,苍星陨才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概念,然后道:“你是担心万一未来西塞倒台,西法上位,帝国会利用这项技术来扭转历史。” “对。”苏逝川轻描淡写道,“所以假如到最后尤纳斯都不肯配合我的话,很遗憾,为了防止类似的事件发生,即使我不杀了他,也得永远困住他。” “狩猎计划”只能有一次,他在心里把原因补充完整,不能留下再次重启的机会。 眼下时间已经晚了,再加上西塞并没有通知未来几天的安排,苏逝川难得过来一趟,索性就打算在旧剧院住下。 苍星陨把他领到预先准备好的卧房,两人没再多聊,互道晚安后边各自回了房间。 这里是旧剧院的地下一层,房间里没有窗,夜深后会变得非常安静。 苏逝川简单冲完澡,真空披了件浴袍从盥洗室里出来,趁着头发还没干,他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脑中静静回忆了一遍这一天发生过的事。确定没有遗漏后,苏逝川才将大脑彻底放空,整个人跟着放松下来。 搁在茶几上的通讯器忽而一亮,紧接着振动声响。苏逝川取过通讯器点开光屏,注意到是一条来自阿宁的信息,附带有开学第一天的日训总结,以及授课情况。 帝**校的学生全年只有双月祭奠这一次假期,往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离校。前三个月的体能训练既是基础又是过度,再回来才是真正高强度无间隙的超负荷训练,以确保在入校的前两年每个人都能获得一次质的突破。从这一天开始,新人需要接受的不再是单纯的进行体能训练,而是开始接触跟专业相关的部分,前期会以理论课程为主,到了后期还会加入更多具有专项性的训练。 苏逝川仔细浏览过总结附带的评测成绩,注意到奥斯汀已经坐稳了专业第一的位置,再往下隔三行出现了西法的名字——十个人里面能排到第五,其实是个非常不错的成绩,毕竟经历过加试的严格筛选,能留下来的不说各个精英,但也绝对没有资质平庸的人。 跟上一世的同期相比,他已经成长得很快了。 苏逝川有些感慨,先针对总结体现的问题给阿宁做了回复,两人顺便又商量了一下未来一年的课程安排。 等全部谈好,苏逝川掐灭香烟,关灯上床躺下。 卧室里只剩下尚未熄灭的通讯器散发出来的蓝色冷光,苏逝川眼睛合上了不到一分钟,紧接着翻身拿过床头柜上的通讯器,赶在屏幕彻底按下去以前再次将它唤醒,然后找到西法的数字ID,点进信息界面,发了条消息过去—— 苏逝川:【第一天还习惯么?】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考虑到第二天还有训练,苏逝川没想着能收到回复,但也就在文字发送出去的同时,界面即刻跳出了代表“对方正在输入”的图标,就像是一直在等他的消息似的。 对方回复很快,西法道:【你没来,习惯不了。】 苏逝川眸底浮起笑意,改侧卧躺着,着手回复:【怎么还没睡?】 西法:【在你那里住的几天也没这么早睡过,生物钟乱了,还没调整过来。】 苏逝川想了想,故意回:【看来以后不能随便留你过夜了。】 他本意是想逗逗西法,结果那小混蛋完全不吃这套:【你以为我会生气么?我已经知道你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了。】 苏逝川:【老师什么时候口是心非了?】 西法:【比如,每次问你爽不爽的时候你都不说话,但是下面又夹得特别紧。】 苏逝川:“……” 少将大人被这种明显有意开出来的黄腔弄得哭笑不得,回了句:【小兔崽子。】 西法跟苏逝川旁边腻歪了一周,也算摸清了他的脾气,调戏到了立马开始卖乖,问:【你怎么也没睡?】 苏逝川:【刚才在看阿宁发来的报告,正要睡。】 西法:【哦,所以你是看见评测成绩才想起我来了?】 苏逝川:【不是。】 西法:【那怎么主动给我消息?以前我给你发你都不怎么回。】 苏逝川:【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忽然很想你。】 苏逝川:【早点睡吧,晚安。】 发完最后一条信息,苏逝川关了通讯器,合上眼睛,等到又一声振动响起,这才安稳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翌日清晨准时醒过来。 苏逝川冲澡后换了套衣服,还没等他穿戴好,十七就过来通知说,极月醒了。 这姑娘是现阶段最后的一个问题,倒也是最好解决的,眼下帝**校除名,印有她清晰照片的通缉令恐怕已经发布到临近的几颗小行星了,除了留下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苏逝川系上衬衣袖口,没穿外套,捡起昨天的面具佩戴好,对十七吩咐道:“把星陨叫过来,你去博士那边怎么样了,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带他去机修室,让他先熟悉一下玄凰的情况。” “是。”十七欠身应下,转身快步走了。 半小时后,休息区三号房间前。 苍星陨起手敲门,然后不等应允直接把门打开,朝旁边退开一步,让苏逝川先进。 这个房间和博士所在的那间格局一样,只不过配备的医疗器械更多,极月穿了身浅色格子晨衣,左手手背埋着输液针头,两人进门时她正靠在床头的软垫上翻看一本书。听见动静,极月漫不经心地抬头朝房门处看过来,紧接着微微怔住。 她来这里的时间不长,醒着的时间还要更少,但这并不影响她判断出这地方大概有多少人。除去本来就认识的苍星陨以外,她只见过十七,面前这位佩戴有面具的男人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极月目送这男人在沙发落座,合上手头的书,随手搁在一边:“你就是乌鸦?”她的嗓音带着久病初愈后特有的虚弱,跟驻军基地初次见面时不同,现在的极月更加冷漠,气质中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少年老成的味道,眼神充满戒备。 “国庆日那晚是你救了我?”她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苏逝川的目光落在床边那本书的书脊上,书名叫做《潜伏者概述》,是一本有关特工的书。 “是我。”苏逝川道,“之前一直没能抽出时间过来,昨晚到了以后又听说你睡了,所以现在才来。” “客气的话就不用了。”极月收回视线,低头盯着手背上那块边角略微卷起的胶布,声音平静却一阵见血道,“我看了新闻,军部应该是把我们双方误认为是同一个组织,我想会劫持研究员并杀害八名保镖的乌鸦先生应该不是做慈善的,您为什么会救我,直说就好。” 待她说完,苏逝川不禁哑然失笑,然后意味深长地看向依然站在房门旁边的苍星陨,两人视线相遇,苍星陨极不明显地摇了摇头。 苏逝川会意,静了几秒,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刺杀西塞?” 听见这个名字,极月的面色沉下来,手掌不由得扣紧,因为用力,血液倒流回输液软管,而她本人却恍若未觉,过了很久才说:“我姓阿克曼,父亲是白皇后的一个远亲表哥,位及公爵爵位。三年前,西塞透露出了想动皇储的念头,父亲为了讨好他,得知以后主动将一位刺客引荐过去,就是你旁边的那位。” 话说至此,她顿了顿,抬眸看了眼苍星陨,半晌后复又开口:“结果没想到西塞多疑冷血,他听说刺客是父亲的私生子,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怀疑这事会成为日后被人反咬一口的把柄,所以将私通联盟的罪名嫁祸给了阿克曼家族……”她转而看向苏逝川,“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因为那时候我被母亲送去了远郊教堂的唱诗班学习,这才保住条命。” 这个答案苏逝川隐约能猜到,当初翻看内网卷宗是也特意留意过。 皇储遇刺,雷克斯携旧部叛国,那时候军部的压力很大,宁可错杀也不敢放过一个可疑的目标,生怕在帝国内部留下联盟的耳目。西塞以此来断绝后患可以说是非常聪明的做法,而且确实很有必要。 当然,这种事想归想,却不能说出来。 苏逝川起身走到病床旁边,执起极月紧绷得青筋毕露的手,极月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把手抽出来。但苏逝川握得很稳,防止她挣扎同时,另一只手揭开胶布,矫正针头的位置,重新粘上后又弹了弹软管,促使血液回流回去。 极月不明所以,只怔怔地仰头看他。 “你也说了我不是做慈善的,所以不能一味任由你在这里养伤。”苏逝川心平气和地说,“你看过新闻,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也应该知道离开了这里自己会怎么样。坦白的说,你的能力还不足以让我主动将你留下,所以我给你选择,你可以走,也可以留在这里为我做事。” 在他身后,第一次以旁观者角度观摩苏逝川谈判的刺客先生登时讶异。 眼下就算加上尤纳斯和那个只能预言的小姑娘,苏逝川手下也不过四个人,而且前一天晚上他还亲口说出了“人手不够”这样的话。极月确实算不上多好,但对于他来说至少也是聊胜于无的,结果这家伙三言两语之间就把自己换到了“施恩”的位置上,明明是他需要人,到头来反而让对方来“求”他收留。 这人太狡猾了,真是一点能占的优势都不肯落下。 苍星陨叹为观止,一面暗下决定以后绝对不跟苏逝川谈条件,一面垂眸扫了眼明显落入圈套的极月,不动声色地想,他这就有五个人了,而且最后一个还是欠了他人情的。 果不其然,不了解情况的极月再也绷不住表面上的那副冷静面孔,但理智又没有让她即刻做出选择。 “请问,”极月说,“您对‘做事’的定义是什么?还有就是,都包括什么事?” “替我做事,就是无条件服从我的安排,你没有做与不做的选择,只能告诉我什么时间可以完成。”苏逝川道,“至于包括什么,这个我现在不能确定,不过你也看见了——劫持和灭口,这两样是肯定会有的。” 极月的眼睛眯起来:“也包括无辜的人?” 苏逝川:“会被选定为目标的人就不可能无辜。” “是么?”极月冷笑,“最后一个问题,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要刺杀西塞,结果被对方提前发现导致行动失败,现在他还好好坐在皇储的位置上。”苏逝川说,“我要做的是将他拖下王位,之后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极月霍然睁大眼睛。 苏逝川笑了:“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也算是有共同的目的了,不是么?” 这在这时,房门再一次被人扣响。 苍星陨转身开门,十七捧着平板光脑直接撞进他怀里,再一抬头,两人照面。 十七十分敏感地皱了皱眉,推开苍星陨,径直走到苏逝川旁边,恭敬道:“主人,博士粗略检查过了玄凰的战损情况,因为其中包含不少还没能实现的技术,所以彻底修复还需要时间,但是听他的意思应该是彻底相信了。”他注意了用词,有意将内容说得隐晦,确保不被在场的另外两人听出本意。 “那当然了,仅凭我的一番说辞只能让他放松戒心,只有亲眼看见了玄凰,他才能真的相信。”苏逝川说。 “不过现在还有问题,”十七把光脑交给他,“玄凰表面的大多数损伤已经自我修复,但核心能源耗尽,博士分析了成分,猜测可能需要几种珍稀矿物。然而这些矿物还在现在的洛茵帝国还没有被开发使用,白帝星恐怕没有。” 苏逝川垂眸浏览过尤纳斯列举的矿物清单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吩咐道:“你把这个发一份到我的通讯器的,我来解决。” “您要怎么解决?”十七不解。 “白帝星没有的东西,有人可以弄来。”苏逝川轻描淡写道,“你做好博士的助手,剩下的事不用担心。” 当天夜里十一点半,帝都十三区,那条灯光艳俗的肮脏巷子。 沉船酒馆颤巍巍的破木门“吱呀呀”打开,麦克格雷依然是那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样,穿着褪色的鹿皮大衣和破牛仔裤,单间背了只装满现金的特大号旅行包,他摇摇晃晃地出了酒馆,被潮湿的冷风一吹,登时头疼地皱了皱眉。 傍晚时下过一场冬雨,到现在那场雨已经小到难以察觉,只余下风刮过皮肤时丝丝缕缕的冰凉。 麦克格雷靠着湿滑的酒馆外墙,等那阵醉酒受凉的头疼过去,他摸出干瘪的烟盒,抽出最后一根香烟咬进嘴里,然后开始胡乱摸索寻找不知道被放进那个口袋的打火机。 这时一只涂着黑色甲油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拇指一拨滚轮“咔嗒”打着火机,十分贴心地替他把烟点上。麦克格雷猛吸一口缓解烟瘾,深棕色的眼睛眯起来,一脸痞笑着看向对他半路献殷勤的家伙。 那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妓,皮肤很白,眉弓上戴了只细小的银圈,长相中等,算是这条卖|春巷子里随处可见的类型。麦克格雷笑着不说话,因为玩过太多这一款,所以对面前的男人有点提不起兴致。 “先生晚上收获不小啊。”那男妓的声音媚得可以滴出水,双手像蛇一样缠上来,探进鹿皮大衣,极具技巧地揉捏过男人健硕的胸肌,“不考虑快活一下么?”他在他耳侧吹着气笑道。 男人这种生物经不起撩拨,原本寡淡的兴致说来就来,星盗先生喝多了懒得考虑那么多,本着来者不拒地原则大手抚摸上对方的腰,就近拐进旁边的黑巷子里,找了个安静背风的位置直接把人往墙上一压。 “别动。”一把扒下外裤和内裤,他在男人挺翘的屁股上捏了捏,然后拉开裤链,不做任何前戏提枪就上。 男妓疼得“唔”了一声,双腿颤得险些支撑不住身体,但很快适应了对方的频率,扭动腰胯,尽力迎合。 麦克格雷被伺候得异常兴奋,胸口起伏剧烈,喘息道:“我要是满意了,那些钱都是你的。” 倏然之间,幽暗的巷子里响起一声石子滚动的轻响。 那名男妓喘得忘乎所以,根本没有半点发觉,压在他身上的星盗先生皱了皱眉,伸手取下燃至屁股的香烟随手一扔,紧接着又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继续动作。 两人身后,苏逝川自阴影下走出,毫不避嫌地注视着面前堪称劲爆的现场版,跟在他身后的刺客先生倒是颇有风度地偏了偏头。 “抱歉,打扰了。” 男人清冷的声线响起,在幽密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男妓被吓了一跳,神色剧变,张嘴正要惊叫。然而那声音并没能出口,而是转化成被掌心封死的一种低低的呜咽。麦克格雷封死了男妓的口鼻,像是要按碎一般死死扣着他的脸,完全不顾及对方因为痛苦而死命掐进肩膀的手指。 不远处,苍星陨垂下手臂,默不作声地将暗器收了回去。 几分钟后,男妓软倒下去,也不知道是昏了还是断气了。 麦克格雷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等到彻底发泄完,这才把人扔倒旁边,整理好裤子转身看向两人。 “确实是打扰了,夜生活才开始,一发怎么够?” ——To Be tinued 第42章 Chapter 42 【交易达成】 巷子里没有照明, 光线十分晦暗,起初听声音以为对方只有一人, 转身才发现在更靠后的阴影下还站了一个。 麦克格雷的双眼略微眯紧,几秒后又重新放松下来。 十三区治安混乱是出了名的, 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里都能藏着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况且他本身做的就是做走私生意,大半夜被人找上门这种事也算是司空见惯。麦克格雷向后倚靠上湿漉漉的墙壁, 手掌习惯性朝大衣口袋摸去,发现空了,这才想起最后一根烟已经抽完了。 注意到对方手头的动作, 苏逝川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取出烟盒,直接整盒扔了过去。 “谢了。”麦克格雷伸手接住, 磕出一根含进嘴里, 然后弯腰从男妓身上翻出打火机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感觉味道不错, 又打着火机去看烟盒上的牌子。 那微弱的一簇火苗是此时唯一的照明, 借助火光, 麦克格雷不动声色地一抬眼皮,总算是看清了那个离他稍近的不速之客。 对方的身量很高, 身材颀长挺拔,穿长款深色风衣和长筒军靴,双手均佩戴有全指战术手套——麦克格雷最后看向了男人的脸, 在目光触及那张金属面具的瞬间,他按住打火机的手指抬起,火光熄灭,环境再次暗了下来。 捂得真严实,星盗先生迅速做出判断,看来是个需要隐藏身份的家伙。 “看够了?”苏逝川淡定开口,“那我们来谈点正事。” 麦克格雷感觉这个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听过,他取下香烟朝对方吹出烟雾,咧开嘴角笑得满脸痞气,轻佻道:“别急啊,不如先说说怎么解决打断我乐子的事?” “那件事等下再谈,”苏逝川道,“我想先跟你谈一笔交易。” 闻言,麦克格雷了然一笑,道:“原来你不是混这个区的。” “为什么这么说?”苏逝川问。 “十三区的买主都知道,我向来是手头有什么就卖什么,基本不做一对一的定向买卖。”麦克格雷说,“况且也不是什么人的生意都做,你想谈生意,至少也该先说说自己是谁吧?” “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苏逝川的态度很客气,缓步来到麦克格雷近前,没有开口,而是起手在他脸侧的墙壁上点了点。 星盗先生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却在侧头看过去的瞬间怔住了。 那是一张通缉令,纸张被雨水打湿导致油墨化开了些许,信息变得不太清晰。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类似的通缉令随处可见,不久前他坐的那张卡座边上就贴了一张,是军部对国庆日晚偷袭双月殿的刺客悬赏。通缉令的对象有两人,一个是是配有照片的年轻姑娘,名叫极月,另一个几乎没提供有用信息,但悬赏价格却高了十几倍,那个人叫“乌鸦”。 麦克格雷盯着用人形剪影取代了照片的乌鸦通缉令,静了足有一分多钟,然后才重新看向面前戴面具的男人:“你是乌鸦?”他笑了,“你知道自己的命现在在黑市上值多少钱么?” “这个还不清楚。”收回手,苏逝川眸底带笑,好整以暇地说,“不过我倒是知道军部为了增加抓捕概率,除了官方通缉之外,确实是会操控黑市悬赏,说直白些就是雇佣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去解决他们想解决的人。” “你懂的还挺多。”麦克格雷道。 “但是我不关心自己的命值多少钱,今晚过来只是为了寻求一个交易。”苏逝川说,“麦克先生,废话到此为止,我们就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您觉得呢?”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透过面具镂空的眼部,麦克格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需要什么?” 他话音没落,站在阴影下的苍星陨上前,从怀里取出张纸质清单交给苏逝川。 麦克格雷看清了苍星陨的脸,整个人不由得一愣,讶异道:“你是从海底死牢越狱的刺客?”他又看向苏逝川,“劫狱的人是你?” “对,而且这是军部还没有掌握的一条信息。”苏逝川笑道,“麦克先生可以考虑用这个向军部兑换一些奖金,只不过……”边说,被战术手套包裹的食指边轻轻抚摸上脸侧,沿轮廓摩挲而下,最后停在了对方布满胡茬的下巴,拇指捏紧,紧接着十分暧昧地抬起。 “我个人还是希望可以跟您长期合作的,毕竟频繁更换交易对象也是件很麻烦的事。” 举止向来轻浮却头一次被别人抬下巴的星盗先生蓦地惊住,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这只乌鸦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熟稔感,总觉得好像打过交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或许见过。”苏逝川松开手,转而把清单递过去,“不过以现在的身份肯定是第一次。” 麦克格雷若有所思地接过那张薄纸,展开查看。 作为长期从事走私行当的星盗,他很容易就能所需物品上分辨出买主的目的,然而对方需要的都是矿物,虽然稀有,但本身并不难获得,只不过这些矿物还没有明确用途,所以在白帝星本土很难购买到。 “可以,”麦克格雷把清单反复看了两遍,点头应下,“凑齐加往返大概需要三五个月,到时候在哪儿交易?” “四个月以后,星陨会来找你提货。”苏逝川拿了叠现金塞进麦克格雷的大衣口袋,客气道,“今晚打扰了,麦克先生如果还有兴致,就再去找个人陪您打发时间好了,我先失陪。” 说完,他回头朝苍星陨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两人一前一后朝巷子的更深处走出。 麦克格雷站直身子,原本黏在乌鸦背影上的视线轻轻一掠,继而看向那只沉默寡言的鲛。 倏然之间,他没来由地愣了愣,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半个月前在沉船酒馆的盥洗室,那个切走他半瓶鲛油的漂亮男妓。 感觉上真像……星盗先生默想,却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对方具体是长什么样子了。 另一边,临出巷子,苏逝川脱下面具收进风衣,苍星陨则戴上兜帽遮挡住面孔。 这边依然是红灯区,一样的灯光艳俗和歌舞升平,苏逝川撑起黑伞,侧头注意到苍星陨仍然不为所动地淋着雨,他略微挑眉,伸手把他拖进伞下,故作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苍星陨极不明显的身体一僵,却没做其他反应,两人就像一对约定好价码的嫖客和男妓,混入人群,急于去寻找一处掩人耳目的发泄场所。 两条街区外,直到拐进一排民房后,附近再没有其他行人,苏逝川松开苍星陨,用遥控器解锁悬浮车。 两人分别坐进正副驾驶,苏逝川将滴水的长柄伞搁在后座,坐正后抽出两根香烟分给苍星陨,兀自点燃后深吸了一口,叮嘱道:“下次主动一点,人前伪装身份,还用我教你?” 苍星陨接过香烟并没有抽,知道他说的是刚才伪装成嫖客和妓的事,静了几秒,说:“你的狗看得那么严,我哪儿敢随便碰你。” “别用十七做借口。”苏逝川意味深长地笑笑,“看不出来,这方面你还挺保守。” 刺客先生不说话了。 驾驶位一侧的车窗降下条缝,苏逝川朝外面呼出烟雾,轻描淡写地正色道:“现在跟你以前做的事不一样,你在人前抛头露面,就必须要做到融入环境,这样才不至于让自己因为格格不入而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知道我不适合,”苍星陨说,“应该带别人出来的。” 苏逝川笑了一下,无可奈何道:“别那么固执,人手有限,不可能只安排你做自己擅长的事。” 苍星陨不置可否,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沉默半晌,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你面前的储物格里有一台光脑,”苏逝川说,“上面有你们未来几年要做的事。” 苍星陨依言打开储物格,取出光脑,按亮屏幕。 桌面上只有一个文件夹,他随手点开,发现是一份很长的人员名录,点进详情配有对应的清晰照片和详细介绍。苍星陨随便浏览了一个人的信息,资料显示他是军部现役的官员,任中将军衔,就职于机甲陆战队。苍星陨把信息滑到最下,注意到备注一项里写着——暗杀。 他重新返回目录页,滑动屏幕,缓缓开口:“这些人是……” “是西塞称帝后,以他为中心的权力构成。”苏逝川道,“我筛选出来了比较重要的人,有些需要解决,有些只需要威胁拉拢。既然官方给出了‘无名者’这个定义,我认为我们可以长期做一些事,一方面处理掉挡路的人,一方面告诉他们我们一直都在。” 滑动屏幕的手指停住,苍星陨盯着“苏逝川”这个名字,点开直接翻到备注,他给自己的标注是“待定”。 苍星陨不动声色地缓了口气,问:“为什么要把自己算进来?” “为了以防万一而已。”苏逝川说,“这些不是给你一个人的任务,你看着安排,节奏自己把握。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下手前必须详细计划发给我,确认以后才能动手。” 苍星陨缓慢点头:“知道了。” 苏逝川不再说话,掐灭烟蒂后发动引擎,驾车驶入冷雨朦胧的夜色。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再去过旧剧院,西塞的召见频率愈发频繁,到最后索性在行宫内安排了苏逝川的住处。得益于此举,苏逝川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内见过了大半个军部,皇储殿下即将册封皇导师的消息不胫而走,正式将他跟西塞联系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军部陆续有两位高级官员遭到暗杀,1号监狱的刑讯结果公布与众,极月身为阿克曼公爵的独女的身份被暴露出来,军部发言人公然宣布“无名者”组织很有可能跟联盟有关,倡导民众积极提供乌鸦的线索,悬赏奖金再度翻倍。 十个月后,凯特大陆,帝**校。 夜半点,涂装有洛茵帝国徽记的飞行器于空中悬停,缓缓降落在停机坪上。 螺旋桨搅动的猛烈气流卷起积雪,雪沫在地表打起白色的旋风。 不消片刻,引擎熄灭,静候多时的军校驻军展开红毯,一路铺至舱门处。校长康纳携十多位军部高层快步过来,分列在红毯两侧。又过了几分钟,飞行器舱门开启,西塞·特兰泽及亲卫保镖走下台阶。众人行礼,康纳毕恭毕敬地迎上前,亲自将皇储殿下引入主楼。 众人身后,苏逝川和封尘姗姗迟来,有意没跟上大部队,而是留在后面看着工作人员将行李取下。 正值十二月中旬,凯特大陆的凛冬已至,户外气温低达零下三十度。 苏逝川在制服套装外多加了一件狐裘大氅,雪橇犬蹲坐在他脚边,整只狗很怕冷似的藏在大氅内,只露出尖嘴和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满目戒备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封尘感受到了来自狗的敌意,垂眸看了眼躲起来的小家伙,对苏逝川道:“什么时候养的?” “去年返校执教前,我怕在这边无聊,当时也是一起带过来的。”苏逝川用靴尖顶了下十七屁股,提醒它不要太过分。 十七气哼哼地“嗷”了一声,勉为其难地溜出来,绕着封尘的腿一边闻一边友好地摇尾巴,完事以后继续躲进主人的大氅下取暖。 封尘第一次遇见这么怕冷的雪橇犬,觉得挺有意思,问:“叫什么名字?” “十七。”苏逝川说。 “你有先见之明,想到带只狗过来解闷。”封尘笑道,“我回来执教那会儿晚上闷得失眠,只好把学生叫起来加训,那段时间没少被人在背后骂我。”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苏逝川问。 “五六年前吧?”封尘回忆道,“只可惜你不够小,不然我还可以申请去特殊战术做你的教官。” 苏逝川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光做师兄还不够,封上将还想半夜练我?” “这个是真不敢。”封尘一本正经地说,“军校传统是教官罚学生,高级罚低级。我要是练了你,恐怕会闹出有史以来第一起学生殴打教官致死的惨案,那可就没现在了。” 苏逝川被他逗笑了,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名负责转运行李的工作人员上前朝两人行礼,恭敬道:“两位大人,东西已经清点好了,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等下会送到对应的客房。” 当着外人面,封尘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说:“知道了,去吧。” “稍等。”苏逝川把人叫住。 那名工作人员又折回来:“苏少将有什么吩咐。” 苏逝川说:“我的行李需要送到教官公寓,麻烦您了。” 那人领命,又朝两人欠了欠身,然后快步离开去通知手下人运送行李去了。 待对方走远,封尘看向苏逝川,说:“你又不是回来执教的,身为皇导师,怎么能不跟殿下住一起?” “这几天找殿下的人肯定不少,我嫌吵。”苏逝川当着封尘的面向来不兜圈子,有什么就说什么,“而且上次走的匆忙,也不知道不会再回来,所以有些东西没来得及带走,住那里方便整理,等看完军演就能一起带回去了。” “你真敢说。”嘴上虽然这么说,封尘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松口道,“行吧,殿下那边我去解释。” 苏逝川抬腕查看时间:“晚上有一场专业课,我想去看看训练情况,就先走了。” 封尘闻言顿时笑了,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你是去看训练,还是去看人?” 苏逝川垂拢的眼睫轻轻一颤,用余光轻飘飘地斜睨了他一眼,不答反问:“师兄怀疑我的职业素质?” 封尘笑而不语,站直身子,朝他微微一扬下巴,意思是,快去。 两人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苏逝川不再多说,拎起十七的狗链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根据阿宁发来的教学安排,特殊战术今晚的专业项目是抵抗练习,授课地点位于第七教学楼的地下二层。 苏逝川轻车熟路地来到教学楼入口,弯腰给雪橇犬松开狗链,低声道:“你先回去。”十七调整拟态化形黑鸟,朝苏逝川“咕咕”叫了两声,然后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特殊战术的抵抗教学因为涉及**,所以每一位受训学生都会进入完全隔声且无监控的房间,独自接受训练。除基础设施以外,房间里会有一台供训练使用的仪器,用导线与身体连接后,仪器产生的微弱电磁信号将刺激受训者的大脑皮层,使之模拟出疼痛、窒息、性|高|潮等等生理感觉,同时记录下受训者在这个过程中的大脑反应。 教官只需要根据最后的数据分析结果,就能知道每位学生在不同阶段的意识清晰程度,从而判断个体抵抗能力的差异。 苏逝川下到地下二层以后径直来到控制室,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控制室一面墙上亮着十块显示光屏,显示的折线图在不断发生变化,这个阶段不需要过多关注,所以苏逝川进门的时候正看见阿宁两腿架在操控台上,整个人陷在扶手椅内,抱着终端打游戏打得不亦乐乎。 听见门响,阿宁连眼皮都顾不上抬一下,一面将键盘按得啪啪作响,一面说:“咖啡买回来了?” 苏逝川走到显示光屏前站定,两臂交叉环抱在胸前,注视着面板数据,淡淡道:“卖完了。” 阿宁皱了皱眉,感觉来人声音不对劲,手头继续玩命砍怪,顺便抽空瞄了一眼。 阿宁:“!!!” 随着“咚”的一声,扶手椅向后翻倒,阿宁身手敏捷地一骨碌爬起来,紧接着双手负后把游戏机插|进后腰带,身子绷得笔直。 “苏、苏教……”阿宁乖乖地说,“您怎么来了?” 苏逝川侧头看他,笑得温和无害:“刚下飞行器,记得你说晚上有训练就过来看看。” 阿宁“哦”了一声,生生被那个笑容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清了清嗓子,又道:“我还以为您得陪着殿下见客,没时间过来呢。” “殿下那边有封尘在,”苏逝川说,“我人不在军校也就算了,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总不能继续不务正业,你说是吧?” 不务正业被抓现行的阿宁:“……是吧?” 苏逝川:“今天的训练内容是什么?” “性。”阿宁如实汇报。 苏逝川随手拿起操控台上的光脑翻看往期数据,疑道:“前段时间看汇报不还是疼痛么,已经结束了?” “没有,”阿宁说,“穿□□行的,我感觉这样效果更好。” “有道理,”苏逝川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仪器好用么,据说系统更新过一次?” 阿宁眨眨眼,道:“新系统我也没试过,不过看数据确实是比以前细化了。” 苏逝川“啪”的一声合上光脑,十分认真地正色道:“这不行,你身为负责训练的助教怎么能不了解仪器情况?走,我带你试试去。” 阿宁:“……” 总共安逸了不到一年,怎么一回来又开始了??? 而且——! 仪器模拟的快感的是假的,但受训者的高|潮是真的啊!职业特工多能忍啊,跟着一起难道要看着他硬到天荒地老么?这个惩罚简直太过分了! 阿宁欲哭无泪,从前苏逝川是总教官,他不敢反抗,现在苏逝川是总教官加皇导师,他更不敢反抗!于是尽管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但身体还是非常乖巧地跟着总教大人出了控制室。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的三殿下章粗来~ 第43章 Chapter 43 【老师想你了】 然而事实证明阿宁真是想太多了。 这一届特殊战术的学员少, 地下二层的空余训练室非常多,苏逝川就近找了间未在使用的推门就进, 兀自站在仪器前熟悉操作方式。阿宁生无可恋地跟在后面,进门以后呆立了几分钟, 然后乖乖脱去制服外套,解开衬衣扣子,自觉把导线黏贴在身体的对应位置。 苏逝川有几十年没操作过这套系统, 脑内记忆比较模糊,索性系统本身的流程不算复杂,大致浏览一遍下来也就差不多了。 “冬季演习的事跟学生们说了么?”苏逝川问。 阿宁一副“英勇赴死”的模样刚在床上躺下, 听见这话又撑起身子看向苏逝川,道:“还没有,我也是前两天临时接到的通知, 最近课程安排得满, 没找到机会给他们开会。” “那就明天上午, ”苏逝川盯着屏幕显示的几档电磁刺激强度,犹豫片刻, 选择了中间段的“五档”点下去, “我亲自去说明规则。” 因为信号加强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所以大脑不会即刻模拟出对应的感觉。阿宁应了声“好”,见苏逝川没什么要交代了, 便重新躺平,娴熟地放空大脑,让精神和身体全部松弛下来。 系统收集起来的体征数据被转化成折线图, 苏逝川是懂行的,一看就知道阿宁的综合素质不错,于是随手又调高了两档。余光不经意间一瞥,他注意到仪器外联的导线还多余出了一套,随口道:“抵抗练习也可以双人进行?” “系统更新以后的新功能。”阿宁呼吸稍稍有些快,声音依然非常镇定,“考虑到低年级的学生容易害羞,所以一般只有到了六七年级才会看情况开展双人练习,不过据我所知前几届的教官到最后也没提这种要求,大概也是不想太为难他们吧。” 这话说得隐晦,苏逝川盯着那簇多出来的导线,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嘴角。 所谓双人练习就是由两人同时进入模拟程序,在虚构出来的场景中,一人扮演承受刺激方,一人扮演施加刺激方,等一轮结束后再角色互换。对新人来说,尽管受训双方本身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但因为程序模拟的真实度很高,所以难免会引起羞耻心理,大多数教官选择避重就轻的忽略过去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未来只有担任深层渗透的特工才有可能接触到这些。 最后看了眼光屏显示的折线图,苏逝川绕过仪器缓步来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双目闭合,眉心隐忍浅蹙的阿宁。 七档强度的电磁刺激会带来的效果昭然若揭,少将大人目不斜视,十分正直地拉过被子替他盖好,然后重新站直身子,淡定开口:“我记得你的资料显示你是情报部的新人,截止到现在应该转正有两年了,那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在皇储殿下身边的?” 生理上的快感将思维冲散得七零八落,苏逝川问完了有一会儿,阿宁才略显迟缓地轻轻一颤眼睫,喉结滚动,舌尖难耐地舔舐过唇缝,看得出忍耐得很痛苦。受程序模拟的感官影响,他的意识已经下潜到了另一个层次,从概念上来说更接近于梦境,只不过这个是由刺激导致大脑主动生成的虚拟环境。 “在军校的时候……就……”话没说完,阿宁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双唇抿紧,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暧昧不清的轻喘。 苏逝川沉默思考那个泛指可能的时间点,感觉西塞果然是早有野心,而且城府很深,他没有选择军部现役,而是在军校时期就着重培养未来的亲信——阿宁如此,封尘亦是如此,就连他本身都不例外。 不得不承认,假如不是知道洛茵帝国会在五十年后覆灭,西塞确实可以算得上是个合格的储君。只可惜他运气不够,没有赶上帝国的太平盛世,还没上位就对上了虎视眈眈的雷克斯和他的自由联盟。 就算抛开这点不谈,苏逝川也无法原谅他在最后关头,拿西法当枪使到死的行为。 想到这儿,苏逝川翻开袖口查看通讯器。 眼下已经超过晚上九点,预计一个半小时的抵抗练习即将结束。苏逝川抬眸又看了眼床上的阿宁,折身返回控制仪器后设定了三小时的训练时间,然后便快步离开了这间训练室。 地下二层还有十个正在被使用的房间,每间所属的门禁系统会显示有使用者的名字,苏逝川一间一间看过来,最终在显示有“西法·特兰泽”的训练室前停下,利用总教官权限打开锁紧的数控门。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昏黄温和,苏逝川反手掩门后径直走到仪器前查看数据。 学生现阶段统一采用三档强度练习,根据折线图的走向来看,除最开始的一次强烈波动,往后各项数据起伏逐渐趋于平稳,这说明受训者的自控力非常好,可以从容应对现有的刺激强度。 难怪在床上越来越嚣张,有事没事就掐个表给他看。 少将大人在心底笑了一下。 光屏显示本次练习还剩下十五分钟,苏逝川看了眼床上宛如睡熟的某人,随手改难度“五档”,模式换做“双人”,然后拉开扶手椅落座,动作利索地给自己连接上导线。 意识黑暗下去的一刹那,他在一方热气蒸腾的温泉池里醒来。苏逝川太久没有体会过意识模拟的感觉,随意将右手伸出水面,屈伸指节,体味了一番与现实几乎无异的肌体控制感。 随着那一抬手的动作,附着于肌肤上的水珠滴落,在静谧一片的环境中发出几响突兀的“滴答”声。受此影响,原本趴在池边假寐的西法缓缓睁开眼睛,继而注意到身处的环境变了——系统环境随机抽取,但向来是从一而终,这种中途变更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出现。 而且……西法皱了皱眉,垂眸朝水下瞄了一眼,那种被模拟出来的快感也消失了,怎么回事?就在这时,他感觉周围的水流仿佛被什么搅动,下一刻,两条滑腻的手臂绕过身侧环在腰间,男人光裸的胸腹紧贴上脊背,投怀送抱般从身后依附上来。 西法对那具身体的感觉很熟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讶异道:“逝川?” 苏逝川低头吻住他肩窝,唇瓣抿紧,齿间逗弄似的加以啃噬。感受到怀里那人不受控制地轻颤,苏逝川松口后细细舔舐过那圈被吮吸得充血泛红的牙印,低低笑了:“没认错人,该奖励你。” “你怎么来了?”西法说。 “单独辅导,”苏逝川绕了个圈,主动挤进西法的身体和池边形成的狭窄空间,从正面搂着他的后颈,“老师想你了。” 说这话时,苏逝川的声音很轻,音调带着几分暧昧不清的慵懒感。两人的身体在水下挨近,西法感觉到对方光滑的大腿在他腹下似是有意无意地蹭了一下,生理上激发的快感如同过电,而那电流又被热水放大了百倍千倍。 西法猝然深吸口气,整个人当即不淡定了:“你想我就不能在床上好好等着?” 苏逝川笑得眼睛弯起来,不答反问:“满足私欲跟教学指导怎么能一样?” “这难道不是假公济私?”西法也笑了。 “假公或许没错,但没有济私。”单手深入水下,将抵在大腿上的东西按下去,少将大人眸光狡黠,声音却一如以往的清冷正直,“好好忍着,别忘了系统实时反馈,你难道想让控制室的监督看见张心电图么?” 西法闻言哭笑不得:“你人都来了,我还怎么忍?”他伸手搂住苏逝川腰部将人托起来压在池壁上,勃发的部位摩擦上穴口,“我不管是心电图还是震波监测图,这门课的成绩不要了,我也得要你!” 苏逝川笑而不语,手臂收紧,主动吻上西法,舌尖挑开唇缝,极尽缓慢地深入进去。 最后的十分钟转瞬即逝,练习结束,仪器自动停止。 大脑模拟出来的场景消失,西法蓦地清醒过来,随着意识归位,他听见房间内响起有条不紊的键盘敲击声。腹下充血的部位还硬胀得难受,虚拟空间的时间有限,两人没能做到最后,西法一口血哽在喉间,简直郁卒得想死,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幽怨地看向仪器后面,那位强行没有假公济私的总教官。 “你在做什么?”西法坐起来,摘除导线,一颗一颗系上衬衣扣子。 “修改你的‘心电图’,”苏逝川正色道,“把后面不正常的数据替换掉。” 西法皱了皱眉:“你不来的时候,我这门课的成绩一直不错。” 苏逝川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刚才没控制住的原因确实有一部分跟我有关,但更重要的是电磁刺激增强了两档,身体的反馈更加清晰,更接近现实,所以才会有较大的波动。” 西法起身套上军靴,然后来到苏逝川身后。折线图的异常部分修改完成,苏逝川正在把新数据传送到控制室那边的主机。 “你怎么有空回军校,二哥终于放过你了?” “不是,他也来了。” 西法露出一个讶异的神色,苏逝川转过扶手椅,抬头与西法对视,解释道:“冬季军演,按照传统本来是只有七年级的毕业班参加,但因为近来局势问题,康纳要求缩短教学时间,所以其他年级也要配合军演,相当于以后每年多一次综合性演习训练,不是什么坏事。” “皇储殿下受邀观看,我会回来既是作为教官,也是作为他的随行人员。” “你也会参加?”西法快速捕捉到了重点。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说:“总教和助教都会参加,军校内三个战斗类专业相互配合,会非常接近小规模实战。说实话,康纳的这个决定还是很明智的。”这时,数据传送完毕,苏逝川关掉仪器站起来,又道,“时间不早了,先回去吧。” 两人离开第七教学楼,一起返回总教公寓。 于是,眼巴巴等主人回来的雪橇犬被转移到了客厅沙发,好得登堂入室的大尾巴狼腾地方。深更半夜,紧闭的卧室门后响动不断,十七瞪着双溜圆的狗眼在沙发上失眠。 几分钟后,通讯器振动,困到恍惚的雪橇犬用爪子按亮光屏,然后看见了来自深海的关怀—— 苍星陨:【睡不着可以去屋顶。】 十七:“……” 十七被气精神了,怒回:【老子睡得好着呢,谢谢!】 苍星陨:【所以你梦游回的?】 十七:【管着么?什么事快说!】 苍星陨:【告诉乌鸦,玄凰修好了。】 十七:【哦,知道了。】 等过了一会儿,十七反应过来:【你不会直接给主人发嘛?!】 苍星陨:【他忙着,你失眠,你说我给谁发?】 十七:【……为什么你会知道???】 苍星陨:【十个月没见面,正常人都知道避嫌,也就只有智能体情商低,非得跟过去凑热闹。】 十七:【不是很想搭理你们碳基生物:)】 苍星陨:【你家主人也是碳基。】 十七:【我家主人至少是陆生的,不像鱼:)】 苍星陨:【……】 十七一轮嘴架掐得心情舒畅,也不管对方会不会再回,关了通讯器,身子蜷成毛茸茸的一大团,心满意足地睡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原定的晨训取消,身心俱疲到肾虚的阿宁通知学生们到专业教室开会。 五分钟后,总教大人姗姗来迟,阿宁幽魂似的起来开门。 两人照面,苏逝川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讶异道:“怎么脸色那么差?” 阿宁脸上毫无波动,心说七档三小时您也太会玩了,这种强度再专业也扛不住啊!他是生生忍了两个小时,然后放飞自我地撸到结束,简直是痛并快乐着,差点磨破皮。 “没休息好,”阿宁说,“大概是太久不见您,激动了。” 苏逝川深以为然地拍拍他肩膀,安慰道:“那以后我争取经常来。” 阿宁:“……” “好好休息,会我来开。”说完,苏逝川绕过阿宁走上讲台,将随身带来的光脑连接上投影设备。 专业教室暗下来,一个岛屿的全息地形图出现在成像区域上方。 苏逝川道:“你们应该知道,帝**校的传统是每年冬季为毕业生统一安排军事演习,演习成绩会作为最后总评的重要参考。今年开始,在原有安排不变的基础上,要求其余六个年级一起参与,共计四场演习,每场三天,抽签决定组合和顺序。” “军校的战斗类专业分有机甲空战、机甲陆战和特殊战术,演习采用红蓝对抗赛的方式,每方三个专业各一个,同级不同组,由各自专业的正副教官带队,相互配合,达成全部条件才算获胜,可以说是一次综合性很强的实战演习。” 说完这些,苏逝川暂时停了下来,给学生们一个相对长的消化时间,等时候差不多了,又道:“抽签和分组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专业会在一周后,以蓝方的身份参加首场军演,地点是距凯特大陆三百海里之外的海格要塞。”他用激光笔示意全息地图,影像自动变换,将西南角的一栋基地标注成蓝色。 “海格要塞是一块综合性演练场,地貌包括林地、沼泽、湖泊和冬季形成的少量冰原。这座岛经过人工清理,上面保留有安全数量的雪地动物,都是经评估可以被学生解决的,所以自然条件方面的危险系数并不大。” “我们专业的任务是跨过整座岛屿,潜入敌军基地,盗取指定军事机要文件,同时保证己方机要不被盗取,在这个基础上,每‘暗杀’成功一位敌方人员会有额外加分,‘暗杀’成功敌方的教官则加分加倍。”介绍完全部内容,苏逝川关掉全息投影,教室照明恢复,他依次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大体规则就是这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跨专业合作的定义是什么,我们可以用空战的机甲?”有人问。 苏逝川说:“理论上是可以的,但机甲操作只是我们的选修课,除非你自认为水平比专业出身的队友更好,或者那名机甲的主人被敌方击毙,而机甲完好无损的留在原地。” “三天后如果双方都没有盗取成功对方的机密呢?” “阵营上按击杀敌人的数量判定输赢,专业内按任务的完成情况判定,假如双方都没能盗取,则双方均不合格。” 回答完,苏逝川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见没人继续提问,他朝阿宁递了个眼神示意,道:“有关即将和我们合作的另外两个专业情况,以及海格要塞的详细介绍,稍后会由助教整理出来发送给你们。军演开始前训练暂停,各位好好熟悉资料,尤其是岛上的地形,一周后晚上九点,停机坪集合。”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散会。” 他话音落下,学生们起身行礼,迅速离开教室。 苏逝川拔下数据线,合上光脑,他注意到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等全部收拾完才抬头看向来人,是奥斯汀。 将近一年没见,对方比刚入校时又长高了不少,看得出来训练效果显著,他的体型发生了改变,从前贲张的肌肉被拉伸成了更具爆发力的形状,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消瘦,身材更加精炼。此时专业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奥斯汀明显是有意留下来的,苏逝川看见他才想起当初揭露阿宁是左撇子的事,那时本来想着找机会谈谈,结果没想到会长期留在双月殿,他没机会回军校自然就把这事忘记了。 “有事么?”苏逝川对他的印象总体不错,眸底带笑,声音也显得十分温和。 奥斯汀脸上看不出表情,静了半晌,忽然非常认真地说:“听说您做了皇储殿下的导师,恭喜您。” “谢谢。”苏逝川客气地笑了笑。 奥斯汀:“那以后是不是也会很少来军校了?” 苏逝川缓慢点了点头:“差不多,这边的执教工作主要交给阿宁负责,以后除非是这种需要总教参与的大型演习,否则我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但你们的训练结果和考核成绩阿宁都会定期发给我,阶段性训练计划我也会参与制定,你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老师,有件事一直都没机会跟您说。”奥斯汀注视着苏逝川的眼睛,“加试那天是我太冲动,冒犯您了。” “你们年纪轻,这是很常见的事。”苏逝川说,“换我在你这个年纪,下手可能会更重。” “真的么?”奥斯汀有点意外。 苏逝川:“当然了,昨天还有人在拿这件事调侃我,说假如当初是他做了我的教官,可能会闹出军校成立至今第一起学生殴打老师致死的案例。” 奥斯汀笑了:“还有人敢调侃您?” “是一个朋友。”苏逝川如实回答。 待他说完,两人之间安静下来。 苏逝川还没看出来这小子找他的目的,总感觉应该不是单纯的道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奥斯汀沉默了足有一分多钟,忽然缓了口气,问:“老师,您说您看过训练结果和考核成绩,您觉得我怎么样?” 苏逝川微微一怔,仔细思考了一番,慎重回答:“你的成绩不错,综合考评专业第一,但这不是让我印象深刻的。” 奥斯汀眉心浅蹙,正要追问原因,苏逝川起手示意安静,心平气和地继续道:“我对你的印象停留在加试最后林场外围的收割,以及窃密任务你给我的反馈,说实话你非常出色,是难得有能力又懂得收敛的新人,以后应该会有很好的发展。” “只可惜我没什么机会亲自教你,你叫我一声‘老师’,我受之有愧。” “没有,您当初打我的那次,直接把我打得心服口服。”奥斯汀朝他欠了欠身,“我没有问题了,一周后军演,很期待跟您合作。” 苏逝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恍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对于他窃取阿宁是左撇子的那件事的评价——学生展露才华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引起老师的主意。 林场外围是利用同届,窃密是利用助教,那时他有些戏谑地想,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他这位总教官? 不甘蛰伏的幼兽迟早会亮出爪牙,你看不见我,我就主动走到你的面前。 他终于知道这小家伙来找他的目的了。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在努力码字,但是就是神踏马卡【二哈】 第44章 Chapter 44 【冬季军演揭幕】 一周以后, 帝**校行政楼。 夜八点整,顶层战术大厅灯火通明, 悬浮于正中央的主屏幕显示有海格要塞的平面地形图,围绕在旁边的十六块分屏画面闪现, 工作人员正在对卫星反馈回来的信号稳定性做最后调试,以便确保未来三天的实时转播不出现任何披露。 半小时后,军校各个高层全部就位, 大厅内仅剩下几张主要席位空缺。康纳略显焦急地抬腕看表,正要挥手换来属下询问,这时战术大厅正门开启, 皇储西塞·特兰泽亲临现场,全员起身行礼。 西塞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极有涵养地起手朝下压了压, 示意免礼。然后他没有急于上位入座, 而是转身看向苏逝川, 十分熟稔地拍上他的肩膀,温声道:“就送到这儿吧, 你还得跟学生们集合, 别耽误了。” “是。”苏逝川朝他欠了欠身。 “等着看你和西法的表现了。”西塞笑得泰然自若。 “清点下殿下放心, ”苏逝川道,“属下一定尽力而为。” 西塞没再说话, 只是加重力道按了按苏逝川的肩,半晌后看向封尘,吩咐:“你送逝川过去。” 封尘颔首领命:“是, 殿下。” 西塞交代完率先走进会场,其他几名亲信紧随其后,待众人离开,封尘轻轻按上苏逝川脊背,暗示他可以走了。 凯特大陆冬季降雪频繁,这些天又是持续的大雪,户外雪花飞散,影响了夜间视野和能见度,倒是为即将到来的冬季军演提供了不错的气候条件和天然掩护。 苏逝川穿了身纯黑色夜间作战服,腰带收紧,挺括的战术长裤扎紧靴筒,衬得从腿到腰的线条修长健美,再加上他的动作举止本身就矜持得体,一动一行都透着股斯文优雅的端庄感,看起来十分养眼。 封尘并肩走在旁边,侧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苏逝川,总感觉这趟回来以后他身上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 那种感觉很模糊,并不是显而易见的变化,而是通过细枝末节品鉴出来的。从前苏逝川确实是少年老成,可碍于年龄阅历不足,那种老成浮于表面,或多或少都有点强撑一副颜面的味道。然而现在却完全不同了,从言辞到手段,他整个人变得睿智成熟,是久经岁月后沉淀下来的那种,这让他彻底脱离了新人的范畴,显得游刃有余且八风不动。 对于接触时间不长的人来说,或许会觉得这是生来自带的天赋。但封尘毕竟跟他自小认识,他年长四岁,平日里也喜欢以兄长自居,自诩是看着苏逝川长大,他应该是什么样子封尘心里自然是一清二楚。 两年没见,逝川毕业后直入情报部,难道是在那里经历过什么? 封尘百思不得其解,恰在此时,苏逝川却有所有感地侧过头来,两人目光相遇,封尘猝然回过神来。 “看什么呢?”苏逝川漫不经心地问。 “你穿得太少了,”封尘随口扯了个理由,把大氅脱下来给他披上,“海格要塞就是个岛,临海湿气重,你这么过去容易受凉。” 苏逝川没拒绝,兀自把绑带系上,淡淡道:“穿太多行动不方便,你见过哪个特工潜入的时候把自己裹成球的?” 封尘脑补了一下裹成球的苏逝川,忍不住弯起嘴角:“等需要你潜入的时候再脱。” “恐怕一上来就需要我潜入。”苏逝川说。 “为什么?”封尘不解,“军演主要看学生表现,教官也就是做做样子。” 苏逝川斜睨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是不是忘了战术大厅里坐着谁了?” 封尘一怔,继而恍然大悟,苏逝川又道:“皇储殿下受邀观摩,又是首场军演,谁不想借这个机会好好表现?我要是留在基地指挥,只怕我的学生才刚出门,就直接被对面的总教打成筛子了。” 封尘闻言静了几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要不要给你开个后门?海格要塞的地形图会全程显示红蓝双方的人员分布坐标,反正通讯信号不会屏蔽,咱们随时都能私下联系。” “先不说信号接收本身存在的延迟,”苏逝川道,“为了保证公平,技术员会确保转播画面有10到15分钟时间差,防的就是封上将这类喜欢开后门的,等你把坐标告诉我就什么都晚了。” “现在都这么严格了?”封尘故作讶异。 苏逝川配合着煞有介事道:“可不是么。” 封尘忍不住笑了,说:“那等到总评的时候再放水打个高分。” 不过多时,两人穿过军校后方的空地来到机场外。 苏逝川脱下大氅还给他,莞尔一笑,道:“就到这儿吧,你是评审,还是得早点回去。” “演习也要小心,别被误伤了。”封尘叮嘱,“去吧。” 苏逝川“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走进机场正门。 距约定的集合时间还有十来分钟,等下会按专业乘坐,所以此时停机坪内共有六架待飞的飞行器。 苏逝川找到特战二级所属的飞行器时,除驾驶员外只来了阿宁一人,机舱内按座位摆放有军用背包,里面装备这次演习的常规物资,阿宁正在逐一检查包里的物品,做最后的确定工作。 听见动静,他扭头看过过来,朝苏逝川露出那种标志性的灿烂笑容,打招呼道:“苏教,这么早?” “把殿下送到我就过来了,你继续忙。”苏逝川走到属于自己的座位落座,打开背包检查军校统一提供的物品。 常规物资的配置非常简单,根据专业特点略有不同,特战方面主要包含有制式战|术|匕|首、电子地图、统一规格的通讯设备,以及部分野外生存需要的物品和少量压缩食物。 阿宁检查完最后一只背包,走过来挨着苏逝川坐下,边取出包里的通讯器戴上,边道:“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在整个军校现有的七个特战专业里,只有我们在开学之初用加试精简过一次学员,其他都是额定的五十人。”他看向苏逝川,“我们人数上有点吃亏,十个人都得上场,基本没有容错率。” 苏逝川把军校提供的通讯器待在右手腕上,耳麦入耳,淡淡回应:“换做其他专业的影响比较大,对咱们来说没准反而是好事,五十人对于特战来说来多了,我们要做的是潜入盗取,又不是打群架。” 阿宁听懂了苏逝川的意思,笑着说:“但毕竟不是实战嘛,学生的演习,数量也是一种优势。而且我看了分组情况,对战的红方特战是五年级,比咱们手下的小鬼们多了三年教学经验,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是在不允许教官参与的基础上,”苏逝川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你总比对面的教官强吧?” 阿宁会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本来想表达一下谦虚,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总教大人的下一句话就是:“毕竟七档电磁强度可以撑满三小时,说实话,我都未必能做到。” 阿宁:“……” 监测数据有反馈,苏逝川必然是看见了的,最后那一小时估计能波动成心脏病发,他做了什么还用说么? 知道还故意说出来什么的简直太坏了! 又过了几分钟,专业内的十名学生到位。 本届特战的学生男八女二,苏逝川对他们的了解停留在训练数据和考评成绩上,远不如长期跟随训练的阿宁,所以提前吩咐他按照配合的默契程度分成三组,并且把分组结果通知了下去。 上机后,学生们按组落座,西法坐在奥斯汀旁边,弯腰替雪橇犬解开狗链,十七重获自由立刻摇着尾巴蹭到苏逝川腿边。 苏逝川正在跟飞行员确定起飞时间,两人商量结束,飞行员返回驾驶室,苏逝川转身面向学生,击掌示意示意安静,然后道:“五分钟后起飞,现在从你们的背包里拿出这次演习统一提供的通讯器佩戴好。” 话音没落,学生们各自行动。 等到机舱再次安静下来,苏逝川抬起右手,点开通讯器,首先将全部十二人拉进一个讨论组,再按分组结果拉出三个小组。做完这些,他重新抬头看向学生,交代说:“专业主语音通讯频道使用三频,跟阿宁行动的三人小组单独使用五频,跟我行动的组使用七频,留守四人使用九频,有疑问的现在提。” 全场安静,苏逝川等了几秒,又道:“对表,凯特大陆时间,晚,九点零四分。” “没有问题。”阿宁回道。 苏逝川点了点头,说:“零五准时起飞,一小时后抵达海格要塞的蓝色基地。到地方以后,我需要跟另外专业的两名总教开个战前会意,留守组的四人负责跟阿宁处理需要隐藏的机要文件,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演习十二点正式开始。” 待他说完,学生们没有异议,飞行员广播提醒准备起飞,苏逝川垂眸看了阿宁一眼,后者会意,两人分别拎起背包,跟各自的组员坐到一起。 苏逝川挨着西法坐下,然后继续整理随身物资,把在他看来唯一有用的战|术|匕|首单独拿出来插|进右靴筒外侧,好方便取用。十七蹲坐在两人中间,身体力行地把旁边的大尾巴狼隔离开,顺便殷勤地摇着尾巴看主人。 西法低头看了眼碍事的狗,又看了眼身旁一丝不苟做战前准备的总教,静了几秒,他轻轻唤了声:“老师?” 苏逝川开始调试电子地图,闻言抽空侧头看向他,见西法一脸的欲言又止,只当是有什么要紧事,但周围人多眼杂不方便开口,于是稍稍把身子靠过去了些,垂眸继续检查地图坐标。西法配合地倾身上前,抬起右手,像耳语一般伏在苏逝川脸侧,然后十分大胆地亲了一口。 十七:“!!!” 十七在地板上磨爪子,心说这臭不要脸的小混蛋! 苏逝川微微怔住,半晌后哑然失笑,用余光瞪了西法一眼,却没说什么。三殿下一招得手更加肆无忌惮,唇瓣抿住苏逝川的耳垂,舌尖轻扫刮弄,末了,甚至还用犬齿尖硌了一下。 对方湿热的鼻息撩过耳侧敏感的肌肤,灌入耳蜗,苏逝川耐性很好,脸上不为所动,心里却很喜欢这混蛋临场发挥的小动作。等时间差不多了,他重新坐正身子,一本正经地说:“知道了。” 西法舔舔唇缝,心满意足地坐回去,这才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那只背包里的物品。 不消片刻,机身蓦地一颤,超重感传来,飞行器腾空而起。机舱照明熄灭,所有人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合眼休息。 苏逝川拉上背包拉链,借助黑暗遮掩很自然地枕在西法肩上。西法顺势吻了吻他的额头,摸索到苏逝川的左右,捏了捏,然后跟他十指相扣,示威一般搁在雪橇犬毛茸茸的头顶。 十七一脸冷漠,把下巴枕在主人大腿上,闭眼默默当两人的扶手。 一小时飞行时间一晃而过,海格要塞,蓝色基地。 大雪漫天,飞行器垂直降落。 特战专业的飞行器最后起飞,抵达时间比其他专业稍迟了几分钟,舱门开启,众人鱼贯而下,阿宁带领学生们率先进入基地,苏逝川独自走到停机坪外围与早已等在那里的另外两位总教会合。 此次协同演习的队伍分别是陆战五级和空战三级,陆战队总教是个身材高挑、打扮中性的年轻姑娘,名叫贝拉;空战队总教则是个黝黑健硕男人,名叫肖恩。三人在抽签分组的当天下午就碰过一次面,彼此之间也算熟悉,这次是约好了一起开个简单的战前会议,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拿下首场演习的优胜。 蓝色基地的作战室位于主楼楼顶,拥有一整面玻璃墙壁,如果放在晴朗的白天必定视野极好,但为了延缓演习双方的首次交手时间,增加观赏性和不确定性,所以军校特意安排了夜间开始。再加上天气条件恶劣,此时望出去只能看见密密匝匝的雪片子和漆黑得难以辩物的夜色。 基地驻守军官将三人引入作战室,,苏逝川随手降下玻璃幕墙配置的遮光窗帘,然后才返回圆桌旁落座。肖恩操控光脑调取出海格要塞的全息地图,贝拉倒了三杯红茶,端过来分给两位临时搭档。 “军校提供了十三台低等级机甲,我们的专业任务就是击毙敌方的全部机甲。”肖恩道。 “陆战是地面支持,”贝拉依次看向两位搭档,“装甲车二十辆,陆用单兵作战机器人十台,专业任务跟肖恩他们一样,全部击毙。” 苏逝川说:“我们只需要窃取对方基地内的机要文件,并确保己方机要绝对安全,除此以外尽可能的击毙对手。” “那么现在就很简单了。”肖恩起身走到全息地图前,手指在中央区域画了个圈,“假设对方也是演习开始即刻出动机甲的话,那么我们差不多会在这里的冰原上空开战,贝拉派出装甲车和作战机器人辅助解决对方的地面力量,其余人员可以护送逝川的特战队员尽可能接近红色基地。” “不需要接近,”苏逝川说,“把我们送至半程就足够了。” “可以。”贝拉道。 三人一拍即合,后续有根据细节上的问题逐一讨论出结果。 同一时间,帝**校。 军演还未正式还是,主光屏正在显示毕业班学员的考评成绩分析图表,康纳亲自为西塞讲解军校的办学理念,以及对未来的详细规划和改进翻案。整个过程极其无聊,但所有人都必须强打精神认真听着。 封尘借口军务信息来到外面的走廊抽烟,闲来无事给苏逝川发消息问他是否已经抵达海格要塞,结果代表发送进程的进度条迟迟不动,几分钟后直接跳出了“发送失败”的提示。 暴雪天确实可能会影响通讯信号,封尘也没在意,抽完烟便重新返回作战大厅继续听那场磨人耐性的报告。 夜十二点,礼炮在夜空炸响,所有参与演习的学员和教官的通讯器同时振动,提示演习正式开始。 轰鸣声响彻夜幕,先行的六架机甲升空,开启伪装保护,驱动装置静音,紧接着各自散开,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地朝目标基地飞去。与此同时,单兵作战机器人钻进树林,首批陆战队员驾驶十两装甲车出库,从基地两侧绕向沙滩,环形包围向红色基地,贝拉和陆战队助教各开一部,分别载上两只特战小组,亲自护送。 夜色下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蓝色基地的作战安排被卫星全面捕捉,姗姗传回军校作战大厅。 康纳满脸骄傲,胸有成竹地侧头看向西塞,低声讨好:“苏少将年轻有为,不愧是被殿下选中的皇导师。” 十六块分屏切入各个安插在作战设备上的监控探头画面,西塞注视着其中一块上显示的苏逝川的脸,好整以暇地笑道:“逝川确实不错,不过还是多亏了军校的培养,康纳校长功不可没。” 军校揣摩了皇储殿下的心思,所以率先转播了红色基地的情况。这时画面再度切换,十七块光屏同时一暗,整间作战大厅陷入一种古怪的安静中。 巨大的显示主屏画面十分晦暗,暴雪下的红色基地没有一丝亮光,看上去似乎是参与演习的三个专业还没有到场,十六块光屏也是漆黑一片,很明显设备库里面的机甲和装甲车都未被使用。 封尘仰头盯着大厅上方的显示光屏,眉心一点一点拧起来,招来下属,吩咐道:“切平面图,显示目标追踪。” 属下应下,忙去通知负责屏幕转播的工作人员。 几分钟后,主屏画面变为平面地形图。除少部分驻留基地外,其余象征蓝方的蓝色圆点已经四散开来,非常规律的分布在海格要塞的西南部,缓慢向东北方向移动。同时也很清晰的显示出红方全部滞留在基地内,正好说明了分屏为什么会没有画面。 “可能是战术不同。”康纳解释道。 西塞盯着显示屏沉默不语。 “战术不同也不应该不开基地照明。”封尘说,“找人联系他们问问情况。”说完,他又点开通讯器,选择之前的信息重新发送,结果依然是发送失败。 康纳应了声“是”,匆匆安排人去跟红色基地取得联系。 导播担心再这样下去现场气氛尴尬,于是重新把画面切换回了蓝方。 此时,贝拉亲自驾驶的装甲车内,苏逝川将电子地图放在中央,调取出本方基地的全息立体结构图,然后道:“海格要塞的两座基地结构完全一致,都是地面三层地下两层,分为主楼、武器库、仓库和驻军宿舍。在这种级别的演习中,作为任务道具的机要文件可能被藏在作战室、图书馆或者地下仓库。” 随着他的描述,建筑结构图中有三个对应的区域被标红,使得具体位置一目了然。 “可是据留守组说,助教把我们的机要藏在了厨房的一个酒桶里。” 说这话的是个长相斯文白净的男生,苏逝川在拿到分组名单以后这才将考评成绩上一个排名中上的名字和照片上的人对上号。这孩子名叫宋霄,体训成绩不好看,但加入专业课以后可以说是排名突飞猛进,直接从专业垫底杀进了前三,从最近的测试来看,抵抗联系的分数也非常不错,是个典型的技术性人才,擅长分析和捕捉细枝末节。 “阿宁又胡来,等我回去再罚他。”苏逝川笑了,“三个地方有基地配置的门禁系统和专门放置重要物品的密码箱,这两样都需要指定的门禁卡和密码才能打开,这两样分别在对方特战专业的两位教官身上。” “所以我们先找人,然后再逐一搜查。” 忽然之间,远处传来一声爆响,车厢里的四人同时一怔。 海格要塞的面积极大,他们离开基地不过十来分钟,理论上不可能有任何一方与敌人遭遇。 苏逝川推开与驾驶室之间的挡板,对贝拉道:“什么情况,看得见么?” 贝拉一边操控方向盘一边把头探出窗外,眯着眼睛说:“前方天空有火光,好像是机甲交手了。” “这怎么可能……”苏逝川眉心浅蹙,静了几秒,说,“先停车。” 装甲车依言停下,苏逝川拉开车门跳下去,就在这时,又一声爆炸响起,血红的光束照亮夜幕。 苏逝川猝然抬头看去,正看见远方的天空有什么被粒子炮击中,紧接着是“轰”的一声巨响,被击落的机甲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球,朝树林轰然坠落下去。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宁:怎么又要罚我??? 第45章 Chapter 45 【被隔绝的要塞】 坠毁的机甲发生二次爆炸, 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 贝拉简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放下军用望远镜,静默良久, 才极为不确定地看向苏逝川:“什么情况,红方机甲竟然搭载了实弹?” 苏逝川没有回答,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住远方的战局。 忽然, 耳麦中电流声响,紧接着讯通接通,空战队助教嗓音发颤, 失控回报:“两位总教,刚刚收到反馈,对方使用了实弹攻击, 带领学生先行的肖恩中校他、他战亡了!” 这是供教官们使用的一号频道, 眼下同频的只有三位助教、贝拉以及苏逝川。空战的助理教官情绪激动, 声音几度哽咽,但为了避免引起学生们的恐慌, 他还是非常冷静地选择了优先汇报给另外两位总教, 好尽快商讨出解决办法。 能出任军校教官的全部是军部新人, 本身未经历过任何实战,面对突发状况的紧急应变能力并不会比学生优秀多少, 更何况是演习初期直接先死了一名总教的极端状况! 贝拉脸色苍白,按住耳麦的左手极不明显地微微颤抖,过了几秒, 她才故作镇定地询问道:“你人在基地,有没有联系过军校那边?” “已经联系过了,”那名助理教官急道,“海格要塞与外界的通讯全面屏蔽,只能维持基本的内部联络。” 贝拉听闻心下顿时凉了半截,再次求助似的看向苏逝川,喃喃道:“苏教,我们……” 苏逝川没有回应,接过贝拉手里的望远镜,凝神关注空中的局势。 从天而降的暴雪遮天闭幕,望远镜所能提供的效果甚微。远处的攻击还在继续,对方所使用的明显不是军校提供的演习机甲,全程未露一面,却一架一架有条不紊地逐一解决掉蓝方的六部机甲。恐怖的震荡声不绝于耳,战局上方的夜空被火光映照得亮如白昼,整座海格要塞都岌岌可危地晃动起来。 “我是特殊战术的苏逝川,”苏逝川按下耳麦,声音平静如旧,冷静吩咐道,“传令下去,各专业全面收队,避免正面遭遇,对学生坦白我们遭遇了恐|怖|袭|击,军演取消。基地下方应该修建有配套的防空洞,安排学生暂时去那里躲避,地面留人,继续联系军校。” 他顿了顿,几秒后点名道:“阿宁,你负责留守联络。” 阿宁:“是,苏教。” “那……”贝拉眉心锁紧,骇人的低温下,这姑娘被冻得脸颊发白,一双眼充血通红,她伸手扣住苏逝川手臂,嗓音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跟肖恩先行的学生们怎么办?” 苏逝川松开耳麦,垂眸迎上她的视线,淡淡道:“来不及了,只能尽量保还没出事的。” 贝拉霍然惊住,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反驳,又问:“那我们呢?” 苏逝川知道这姑娘已经六神无主了,只是出于教官的责任感在强装冷静,他揽住贝拉的肩膀把人带回装甲车,然后从副驾驶取下她的背包交给她,又绕到后面拉开后车厢的门,示意三位学生下来。 “出了点意外,军演暂停,你们跟贝拉先回基地。”苏逝川说完看向贝拉,“车我开,过去看看情况。” 贝拉一怔,急切道:“你疯了,一个人去?”她怕吓到三名学生,有意将声音压得很低,但空战队遭遇的袭击太明显了,并不是这种程度的掩饰就能抵消掉的。 奥斯汀面无表情地望了眼远处熊熊燃烧的林火,半晌后转而看向苏逝川,沉声道:“老师,您要去哪儿?” 苏逝川说:“你们都看见了,演习出了意外,红方那边使用了杀伤性武器,造成了空战队的伤亡。现在的情况是整个要塞的通讯被隔离,我已经安排了阿宁去尝试恢复信号,不过在这以前也不能坐以待毙,需要有人去了解一下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您去。”奥斯汀不假思索地说。 苏逝川声音平静,淡淡道:“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不可能冒险带任何人过去。” “可是——”奥斯汀还要反驳,却被苏逝川起手示意噤声。 “不用再说了,”苏逝川道,“要么跟贝拉步行回基地,要么被我打断条腿,留在这儿哪儿也别去。” 奥斯汀被这毫无反抗余地的两项选择堵得哑口无言。他旁边的宋霄倒是镇定得多,既没表现出恐惧,也没有冲动到犯险陪同,而是默默接受了苏逝川的安排,叮嘱道:“苏教,您自己小心。” 苏逝川朝他点了点头,最后看向西法。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西法已经走过来,二话不说拉起他的胳膊,绕到装甲车的另一侧,避开其他人:“我有话跟你说。” 苏逝川只当是他打算强行留下,缓了口气,心平气和道:“海格要塞是与外界失联,但内部通讯没有任何影响,现在出了这么大意外,对面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这说明他们很可能已经出事了,我真的不可能带任何人一起行动,尤其是你。” “我们没有选择。”西法说。 苏逝川听出端倪,眉心不觉拧起,疑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西法点开军部下发的那只通讯器,没有回答,而是把直接摘下来递给苏逝川。见他这举动,苏逝川心里一沉,当即有了猜测,接过通讯器一看,果然看见了一封邮件。 那封邮件的发件人显示为红方空战队总教的名字,但口吻明显不是本人,上面写着—— 【尊敬的西法·特兰泽殿下,请您于天亮前亲至海格要塞的红色基地面谈,否则我们将对全岛进行轰炸性清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您可以自行考虑,然后再决定是否赴约,我们恭候您的驾临。】 苏逝川逐字逐句地反复看了两遍,然后对西法道:“上副驾驶等我。”说完,他返回其他三人那里,也不做解释,只是说,“西法跟我一起,你们抓紧时间返回基地。” 此话一出,另外三人同时大惊,贝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可是三殿下,怎么能……” “没办法,他必须去。”苏逝川说。 贝拉刹那静了,几秒后说:“袭击的目标是殿下?” 苏逝川缓慢点了点头,伸手拍上她的肩膀,叮嘱道:“基地只有你一位总教官,照顾好学生。” 随后两人不再多说,苏逝川返回装甲车坐进驾驶位,熄灭一切照明后,驱车继续前进。 海格要塞的海滩漆黑得难以辨物,令人窒息的静默蔓延开来,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后车厢里等待多时的十七注意到车子再次启动,这才扒拉开挡板,探头看向苏逝川,说:“主人,需要我做什么?” “红色要塞出事了,你去看看,把守卫情况告诉我。”苏逝川说。 十七“哦”了一声,拧身变成黑鸟,扑棱着翅膀飞进驾驶室。苏逝川降下自己下侧的车窗,十七跳上窗框,扭头看向苏逝川,不放心地说:“您自己小心,等到我的消息再接近。” “知道了,”苏逝川说,“注意安全。” 话音没落,黑鸟展开翅膀,影子般没入飞雪横斜的黑暗,刹那没了踪影。 等到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苏逝川把通讯器还给西法,轻描淡写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西法沉默,半晌后坦言:“是联盟。” 苏逝川猜到了袭击军演的人可能是联盟,但确实没想到西法竟然真的清楚! 那封邮件是威胁不假,但遣词造句还是带着几分微妙的。贝拉说“袭击的目标是三殿下”,这说法其实非常不准确,因为对方根本没有偷袭,他们只是堂而皇之安排了空中战力,拦截下最容易发现、且最容易被地面人员注意到的机甲空站队,那个击毙的行为与其说是为了清场,倒不如说是在宣示——我们来了。 在一切开始之初,毫不避讳,手段简单粗暴,这根本不是暗杀,他们的目的就是邮件所提到的“面谈”。 为什么? 苏逝川隐约有了答案,他忽然明白了上一世西法对他隐藏的最大的秘密。 “你跟雷克斯……一直有联系?”他侧头看向西法。 “不算。”西法说,“只是四年前他叛国前夕,曾经暗示过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苏逝川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他要你跟他一起叛国,为什么?” 西法:“大概是担心如果我继续留在白帝星,到最后会落得跟大哥一样的下场,也有可能是想为自己的背叛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毕竟第一骑士举兵造反是叛国,如果带上了三皇子,那就是名正言顺的讨伐刺杀了皇储殿下的元凶,意义不同,获得的支持也必然不同。” 苏逝川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四年前他还只是军校的一名学生,那时候发生过什么是无论哪一世都不可能被他知道的。雷克斯的叛国行径对于整个帝国来说讳莫如深,到现在都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原因,也没有人会去追问,更没有人知道在第一骑士叛国前夕曾引诱过洛茵帝国的小皇子。 而现在他又来了,这说明他依然没有放弃说服西法! 如果放在上一世…… 苏逝川无法想象在帝国与联盟对垒的五十年中,雷克斯究竟跟西法有过多少次私下里的接触,他忽然感到后怕,但在短暂心惊过后他恍然意识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假如…… 假如! 苏逝川握住方向盘的五指不觉扣紧,指关节用力到失血泛白——假如西法答应了雷克斯的邀请,背叛帝国,加入联盟。 那样一来,就算五十年后白帝星被联盟的歼星舰攻陷,帝国瓦解,西塞逃亡。就算悲剧再一次上演,可随着位置调换,他不再是镇守最后防线的摄政王,不再是洛茵帝国的皇子,那么他就可以活下来! “一百年后,坐在白帝星皇位上的人,是联盟的领袖。” 帝国覆灭,王星不亡,所以才会有巫女的那个预言。 难道是这样?! 苏逝川心跳很快,原本信息庞杂的大脑逐渐变得透彻起来。他忽然意识到在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条捷径,只要走上了那条路,便不再需要几十年的费心构筑,不再需要平衡帝国和联盟之间的关系。 雷克斯对西法的邀请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这并不重要,重点在于如今的联盟羽翼日趋丰满,他们占领了洛茵星系的十八颗行星,拥有完善的体制和军队,已经可以跟蕾莉亚率领的帝国部队抗衡。不管怎么说,雷克斯耗时四年终归是筑好了联盟的根基,如果可以鸠占鹊巢,借联盟的势力攻打回来……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假设,虽然可以大幅缩短时间,但操作难度会比现在进行的计划更大。 而首先要面临的问题就是——苏逝川看向西法,故作淡定道:“我很好奇,你跟大皇子的感情那么好,为什么当初没有听雷克斯的话,跟他一起叛国,为你的大哥复仇?” 西法眉心浅蹙,眸底浮起异色,他不错目地盯着苏逝川的侧脸,过了很久,却不答反问:“逝川,有件事我问过你很多次了,你也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我问你究竟是在替谁做事,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苏逝川恍然大悟,心里甚至有些哭笑不得,西法继续道:“现在你可以坦白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雷克斯的人?” 这回也是算是彻底说开了,苏逝川一时感慨万千,到现在终于想明白了西法为什么总是执着于此。原来他头脑一直清醒得很,从来没有被感情所蒙蔽。站在西法的立场,在了解雷克斯的目的的情况下,再回想两人从认识至今的种种,这份怀疑确实是非常合理的。 难怪他说他信他的人,却没有信过他说的话。 “我不是,”苏逝川说,“在了解到雷克斯想要拉拢你这点以后,说实话我也很意外。” 西法彻底困惑了:“那你是谁的人,难道是二哥的?”他蓦地顿住,眼神变得复杂起来,“难道说你也是他一早就选中的培养对象,皇导师也是预先内定的?” 苏逝川闻言忍不住笑了,骂道:“小兔崽子,老师对你那么好,你把我塞给这个又塞给那个,就不怕我哪天真扔下你不管了?” “我就是因为怕,所以才一直想弄清楚。”西法很固执地说,“雷克斯也好,二哥也罢,说实话他们的做法我都能理解。人是有**的,站得越高**就会越膨胀,我对皇位的兴趣不大还会幻想自己坐上那个位置的样子,同样是一步之遥,二哥只不过是想得更多,以至于放手去做了。” 苏逝川愣住,无限惊讶于西法此番想法的老成。 “但这个复仇有什么意义?皇室争权再平常不过,那位置本来就是能者居上,二哥的手段确实残忍,但你不得不承认,比起性格温吞的大哥来说,他更适合成为帝国未来的主导者。”西法欲盖弥彰地笑了一下,“况且,你觉得父皇会完全不知道?”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他最了解你们。” “他知道雇佣刺客的人是谁,但什么也没有,依然同意了二哥继任皇储的位置,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西法问。 苏逝川沉默片刻,慎重开口:“恐怕是看出了雷克斯目的不纯,大皇子遇害,他这个皇导师直接废了,陛下权衡过后选择保自己的儿子,至少可以确保洛茵帝国依然姓特兰泽。” “没错。”西法冷笑,“我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看不出来,现在想想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比起皇储,大哥反倒更像是雷克斯的傀儡,对那位皇导师言听计从。按照那种关系发展,恐怕等到大哥坐上皇位,用不了几年,雷克斯就会亲自废了他,自己去坐那个位置。” “所以你才拒绝了雷克斯的邀请?”苏逝川说。 西法说:“他选中我,一来是想给背叛寻求足以服众的理由,二来就是想再捆绑一个傀儡皇子,真正的目的依然是双月殿里的皇位。” 苏逝川脑中豁然开朗,前世今生存有疑虑的几个关键点终于被串联在了一起。 这也是借联盟之手存在的最大隐患,雷克斯想要利用西法的野心昭然若揭,那么转折点必然是在攻陷白帝星以后。捋清楚这个思路以后,苏逝川又稍稍安下心来,他心里有个初具雏形的全新计划,但施行起来却有些困难,而且还有几处重要的转折点没有考虑清楚。 往后两人不再说话,装甲车朝东北方向一路飞驰。 海格要塞再次沉寂,天地间暴雪纷扬而下,将林地深处的机甲残骸吞噬殆尽,熄灭了火光,只留下冲天的浓烟,蒸腾上夜空,久久不散。 同一时间,帝**校的作战大厅陷入死水一般的静默。 被严重干扰的转播画面雪花严重,正呈现出蓝方机甲被粒子炮击中的画面。 校长康纳额头沁着一层密匝匝的冷汗,衬衣已经被汗水洇透。 不久前调派出去的下属去而复返,朝他深深弯下腰,颤声道:“联系不上海格要塞,卫星扫描的结果是有人给海岛覆上了防护罩,不仅隔绝了信号,而且……”他心有余悸地瞄了眼相隔一个位置皇储殿下,“而且还无法调派增员。” 他汇报的声音不大,但在此时万籁俱寂的环境下已经足够旁边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西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有些温了的茶水,然后“啪”的一声把杯子直接拍碎在桌面上。 所有人的心直接吊起来,康纳赶紧起身,绕到桌子的另一端,朝他弯下腰:“殿下息怒!” “首场军演就遭遇袭击,而你们竟然没有半点察觉。”西塞的手指被碎瓷片割破,血液溢出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桌面的积水内,“知不知道三皇子就在那里,知不知道本殿下的皇导师就在那里?!” “殿下!”康纳双膝一弯,直接跪倒在他面前,“属下这就找人——” “不用了。”西塞打断他,“来人,把军校的校长,连同两名副校长一起带下去,暂时关押起来,等待事后追责。” “是!” 西塞的指腹摩擦着伤口,揉开血迹,半晌后直接点名:“封尘。” 封尘站起来朝他躬身行礼:“殿下。” “联系军部调派增员,让他们抓紧时间破除海格要塞的防护罩,同时也要优先建立联系,我要知道里面的情况。”西塞缓了口气,又道,“这里的指挥权交给你,二十四小时以内务必把西法和逝川给我接回来,否则……” 他顿了顿,漫长的沉默过后却没有再开口,而是挥了挥手,示意去做。 封尘欠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开作战大厅。 与此同时,帝都远郊,旧歌剧院地下一层。 苍星陨坐在卧室角落的地毯上,背靠墙壁,整间屋子只有通讯器发出的淡蓝色冷光,映亮了男人略微拧起的眉眼。 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但信息却迟迟没有发送出去。 很奇怪,那条狗跟苏逝川参加军事演习,怎么可能会身处信号屏蔽的地方? 刺客先生惑然不解地想。 这时,敲门声响起,苍星陨敏感的眯起眼睛,合上光屏,冷冷道:“谁?” “是我。”佩莉的声音响起,“可以进来么?” “稍等。”苍星陨没有把人放进来,而是起身过去开门,“什么事?” 佩莉穿着睡衣,两只雪白的脚踩在地面上,她伸手抓住苍星陨的外套下摆,急切地拽了拽:“涉及命运不能预言,”她仰头看着男人染血一般的瞳孔,“你明白了么?!” 苍星陨刹那静了。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应该解释了很多事的说【doge】 第46章 Chapter 46 【终于明确的方向】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苍星陨弯腰抱起佩莉,大步流星地穿过休息区走廊, 同时按下耳麦,言简意赅地说:“临时任务, 五分钟后机修室见。”说完,他又看向怀里的小家伙,“人还活着?” 佩莉有些抗拒他身上的血腥味, 不会像被苏逝川抱的时候那么亲昵地搂着脖子,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闻言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没有人让你可以预言, 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出事了的?”苍星陨问。 “感觉。”佩莉如实回答,“巫女会记忆下身边的人的气息,在精神上产生共鸣, 一旦对方陷入麻烦, 我们会在第一时间感应到。”她顿了顿, 睁着大眼睛看向苍星陨,“如果哪天鱼先生遇到危险, 我同样也会有所感觉。” 苍星陨:“……” 刺客先生在心里叹了口气, 抽出只手按进机修室的生物识别区。待掌纹扫描完毕, 数控门向两侧划开,他快步走进机修室, 把佩莉放在一张干净的桌子上,这才不冷不淡地纠正:“鲛人不是鱼,是哺乳类动物。” 佩莉眨眨眼, 用一种看鱼的眼神看着他。 苍星陨放弃纠正非人类小鬼的物种概念问题,翻开袖口查看时间,边看边道:“那只狗怎么样了?” “还不错,”佩莉说,“十七先生现在是一只鸟。” 她话音没落,机修室的门再次打开,尤纳斯博士拄着拐杖进门,后面跟着正在给夜间作战服拉上拉链的极月。 “这次做谁?”整理好外套,极月从口袋里翻出根皮筋,把一头长发在脑后归拢成一束,十分利落地扎成马尾。 苍星陨说:“谁也不做,我们去救人。” 这话一出口,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两人同时一怔,极月反应很快,瞬间意识到出事了,道:“Boss出事了?” “乌鸦么?”尤纳斯大惊,“他怎么了?!” “还不清楚,是巫女的感应,不过不能做预言的那种。”苍星陨绕到控制台后打开光脑,调动提前攻破了防火墙的帝国卫星,展示出凯特大陆极其周边岛屿的地形图。他抬头看向佩莉,问,“他们在哪里?” “距凯特大陆三百海里外的一座综合演练场。”佩莉拧起两道细细,捏住睡衣前襟的两只小手不按地扯来扯去。 极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默默走过去把小家伙抱紧怀里,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别怕,要相信有你在,Boss就不会出任何事。” 佩莉很亲她,侧过小脑袋枕在极月胸口,乖乖“唔”了一声。 苍星陨根据条件从数据库里筛选出符合描述的三座岛屿,然后逐一跟地图做比对,几分钟后,说:“找到了,应该是海格要塞。”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极月问。 苍星陨:“因为它消失了。” 悬浮于半空的卫星地图被红色笔触圈出了一片空白区域,极月的眼睛眯起来,脸色比刚才要沉了下去了不少。苍星陨操作光脑与自己的通讯器相连,把已经掌握的资料导入进去以便随时查看。 “早些时候我尝试联系过那条……”他清了清嗓子,改口,“联系过十七,但信息一直发送失败,这说明他们所处的演练场被人为屏蔽了信号,看来是军演过程中出了意外,大概是被什么人袭击了。” “会是谁?”尤纳斯担心苏逝川的安全,一脸焦虑地看过两人。 “我们是白帝星唯一会针对帝国的恐|怖|组|织,我们在这里,博士,您认为还能有谁?”极月意味深长地看向他。 尤纳斯霍然静了,几秒后喃喃道:“是……联盟?” “差不多。”苍星陨说,“现在的问题是距离太远,我们要怎么赶过去?” “玄凰可以用!”尤纳斯颤颤巍巍地走向被彻底修复的白银机甲,玄凰有所感应,自动化形成怀表,尤纳斯捡起怀表交给极月,叮嘱道,“意识触操控要求使用者具备精密强大的精神力,而且高级智能机甲会有认定的主人,你不一定能做到,不过现在只是为了将你们送过去,当普通机甲使用就足够了。” 极月收起怀表,颔首道:“明白。” “可能需要你们的远程支持。”苍星陨拉开控制台下的抽屉,取出两副通讯器,他将其中一副交给尤纳斯,另外一副直接扔給极月,示意她替佩莉戴上,又道,“今晚先别休息,你们辛苦。” 极月把佩莉抱到控制台后,在扶手椅上垫了好几只垫子,好让小姑娘坐下去的时候可以扒住台边,然后才把人放下,帮她佩戴好腕是通讯器和配套的耳麦,低声叮嘱:“涉及预言的部分挑不受影响的告诉我们,Boss有交代,以你的性命优先。” “我知道的。”佩莉拉着极月的食指晃了晃,“别担心,他们现在还是安全的。” 同一时间,军部大楼灯火通明,收到紧急调令的军官们连夜赶回总部,地库腔口开启,空战A队的机甲整装出发。 远在帝**校指挥室的封尘接收到下属传来的“一切就位”的消息,不禁稍稍松了口气,他起身来到落地窗前,握紧通讯器的五指似是犹豫不决地缓慢摩挲——消息发送始终失败,这说明海格要塞依然是被那层看不见的粒子防护罩所围困的孤岛,就算增员到位,以现有火力要想轰开一条通道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除非找到防护罩的启动装置,并人为破坏。 会在哪里?岛内还是岛外?封尘心念电转,若有所思地转身看向显示有卫星地图的光屏,逝川意识到了么?他又在做什么? 除去作战大厅直播的那场空战,此后一直到现在为止,海格要塞没再发生明面上的冲突,这说明有人在控制节奏,而且很明显是掌握有绝对主动权的对方,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无名者还是联盟?目的又是什么? 封尘脑子里有太多疑问,他人在指挥室,心却早已经飞去了一线。 七小时后,海格要塞。 时间接近早晨八点,受地理及季节的影响天色还没有将亮的趋势,雪倒是有所转小。 装甲车被遗弃在临海的一处天然岩洞内,苏逝川和西法下车,无声无息地钻进林地。 这里是红色基地外围的树林,直线距离不超过两公里,等候多时的黑鸟从树顶飞下来落在苏逝川一侧的肩膀上,歪着小脑袋,用十七的声音说:“已经检查过了,联盟这次派遣来的人并不多,兵力主要驻守在红色基地附近,里面情况不明,空中方面应该有四到六架高级别智能机甲待命,看上去应该不是来发动突袭或是战争的。” 苏逝川“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十七缓了口气,又道:“除此以外我还发现海格要塞的地面部分覆盖有球形粒子防护罩,这应该是通讯中断的原因,不过在岛上没发现形成护罩的启动装置,怀疑在其他地方。” “这个有点麻烦。”苏逝川沉吟片刻,道,“演习被迫中止,军校方面应该早就察觉了海格要塞的异样,时间到现在增员恐怕已经调遣完毕,但防护罩不消,他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西法说:“启动装置对目标有距离要求,不在岛上就一定在近海。但是到现在为止军部还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这说明他们也没有发现启动装置的具体位置,海面部分可以被卫星捕捉,所以要么是载有启动装置的东西具备可以骗过卫星的拟态系统,要么是它下潜到了海面以下。” “你分析的没错,”苏逝川道,“但这种事我们知道没用,得想办法通知封尘。” “有办法。”西法说,“既然联盟本身也分散在了防护罩的内外,那么信号就一定不是完全屏蔽,红色要塞里面应该存在有一台可以跟外界取得联系的终端,我们得分开行动。” 苏逝川迟疑了:“你要自己去见雷克斯?” 西法非常慎重地点了点头:“他要见的人是我,就算我们最后谈崩了他也不一定会对我下手,但恐怕不会放过我身边的人,你没必要冒险陪我去见他。” 这道理浅显,但更为重要的还是必须把有关“启动装置可能在海下”的消息传递出去,苏逝川虽然不放心让西法单独去见雷克斯,却也明白两者相较孰轻孰重。 最终,他缓了口气,抬眸看向西法,正色叮嘱道:“我要求你必须确保通讯器的麦克始终处在自由模式,让我可以随时知道你那边的情况。不要跟对方发生任何冲突,不要过早的应允或者拒绝,周旋为主,尽量拖延时间,我解决完手头的事会立刻过去找你。” “知道了。”西法说。 苏逝川定定注视着他的眼睛,半晌后主动把人拥抱进怀里,他手掌按住西法后脑,埋头在他颈侧,轻轻吻了吻:“老师不在乎军演,也不在乎基地里那一百多个学生和教官的命,只有你——”他用力收紧手臂,像是要把人死死勒进怀里,“别让我担心。” 那声音尤为认真,尾音甚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西法莫名感到心脏收紧,这一刻身体的反应快过思维,他下意识地单手环过苏逝川后腰,连拉带拖地直接被人按在树干上。这一下势大力沉,震得积雪抖落,苏逝川被硌疼了脊背,不由得松开手,略带讶异地抬头看他。 受惊的黑鸟翎羽乍起,扑啦啦地飞上树梢,站稳后就要反扑护主,一低头又觉得没眼看,于是默默假装观察敌情。 极近距离下的凝视,彼此眸底仅倒映着对方的像,西法被苏逝川眼中来不及化开的深情看得心动不已,他伸手垫在对方脑后,欺身压死,紧接着低头堪称粗暴地吻了下去。 这一吻近乎失控,舌尖挑开唇缝便横冲直撞地扫荡进去,带着明显的发泄意味。两人鼻尖轻触,唾液交合,齿尖撕裂唇瓣,弥漫上来的血腥味混合着湿吻直撩得人欲罢不能。直到榨干胸腔内的最后一丝空气,感觉到苏逝川扣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压抑掐紧,西法这才放松力道,唇分时还撕扯着对方出血的下唇,意犹未尽地轻咬了一下。 苏逝川双颊微微泛红,胸腔喘得厉害,他看向面前也不分时间地点的混蛋,笑骂道:“小兔崽子,你发什么疯?” 西法回味着唇齿间残留的血腥味,垂眸盯着对方唇角那处受到侵犯后留下的咬痕。 那一瞬间,这男人身上的冷静自持沦为了背景,将殷虹的血色衬托得无比清晰。就像是将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拉下了神坛,那种美带着血腥味,带着被凌虐、被亵渎过后的凡人气息,显得真实而又脆弱。 “你总把我当成孩子,但事实却是我已经长大了”西法轻轻抹去苏逝川嘴角的血,“我不想总做需要被老师保护的学生,逝川,我不再叫你老师,是因为我想做保护你的那个人。”他笑了,“我想做你男人,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苏逝川一怔,继而哑然失笑。 “我明白。”苏逝川道,“我们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等回去以后再商量‘做我男人’的事。” 说完,两人不再耽误时间,开始分开行动。 待西法走远,苏逝川挥手招下跟树梢上生闷气的黑鸟,摸了摸鸟头,道:“我有个计划。” 十七眼珠子一转,扭头看主人:“您说。” “你代我去找联盟用于跟外界取得联系的终端,把我们分析出来的结果告诉封尘。”苏逝川说,“我得去见见雷克斯。” 他说的是“见雷克斯”,而不是“保护西法”,十七听出了端倪,敏锐地问:“主人想以什么身份去见他?” “乌鸦。”苏逝川道。 “要谈合作么?”十七有点难以想象,“我们手里没有能跟联盟达成交易的筹码,而且您怎么肯定雷克斯会亲自过来?只为了见三殿下一面,他身为联盟方面的主帅,这太冒险了。” “他一定会亲自过来。”苏逝川笃定道,“他已经耐心地等了西法四年,不会错过每一个说服他的机会。我跟他打了一辈子交道,雷克斯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他不会把自己认定必须成功的事交给别人来做,他信自己,除此以外信不过任何人。” “可是……”十七还是迟疑,“我不懂,我们为什么要跟联盟合作?” 苏逝川沉默半晌,然后简单复述了一遍从西法那里听来的内容和自己的推测。 十七听得异常认真,当苏逝川说出那个新计划以后他彻底震惊了:“您疯了么?让三殿下背叛帝国,加入联盟,再复现五十年后的终战!您问过他本人了么?他四年间都没有背叛,您要怎么说服他?” “还有——!”**脑转得极快,疑问一个一个冒出来,“现在毕竟是重新开始的时间线,就算我们全部反水去了联盟,您又怎么保证这次的终战就一定是联盟获胜?还有雷克斯,他利用三殿下做傀儡,那么在洛茵帝国到手以后肯定会采取行动,到那时又要怎么办?暗杀他?” “主人,这太冒险了!您……”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苏逝川打断他,“还有很多细节没有考虑清楚,我也没有把握能说服西法叛国,但我只知道一点——” “在国庆日发生意外的那天晚上,星陨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知不知道为三殿下培养出一支足以奠定新王朝基业的军队需要多久?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苏逝川略显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是我没法回答的问题。” “早在‘狩猎计划’启动之初我就在想,我到底应该怎么以一己之力背叛我的国家,怎么才能推翻根基深厚的西塞,让西法不仅能够登上王位,同时又能享有帝国上下的拥戴?” “这项工程太大了,没有几十年上百年做基础,我很难一个一个策反那些对西塞忠心耿耿的人。在过去一年,我已经让你们暗杀了几位未来会担任要职的角色,但这些远远不够。我要想让帝国重新认主,恐怕得解决掉大半个军部,可那样一来帝国的战力将大打折扣,又要怎么跟联盟抗争?这是相互制约的问题,这里面的平衡太难把握了。” 苏逝川的语速很快,逻辑却异常清晰:“但是如果能让整个联盟为我们所用,眼前的局势就彻底不一样了!我想明白了,十七,我终于想明白了!博士交给我的那个不可能完成的复国任务,我现在终于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洛茵帝国只有在他的手中毁灭,才有可能在他的手中重生。” 闻言,十七心里震惊到无以复加! “万一,”十七急切道,“万一您没能说服三殿下……” 苏逝川深深缓了口气:“他叛也得叛,不叛也得叛。既然西法做够了受我保护的小皇子,那就要是时候该让他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了。双月殿的那个位置光想怎么够?他成年了,可以去跟西塞和雷克斯一争高下。” 半小时后,红色基地。 西法被护送进顶层作战室,负责带路的士兵朝他恭敬欠身,表示主帅一会儿就来。 以此同时,基地后方。 苏逝川按照十七的提示来到守卫相对薄弱的围墙外,十七化作人形。不需要任何交流,两人徒手翻上墙壁,找准时机一跃而下,像猫一样落进雪地,顺势滚进掩体后。 天色还未大亮,负责看守的联盟士兵毫无察觉。 十七确定好附近五名守卫的位置,朝苏逝川比了个“我三你二”的手势。苏逝川默许,待头顶监控旋转过最后的角度,卡着短暂的监控死角,两人不约而同地动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从天而降的雪花仿佛被什么惊扰,轨迹倏而偏转。 值岗守卫所有所感地皱了皱眉,还没等有所反应,一手双从两侧绕前,一左一右分别按住脸侧和肩膀,下一秒“咔嚓”挫断颈椎。苏逝川就地把人打横放倒,赶在附近另一名看守回头前劈手抽出军匕,抬手直接掷出。 随着“咻”的一声轻响,匕首划过夜色精准没入男人颈侧,同时射穿了动脉了声带。苏逝川揉身而上,搂住对方软倒的身子拖进阴影,抽出匕首,顺便用一把冷雪抹干净血迹,然后片刻不停地接近最后一个目标。 另一边,十七放倒了第二个人,见主人先动了,忙不迭地悄然跟上。 最后一名守卫站在基地的一扇侧门旁边,或许是上面来命令了,他正在按着通讯器专心接收,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四名同伴已然遇难。 苏逝川低身潜伏在侧门上方的斜顶上,见对方按住耳麦的手指松开,他单手一撑边缘飞身跃下,鬼魅般出现在守卫身后,瞬间完成了封住口鼻并将匕首横在对方颈前的全部动作:“别动,”他低声警告,“我有事问你。” 十七拉开那扇侧门,苏逝川把人拖进门后。 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之间,在夜色和降雪的掩盖下,一切进行得无声无息。 苏逝川拉起战术面罩,匕首威胁性地一抬,顷刻间白刃硌破表皮,血线淌下:“雷克斯在哪儿?”问完,他松开了那只按住口鼻的手,笑着说,“敢说不该说的,我就把你的下巴割下来,可以试试。” “在……地下一层的……书房。”守卫颤声道。 “几人看守?”苏逝川又问。 “没人,”守卫回答,“统帅看书不喜欢被人打扰。” “知道了。”苏逝川说,“你是个聪明人,我不杀人,好好为联盟做事。” 守卫:“???” “你们不是帝国的人?”守卫不解道。 “不是。”苏逝川态度温和地说,“我来跟雷克斯谈个合作,如有冒犯……”两人身后,十七扬起手刀,干脆利索地把那个天真的看守砍晕。 “冒犯你大爷。”十七拎着后领把人扔进角落藏好。 苏逝川把匕首插回靴筒,站起来淡淡道:“我还没问完话。” “他跟你套近乎,不能原谅。”十七说,“我不需要知道通讯终端的位置,一会儿扯根网线反追踪一下就行了,您放心。” 苏逝川哭笑不得,完全没想明白那可怜虫怎么就套近乎了,哭笑不得道:“那好,你注意安全。” “您才是。”十七默默激动了一下,心想,单独行动啦,该拥抱了吧?! 结果苏逝川二话没说,身影一闪,拐进手边的走廊,直接走了。 十七:“……” 刚才不是抱了三殿下的么???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晚的我真是无比的嫌弃自己【二哈】 但是真的好难写啊,每次写完三千都想停下来,但是又觉得剧情文看三千没啥意思,于是就继续朝着六千写【二哈】【二哈】 昨天的评论没来得及回,佩莉的那句话的意思有的妹子说对了,就是暗示星陨出事了,而且是不能预言的事,让星陨去帮他们。星陨本来就在给十七发信息,注意到信号屏蔽,所以两者一联系很容易就能猜到~ 第47章 Chapter 47 【谈判】 跟守卫描述的差不多, 基地的地下一层没有安排专人看守,整个空间十分安静。苏逝川一路下来畅通无阻, 只在书房门口遇见了一个候在外面的少年,看样子也不是部队士兵, 应该只是个给统帅端茶递水的随从。 那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体格单薄,腰间配了把电磁枪, 目测应该没有其他隐藏武器。 这是雷克斯一贯的作风,不喜欢带守卫或是保镖。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相信没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人或是麻烦, 是个极端警惕又极端自负的人。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即便是知道西法已经到了,他也必须解决完手头的事, 才可能会去上面见他。 此时的通讯频道内, 十七效率很高, 正在把反向追踪的结果反馈过来,基本确定了联盟通讯终端的所在位置。苏逝川不方便开口, 伸手轻轻敲了敲麦克, 当作回应。另外一边跟西法单连的频道则非常静, 只有偶尔响起的轻微呼吸声,不能确定他是独自一人还是被人看守。 苏逝川左右耳各戴一只耳麦, 时刻关注两边的动静,一双眼死死锁定在书房门口那位小动作不断的少年身上。 终于,小家伙似乎是站累了, 右侧肩膀一点一点倚靠上墙壁,左脚轻抬,好让酸麻的两条腿换着休息一下。 见时机到了,苏逝川拉上兜帽遮掩住面孔,快速离开避身的角落,如法炮制从后方近身,捂嘴锁喉,伏在他耳边问:“你们统帅在里面?” 少年被吓了一跳,脸色“刷”的白了,碍于命门被锁死一动也不敢动,只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苏逝川不想难为这么小的孩子,没下狠手,而是手指回扣从袖子里取出根淬了麻醉药的银针,照着对方颈侧刺了下去。 这种特制的麻醉药作用很快,不消片刻感觉到怀里一沉,苏逝川改单手架住失去意识的小家伙,缓步来到书房前起手敲了敲门,然后不等里面的人应允便堂而皇之地推门走了进去。 随着“咔嗒”一声,房门再次关紧,他随手把人撩在旁边的地毯上,抬眸,静静看向倚靠在沙发上专心看书的男人。 “打扰了,雷克斯统帅。”他低声说。 雷克斯的坐姿岿然不动,似乎完全不受打扰,他不紧不慢地将书又翻过一页,头也不抬道:“第一次遇见敲门进来的刺客,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了。” “敲门不是因为有信心,”苏逝川道,“而是因为我不是来杀你的。” 像是忽然来了兴趣,雷克斯把书倒扣在旁边,抬头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来人穿了身黑色作战服,宽大的兜帽压得很低,唯一露出的一点下巴上还蒙着战术面罩,从这个的角度根本不可能看清楚容貌。 “你是谁,又是来做什么的?”雷克斯笑道。 苏逝川在脑中梳理了一遍措辞,静了几秒,回答说:“联盟安插在白帝星内部的情报人员应该会把我的名字呈报上去,您或许有印象,对于‘乌鸦’和他的‘无名者’组织。” “我确实听说过。”雷克斯向后靠上沙发的背,以一种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对方,“我们的情报人员针对无名者的行动做过一段时间的具体分析,但到最后也没有推导出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看上去似乎只是反对帝国的恐|怖|组|织,没有固定的暗杀或是劫持的目标?” 被兜帽遮掩的阴影下,苏逝川无声无息地扬起嘴角:“从第三方的角度来看这个结论没有错,但作为策划每一次行动的当事人,我只能说,我们的暗杀目标是有规律可循的。”他顿了顿,半晌后复又开口,“但这并不是我来找您的原因。” 雷克斯翻开袖口查看时间,漫不经心道:“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军校的演练场,也不清楚你为什么会找上我,但我知道的是,这一趟出来我没有安排跟你见面的时间。”他起身站起来,“我还有事,失陪了。” 说完,雷克斯绕过茶几,举步欲走。苏逝川没有强行拦人的意思,甚至朝旁边退开两步把书房的门给他让开,淡淡道:“四年了,如果三殿下真心想叛,他就不会让您等这么久。” 他话音没落,雷克斯脚下顿住,侧过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那个陌生人。 “你怎么会知道?”雷克斯戒备地眯起眼睛。“西法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苏逝川说,“重点在于您心里清楚他这次依然会拒绝跟您合作,不是么?” 雷克斯眉心锁紧,并不答话。 苏逝川略微抬头,两人目光相遇,雷克斯凝神注视着那双含笑的黑眼睛,迟疑半晌,冷冷道:“原本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皇子,可以轻易哄骗过来,没想到西法年纪虽然最轻,但心眼却一点不比他那位二哥少。”他笑了一下,嗓音讥讽,“你说得对,我心里清楚他依然会拒绝我,所以也做好了再次被拒绝的准备。” 苏逝川闻言心下一沉,想,难道雷克斯这次是有备而来,西法点头就直接把人带走,要是敢拒绝……难不成还会直接把人做了? “但是听你的意思,好像有办法替我说服三殿下?”雷克斯笑问。 领悟到更深一层的意思以后,苏逝川不敢再贸然开口,思忖再三,才极为郑重地说:“最迟半年,我向您承诺三殿下一定会叛国加入联盟,您只需要在天狼星等消息,这边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好。”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雷克斯敏锐地说,“那么目的呢?促使西法叛国,跟联盟暗地合作,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苏逝川深深缓了口气,静了几秒,说:“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他看向雷克斯,“我要西塞死,要洛茵帝国亡。” “好,我就给你半年。”雷克斯一口应下,“那么现在,”他起手朝苏逝川做了个“请”的手势,意味深长道,“不知道乌鸦先生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见见三皇子殿下?” 苏逝川略微一怔,完全猜不透对方此举的意图, 雷克斯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侧目扫了眼脚边昏睡的少年,又补充:“以随从的身份。” 十五分钟后,基地顶层作战室。 守候在大门两侧的士兵朝雷克斯恭敬欠身,然后一左一右拉开房门。 雷克斯朝两人颔首示意,大步走进房间。 苏逝川在作战服外又套了件联盟军的长外套,脸上依然被战术面罩和兜帽捂得严严实实,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雷克斯这人多疑,叫他一起多半是心存顾虑,想找机会探个底。 他到底会怎么做? 苏逝川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强制放空大脑,暂时不去思考庞杂的可能性,以便专心应对眼前的突发状况。 倏然之间,他感觉腕子上的通讯器振了一下。苏逝川没有在意,甚至没去看西法,他专心扮演好随从的角色,亦步亦趋地跟着雷克斯来到沙发旁边,待对方落座,他主动上前端起茶壶分别给两人的茶杯里注满水,完事后不声不响地退到后面,安静站定。 西法扫了眼那个古怪的随从,目光随即落回雷克斯身上,客气一笑,道:“好久不见,雷克斯叔叔。” “你长大了,”雷克斯像个温和的长辈,满目含笑地看着西法,“我离开的时候你才到我肩膀的高度,现在恐怕已经追上我了吧?” 西法笑道:“毕竟四年了。” 沙发上的两人开始寒暄,苏逝川留出几分心神在那些叙旧的对话上,然后翻过左手手腕,轻轻撩开袖口,查看那条发得不合时宜的文字消息,整个人不由得微微一愣。 那条消息是——封尘:【应该到海格要塞了吧?】 接受时间不过是一分钟前,可内容怎么……苏逝川狐疑了两秒,紧接着猛然反应过来! 这是封尘昨晚发送的消息,因为对方一直没有取消,所以才会在解除屏蔽后的第一时间被推送到了他的通讯器上。 信号屏蔽解除了?怎么会这么快? 这样一来…… 还没等这个念头过完,右侧耳麦电流声响,十七说:“主人,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启动装置可能在海底的消息发送给帝**校,而且我发现联盟并不是在依靠特殊终端来跟外界联系,他们使用的防护罩只屏蔽限定波段,我已经把您的ID权限提高了,您私有的那只通讯器现在不受屏蔽影响。” 苏逝川松了口气,悬起的心脏又重新落了下来。跟西法的见面这才刚刚开始,雷克斯要试探他也没有任何实际举动,要是这时候军部的增员赶来,情急之下难保他不会做什么临时变更。 通讯频道,十七等了一会儿,见主人没有回复,于是又问:“现在有什么安排?” 苏逝川借助兜帽的遮挡低垂下头,给十七发文字消息:【拟态成我的样子,来顶层作战室,等信号再进来。】 十七:【好哒主人,要做什么?】 苏逝川:【还不确定,但是我现在不方便动手,需要有人来保证西法的安全。】 十七:【哦……→_→】 交代完毕,苏逝川关了通讯器,重新站直身子。 另一边,雷克斯跟西法的寒暄结束,正要切入正题,就在这时,作战室的门却被人敲响了。 雷克斯不喜欢被人打扰,略显不悦地皱了皱眉,对苏逝川道:“你去看看,没要紧事就让他等在外面。” 苏逝川欠了欠身,转身走向大门。 一声过后,敲门声没再响起,苏逝川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缓慢爬起一股不舒服的异样感。他在门前站定,伸手握上门把,旋转后向外侧一推。随着这个动作完成,他霍然意识到问题所在——门外有守卫,有人来访,却没听见守卫禀报…… 握住门把的手悄然松开,那半扇门随惯性缓缓滑了出去。 原本光线充足的走廊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门外没有活人的气息,那两名守卫已经不在了。 讶异于这座基地竟然会存在除他们以外的第二批入侵者,苏逝川眉心浅蹙,眸光直落走廊深处的黑暗,右臂十分自然的垂落下来。不远处,西法不经意间地侧目过来,注意到随从的这处动作,视线顺势下移,他看见了被对方插在靴筒内的制式匕首,不由得怔住。 “怎么了?”雷克斯道。 西法盯着对方的背影,心想利用靴筒隐藏近身武器是很常见的行为,并不具备代表性,这人的打扮一看就是个刺客,虽然说身高体型确实跟苏逝川有些像……但,他又怎么会跟在雷克斯身边? “没什么,”西法收回目光,朝雷克斯笑道,“就是想知道门外的人是不是有急事。” 他话音没落,身处作战室门前的苏逝川猛然侧身,下一秒,两道银光破空而来,紧擦着苏逝川的肩膀飞射过去,“当当”两声正中另一侧的防弹玻璃。电光石火间,那扇闭合的门被人轰然撞开,三道人影鱼贯而入。最先进门的人抽出匕首,目标明确地直奔苏逝川,近身瞬间照面部直刺过去。 来人没做伪装,苏逝川盯着那张脸,再看另外两人,当即什么都明白了。 太乱了,简直是胡闹! 苏逝川长叹口气,拧身避开那致命一击,错身而过的刹那他突然伸手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臂,屈膝顶进支撑腿后膝,同时另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搂住对方肩膀,果断把人按进怀里:“别动。”借助身体遮挡,他低声告诫。 这一回声音没做任何伪装,被一招制服的奥斯汀瞬间听出了对手的身份:“老——” 苏逝川松开肩膀,手掌上移直接捂嘴:“不听话,回去再教训你们。”他接过奥斯汀手中的匕首,叮嘱道,“忍着点。”说完,苏逝川手上改扼脖颈直接把人撂倒在地,匕首抵上奥斯汀颈侧,在巧妙避开动脉和气管后狠割下去。 顷刻间血线飚出,苏逝川盯着那双灌满震惊情绪的眼睛,用口型说了一个词:“昏!” 奥斯汀伸手握住他的外套下摆,用力一拉,像是在暗示,然后才依言合上眼睛。 作战室另一端,贝拉起脚踏上沙发靠背飞身跃起,凌空时劈手抽出腰间的匕首直奔雷克斯。雷克斯长身而立,完全没有避让意思,甚至没做出带有自卫性质的举动。 苏逝川安顿好一个,折身靠近的同时脑中快速思考怎么帮另外两人脱身。然而就在此时,原本跟在后面的宋霄忽然停下脚步,苏逝川站在所有人身后,眼睁睁看着他从作战服内里掏出了一把电磁枪,直指贝拉背心,异常冷静地扣下扳机。 亮蓝色的电磁束贯穿**,贝拉身形一滞,胸口登时爆出一蓬血浆,紧接着栽倒下去,不动了。 那一刻,苏逝川感觉自己心口也被人打了一枪,全身的血液尽数封冻。 选择演习突袭,军校里面必然存在有联盟的卧底,这不奇怪,让苏逝川震惊的是这卧底之一竟然是个安插|进来刚满一年的新人,还是在自己手下的,而最令人不安的是他跟阿宁两个职业特工竟然都没有发觉! 宋霄收枪转身,先看了看面前的陌生随从,然后绕过他看向倒在血泊里的奥斯汀,淡淡道:“死了?” “被我割断了颈动脉,”苏逝川说,“活不了。” “是么?”宋霄苍白斯文的脸上没有表情,回头看向雷克斯,问,“统帅,用不用检查一下?” 雷克斯擦去脸侧溅上的血迹,说:“去。” “等等。”苏逝川起手把宋霄拦下,抬头看向雷克斯,“您不相信我?” 雷克斯在另外一张沙发坐下,好整以暇地笑道:“根据回报给我们的消息,昨晚还有一位教官陪同三殿下一起前来这座基地,”他侧头看向西法,“他在哪里?” 西法全程没动,像是早就对面前的杀戮司空见惯,他垂眸看着贝拉身下洇出的一滩血,静了半晌,才堪堪迎上雷克斯的视线:“我不知道,进入树林以后我们就分开行动了。” “计划总有吧?”雷克斯笑得非常和蔼,“他安排你来见我,那他本人呢?” 通讯频道一片安静,西法不确定那名随从的身份究竟是不是苏逝川,但既然信号畅通,他听见这边的对话不应该不给出提示。 宋霄持枪指向面前戴兜帽的男人,食指搭上扳机,低声警告:“别动。” 这时,沉寂已久的通讯频道再次响起接通的电流声,十七用苏逝川的声音提醒:“说实话。” 西法缓了口气,抽空瞥了眼不远处纹丝未动的随从,说:“老师发现了信号屏蔽,认为你们应该保存有跟外界联系的终端设备,所以去了那里,打算想办法跟军校那边取得联系。”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雷克斯听不出有什么问题,沉默片刻,问:“你认不认识他?”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那名随从,“知不知道他是谁?” 西法不明所以,疑道:“他是谁?” “他说他是乌鸦。”雷克斯回答了西法的疑问,后又对宋霄命令道:“去检查那个学生,让我们先来确定一下乌鸦先生的诚意。” 待他说完,宋霄持枪的手臂再次落下,举步走过苏逝川身侧。苏逝川被逼无奈,摸出暗槽里的菱形暗器,猝然脱手掷出。宋霄脚步停下,暗器锋锐的四角旋转成虚影,紧挨着他的脚边凌空擦过,“噗嗤”一声没入奥斯汀颈侧。 “出血性死亡需要时间,”苏逝川说,“既然统帅心急,那我就给他一个痛快。” “这是什么?”宋霄在奥斯汀旁边蹲下身,伸手要去碰那枚卡在皮肉间的暗器。 “最好别动。”苏逝川沉声提醒,“我的手下有一只半鲛,这是从他那里要来的小玩意儿,上面的毒不好解,你要是想看至少得先戴上手套。” 那枚暗器有一半深陷在伤口内,露出的部分泛着蓝紫的色泽,宋霄眉心浅蹙,站起来重新看向雷克斯,恭敬回报:“统帅,是鲛毒,这学生死透了。” 雷克斯似是很满意地笑了笑,对苏逝川说:“我倒是听说过苍蓝星的那位半鲛刺客,当年他受雇于西塞,刺杀了莱蒙,之后消失三年被捕,后来又被劫狱救出,没想到现在成了你的人?” “我用人不看背景,”苏逝川道,“只要有能力就会被留下。” “难怪无名者过去一年的收获不错,而且从没被人发现过行踪。”雷克斯笑道,“本来以为是因为有军部的卧底,现在看来确实是有些本事。” 苏逝川不信那些恭维的话,直言问道:“所以关于我的提议,您回去以后可以再考虑清楚,或者干脆等个半年看看结果。如果满意我们可以长期合作,不满意最多也就是再多走一趟而已。” 雷克斯“嗯”了一声,也没说同意与否,沉默半晌,道:“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您说。”苏逝川道。 “联盟这次的行动绝对保密,连军校都没有察觉,我不认为你介入演习是因为提前知道我会过来。”雷克斯意味深长地看着苏逝川,“你本来的目的是什么?这座岛上的人员名单我看过了,可能被你们划入目标的人物屈指可数——” 苏逝川伸手探入兜帽下,借拉面罩的姿势取下右耳那只跟十七单连的耳麦,直接捏碎。 “——是西法,还是那位年轻的皇导师?” 几乎是在话闭的同一时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彻地的巨响,粒子炮血红的光束照亮暴雪下的晨曦,大地震颤。 宋霄赶到落地窗前朝外看去,片刻后急切回道:“统帅,防护罩破了,必须马上——” 他话没说完,一道人影从房顶翻下,轰然击碎落地窗,玻璃碴子飞溅开来。宋霄下意识用手臂阻挡住眼睛,来人却没给他半分喘息的机会,荡进来后便直接把他掀翻在地。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好累,不过终于赶上了~\(≧▽≦)/~ 第48章 Chapter 48 【各方混战】 这一下奇袭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待看清楚来人样貌,西法霍然起身, 急切唤了声:“逝川!” “站着别动!”十七没意识到自己换了拟态,头也不抬道。 “……”西法脚下顿住, 眉心浅蹙,总感觉这个苏逝川有些不大对劲。 十七压根没工夫搭理他,匆匆抬眸寻找到主人的身影, 视线相遇,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苏逝川知道该来已然全部就位,用不了多久军部的增员就会登陆海格要塞, 他毫不迟疑地走到雷克斯旁边,伸手握住他的手臂。 “统帅,您该回去了。”他低声提醒。 雷克斯注视着那个破窗而入的人的脸, 声音透着丝不甚明显的犹疑:“他就是新任的皇导师?” “是。”兜帽抬起, 苏逝川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男人侧脸, 淡淡道,“他叫苏逝川, 是皇储西塞年初任命的皇导师, 还没有接受正式册封, 但已经以这个身份跟在西塞身边近一年了,是殿下的心腹。” 边说, 他握住雷克斯手臂的五指稍稍施力,再次暗示他离开。 另一面,抓住错目的短短几秒, 宋霄踢膝狠狠撞向对手腹部,十七反应很快,重心轻移顺势就地滚开,从容避开攻击。西法眼见两人交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站着不动,果断抽出匕首加入战局。 这里有十七在,苏逝川大为放心,为了彻底博得雷克斯的信任,他亲自将人护送出作战室,直到遇见赶来联盟士兵才抽身离开。 此时海格要塞上空,帝国空战A队与联盟的机甲队全面开战。 鬼宿悬停于天幕之上,形如暴雪中主导杀戮的死神,光翼铺展,电子眼红光逸散,岿然不动地睥睨着人间。封尘端坐于驾驶室内,幽暗的瞳孔冷得仿佛结了一层冰,他注视着光屏显示的战局,隐隐感到在联盟此行的部署中似乎缺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 对内通讯频道,赶至蓝色基地的先遣士兵正在将情况汇报给总指挥。 封尘不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数字,没等对方说完便冷冷打断,沉声道:“三殿下和皇导师在哪里?” “据说是按照行动部署,在演习初期就离开了基地。”对方如实回答,“但包括随行在内的五人都没有回来。” 封尘短暂沉默几秒,冷静开口:“接特殊战术的助理教官。” 现场的那名下属动作很快,不消片刻,阿宁的声音响起:“封上将,意外初期皇导曾经联系过我们,部署了学生安排,我怀疑他可能去了对面那座基地查看情况。” “逝川很谨慎,他可能一个人去,但是不可能带所有人一起去。”封尘说,“看来还出了别的事。” 阿宁闻言刹那静了,半晌后道:“那现在怎么办?联盟军队没有撤出,您不能贸然攻进去——” 就在这时,光屏右上角忽然现出一抹灰白的影子,极为隐秘的隐藏在铺天盖地的暴雪中。原本在沉思对策的封尘瞬间被夺去了全部注意力,紧急调整画面角度,圈出局部放大数倍。 他的眼睛眯起来:“乌鸦……” “什么?”通讯那端的阿宁无故听见了这么一句,整个人直接震惊了,“乌鸦也在?” “我看见他了。”截断通讯,封尘第一时间开启拟态伪装,驾驶鬼宿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同一时间,红色基地。 苏逝川重新返回主楼,片刻不停地赶往三层,同时单连十七,问:“情况怎么样了?” 几秒之后与他毫无二致的声音在频道内响起,十七说:“让他跑了。” “没关系,你们人没事就好。”苏逝川说,“西法交给你,尽快带他去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想办法脱身。” 十七:“知道了!” 通讯断开,苏逝川站在走廊拐角又等了一会儿,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脱下联盟制服,径直朝作战室飞奔而去。 玻璃幕墙被十七爆了一个巨大的裂口,冷风裹夹着雪片子呼啸灌进室内。 苏逝川费力推开被风顶紧的门,快步走到奥斯汀旁边单膝跪下,他一秒也不敢耽误,取出怀里的鲛油,用匕首削掉蜡封,然后捏着奥斯汀下巴将他的头向后扬起,直接整瓶灌下去。 鲛毒的作用很快,几秒之内便可以麻痹中毒者的心肺,致使其死于心脏骤停,这是医学上的普遍认知。但确切的来说这时候只能算是一种“假死”,中毒者心脏停跳,可大脑依然保有微弱的意识,只要在脑死亡前解毒,心脏就有极大概率恢复跳动。 喂送完鲛油,苏逝川着手检查了一下先前被匕首割开的伤口,确定没有问题,又从作战服下摆撕了一块,缠绕上去替他止血。做完这些,他顾不上等人醒来,立刻起身穿过大厅,来到贝拉身旁。 在他身后,奥斯汀垂落在地面的手略微屈了屈指节,静止的胸口蓦地起伏,他像是浮出水面般深吸口气,紧接着侧过身子剧烈咳嗽起来。等淤积在胸腔里的那口气终于喘顺了,奥斯汀捂着撕裂开的伤口,撑起身子,正看见不远处背对自己的苏逝川收回手,缓缓站了起来。 他颈部的割伤很深,可能伤到了食道,呼吸间尽是股腥甜的血腥味:“她怎么样?”奥斯汀锁紧眉心,哑着嗓子问。 刚才为了试动脉脱去了一只手套,现在确定没救了,苏逝川边转身边重新戴了起来,他转身看向奥斯汀:“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像死过一次。”奥斯汀还从溺水般的窒息感中彻底恢复,四肢虚软暂时使不上力气。 拉紧战术手套的边缘,苏逝川十分平静得回答道:“不严谨的说你确实死过一次。” 闻言,奥斯汀倏而怔住,继而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你在暗器上淬了什么?” “是鲛血。”苏逝川说。 “鲛血?”奥斯汀面露惊色,低头看向掉落在旁边的菱形暗器,万分不解地喃喃道,“那我怎么可能……” “你运气不错,去年冬天我偶然获得了一瓶鲛油,是这世界上唯一可以解鲛毒的药,幸好这次带了。”苏逝川边说边走到奥斯汀近前,朝他伸出只手,“可以动了就先站起来,眼下军部虽然来了,但这里还算不上安全。” 奥斯汀握上苏逝川的手,两条腿僵硬地弯曲发力。苏逝川见状只好弯下腰,双臂插|进他腋下,强行把人架起身。 “如果你身上没带那瓶鲛油,刚才会怎么做?”奥斯汀没去看苏逝川的眼睛,尽力维持重心,强迫自己快速适应“死而复生”的不听话身体,闷声开口。 苏逝川淡淡道:““我没有别的选择,相反,选择权其实在你——看你是想死在我的手上,还是像贝拉那样,被对方补一枪。”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半晌后复又补充,“只可惜当时时间有限,我没机会等你说出意愿。” “我们也是不放心你,所以返回基地以后才没有按照你的吩咐留下,而是又开了辆车连夜赶过来。”奥斯汀嗓音沙哑,握在苏逝川肩膀的五指不受自主地收紧,“专业里就十个人,我待在宋霄身边一年多了,从来没发现……”他忽然咽住,嘴唇抿紧,没再继续说下去。 室外的轰炸声不绝于耳,将作战室映衬得异常安静。 苏逝川的手臂都被他握麻了,静了很久,才轻声说:“你和贝拉经验不足,遇见突发情况容易意气用事,宋霄是职业特工,轻易就能利用起这方面的弱点,不用太自责,就当是长个教训。” “这教训的代价是她的命。”奥斯汀道。 苏逝川莞尔一笑,手掌拍上他的肩膀,安抚性地握了握:“所谓久经战场、经验丰富,形容的其实都是那些活下来的人。而他们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其原因并不是因为运气好,或者真的优于常人,只不过是在需要牺牲的时候有人代替了他们而已。” 施加在手臂上的力道颤抖着放缓,奥斯汀神色凝重,抬头迎上苏逝川的眼睛。 “特殊战术没有同伴,这是我在开学初就灌输给你们的概念,当时你没学会。”苏逝川说,“这次应该学得足够深刻了吧?” 他话音没落,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保险栓拨开的“咔嗒”声。苏逝川神色瞬间变了,拧身一转挡在奥斯汀身前。 作战室另一边,不知何时现身的宋霄长身而立,起手就是一枪。亮蓝色的电磁束洞穿空气,苏逝川左肩中弹,踉跄着退了一步,后背登时爆开一处血洞。热血飞溅上奥斯汀的脸颊,奥斯汀愣住了。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宋霄苍白的脸上绽开笑意,显得异常狰狞,“我就知道你的身份有鬼,从在军校的时候就知道。”话闭,他再次扣下扳机,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余地。 电磁束灼热的高温蒸干血肉,苏逝川腹部中弹,疼得躬下身去。 “老师!”奥斯汀急得目眦欲裂,只想把苏逝川拉到后面,可身中两枪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那个男人的判断,他依然把他牢牢护在了身后。 “我也知道你会回来,”苏逝川呼吸轻颤,嘴角挂着沁出的血沫,像是很难保持平衡般步步后退,“我也在等你回来。”终于,两人退到玻璃幕墙前,苏逝川掩住口鼻,忽然开始剧烈咳嗽。 宋霄面容阴鸷,就像个残忍扭曲的虐杀狂,紧跟着逼近一步,第三次扣下扳机。 电光石火间,苏逝川隔开奥斯汀同时自己闪身避开。 电磁束直接射穿玻璃,蛛网般的裂痕扩散开来,苏逝川借助拧身的姿势蓄力肘击上碎裂的玻璃幕墙,随着“哗啦”一声闷声,整片玻璃墙轰然散落入雪地。空气对流形成,刀片似的雪花蜂拥着灌入作战室,奥斯汀被强气流刮迷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只感觉胸口被人大力推了一把,当即被人推出窗外,从基地三层直坠下去。 不远处宋霄难得露出一抹堪称讶异的神色,片刻后又不意外地笑了起来:“总教的手段果然特别,这种自杀式的保命方法恐怕也就你能在这种环境下想出来,难怪会白白挨我两枪。” 身上的两处贯穿伤都不是要害,苏逝川按住腹部冒血的伤口,挪动两步靠上一根承重立柱,喘息休息,道:“你确实不错,难得没有废话的行动派,只可惜对自己太有信心,如果我是你——”他吃痛地皱了皱眉,把涌起的一口血沫咽回去,“我只会留下需要问话的目标,在没用的学生头顶先开一枪,免得被人家用自杀式的保命方法逃了。” 这话语间的调侃意味显而易见,宋霄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手臂轻抬,直接瞄准了苏逝川的额头。 “你不是会出任教官的新人,你到底是谁?”问完,宋霄冷声警告道,“别再耍花样。我们同行,你心里应该清楚,私自行动不一定非要留下目标活口,能张嘴的才有审问的必要,否则只需要杀人灭口。” 剥离掉无关紧要的部分,苏逝川迅速抓住唯一一处重点,意味深长地看向他:“私自行动?雷克斯还不知道你留下?” 宋霄听出了这话里的深意,讥讽道:“我们互不知底,你或许能力很强,点就凭现在的状态,难道你还想杀我灭口?”他缓步上前,直到电磁枪的枪口抵上苏逝川眉心,“回答问题,或者现在就死!” 远在上万公里外,趴在光脑前的佩莉突然按住耳麦:“快!” 那个尖细的嗓音随电流传出,同频的另外两人同时惊住。 苍星陨紧急按下耳麦,说:“怎么了?” “快去找他!”佩莉道。 苍星陨眼睛眯起来,回头看向驾驶位上操控玄凰的极月:“还不能降落?” “不能用意识触操控,这就是一架普通的机甲,贸然下去肯定会暴露目标。”极月道,“我们没有完善的作战计划,救人和全身而退同样重要。” 就在这时,数万条意识触倏而现形,将幽暗的驾驶室映照得明亮起来:“有人来了,陌生人。”玄凰沉缓的声音荡开,在密闭空间内带着几分微妙的回响,如同隔空的一次对话。 仿佛是对此话的回应,隐藏在雪幕后的鬼宿现出身形,粒子炮轰然出膛。 极月紧急控制玄凰漂移转身,迎头直面上伺机而动的猎食者。 “不要跟他浪费时间,”苍星陨沉声开口,“降低高度,我下去找乌鸦。” 天幕之上,白银巨人起手回击,紧接着毫不恋战地俯冲之下。针叶灌木被强气旋震落积雪,舱门打开,苍星陨一秒看准地形,于十余米的高度凌空跃下。地表覆盖有一层半米深的积雪,苍星陨侧身消去冲力,顺势滚出去很远才堪堪停下。 他维持着跟佩莉的通讯联络,单连十七。 同一片林地内,十七带西法朝海岸方向摸索过去,通讯器振动,他看清申请人瞬间迟疑了一下,侧目看了眼西法,这才接通:“什么事?” 苍星陨愣住:“你怎么拿着十七的通讯器,你自己的为什么不接?” “……”十七感觉有些不好解释,静了几秒,说,“我接到三殿下了,没想到会在红色基地遇见乌鸦,幸好没出意外。” 苍星陨眉心锁紧,把这句话反复琢磨了两边,反应过来:“你是狗?你跟三殿下在一起?乌鸦呢?!” 十七听出他语气不对,心里登时沉了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巫女提示会发生不可预言的意外,所以我跟极月才会赶来救你们。”苍星陨简言道,“他在哪儿?!” 十七猝然转身面向来时的方向,怔怔注视着被树木遮挡住的灰色建筑:“应该还在基地,我不确定,我受命带三殿下离开——”接下来的话太敏感了,十七心思全在主人身上,也顾不得会不会被西法听出什么,咬了咬牙,又道,“三层作战室发生了意外,有个中鲛毒假死的学生,我怀疑他可能会去救他。” “难道会发生意外……”十七心念电转,继而恍然大悟,“是那混蛋没走!” 西法早就察觉到了异样,只是碍于情况没有稳定下来才忍住了没有发问。现在这对话越听越不对劲,他强行耐着性子等结束通话,然后上前两步扼紧对方领口:“你不是苏逝川?你是……”他眼睛眯紧,死死盯住面前无论音容相貌都别无二致的人,“十七?” 十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二话不说直接化形雪地灰狼,低伏下身子,说:“主人出事了,我不能把你扔在这儿不管,你跟我一起回去一趟。” 西法翻身跨上狼背,急道:“为什么你会拟态成他的样子?他人在哪儿?” “这个晚点让主人给你解释。”十七头疼得厉害,完全不会骗人,后肢蓄力直接蹿进树林,拔腿狂奔。 与此同时,距离稍近的苍星陨已经来到了基地楼下,跟随一条不久前留下的痕迹绕到主楼正面。 这里的积雪被踩踏得非常凌乱,夹杂了不少震碎的玻璃碴子,以及一把电磁枪,他抬头看了眼三层爆裂的玻璃幕墙,然后果断放弃再找入口的打算,径直来到墙根下,找稳落脚点,手脚并用地开始攀爬。 苍星陨动作很快,整个人如同一抹贴墙而行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接近裂口,他开始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难道已经受伤了? 苍星陨是刺客,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结果从昨晚到现在愣是为那个坑过他的家伙胆战心惊了一宿。眼下被血腥味一刺激,他心里那股惴惴不安地感觉顿时飙至临界,当即伸手攀住三层外檐,身手敏捷地荡进作战室。 听见动静,胶着中的两人停手,不约而同地朝窗口看去。 “什么人?” “你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宋霄心底凉了半截,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方还能再来支援,立马警惕地朝后退了两步。他身上早就没有了最初的从容和阴鸷,那张白净的脸被人开了条横跨鼻梁的割裂伤,像一道丑陋的印记,血流的满脸都是。 苏逝川状态更差,两处枪伤导致的失血症状此刻已经完全显现出来,血液顺着左臂淌下,滴滴答答溅上地面。他抽空靠在墙壁上喘气,最快速接受了面前的事实,改口道:“来了也好,星陨——”他勉强做了个吞咽动作,朝正对面的宋霄一扬下巴,“弄死。” 宋霄霍然一愣,认出了苍星陨身上特有的鲛人血统:“半鲛刺客!”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苏逝川,“你真是乌鸦?!” “刑讯学不合格,”苏逝川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虚弱地咳了两声,“连目标口供内容的真伪都分不出来,难怪雷克斯会派你来军校卧底,想必也是想让你再回炉重造一下。” 宋霄:“……” “你——!”宋霄气得浑身发抖,平生头一次遇见这么难缠的对手。明明最开始占尽了优势,这家伙也似是而非的交代了不少事,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其中真伪混杂,偏偏还自成一套歪理逻辑,看上去满腹漏洞,可真挑起来又无懈可击。 他就是这么被消耗干净了耐心,才一不留神被对方打飞了电磁枪。 “不过原因也并不完全在你,”苏逝川体力透支却不影响嘴上发挥,继续道,“你审我……可比把雷克斯吊起来审讯要费劲多了。” 苍星陨:“……” 亲身遭受过自家Boss威逼利诱的刺客先生感同身受,在正式动手前还是难免心疼了一下被苏逝川威胁过的对手的,然后才是提刀灭口。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这卷的最后一章,这本虽然有分卷,但是卷与卷之间并不是单元形式的,所以分割并没有那么清晰,剧情上也是绝对连贯了~ ※ 来个小剧透,下卷的名字叫做——双面间谍 第49章 Chapter 49 【时机未到】 解决掉宋霄, 苍星陨快速搜查过他的随身物品, 在确定没有安插监听或是录音设备后,他收缴了对方手腕上的通讯器,然后返回苏逝川身边,漠然道:“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苏逝川额头挂着疼出来的冷汗,失血到意识都模糊了, 却心平气和地说:“是不是没想好怎么回去?你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极月在哪里?难不成是在天上被封尘追着跑?” 苍星陨:“……” 这话没说开, 带着几分调侃的意思,但苍星陨听得出本意,知道苏逝川是在点明他们两人的计划不全,太冲动了。 “当时情况紧急, 佩莉主动来找我暗示你出事了。要塞这边信号屏蔽, 我们确定不了具体情况,只能尽快赶过来, 先保证人没事,剩下的——”苍星陨顿了顿, 片刻后复又开口, “剩下的现在再考虑。” 苏逝川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全然没有责怪的意思, 笑着道:“有心了,我还以为你会更乐意看着我出事,然后再一走了之。” “不是没想过。”苍星陨神色淡定,十分耿直地说, “只是过了一年相对安稳的日子,每天不用东躲西藏防备周围的人,我的惰性被你养出来了,考虑过后觉得这种生活可以再持续一段时间,所以才会听了那巫女的话过来救你。” “有惰性没事,暗器可不能钝了。”苏逝川单手反撑上背后那根承重立柱,勉强站起来,“就是你这个只会杀人不考虑后果的毛病得改改,我都这样了,还得给你们俩考虑撤离方法,真是不知道心疼人。” 苍星陨默默领下数落,伸手扶住苏逝川完好的那条手臂,问:“几处伤口?” “两个贯穿伤和一处擦伤,”他抬起血淋淋的左手腕给他看,那里的通讯器已经不见了,手腕外侧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苏逝川略显自嘲地笑了笑,“那人怕我跟外面联系,审讯开始直接打碎了我的通讯器,还算聪明。” 苍星陨皱了皱眉,垂眸斜睨了他一眼:“听上去,你还觉得有点遗憾?”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简单回答:“计划有变,联盟的卧底少一个我都心疼。” 苍星陨:“……” 刺客先生盯着浑身是血的自家Boss,默想,这种人真是欠收拾。 这时,楼下传来动静,苏逝川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会过来,当即一惊,挣扎着要过去查看。苍星陨直接按着肩膀把人拦下,轻描淡写地说:“还有件事忘记告诉你,因为不能直接跟你取得联系,为了知道这个地方,我联系了你的狗。” “他……”苍星陨意识到自己又不谨慎了,声音弱下来,“他肯定会过来找你,可能还会带三殿下一起。” 苏逝川:“……” 深谙智能体思维模式的苏逝川哭笑不得,十七怎么可能处理得了这么复杂的情况?更何况西法又不傻,他的身份必然是暴露无遗了。 一想到后续的解释工作,苏逝川顿感压力很大,缓了口气,说:“算了,西法要是能跟来也好。” 苍星陨不明所以,正要询问,却见苏逝川解下他的手掌,就地转身直接靠进他怀里。 “匕首在右边靴筒,”苏逝川疲倦地合上眼睛,“自己拿,我弯不下腰了。” 顺着对方提示朝下瞥了一眼,苍星陨瞬间领悟,抽出匕首后,他单臂环过苏逝川肩膀将人压在怀里,匕首一横抵在他颈前:“这方法真老套。” “但是管用。”苏逝川从善如流地评价,“凯特大陆现有的三个拥有决策权的人,西塞不会放弃他培养了一年的皇导师,封尘不会放弃朋友,西法就不用说了,我们的关系你清楚。” “真阴险。”刺客先生又被刷新了一次认知,改口道,“可以撕票么?” 苏逝川莞尔一笑,淡定回应:“十七不会放过你。” 刺客先生:“……” 这类□□的刃非常锋利,苍星陨联想了一下那只狗跟他玩命的场景,感觉招架不住,于是不动声色地又将匕首抬了半寸,以免不慎割出道落人话柄的伤口。 不消片刻,作战室虚掩的门口传来响动,两人自觉噤声,分别扮演好人质和暗杀者的角色,顺利入戏。 两分钟后,门被“轰”的一声撞开,体型健硕的雪地灰狼蹿进室内,四肢蓄力摆开战姿,一双散发着凶光的兽眼快速锁定目标:“主人!”十七喜出望外,灰狼瞬间变成哈奇士,摇着尾巴就要扑过来。 “站住。”苍星陨面容阴鸷,冷声喝止住他,“皇导师在我手上,想让他活命就告诉你们的主帅放弃围追我方机甲。” 十七:“……” 这是演哪一出?十七僵在原地,维持曲起条前腿的蠢萌样子,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然后他注意到苏逝川小幅摇了摇头。 玩不转人心的智能体这才领悟过来,这是要退了! 在他身后,西法姗姗来迟,见状登时锁紧眉心,高声喝道:“别碰他!” “那就照做。”苍星陨面无表情地盯着第一位被苏逝川算计进来的小可怜,心想,美色误事。 十七变成雪橇犬,找准阵营,乖乖退回西法旁边,将深海鱼的要求如实转达给他。西法注意到苏逝川身上有伤,来不及多想,也不敢耽误,即刻联系了空战总指挥。 随着通讯接通,正在堵截玄凰的机甲鬼宿空中骤停,封尘神色凝重,冷冷注视着白银机甲消失在光屏内,按下耳麦:“他们这次的目标竟然是逝川?!”他深深缓了口气,像是要平复下心底的怒意,又道,“属下明白,皇导师的安全优先,我会吩咐下去,让他们走。” 空中战局进入白热化,雷克斯顺利脱身,联盟隐藏在海格要塞的十余架机甲尽数现形。远处的海面巨浪翻滚,澎湃的水墙涌起,一艘潜伏已久的歼星舰浮出水面,声势浩大地拔地而起。 战术部署上的缺漏终于找到答案——雷克斯亲至,联盟不可能只安排单体机甲掩护,其身后必然隐藏有更加坚实的底牌,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提前在白帝星的海下安设了一艘歼星舰! 这种庞然大物不可能轻易通过大气层外的防御屏障,帝国有内鬼,而且是身居高位的那种。 梳理清楚这个思路,待下属汇报完,封尘快速部署下去,命令他们只做佯攻,严禁跟歼星舰正面交火,避免以卵击石的不必要战损。交代完毕,他开启鬼宿的扫描系统重新查找乌鸦的位置。 几分钟后,玄凰降落在红色基地的主楼前,庞大的身躯调转,电子眼蓝光逸散,它低下头,透过被摧毁的玻璃幕墙静静注视着作战室内的西法。西法一颗心完全放在苏逝川身上,直到他被刺客带向赶来接应的机甲,他才顺势看过去,与窗外的钢铁巨人倏而对视。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像冰冷的金属有了温度,夹带了本不属于它的情绪,西法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他忽然觉得他们也认识。 苏逝川侧头瞥向西法,在苍星陨表面威胁实则借力的搀扶下一步一踉跄走向玄凰,低声道:“还不是时候。” 待他说完,白银巨人缓慢转身,身后的备用舱开启,两人入内,舱门闭合。 直到它展翼升空,西法才从那场抽离了灵魂一般的对视中回过神来,紧走两步来到窗边。他按下耳麦,对封尘道:“他们走了,逝川被带上了那架白色机甲,不能攻击,你亲自跟一趟,务必把人带回来。” “是,殿下。”封尘说。 西法回头看向十七:“你也去,不用管我。” 十七早有这个心思,只不过是担心就这么把三殿下扔在这里主人会生气,闻言当即如获大赦,纵身蹿出窗外化形黑鸟,紧追上去。 同一时间,玄凰备用舱内。 苍星陨扶着苏逝川让他坐下休息,然后匆忙翻出急救箱要给他处理伤口,却被苏逝川拦了下来。 “我不能被劫持,等你们飞离凯特大陆海域就把我扔下去,封尘肯定优先救我,不会亲自追捕。”苏逝川说,“人质被处理伤口太不合理了,也不符合‘无名者’的行事风格。” 苍星陨放下药物,转而拿起一卷绷带:“那也得止血,扔你下去我没意见,前提是你能有命活下来。” 这回苏逝川没有拒绝,也没力气动换,全权交给苍星陨折腾。 这时与驾驶室的通讯响起,极月的声音传来,问:“Boss怎么样了?” 苍星陨抬头看向苏逝川,静了几秒,回道:“已经安全了,不过还有其他事要处理,所以没有一起回来。” “那就好,佩莉都快急死了。”极月松了口气,“你劫持的人质是谁?” 苏逝川闻言笑了,主动说:“是你的熟人,好久不见,原来你加入了个恐|怖|组|织?” “苏教?”极月脱口而出的声音有些发颤,紧接着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语调重新沉了下来,“现在知道了我在替乌鸦做事,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放我一马了?” 苍星陨自觉保持沉默,掀开苏逝川的作战服下摆,从血肉模糊中清理出伤口,把整卷止血绷带按了上去。 “那倒没有。”苏逝川疼得合上眼睛,低声道,“我放你走,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即使只有一天,我也是你的老师,理应护着你。” 叹息似的说 极月蓦地静了,沉默半晌,忽而缓缓开口:“您现在是皇导师,西塞同样是您的学生。那请问假如有一天我的光剑再次指向西塞,您是选择护他,还是选择护我?” 苏逝川没再说话,侧头递了苍星陨一个眼神。苍星陨心领神会,说:“人昏过去了,你专心驾驶,帝国不会轻易让我们带他离开,封尘肯定会亲自跟在后面。” “他受伤了?”极月忽然反应过来,急道,“替他包扎,别让人死了。” 苍星陨不动声色地迎上苏逝川的视线,深感这家伙简直是个妖孽,把周围的一圈人都玩得团团转,也是有本事。 “西塞的狗而已,”刺客先生一脸冷漠,“死不足惜。” 苏逝川笑得眼睛弯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边占嘴上便宜一边给他处理伤口的苍星陨,感觉熟悉了以后这条鱼身上也是带着人味的。 “不行!”极月厉声道,“你别乱来,他救过我的命。” 苍星陨把浸透血液的绷带扔掉,换了卷新的,随口道:“你偏心敌人,就不怕被乌鸦知道?” 极月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苍星陨又道:“放心吧,还有口气,死不了。” 话闭,驾驶室那边断了通讯,备用舱安静下来。 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蓝色荧光浮现,上万条意识触显现出来,盘附上苏逝川的身体,帮他按压住出血的伤口。 那种淡蓝色的触须恍若无形,可血却被止住了,苍星陨垂眸注视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不解道:“这到底是什么?” 苏逝川说:“是还没有普及的一种技术,将搭载在机甲内的人工智能以这种形式具象化,作战时这些意识触会与驾驶者的身体神经连接,通过直接感知获取命令,比传统操控要更加快速和精准,就像在控制自己的身体。” “只不过为了防止这类S级机甲轻易被据为己有,所以在创造之初会直接在能源液中赋予使用者的标记。换句话说,它们一生只认一个主人,放在别人手里就只是一架普通机甲,只有回到主人身边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苍星陨脱下外套盖在苏逝川身上,盘膝在旁边坐下:“从来没听说过帝国掌握了这种技术,你从哪里得到的?” “玄凰不是我的机甲,”苏逝川侧头看他,“是他的主人很任性,非要把我的标记也添加进能源液。” 说完,没等对方再次开口发文,苏逝川收回目光,似是漫无目的地看向某处,缓缓道:“星陨不是外人,你有事直说就可以了。” 话音没落,玄凰的声音自虚无中响起:“统帅,您说‘还不到时候’,恕我冒昧,请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向殿下坦白?” 苏逝川眸底带笑,声音却十分郑重,说:“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让他知道真相,也不想让他知道我除‘老师’以外的身份,这样他就不会知道我杀过那么多人,做过那么多触犯道德底线的事。” “参与计划的人注定会活得复杂,到最后可能连自己也不再能认清自己。既然他错过了,那么我希望他可以永远错过,他只需要相信这是属于他的命运,那样就足够了。” “统帅,”玄凰道,“您不能独自背负一切。” “在不得不坦白以前,我还能继续坚持下去。”苏逝川说,“我知道你想回到他身边,但他现在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他年纪还小,能力还远远不够,我不能冒险让他提前承担风险,因为机会只有一次。” 沉默良久,玄凰叹息似地说:“您说得对,是我心急了。” “不怪你。”苏逝川笑笑,“你亲眼看见了他战死,再见面会时有任何冲动都是正常的。”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年纪的殿下。”玄凰道,“我以前诞生得太晚了。” “一年前我也有过相似的念头。”苏逝川深吸口气,“从前我不信命,现在信了,我谢它,给了我们重新相遇的机会。” 玄凰:“您考虑得很全面,我没法反驳,但是我只知道一件事——” “你说。”苏逝川眉眼间的笑意消失了,认真等待下文。 “殿下一定会反对,他会责怪您对他隐瞒真相,他不忍……让您独自背负帝国的命运!”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若是真想跟我计较这些,那我就由着他赌气任性,没什么不可以。” 玄凰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苏逝川看向苍星陨,说:“距离差不多了,扶我起来。” 不用他多说,意识触自动退去,玄凰离开,备用舱再次暗了下来。 苍星陨依言扶他起身,没按捺住,低声说:“它称呼你‘统帅’,你又让我惊讶了一次。” 这话说得很聪明,点到为止,并没有追问理由,很好地控制住了好奇心。苏逝川很欣赏苍星陨的这个优点,笑了笑,道:“这说明我信任你,让你知道了很多原本应该死守的机密。” “你不是信任我。”苍星陨淡定道,“只是我这枚棋子被你用到了这一步,你认为可以被我知道了,所以才会找契机当面谈论这件事,让我听个皮毛,再联想一部分内里,却并不会告诉我真相。” 苏逝川哑然失笑,静了几秒,难以置信地说:“你什么时候把我看穿了?” 苍星陨斜睨了他一眼,却没有恶意,反倒是显得十分熟稔:“谁让你每次算计别人的时候都是当着我的面?”话刚脱口,他立刻意识到什么,又道,“该不会……这也是故意的吧?!” 苏逝川笑得一脸狡黠,不紧不慢地说:“因为你戒心重,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我要是不表现出真实的一面,你早晚还会叛我第二次。我真心想留下你,所以只好选择暴露自己,换取你的信任。” 两人来到门边,苍星陨手动开启备用舱的闸门,冷风呼啸着灌进来,他抚开眼前的长发探身查看高度和海面状况,淡淡道:“以后在我这里不用再这么累,我信你,你赢了。” “谢谢你们赶来救我,”苏逝川单手握住苍星陨的手,转身面向他,将身体倾斜出机甲,“回去也替我谢谢佩莉和博士。” “你什么时候回来?”苍星陨问。 “很快。”苏逝川松手,整个人坠向海面。 紧随其后的黑鸟飞爆了CPU好不容易赶上玄凰,一抬头正看见自家主人被抛出机甲,在短暂震惊过后,十七直接炸了。于是,刚刚关上舱门、准备去驾驶室跟极月会合的刺客先生接到了语音申请,一看对方ID便很痛快地接起来。 “苍星陨!”十七怒而喊麦。 这是智能体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刺客先生差点被震落耳膜,忙不迭地把耳麦取下来。 “你他妈给我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 苍星陨:“……” 又没撕票,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刺客先生百思不得其解,正打算问问。 那边十七已经扯下耳麦,调动程序改虎鲸拟态,跟苏逝川一起冲进海面。 …… 等再恢复意识时,包围住身体的冰冷海水已经消失了,苏逝川茫然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直到感知全部归位,他逐渐察觉到伤口的疼,继而在那种疼痛下彻底清醒过来。 “逝川,”注意到床上有动静,西法连忙起身打开一盏不晃眼的床头蹬,然后看向苏逝川,“感觉怎么样?用不用叫医生过来看看?” 苏逝川摇头示意没事,哑着嗓子问:“这是哪儿?过去多久了?” “军校的医务室,不过给你主治的医生都是从帝都调来的。”西法重新坐下,伸手刮了刮他的侧脸,“你睡了三天,总算醒了。” “十七呢?”苏逝川说。 “无菌病房,我进来都是破例,怎么可能让狗陪护?”西法笑得眼睛弯起来,“在你宿舍,等你回去呢。” 苏逝川定了定神,过了很久,忽然轻声开口:“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说出来,我都会告诉你。” 西法极不明显地微微一怔,旋即又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他确实是有满腹的狐疑,但说出来就变成了:“没有,你好好养伤就行了,别多说话,再睡一会儿。” “那天跟你分开以后,我跟十七从后面潜入了红色要塞。”苏逝川说,“他是智能体,借助电路和网络会更容易找到终端,所以我临时改变主意让他去联络封尘,然后在雷克斯见你以前在地下的书房先把他截住了。” 闻言,西法眸底的笑意隐去,一瞬不瞬地看着苏逝川的眼睛,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为什么是乌鸦?” 这句话问得很巧妙,并没有盖棺定论的说“你是乌鸦”,而是通过设问的角度一举引发出了目的和结果。 苏逝川很了解这类文字游戏,沉默了足有一分多钟,才缓缓开口:“因为这是唯一可以让雷克斯愿意听我说话的身份,也是唯一可能合理出现在海格要塞的第三方组织。” “过去一年‘无名者’进行的活动足以说明他们对帝国的态度,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和联盟更容易达成共识,而且你我都参与了这场演习,这符合他们一贯的行动目标,是个完美无缺的假身份。” “雷克斯信了?”西法道。 苏逝川摇了摇头:“一开始没信,所以才会要求我跟他一起去见你。我当时猜测他可能会试探我的态度,但没想到贝拉他们会贸然进来,更没想到我的学生里会有联盟的卧底……所以后来场面就有些失控了。” 这些话没有经过提前组织,苏逝川也是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试探态度,可说到这里顿时豁然开朗——还得谢谢那个卧底,简直提供了无懈可击的脱身借口。 “你怎么发现是我的?”苏逝川适时发问,免得自己一直处在被动回答的位置。 “很多细节,尤其是你用淬了鲛毒的暗器打死奥斯汀的时候。”西法说,“但是后来十七拟态成你的样貌进来,我感觉到了不对,可心里的猜测还是动摇了。” “直到在林地里十七接到了语音通信,我听出是你出事了,联想之前发生过的事,认为你可能返回去救奥斯汀的时候出了意外,所以才彻底肯定跟雷克斯进门的‘乌鸦’就是你。” “是宋霄伤了你,他为什么也会回去?” 苏逝川:“因为他怀疑我不是乌鸦,怀疑我骗了雷克斯,他在赌我会不会去救奥斯汀,他很聪明,是个非常优秀的特工。” 说完,病房再次安静。 西法握住苏逝川埋有输液枕头的手,低头吻了吻。 “你有计划,却把我排除在外,为什么?”西法笑得无可奈何,“你是觉得我能力不够,还是觉得我会怕死怕出现意外?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一次?” 苏逝川表情有那么一瞬的凝固,半晌后,他抽出被西法握住的手,转而抚摸上他的脸侧:“我不允许你不怕死,我要你好好活下去!”他嗓音发颤,像突然失控了一般,“只要有我在,死这种事就绝不可能再跟你扯上关系!” 西法蓦地怔住。 “我信你,”苏逝川的声音又软化下来,“对不起……”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虽然也是各种卡,不过写完感觉好爽~\(≧▽≦)/~ 而且七千多呢!要表扬╭(╯^╰)╮ 第50章 Chapter 50 【隐患】 话没说完, 苏逝川抬手搭上眉骨, 似是隐忍地抿住唇瓣。 西法以为他的伤口又疼了,急忙起身打算叫来医生检查。余光不经意间一瞥,他即将按下呼叫器的手指倏地停住,借助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他注意到从对方手背与眼窝贴合的缝隙间缓缓淌下来一道水痕。 怎么还……哭了? 两人认识一年多, 在他的印象里,这男人也就高烧不退的时候才会露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脆弱, 其余时间全都是游刃有余的干练模样。在他身上不会有失态,也不会有焦虑和紧张,流泪这种事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西法长这么大从来没哄过人,当即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果然不该乱问, 西法后悔不已, 眉心不觉拧起来——不管他是不是乌鸦,或者为什么会假扮乌鸦, 那一晚他伤也受了,血也流了, 他做足了一名帝**人该做的事, 没有理由再接受质疑! 为什么不相信他?明明一直都愿意相信他的! 一面是被理智察觉的不合理行径,一面是日益深陷的感情和依赖, 西法夹在中间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取舍,或者说应该相信谁多一点。 但是现在——西法深深缓了口气,暂时抛弃了被理智与感性操控的天平中心,他只明确了一点——他已经看惯了这个人的从容不迫, 就见不得他脆弱流泪,像个祈求原谅的孩子那样说出“对不起”这个词的模样。 太心疼了,自己简直是个混蛋! 西法放下那只可笑的呼叫器,快步来到病床的另一边,侧身坐上床铺边缘小心翼翼地俯下身,避免碰到他的伤口:“我不该怀疑你,从现在开始,你说什么我都信,别哭了……”他握住苏逝川挡在眼前的手,想要取下来,却没想到对方反而压得更紧了。 “逝川,”西法说,“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或许是长期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处宣泄的出口,苏逝川脑中保有理智,将西法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但他也不清楚这些眼泪到底是为什么流的,可能是想到了过去,也可能是想到了未来,但总之四下无人,他可以放纵自己失态一回。 滚落的泪水渗入鬓发,最终在枕头上洇出一小片湿润的痕迹。 西法还在为自己冲动质疑自责,想把人抱进怀里又怕弄疼了,只好用手臂虚虚圈着他的肩,陪他、等他发泄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逝川感觉眼眶都酸了,这才勉强从那股难以消弭的负面情绪中抽离出来:“你没错,你做得很对,大环境如此,所有人都值得被怀疑,别因为我放松警惕。” “不,是我错了。” 西法取下苏逝川挡在眼前的手,这次苏逝川没有拒绝,而是微微抬头回望向西法。他的眼窝被压得泛红,挂着**的水迹,眼睫被粘合成一簇一簇的,那一眼毫无防备,缺少了平日里的冷静睿智,单薄得像个普通人。 “让你伤心就是我的错,说再多理由都没用。” 苏逝川一怔,继而哑然失笑,说:“你过来点。” 见人不哭了,西法心里松了口气,十分听话地依言挨过去,以为他要说什么话。半晌后,他只感觉有两片柔软的东西蹭上脸颊,过了几秒,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一个吻。 “别下去了,陪我躺会儿。”苏逝川低声耳语,“你几天没睡了?” 西法侧身躺下,打开手臂让他靠进自己怀里,回道:“你不醒,我就不敢合眼。” “怕什么,”苏逝川笑了,“我没那么容易死。” “知道你不会死和不担心是两回事,”西法固执地说,“你太累了,明明只是个教官,做得却比军部那些人还要多。” “累不算什么,”苏逝川合上眼睛,“值得就行。” 西法知道他倦了,伸手抚开挡在他眼前的发,看着他,也不再说话。 又过了一周,伤口愈合情况不错,苏逝川已经可以进行适度的活动。 军部接手善后的负责人亲自过来例行问话,只不过碍于苏逝川的身份,问话流程被化简了不少,主要都是在寒暄。苏逝川比他严谨得多,能坐起来以后就着手写了份详细报告,等对方恭维得差不多了便取出来交给他。负责人受宠若惊,自认为既博得了皇导师的好感,又得以向上头交差,接过报告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受联盟突袭的影响,军演彻底取消,这几天军校里冷冷清清,大部分学生被第一时间遣送回家,再开学恐怕要等到彻底查明以后了。 苏逝川像一刻不停的秒针那样忙了一年,直到躺上了病床才得以喘口气。眼下西法临时有事不知道被什么人请走了,苏逝川打发走话多的负责人,闲来无聊便取过光脑,打算提前制定一下学生们下阶段的专业训练计划。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苏逝川刚点开文档,头也不抬地应了声:“请进。” 得到应允,房门被打开,封尘进屋后径直过来收走光脑,扫了眼内容后直接关机扔进抽屉,说:“出院以前你管好自己就行,学生的事有阿宁替你操心呢,要是没做好你直接罚他。”封尘拉过扶手椅坐下,眸底带笑,口气却透着责备,“也不看看自己都什么样了,还要不要命了?” 苏逝川一愣,心想,空战A队的总指挥以前是个话唠么?竟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我躺到现在,再不找点事做人就该出问题了。”苏逝川笑道,“你怎么回来了,这边还有事?” 封尘看他只穿了校医院的病号服,于是起身把棉被直接拉到了苏逝川脖子,两边压到他身后,确定捂得足够严实了,才重新落座,回答说:“我根本就没走,只是太忙了,没抽出时间过来看你。” 苏逝川被裹成了一只粽子,整个人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但碍于封尘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也就没做无谓的挣扎,淡定接受了“朋友觉得我很冷”这个设定,说:“是殿下不放心吧?” 封尘“嗯”了一声,道:“来的毕竟是联盟,此前双方在远星系僵持也就算了,现在忽然就深入到了白帝星,而且机甲星舰全在,简直像是在嘲讽帝国的防御屏障。殿下震怒,撤了校长和副校长的职,军部那边也有几个高级军官受到了牵连,交给我审了。” “那天我也想到了,军部恐怕是混进了联盟的卧底。”苏逝川正色道,“不过很难查,你审出了什么没有?” 封尘缓慢摇了摇头:“最不喜欢跟特工打交道,藏得深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揪出来还动不动就吞毒自杀。” 苏逝川:“……” 苏逝川不厚道地笑了,揶揄他:“趁着还有机会,封上将可以考虑尽早跟我这种特工绝交。” 封尘:“……” 封尘这才意识到自己连苏逝川也给骂进去了,不禁失笑,说:“你不一样,我哪有审你的机会?” “这可说不好,”苏逝川漫不经心道,“特殊时期,没有绝对值得信任的人,包括你我。” 封尘一怔,他的嘴角依然保有微笑时的弧度,眼神却认真了起来:“说到这个,其实我挺早就想提醒你了。”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措辞,静了有一会儿才复又开口,“你跟三殿下走得太近了。” “我是他的教官,他是我的学生,我觉得没什么问题。”苏逝川淡淡道。 “我不想说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也不会强迫你去改变那种关系。”封尘注视着苏逝川,声音缓和却也严肃,“我们认识十几年了,在你面前我不想兜圈子。逝川,西塞用军演记了你一功,已经向皇帝提了册封皇导师的事,最多几个月,你就会正式上任。” “你是个聪明人,心里应该有数,身为皇储殿下的导师,却跟三殿下保持了更加亲密的关系,你觉得合适么?” 苏逝川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封尘凝神观察他的反应,过了半晌,又道:“西塞这个人敏感多疑,一处细节就足够引发他的戒心,更别说是像你那样以身犯险地去救三殿下的举动了。我说句不该说的,大皇子的死因大家心知肚明,皇室里没有兄弟只有竞争对手,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他没动手,只是因为剩下的对手年纪尚轻,又毫无作为。但是,他现在没动手,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动手,更不代表他不会让你替他动手。” 苏逝川听出深意,霍然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你再说一遍。” 那一刹那,封尘被苏逝川眼底的那种寒冷刺了一下:“这只是一种假设,或许是试探你忠心的方式,现在是被我说出来,如果——”他缓了口气。“如果你面对的人换成了西塞,你要怎么回答?” 眼睫垂下,苏逝川一字一顿地如实道:“我可以回答西塞,但是我没法回答你。” 封尘皱了皱眉,仿佛有些难以置信:“难道你会……选择保三殿下?” 苏逝川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心平气和地说:“封尘,我们都是为人效力的辅臣,在上面的人下达正式命令以前,就不要这么相互施压了吧,免得因为意见不合产生不必要的分歧。” 封尘蓦地静了,方才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倏而缓和,仿佛又恢复成了午后病房内的一次普通探望。 “我只是……”封尘向后靠上扶手椅,向来一丝不苟的坐姿难得放松,“有些担心你。” “别担心。”苏逝川低声说,“阿尘,我们顺其自然就好,否则也强迫不来。” 封尘妥协,说:“好,既然你不喜欢,那以后我们私下里就不再提政事。” “这样最好。”苏逝川道。 “不过还是要多注意,”封尘忍不住又叮嘱,“他不起疑心,就不会出事。” 苏逝川缓慢点头:“知道了,你放心吧。” …… 三个月后,又一年的双月祭奠来临。 鎏金大厅修缮一新,这一次苏逝川不再是独自赴宴,而是作为随行人员全程跟在皇储身边。 夜十点整,洛茵帝国的主人亲临晚宴,在传统致辞过后,确定于当晚一并举行的皇导师授封仪式开始。现任皇帝亲自宣布苏逝川任皇储导师一职,晋升中将军衔,兼任皇室禁军统领。 现场掌声响起,漫天金粉洒下,除了被提前的时间,一切的进展跟上一世完全重合。 受封仪式结束,苏逝川走下主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寒暄,他特意从后面离开,没有返回中庭,而是拐进了休息区的走廊。不远处,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这里,奥斯汀缓步迎上来,将其中一支高脚杯递给苏逝川。 演习过后两人没机会见面,苏逝川听说了他没事,也就没有刻意联系,伤好以后便跟西法封尘一起返回了帝都。 眼下忽然被他拦下,苏逝川心里略有讶异,却没有表现出来。他接过奥斯汀递来的酒杯,与他轻轻一碰,没有喝,解释道:“晚上还有正事,不能喝酒。” 奥斯汀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一口喝干净杯子里的红酒,说:“祝贺您。” “谢谢。”苏逝川客气地笑笑,“听说那天你有骨折,恢复得怎么样?” 奥斯汀道:“老师放心,没留下后遗症,对训练也没有影响。” “那就好,不然我会感到愧疚。”苏逝川说。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为了保护我,不然您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之后也不会被劫持。”奥斯汀笑得一脸自嘲,顺手取过苏逝川手里那杯也给喝了,“我后来想起自己被您护在身后的时候,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着苏逝川,眼底有茫然也有讽刺:“我跟您的差距太大了,亏我还一直觉得自己挺不错,还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的专业成绩那么好您都看不到我,现在想想又有什么用?在实战里我什么都不是,我连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你年纪还小,以后就好了。”苏逝川温声安慰道,“被保护不是一件丢人的事,老师护着你,不是为了看你事后自我唾弃的。” 奥斯汀摇头,犹疑道:“可是……” “没有可是。”苏逝川打断他,“这才是你进军校的第一年,你不能指望自己像正规军一样,也不能用一场实战的失败就否认专业成绩,它不能抹煞你的优秀,而且——”他笑了,“老师看得见你,所以在分组的时候才会选你作为同组的搭档。” “真的?”奥斯汀比苏逝川高大,身材也更加健硕,但说这话时却像个讨到了表扬的孩子,一脸认真地望着他,“是您选的我?” 苏逝川笑道:“当然了,重要演习,我怎么可能让别人安排,自己的搭档必须亲自确定。” 得到肯定,奥斯汀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过了片刻,忽然说:“还有件事,我不确定应该怎么处理,想问问您的意见,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所以才会在这里等您。” “你说。”苏逝川道。 “那天在红色基地,混进去以后我偷听到了两个联盟军官的对话。”奥斯汀压低声音,像是担心走廊的回音会将他所说的话传送进第三个人的耳朵里,“雷克斯想拉拢西法,从叛国之初就开始了,两人之间一直有联系,不过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西法没有同意。” 苏逝川瞬间震惊,完全没料到这么重要的内容会被他听了去! 奥斯汀以为苏逝川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才粗略说完以后,又将两人对话里的细节描述了一遍,最后道:“这件事被我们三个听见了,但宋霄是卧底,贝拉又死了,当时我犹豫了很久才没写进报告,到现在只告诉了您一个人,就是因为不确定对军部隐瞒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 苏逝川收敛了心神,开始严肃思考怎么才能彻底堵住奥斯汀的嘴。 跟联盟统帅保有联系——光这一条就足够置西法于死地,简直是把命脉放进了别人手里。 苏逝川就近推开一间休息室的人,道:“我们进去说。” 两人入内,苏逝川关门落锁,他注视着奥斯汀走向沙发的背影,那一刻,对于这个刚刚才鼓励安慰过的学生,他是起了杀心的。 “我选择隐瞒的原因有两个,”奥斯汀没察觉到苏逝川的异样,坐下来继续道,“第一是西法没有同意,我知道这件事说出去以后的严重性,在找到确凿证据以前我不想害了他。” 苏逝川打消了脑内的念头,走过来在旁边一组沙发落座:“第二点呢?” “因为您。”奥斯汀说,“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但是不清楚这种关系好到了什么程度,万一……”他不自然地顿了顿,“我是说万一,西法跟雷克斯的联系远不止我听到的那么简单,万一他真的通敌叛国,或者反水充当了联盟在帝国内部的卧底,我不确定您会怎么做。” “您是会帮他,还是会替帝国杀了他?” 苏逝川:“……” 苏逝川没想到他会考虑到这个层面,更没想到会直接问出来。 跟封尘不同,奥斯汀只是个仰慕老师的学生,两人之间并没有十几年的深厚交情,意见分歧、立场不同,甚或是涉及到了国家大义,任何一点细微的失误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说白了,促使他保密的原因很脆弱,他在正经军事世家长大,受父辈影响,他对帝国的忠心是很难撼动的。 “国家面前,没有私人感情。”苏逝川低声回答。 这个答案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相当于一段空话,但却非常适合给奥斯汀这类阅历尚浅的孩子听,很容易激起共鸣,博得信任。 果不其然,奥斯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那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很明显。 苏逝川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叮嘱道:“这件事你暂时保密,我会亲自调查,有可能会需要你帮忙。”他故意透露出“合作”的意思,将“我需要你”用最直白的方式表达出来,“但是在有确切结果以前绝对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记住了?” “我明白。”奥斯汀说。 “谢谢你信任我。”苏逝川打出最后一张温情牌,用最真诚的口吻肯定道,“你能有自己的判断,将可能出现的结果全部考虑在内,没有冲动汇报,这非常好,不要再怀疑自己了。” 奥斯汀“嗯”了一声,没再多说,看得出这句话对他来说非常受用的。苏逝川自忖说得算是真心话,只不过对于专业里这个优秀而且善于发掘细枝末节的学生来说,他唯一没有考虑在内的,就是自己的老师才是全部环节中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随后两人分开,苏逝川戴上面具,离开鎏金大厅。 外面的蔷薇园被彻底翻修了,现在是一座由蔷薇科植物围拢而成的大型迷宫,设计得独具匠心,石亭和喷泉被安排在了迷宫中央,要绕进去以后才能看见。 眼下所有人都在大厅里等待大主教做最后的新年致辞,花园里几乎没有其他宾客。 苏逝川按照通讯器消息的提示走进迷宫深处,见到了等在喷泉旁边的西法。 西法穿了身雪白的晚宴礼服,淡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背,长身而立的剪影笔挺优雅,看不出半分轻浮与青涩,与一年前相遇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苏逝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从花墙后走出来,说:“晚宴结束以后我还要去见皇储殿下,不能在这里滞留太久,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这是我们一起出席的第三场宴会,”西法转过身,左臂负在身后,朝苏逝川伸出另一只手,“但我却没有邀请你跳过一支舞。” “——我可以请你跳支舞么,中将大人?” ——To Be tinued 第51章 Chapter 51 【暗杀指令】 午夜将近, 夜幕之上的两轮满月逐渐发生了变化, 殷虹的华光倾泻而下,落在白蔷薇柔白的花瓣上,让原本落落无尘的花朵变成仿佛染血一般的妖冶诡秘。 苏逝川从短暂的讶异中回过神,眸底缓慢浮起笑意,隔空注视着西法的眼睛:“你会么?”他走到西法近前, 将左手放进对方的掌心,微微扬起嘴角, 笑得狡黠而又别有深意,“这个老师也可以教你。” 手掌由握改托,西法伸手环住苏逝川的腰,将他用力勒进怀里, 然后才有条不紊地转而抚上他的脊背:“我发现你有个缺点, 一点小事都能记很久,为什么不更新一下认知——” 说话同时, 西法脚下先动,滑开舞步, 两人身体紧贴, 鼻息交融,彼此踏过对方的让步。他低头在他耳边, 十分轻佻地笑道:“比如,回忆起前天凌晨,你在我身下哭着求我停下来的事?” “没有哭吧?”已经晋升为中将的少将大人正色纠正。 “我明明看见你的眼尾湿了。”西法比他还正经,手上一带, 两人错步侧身,他托着苏逝川的脊背,引导他向后仰去。 苏逝川望着漫天星辰,仔细回忆了一番,改口又道:“生理性的流泪不能算哭,只是泪腺的自然反应。” 还能这样?西法被噎得哑口无言,脑中莫名产生了一种把这心口不一的家伙扔地上的念头,只可惜,他不舍得。默默沉思了半晌,他放弃反驳,而是顺势苏逝川的唇上亲了一口,戏谑着调侃:“你这张嘴太厉害了,得理不饶人,也就含着东西的时候能老实会儿。” 苏逝川:“……” 这小兔崽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两人起身,舞步继续。 苏逝川领会了那层带颜色的深意,心里当即一窘,脸颊也红了。西法歪头看他,像只纯良无害的小动物,笑着说:“想什么呢?我说的可是‘进餐不语’那条餐桌礼仪,老师以为是含着什么?” 苏逝川:“………………” 中将大人简直要被这小混蛋气笑了,暗自郁闷,表面依然八风不动,一本正经地说:“看来过去一年阿宁把你训练得不错,嘴上功夫渐长不说,这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能力也是挺厉害的。” “阿宁哪儿能跟你比,”西法得了便宜,开始肆无忌惮地卖乖,“所以……老师想的到底是什么?” 苏逝川笑而不语,脚下停住,然后在西法面前单膝跪下,掀起他的礼服下摆,解开拉链,简单粗暴地用行动回答了那个问题。 这里是鎏金大厅外的花园,随时都有可能被外人撞见,两人一个皇导师一个三皇子,公然在外面做这种事,如果被传出去那绝对不是开玩笑的。西法从小出格到大,三观可以说是略低于水平线,但就这样还是被自家道貌岸然地老师“噌”地刷新了一下。 舌尖濡湿的触感依附上来,像故意逗弄似的轻舔描摹,却并没有深入。西法兴奋得浑身发颤,原本打算推开的手反而插|进对方脑后的发丝,像是催促一般施力按了下去。 苏逝川顺从张嘴,仰头看他。两人眸光相遇,西法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 那是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无法抗拒的姿势,你最爱的人低伏在你面前,仰望注视,仿佛整个世界微缩成了从我眼中到你眸底的距离,除此以外再无旁物,也再无旁人,更别说做得本来就是令人血脉贲张的事。 强烈的视觉冲击直冲大脑,西法胸膛起伏,将每一口气都喘得很深,他松开扶住苏逝川后脑的那只手,屈指刮了刮他的侧脸。他的动作很轻,带着无微不至的细腻感,显得深情而专注,完全不像是在此情此景下能做出来的。 “我怎么那么喜欢你……”西法嗓音低哑,夹杂了一丝轻喘带起的性感尾音,“我总觉得我们认识了很久,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一直有这种感觉。” 苏逝川垂下眼睫,改双膝落地彻底跪在他面前,唇舌并用,到最后直接把东西吞了下去。西法被伺候得畅快淋漓,整理好衣服后赶紧把苏逝川起身。 这一跪的时间有些久了,苏逝川双膝被地面硌得酸胀,再一承重,他登时不舒服地皱了皱眉。西法注意到这处细节,二话不说把人打横抱起来,大步走进不远处的白玉石亭,安顿他坐好,然后抬起两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拿捏着力道给他揉膝盖。 苏逝川背靠罗马柱休息,心安理得地享受来自帝国三殿下的专属按摩。 “或许我们以前确实认识。”他轻声道,“在幽冥星,那里的人会将已故的人抛下深潭,让他们的灵魂得以脱离**,因为他们相信在一段时间的游荡后,灵魂会寻找到适合的即将诞生的生命,在新生儿的体内再次复活。” 闻言,西法侧头看他,笑得漫不经心:“灵魂学说不是已经被中央科学院的老家伙们推翻了么?他们更相信那是一段带有专属人格的脑电波,近几年好像一直在论证这个理论。” “不是推翻,只是赋予了更科学的解释。”苏逝川说,“因为灵魂是抽象的,是带有神学色彩的,而那里的博士们只相信科学。” 西法微微一怔,狐疑地说:“这些还没有对外公布,我也是偶然从科学院递交上来的报告里看到的,为什么你也会知道?” 苏逝川:“因为我是你的老师,当然要比你知道的更多。” “不要总拿这个身份压我。”西法不满地说,“你是我的老师,但也是我的人,白天你教我,晚上我上你,这才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苏逝川被那种直白的用词逗得哑然失笑,忍不住骂道:“我怎么会教出你这种小兔崽子!”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睡过了,你后半辈子都是我的。”西法说。 苏逝川眉梢微挑,道:“我们明明只是约了一次,还是你约的我,难道记错了?” 西法:“……” “我要是不在呢?”苏逝川继续道,“三殿下是不是会约别人?” “这种假设是不对的,根本不存在‘你不在’的可能性,我看上的就是你,约的也是你,跟别人完全没关系。”西法认真地看着苏逝川,静了几秒,他的眉心慢慢蹙紧,“而且说实话,虽然我是上面那个,但是我总感觉第一次是被你睡了,而且是有预谋的。” 苏逝川感受到了来自兔崽子的怨念,不禁轻笑出声,调侃道:“谁让你没经验?” 三殿下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说:“中将大人的技术是好,好到我想打死教你那个。” “以后让你打他。”苏逝川休息够了,放下长腿站起来。 西法听得一愣,跟着起身,追问道:“他不是……战亡了么?” 苏逝川想了想,从容改口:“那就带你去挖他的墓,拖出来鞭尸。” 西法有点无语:“……你也太狠了。” “谁让那混蛋惹你不高兴了,鞭尸都是便宜他。”说完,苏逝川抬腕查看通讯器时间,头也不抬地说,“晚宴差不多该结束了,皇储殿下约我谈事,我得去他的行宫等他回来。” “那我送你?”西法说。 苏逝川默许,两人离开石亭,走进香气馥郁的迷宫,西法装了会儿大尾巴狼,忍不住试探着问:“晚上回我那里,还是去你家?” 苏逝川斜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还不够?” 三殿下感觉自己的一片真心被误会成了图谋不轨,不答反问:“我就不能单纯地抱着你睡么?” 见他问得正经,中将大人也故作严肃地“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可是殿下每次抱着我睡以后,都会问一句‘蹭蹭不进来行么’,然后就不单纯了。” 西法:“……” “还有一周我就要回军校了,最近都没有大型演习,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西法叹了口气,声音沉下来,“我不羡慕二哥是皇储,但我羡慕他可以让你做皇导师,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你留在身边,我感觉……”他顿了顿,“他把你抢走了。” 待他说完,苏逝川毫不迟疑地接话道:“那你就把我抢回来。” 西法霍然怔住,万分不解地侧头看他:“你暗示过我很多次了,你很想让我做那个位置么?” “我说我想,你就会去坐么?”苏逝川莞尔道。 这话说得太轻易了,像个轻描淡写的玩笑,西法也不知道该不该听进心里,沉默片刻,犹疑着开口:“逝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苏逝川停下来,“今晚时间不定,你就不要等了,如果明天没事我会去找你。”他倾身过去吻了吻西法的脸颊,说,“我会争取去军校的机会,至少这次要亲自把你送过去。” 西法点了点头:“也别勉强,正式册封以后你的身份变了,以后你不光是二哥的导师,还要负责整个双月殿的安全。” “口是心非。”苏逝川笑了,“行了,你就送到这儿,剩下的我自己过去。” “注意安全。”西法说。 苏逝川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抵达皇储行宫的时候西塞还没有回来,苏逝川出入这里的次数多了,守卫和佣人对他司空见惯,基本上去哪儿都不会被人拦下。他独自进了西塞单独会面“自己人”时惯用的书房,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书墙前看那些保存精致的纸质书籍。 女佣倒好了茶水,见苏逝川没有其他吩咐,朝他打了招呼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苏逝川取下一本看名字觉得有兴趣的书,就地翻阅起来。 十几分钟后,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苏逝川合书转身,欠身笑道:“殿下,您回来了?” 今晚过后两人的关系彻底明确,西塞回礼,目光落在苏逝川手里的那本书上,说:“导师如果感兴趣可以拿回去看,或者随时过来也行,这里平时不允许别人进,只有我偶尔会来。” 苏逝川把书放回原位,再一抬头,正看见阿宁伪装的女保镖在门缝后朝他招了招手。 房门关闭,两人来到沙发旁落座,西塞自己倒茶,随口道:“册封仪式结束以后就没看见你,去哪儿了?” “本来想直接回来,结果遇见了一个学生,就跟他在后面的休息室聊了聊。”苏逝川如实回答。 西塞向后依靠上沙发靠背,低头抿了口滚烫的茶水,复又开口:“看来得提醒军部抓紧时间调个新教官去接你的位置,免得你太辛苦,两边兼顾不说,还得陪学生聊天,连我都被你晾在一边了。” “我下次注意。”苏逝川道。 “开玩笑的。”西塞客气地笑了笑,“你是导师,在双月殿言行自由,就算我是皇储也不能干预你的行动,这是规矩。” 苏逝川笑而不语,没有当真。 往后书房陷入沉默,西塞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杯里的水,苏逝川则安静陪在旁边。 没有话题,自然也就也可能提到今晚单独面见的原因,苏逝川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十分确定。回想过去一年,西塞主要是将他引荐给帝国的各个高层,出席各类正式场合,换句话说,他交代给他干的都是明面上的事。 这是一个明显的观察阶段,只不过这次观察他的人不再是阿宁,而是西塞本人。然而随着册封结束,两人正式被划分进同一阵营,皇导师的地位非同一般,是皇储身边最为亲近的辅臣,可以共享任何秘密,替他分忧解难、出谋划策,是真正可以被大肆运用的一把剑,这一切都意味着西塞的第一项正式任务快要来了。 上一世,苏逝川在六年以后才坐上了同样的位置,而现在出于种种原因的影响,他提前来到了西塞身边。事件快进导致的结果是多方面,但眼下有太多不确定因素,苏逝川不敢肯定有哪一部分会被跳过,又有哪一部分会提前展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茶杯见底,西塞放下杯子,抬头看向苏逝川:“三个月前,联盟突袭军校演习的行为出乎了所有人意料,到现在也没有调查清楚他们此举的目的,父皇非常焦虑,为这事召见了我很多次,但是我们始终没法达成共识。” “他年纪大了,在很多事上过于谨小慎微,不愿意冒险,怕失去主动权,更怕失败导致帝国覆灭。”西塞淡淡道,“就拿这次来说,封尘回报了联盟突袭的战备构成,虽然当时没有可以抗衡的歼星舰,但如果第一时间调动舰队追捕,还是有很大概率可以将雷克斯拦下。” “事实是我已经下达了调动请求,却被他回绝了。” “皇帝陛下考虑的应该是白帝星外还有联盟的接应,雷克斯作为联盟统帅,他会亲至想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往深处想,大气层外很有可能等待了大部分的联盟战力。”苏逝川客观分析,“而帝国却没有对应的对策,贸然追击风险确实不小。” 西塞笑着点了点头,赞许看着他:“你跟父皇的观点差不多,当时确实是我考虑欠妥,不过你换个角度去想,联盟也不可能轻易跟我们开战,否则就不会单单突袭军校的演习了,而是会直接攻打帝都。” “确实是这样,”苏逝川道,“殿下说得很对。” 西塞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就算派出去的星舰机甲全军覆没,这也不过是众多可能性中的一种,而放任他们离开,我们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现在是雷克斯堂而皇之地出入白帝星,我认为对于洛茵帝国来说,应该没什么比这更羞辱了。父皇已经老了,他的决策会影响到帝国的发展,而我是皇储,我的决策不应该再受到限制。” 苏逝川听出了话外之音,心脏不由得狠狠一颤。 话说至此,西塞脸上的笑意退得一干二净,他看向苏逝川的眼神是冷的,而声音更冷:“我们同时存在只会相互制约对方,皇帝是皇储的未来,有能力的人应该尽早上位,而不是白白等占位的人退下来,那样太耽误时间了。” “零点过了,这是我成为皇储的第五年,而我不希望还会再有第六年。”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苏逝川的眼睛,试图从那里面看出丝讶异和颤抖,然而对方比他想象得更加冷静,那双幽暗的瞳底平静无波,如同一汪不会被惊动的水。 西塞对此非常满意,甚至惊叹于苏逝川的反应。 “去年我曾经问过你专业能力怎么样,”西塞笑道,“还记得么?” 苏逝川不动声色地缓了口气,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彻底平复下来:“记得,我当时的回答是,那要看殿下的需要了。” “特殊战术,出来以后会进入情报部,成为帝国散布在外的眼线和暗器。”西塞嗓音平稳,一字一句说得异常清晰,“特工可以收集情报、探查敌情,也可以取人性命,我想知道在这三项里面,导师最擅长的是什么?” 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弯起嘴角,轻描淡写道:“跟情报部那些经验丰富的前辈相比,我确实太微不足道了,最擅长哪项不敢乱说,但只要殿下需要,我就一定可以做到。” 西塞笑道:“导师也太谦虚了,在我看来,你在军演上单枪匹马深入被联盟占领的红色要塞的举动,只此一项就胜过了那些在军部稳坐官位的人。” 这句话恭维的成分有多少苏逝川不敢肯定,但切入的那个原因却生生听得他脊背发凉。而西塞却好像全然没有暗示那般,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亲自端起茶壶给自己蓄水,末了还真像个学生那样给苏逝川那杯完全没碰过的杯子里也加进去了一点。 “今晚我们谈话的内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包括你所熟悉和不熟悉的人,你知道我指的是谁。”西塞低头吹茶杯里的水,然后浅浅呷了一口,“这件事有难度,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独立完成。” 那句“不能被任何人知道”所指的是他手下的其他人,机密任务各自独立,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就连同伴之间也必须做到绝对保密。苏逝川深谙其中的利害,所以倒不会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西塞为他安排的第一件事会这么棘手。 “我知道了,”苏逝川缓缓道,“时间上呢?殿下有没有明确要求?” “一年。”西塞朝苏逝川举起茶杯示意,“我会永远记得导师为我做的事,即便不是开国的功劳,那也算是帮我开启了一个新时代。逝川,你很优秀,封尘果然没有为我推举错人。” 苏逝川端起面前的茶杯,回礼,然后道:“事还没成,殿下的赞美还是等到登基以后比较好,不然我会觉得受之有愧。” “我就说你太谦虚了。”西塞笑着摇头,又象征性地喝了口水,他放下茶杯,起身绕过茶几,头也不回地说,“时间不早,留下还是回去你自行随意,我今晚累了,就先休息了。” 苏逝川没有站起来,背对着他回了句:“是,殿下。” 他回想起了在军校医院时封尘对他的提醒,现在看来封尘果然是更加了解这个时期的西塞——这道暗杀指令不仅是出于提前上位的野心,也是对他的考验,西塞只点到了“单枪匹马进红色基地”,那句没说出来“救三殿下”完全是不言而喻的暗示。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这舞跳得……【doge】 第52章 Chapter 52 【决定命运的会议】 离开书房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两点, 苏逝川推开大门, 正看见原本靠在墙壁上的阿宁站直身子,朝他笑道:“时间不早了,皇导师是要留宿,还是回统帅府?” 苏逝川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等在外面, 阿宁看出了他的疑惑,十分贴心地解释道:“是皇储殿下的吩咐, 他估计您一时半刻不会马上离开,所以让我候在外面,看看您有没有什么需要,免得找不到人再怠慢了。” “殿下有心了。”苏逝川淡淡道, “我打算开学以后回军校陪训一段时间, 这几天还是住家里吧。” 阿宁闻言有些惊讶:“今年不忙么?我还以为今天殿下找您密谈是有任务来着。” 苏逝川敏感地注意到阿宁用了“任务”一词,这说明他是懂行的, 看来西塞考验手下人的方式都差不多,只不过依照个人差异布置下去的任务也会各不相同。阿宁在皇储行宫的身份是随身保镖, 以易容后的异性样貌对外, 有了这层伪装,西塞会让他做什么类型的任务其实可想而知, 应该是一把被用惯了的刀。 两人相视不语,作为同行,彼此之间难免有种心照不宣的味道。 “是任务,但不着急。”苏逝川边说边迈开步子。 阿宁恭恭敬敬地跟在他后边, 静了几秒,又试探着问:“不好下手吧?不然在殿下走后,您也不至于在里面耽搁那么长时间。” 苏逝川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挑眉看他:“怎么,等烦了?” “我可不敢。”阿宁一脸正经,有理有据地说,“您是总教,又是皇导师,身份一个比一个重,别说在外面等了,就是把我按地上打一顿我也不敢有意见。” “想法不错,”苏逝川若有所思道,“改天试试。” 阿宁:“……” 为什么要坑自己?这人向来说到做到的好嘛!阿宁默默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忽然就不想回军校了。 “任务是有点棘手,幸好时间还算充裕。”苏逝川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阿宁了然一笑,理所当然道:“殿下安排任务也是看能力的,给皇导师的部分难度肯定会高一些,也是信任您嘛。”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没有说话。阿宁看得出他不想谈论这件事,于是话锋一转又把话题引到了专业教学上。 谈话间两人出了庭院正门,苏逝川转身看向阿宁,说:“就到这里,你回去休息,我等下开车走。” “那您慢点,”阿宁朝他欠身,“一周以后见。” 苏逝川颔首当做回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开双月殿,苏逝川给罗叔发了条消息,说明未来几天会留在皇储那里,等有时间再回去看他,然后驾车直奔郊区的旧歌剧院。他这次过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脑中还不够成熟的新计划先透露出一部分给几位搭档。 本来一切只是构想,连雏形都算不上,但西塞今夜布置给他的暗杀指令无异于是一针催化剂,逼迫他必须尽快将构想付诸行动。老皇帝的死将直接引发帝国的时代更替,在全新的环境中,西法作为尚未毕业的三皇子处境只会更加被动。帝国已经全然没有了可以让他成长的空间,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他生活在属于西塞的王朝阴影下。 夜已然深了,歌剧院一片安静。 苏逝川没打算吵醒属下们休息,所以下到地下一层后便径直进了休息区,来到属于他的那间卧房前。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摸上门把,斜对面的那间卧房的门却先开了,苏逝川应声回头,莞尔一笑,低声道:“吵醒你了?” 苍星陨穿着跟白天无异的深色作战服,眉眼间完全没有睡眠初醒时的惺忪感,轻描淡写地“嗯”了声,说:“你要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他们都睡了,有事的话我就去把人叫起来。” 见他出来了,苏逝川索性先不进屋,转身背靠上苍星陨对面的墙壁,磕出香烟分给他,兀自点燃后吸了一口,淡淡道:“不用了,明天再说,让他们好好休息。” 苍星陨没有抽,以修长的五指转着那根香烟,很敏锐地问:“还真有事?” “嗯,”苏逝川缓了口气,隔着徐徐浮动的烟雾迎上对方的视线,“计划有变,而且今晚西塞也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我考虑了一下,决定重新安排接下来的行动,所以就连夜过来了。” “看来很棘手了。”苍星陨一阵见血地点出来。 苏逝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感,没有说话,而是缓慢点了点头。 苍星陨盯着他静了有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说:“你累了就先休息,有事叫我。”他顿了顿,又道,“有需要杀的人,尽管安排给我,不保证万无一失,但我肯定尽力去做。” 苏逝川闻言顿时笑了,说:“好。”说完,他掐灭烟蒂,转身进了卧房。 一夜无梦,翌日天还没亮,苏逝川就被一阵微弱的挠门声惊醒,偏头一看,狐狸狗正扒在床边,摇着尾巴看着他。 “主人您来啦,”十七舔了舔鼻子,可怜巴巴地说,“您来的次数也太少了,回帝都一直都没回来过。” 苏逝川没了睡意,撑起身子靠上床头,再提着后颈的皮毛把十七拎上来,手掌覆盖上狐狸狗的头顶,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它顺毛。 十七早就想蹦上来了,只不过碍于没有先例怕主人不乐意,现在顿时开心得心花怒放,用小爪子扒拉着主人的手,十分乖巧地问:“您身上的伤好了么?有没有什么遗留的问题?”边说,他边顺势看向苏逝川的肩膀。 男人的皮肤白皙细腻,肌肉起伏的轮廓柔韧好看,那处被电磁枪造成的贯穿伤口已经彻底愈合了,后期又接受过特殊修复,所以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当然,这只是表面看上去,不能留疤是特工职业的需要,后遗症才是最要紧的。 “应该没事了。”苏逝川说,“我活动的时候没有感觉,跟以前差不多。” “那就好。”十七彻底松了口气。 苏逝川看着故意变成小型犬来哄自己开心的智能体,眸底不觉浮起笑意,过了一会儿,说:“你回来以后,是不是又欺负星陨了?” “他竟然向您告状?”十七瞬间炸毛。 “那倒没有,”苏逝川道,“就是感觉你应该会那么做。” “哦。”十七愤愤不平地在被子上磨爪子,咬牙切齿地说,“那天您为了让他们脱身假装被劫持,结果那死鱼不给您包扎也就算了,海水温度那么低,他竟然直接把您扔下去了,简直过分!” 苏逝川笑着看他,解释道:“是我让他那么做的。” “他也是这么说的。”十七依然很不爽,“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太过分了!” 苏逝川被这蛮不讲理的小家伙逗得哭笑不得,心想星陨也是辛苦,无奈问道:“那你想让他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十七伸爪抱住苏逝川的手臂,尖脸埋进他的手掌蹭了又蹭,声音弱下去,“我就知道您伤得很重,别说那里的水温低,就算是普通的沾水都可能引发感染,我舍不得……”他吸吸鼻子,“您一天到晚考虑这个考虑那个,怎么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呢?” “万一我没跟过去!万一空战的那个上将来迟了!万一您的身体没撑住……那十七不就没主人了嘛呜呜呜……” 苏逝川被他蹭了满手的鼻涕眼泪,迫于无奈只好先专心把闹脾气的智能体哄好了,然后再慢慢灌输“不要经常欺负搭档”的正确理念。 半小时后,十七已经默默移动搂上了主人脖子,但还在呜呜呜。苏逝川感觉把这辈子哄人的话全说完,结果怀里的狗还是不见好,隐隐觉得是系统bug,思考着要不要帮他重启一下程序。 于是,化身哭包撒娇的智能体被强制关机了。 苏逝川如释重负,用通讯器叫来苍星陨,让他帮忙把狐狸狗拎到会议室,特别叮嘱到地方以后再给它开机。刺客先生面色不变,心里仿佛被塞进了一颗□□,心说,你把它关机躲清静,等会儿被我打开还不直接炸了?然而他二话没说,拎着狗走了。 待两人离开,房门重新关闭,苏逝川起身下床,先去盥洗室冲澡,出来后换上套新的衬衣长裤,穿好军靴,然后佩戴上了金属面具——皇导师消失,乌鸦上场——苏逝川对着镜子,在脑中反复就已经掌握的几个时间点做对比,手头系上最后一粒纽扣,最后取下挂钩上的外套,推门离开卧房。 上午九点整,全员会议室集合。 十七变回人形,浑身散发着由失宠引发的幽怨气息,默默站在了距深海鱼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苍星陨一脸淡定地跟他保持了对角线,守在门边,背靠墙壁,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极月则抱着还没睡醒的小佩莉,跟博士一起坐在沙发上。 苏逝川姗姗来迟,进门以后即刻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再一看十七,登时了然。 “好久不见,”他坐上会议室正前的高脚凳,抬眸看向极月和尤纳斯,“一直没机会亲自道谢,上次海格要塞的事,两位也辛苦了。” “应该的,Boss不用客气。”极月道。 “你没事就好。”尤纳斯说。 苏逝川垂眸看向极月怀里的佩莉,静了几秒,又道:“下次就不要吵到她了,佩莉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 “是,Boss。”极月先应下,复又解释,“不过这次是佩莉自己要来的,说很久没看见您了,怕错过。” 苏逝川忍不住笑了:“原来是这样,那以后我争取经常过来。”话闭,他静了足有一分多钟,然后才道,“这次回来是因为有件事要跟你们商量。” 此话一出,所有人不禁一愣,很轻易地捕捉到了那个特殊的用词。 苏逝川很简练地阐述了那天在海格要塞的发现,将已知和推测的内容全部据实以告。 在场的人身份各异,有些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完全的对立面,所以听到后的反应也相差甚大。苏逝川说话同时在留心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反应,尤其是原本从属洛茵帝国的尤纳斯博士,他注意到对方好几次的情绪波动,甚至急于开口说出疑问,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没有去打断他的话。 苏逝川略去了可能暴露身份的部分,只讲重点,最后说出了跟雷克斯的约定:“我向他承诺半年内会促使三殿下背叛帝国,加入联盟,也正是因为这点,接下来的行动安排将全部推翻重来。”他看向尤纳斯,“有没有什么问题?” 果不其然,尤纳斯眉心拧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明明怀疑雷克斯是在利用三殿下,却还是要说服他背叛帝国?” “对。”苏逝川声音平静,语气却是笃定的,“西塞根基太稳,强行刺杀不是不可以,但已经分划入他阵营的那些人恐怕很难服从新任皇储,那时候帝国会变得支离破碎,很难与联盟一战。相反,如果让三殿下加入联盟,就算只是被利用的傀儡,那我们需要解决的目标将会变成雷克斯一人。”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借用了联盟的势力,我们就少了一个需要被解决的对手,并且是相当麻烦、会决定帝国命运的那个。”他注视着尤纳斯的眼睛,有意暗示他五十年后的结果,“他们本就是从帝国分裂出去的叛军,说到底还是洛茵帝国的子民,如果一切顺利,西法以联盟统帅的身份坐上皇位,那帝国的命运就依然掌握在了特兰泽家族的手里——” “——相当于从没亡过。” 尤纳斯眸色一暗,嘴唇张了张,却也没再反驳。 “可联盟那边也会有同样的问题。”苍星陨说,“跟雷克斯一起叛国的人都是他的旧部,忠心程度不会亚于西塞的狗,就算曾经从属帝**部,认西法这个三殿下也不过是看在雷克斯的指示上,你又怎么保证刺杀雷克斯后那些人会心甘情愿地忠于西法?” 像是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疑问,苏逝川侧头看他,好整以暇地说:“这两件事只是表面看上去一样,但本质其实千差万别。” 苍星陨眉心拧起来,不解道:“你跟雷克斯达成合作,那就意味着我们会跟三殿下一起叛国,加入联盟。按照你的计划,我们必然要再次反水刺杀雷克斯,你总不能天真地指望他那些旧部不去怀疑我们这些身份敏感,而且又是刚来的人吧?” “按照当时的状况联想,我们确实是最可疑的,很容易被定位成‘蓄意深入并暗杀联盟统帅’的特工。”苏逝川说,“但有一点你考虑错了,按照我的计划,协助西法叛国的人是‘你们’——”他依次看过在座的所有人,“而没有我。” 十七瞬间震惊,连赌气都忘了,脱口道:“您要留在帝国?一个人?” “对。”苏逝川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留下来,我就可以以帝国的身份刺杀联盟统帅。同样,也只有我留下来,等到联盟攻打白帝星的那一刻,你们才能获得最全面的内部支援。” “太危险了……”十七一直摇头,“至少让我跟您一起……” “联盟那边同样危险。”苏逝川没有直接拒绝他,而是耐心地说,“星陨的顾虑就是建立在西法是个外来皇子的基础上,那里没有他的亲信,甚至连熟悉的人都没有,想要破开联盟体系、建立属于自己的关系网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经历。” “因为我必须留下来,所以能帮上西法的只有你们。雷克斯疑心虽重,但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联盟有利的人才,更何况你们是以‘无名者’的身份随行。我在海格要塞保他的行为,再加上为他策反了三殿下,这些都会动摇他的戒心,是为你们创造好的条件。” “可是……”十七还要再说。 “没有可是!”苏逝川沉声打断他,“别忘了我们的初衷,别忘记你被唤醒的意义,我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将他送上那个位置。十七,你叫我一声主人,就要服从我的命令。你不是为我而诞生的智能体,是为了那个计划,明白么?!” 十七蓦地静了,半晌后低声道:“属下明白。” 苏逝川缓了口气,声音重新温和下来:“佩莉的能力比较特殊,可能会被雷克斯利用,所以她留下由我照顾。剩下的除十七外,你们以前都不是我的人。因为时间不定,成功与否不定,所以这件事我尊重你们的选择,可以拒绝,我会在三殿下顺利去往联盟后放你们离开。” 随着最后一丝尾音落下,会议室安静下来,没有人开口,也不再有人提出质疑。 苏逝川站起身,无比郑重地朝在座所有人行帝**礼,轻声说:“背叛是因为至死不渝的忠诚,所有见不得光的手段和方法,都是为了未来的无限光明。”他特别看向尤纳斯,“博士,您跟我们不一样,可能无法全部认同。但您必须知道,之所以有人可以活得平安无祸,那是因为有另一些人在替他背负黑暗。” 尤纳斯点点头,十分动容地说:“选择你的人,真是为帝国选择了未来。” 苏逝川朝他欠了欠身,然后道:“今天就到这里了,星陨十七留下,我还有事要说。” 会议结束,另外三人离开,苍星陨关门后看向苏逝川:“你没提到西塞安排给你的任务,不能说么?” “正要说。”苏逝川走到沙发旁坐下,脱去面具,用指腹按住太阳穴用力揉了揉,“他想让我暗杀皇帝,时间一年。” 话音没落,星陨十七同时大惊,十七恍然大悟:“难怪您这么早就要安排新的计划。” “确实是因为他,不过我也觉得这个时间点是个契机。”苏逝川冷静分析,“西塞弑父登基,这样对于西法来说叛的只会是西塞的帝国,放到联盟那边,也更有攻打回来的理由。” “你为自己考虑过么?”苍星陨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逝川的眼睛,“你刺杀的是皇帝,却也是西法的父亲,恐怕西塞想要的不仅仅是提前上位,他还想一箭双雕地离间你们吧?” 苏逝川一哂,声音旋即漫上嘲意:“你说对了。” “这混蛋!”十七怒道,“您放心,这不用您动手。” “这也是我要你们留下来的原因。”苏逝川昨晚震惊过了,现在早就淡定下来,“西塞要求我独立完成,但对方毕竟是皇帝,刺杀还是有难度的,我确实需要帮手。” “西塞这一步走得太狡猾了,你们或许还不知道,昨晚我接受的皇导师的册封,除此以外还获得了皇室禁军统领的位置,负责整个双月殿的安防部署。他很清楚,皇帝遇刺,他这个亟待上位的皇储必然脱不了干系,所以提前安排好了给我的‘嘉奖。’” “我是皇储导师,是全帝国默认的西塞的亲信,同时我还掌握了双月殿的安防明细,是唯一一个有权利调动皇城部署的人。在这个前提下,皇帝一旦遇刺,我身上的嫌疑可想而知,简直是完美取代他成了众矢之的。” 苏逝川笑得异常讥讽:“等于摆明了告诉别人是我替他动的手,这‘别人’里面自然也包括西法。” “那怎么办,有计划了么?”苍星陨问。 “暂时没有,不过肯定不能在双月殿里面动手,而且一周后我打算回一趟军校,所以老规矩。”苏逝川依次看过两人,笑道,“摸清规律,确定好皇帝未来半年的行程,只要他离开了双月殿,我们就直接动手。” “明白。”两人回道。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核心复国方法粗来啦,感觉上应该是没有人写过的,当初想到的时候我激动了很久,因为传统的王子上位其实都是宫斗,传统的帝国联盟对立都是血战到底,但是我们不斗、也不血战,我们叛国后利用联盟再打回来~感觉这才是符合特工投机主义的思维方式【doge】 第53章 Chapter 53 【Leader的自我修养】 当天深夜零时, 十三区, 沉船酒吧。 走廊最深处的单间门被推开,满室弥漫的尼古丁和酒精终于找到了出口,“呼啦”一下蜂拥而出。苏逝川戴了面具,但还是被这糟糕的混合气味呛了一下,走进去以后正瞧见星盗先生趴在木头餐桌上, 整张脸埋进臂弯,看样子是醉得不轻。 苏逝川收回目光, 径自走到对面的沙发落座,淡淡吩咐道:“打醒。” 跟在后面的苍星陨反手关门,然后依言朝目标走去。 就在这时,桌子上的那团东西动了, 麦克格雷伸手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 脑袋歪向一侧。他眯着醉意朦胧的眼睛看向对面的男人,嘿笑着调侃道:“我以为我们是合作愉快的老朋友, 没想到乌鸦先生这么无情。” “我们之间只是存在有见不得光的金钱交易,”苏逝川轻声纠正, 他的声音被面具压得有些闷, 却带了丝清晰可察的笑意在里面,“好久不见, 最近生意怎么样?” “马马虎虎,不过有你关顾我,就算闲着几个月不倒腾也不至于被饿死。”麦克格雷爬起来,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手掌摸了摸鹿皮大衣的口袋,毫无见外地说,“有烟么?” 苏逝川没有说话,苍星陨从单间的角落里走出来,将烟盒搁在桌面上,推向麦克格雷,然后又不声不响地退了回去。 麦克格雷兀自抽出一根点上,边抽边惬意地眯起眼睛,他抬眸扫了眼隐蔽在阴影后的刺客,深棕色的眼底透着几分戏谑:“黑市那边一直在议论,说半鲛越狱后就没接过一单生意,也不清楚是死是活。”他又看向苏逝川,“你挺厉害的,可以让这么个独善其身的刺客死心塌地为你做事。” “他呀,”苏逝川长腿交叠,用余光斜睨向苍星陨,似笑非笑地接话,“一开始可不听话了。” 苍星陨:“……” 要不是会被狗打,刺客先生在心里默默腹诽,真想把他再扔海里一次。 卡座那边,寒暄结束,两人言归正传。 麦克格雷把烟蒂按灭在桌面上,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这回想要什么?” “我需要一艘星舰,不用太大,但必须具备基础的远距离跃迁功能,而且最好搭载有重火力武器。”苏逝川说。 麦克格雷闻言一惊,半晌后忍不住失笑:“你是不是以为我无所不能、什么都能搞到啊?” 苏逝川静静思忖了一会儿,十分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到目前为止,麦克先生确实还没有让我失望过。” 麦克格雷还是笑,说:“过去一年你从我这里购进过大大小小不下几百件物资,我留意了你需要的东西,只要你手下有机械师,这些足够你造两三架机甲了。”他又抽了根烟,“恕我冒昧,请问乌鸦先生到底想策划什么?” “组织的目的只能向自己人透露,”苏逝川注视着他的眼睛,好整以暇地笑道,“还是说,麦克先生对加入我们有兴趣?” 麦克格雷并不答话,静了几秒,坦言道:“星舰肯定是弄不来的,材料倒是可以。” “我的时间不够,不需要材料。”苏逝川说。 麦克格雷闷头抽烟,这次沉默的时间相当长。苏逝川耐心地等,完全没有催促的意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麦克格雷才重新抬头看向他,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是有一艘走货用的小型飞船,可以满足中远距离的跃迁,就是慢点,但没有你想要的大火力武器,不能战斗。” 苏逝川沉思片刻,慎重开口:“可以,你开个价吧。” “不卖,只是可以借给你,但是有两个条件。”麦克格雷道。 苏逝川:“你说出来,我先听听。” “第一,听意思你好像是要去个挺远的地方,我的飞船可以借给你,但必须由我驾驶。” “这个没问题。”苏逝川说。 “第二点,”星盗先生咧开嘴角,笑得痞气十足,“我想看看你的脸。” 此话一出,苍星陨威胁性地上前两步,苏逝川起手将人拦下,看麦克格雷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为什么?”他问。 “你总会让我想到一个人。”麦克格雷也不隐瞒,很大方地说,“大概是去年冬天,也是这间酒馆,只不过是在外面,那小**勾搭我来着。”他舔舔牙缝,显得意犹未尽,回忆道,“当时没看出来是什么身份,只觉得睡一晚也不亏,结果他在盥洗室里把我扎昏了,还切了我的鲛油。” 苏逝川:“……” 苍星陨默不作声地瞧了自家Boss一眼,心说,难怪找人的时候轻车熟路,原来是早就阴过人家。 “怎么样?”麦克格雷十分轻佻地一扬下巴,“就这俩条件。” 苏逝川有些哭笑不得,当初也就是一时兴起,一来想逗逗西法,二来确实是看上了那瓶鲛油。试探过程中他也注意到了这星盗不是普通骗子,所以普通的技巧都不太奏效,最后迫于无奈才用了最简单粗暴的一种,却没想到这件事能被对方记到现在。 “也不是不可以。”苏逝川压下笑意,故作淡定道,“只不过知道我身份的人都在我手下做事,你是个外人,怎么能保证不会把不该透露的东西透露出去?” “不泄露顾客的身份是商人的基本原则,”麦克格雷说,“否则你可能已经落在军部手里了,不是么?” 苏逝川笑笑,道:“那不一样,军部抓到乌鸦,跟军部抓到乌鸦面具下的那个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看来你的真实身份很敏感,不能轻易被军部知道了?”麦克格雷一阵见血地说。 “披上伪装的人终归有他的理由,”苏逝川道,“而且你也应该明白,多一重身份,很多事做起来都会方便很多。” 麦克格雷笑着摆摆手,单刀直入地说:“道理我们就不讲了,就一句话,成不成?” “可以。”苏逝川不假思索道。 苍星陨听闻一怔,低声提醒:“你确定?” 苏逝川缓慢点了点头,对麦克格雷说:“不过时间点我希望可以由我来决定。” “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履行承诺?”麦克格雷道。 “原因有两个。”苏逝川不紧不慢地说,“第一,我们合作已满一年,这期间我这边从来没有过任何降低信用度的行为。” 麦克格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苏逝川比他更不以为意:“第二,您已经透露出了你有飞船的这个消息,作为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组织,我个人认为你有理由相信,杀人越货对我们来说是比安分合作更加稀松平常的事,对么?” 星盗先生不笑了。 “星陨,”苏逝川手臂落在餐桌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漫不经心地问,“如果你接杀人越货的任务,从尾随目标到最后动手大概需要多久?” “三天,”苍星陨说,“有过接触的目标这时间还会更短。” 麦克格雷心里“咯噔”了一下,视线在两个明目张胆算计自己的家伙身上来回逡巡。 “那如果是就地刑讯,审问出货品的下落呢?”苏逝川又问。 “没干过刑讯的事,”刺客先生十分不解地皱了皱眉,“我一般都直接要命。” 麦克格雷:“……”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敲打桌面的手指停下,苏逝川满目含笑地看向麦克格雷,“改天教教你,怎么从自以为嘴够紧的人嘴里问出真实信息的方法。” “行了行了,”星盗先生坑蒙拐骗多年,早就养成了见好就收的精明性格,吃亏的买卖一律不干,更别说是要命的事了,于是十分机智地退了一步,道,“就按你说的来,什么时候用、去哪里都得提前说,可以了吧?” “谢谢合作。”苏逝川客气地说。 麦克格雷嘴角抽了抽,心说,这人道貌岸然那一套玩得真溜,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威胁老子来着…… 主要合作谈妥,苏逝川又向麦克格雷预定了一批机甲制作材料,见时间差不多了,才率先起身,带苍星陨从后门离开沉船酒馆。 两人照例选了条僻静无人的黑巷子,走远后,一个摘下面具,另一个披上兜帽。 “太冒险了,”苍星陨终于开口,“那人就是个混混,你不应该让他知道你的身份。” 苏逝川说:“你考虑的有道理,不过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提那样的两个条件?” 苍星陨不明所以,习惯性保持沉默。 苏逝川解释道:“不管是要求亲自驾驶飞船,还是要求看我的脸,这两件事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他想接近我们。” “‘亲自驾驶’就意味着直接参与到我们的行动中来,‘看我的脸’意味着他想了解我的身份。麦克格雷干的事走私勾当,必然了解黑暗世界的丛林法则,他很清楚了解越多就越危险的道理,但很显然的是,他明知故犯了。” “为什么?”苍星陨还是没想明白。 “我猜……”苏逝川侧头看他,“那星盗是对我们有兴趣,所以想借这个机会加入进来。” 苍星陨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原来是——”他话没说完,声音蓦地戛然而止,然后十分不确定地迎上苏逝川的眼睛,“该不会……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当初才选了他作为我们的交易对象?” 苏逝川故作讶异地微微睁大眼睛,笑道:“你越来越了解我了。” 苍星陨:“……” 太过分了,色|诱人家切了稀有货物还不算,竟然还蓄谋已久地把人家勾引进组织做免费劳动力,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心机的人? 苍星陨一想到那星盗马上就要无偿供货、却还在不自知的拐弯抹角倒贴,登时就有点同情他。 这世界上有一种不幸叫做“遇见苏逝川”,刺客先生默想,不对,他又在心里修正了一下定位,应该叫做“被苏逝川看上”。 同情组织里的每一个人…… 两人步行至停车的地方,苏逝川解锁悬浮车,对苍星陨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苍星陨心里还在纠结,却一脸淡定地跟他对视,“我自己回去就行。” 苏逝川眉梢微挑,说:“你可是S级通缉犯,大晚上,也不怕被别人遇见?” 苍星陨面无表情道:“我要是那么容易就被抓住了,你还会要我?” “说的也是。”苏逝川深以为然地说。 苍星陨:“……” “那我先走了,”苏逝川坐进车里,又降下车窗叮嘱道,“我回军校这段时间,除了安排好的事,剧院那边你也帮忙照应一下。十七的脾气有点孩子气,可能是系统问题,他要是欺负你的话,你就……”苏逝川感觉这种事太低级了,反而很难表达。 “没什么,”苍星陨说,“我不会跟非人类计较的。” 苏逝川忍不住笑了:“辛苦你了。”他顿了顿,“那今晚就这样?” “注意安全。”话闭,苍星陨很心累地发现,尽管清楚苏逝川的本质,然而说这话时自己却是发自内心的——不想看到他出事受伤,不想被巫女半夜敲开房门。 他已经习惯了按照那个男人的吩咐行事,该怎么说呢?同样是刀尖舔血,同样是见不得光,但他的命令就是会让人有种万无一失的安心感,很不可思议。毫无疑问,苏逝川是个不择手段的策略家,但与此同时,也没有人能否认他是个无懈可击的领导者。 苍星陨在心底叹了口气,又补充:“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知道了。”苏逝川朝他莞尔一笑,把窗子升起来。 引擎发动,悬浮车乘夜色绝尘而去,留下刺客先生一人,默默思考为什么会那么关心一个坑过自己混蛋? 一周后,帝**校。 飞行器清晨抵达,苏逝川心情不错,给学生们放了整个上午的假,让他们整理个人物品,顺便还能补补眠。 下午两点,特战专业在地下三号训练场集合。 这是一处室内训练场,占地数百方米,内部完全复刻了热带雨林的地貌,人造阳光灿烂而耀眼,气温恒定设施四十度,植被茂盛,设置有溪流和沼泽,只是缺乏了野生动物,用于以“偷袭和隐蔽”为主题的专项训练。 总教大人没有出现,阿宁身心舒畅,招呼学生们在外围的休息区集合。 去年的军演意外过后,军校的假期一直顺延至今,按理说在几个月的空白期后应该安排基础训练帮助学生回复体能,但头一天晚上阿宁接收了苏逝川的邮件,特别指定了今天下午的专项训练,理由是:娱乐为主,让学生们放松一下。 阿宁隔着屏幕就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但还是听话地答应下来。 特战专业十人变九人,待集合完毕,阿宁先解释了一下宋霄不在的原因——军部勒令对外保密军校内存在联盟卧底的情况,所以阿宁给出的理由为受到惊吓,暂时休学回家休养,复课时间待定。 然而还没等他讲解今天的训练规则,休息室的门打开,一名助手跑进来,贴着他耳边说:“总教来了。” 阿宁:“……” 阿宁心说我就知道!说出来就变成:“到那儿了,用不用我去接?” 话音没落,苏逝川一身丛林作战服,信步走了进来:“组分好了?” “分好了……”阿宁有气无力地汇报,把平板光脑交给苏逝川。 专业九人按照最后一次格斗考核成绩排名的单双数分成了两组,苏逝川垂眸查看人员名单,过了一会儿,吩咐道:“你去跟五人那组,我带四人的,现在讲解规则,二十分钟准备,两点半正式开始。”说完,他把光脑还给阿宁,折身走到台下,在最后一排落座。 阿宁一想到对面有个苏逝川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还是专项训练么?怎么看都是他单方面被打好吧! “规则是这样的,”阿宁缓了口气,调整好心情,视死如归地说,“我们现在有五人和六人两个行动组。其中人数多的那一组要选出来一个‘人质’交给对方,‘人质’就是这专项训练的目标。” “按照苏教最后的分配,我带领的组提供‘人质’,并执行解救任务,而苏教带领的组绑架‘人质’,执行看守任务。‘人质’所在的地点固定,不能随意转移。”他打开全息投影,在场地中央标注出红色箭头指示位置,“定时两小时,这期间如果解救组成功救下目标,则算获胜,防守组则需要守满两小时,或者‘解决’掉全部解救组的成员。” 他抬头看向在场所有人:“还有问题么?” 见没人提问,阿宁按下通讯器,然后又道:“收到消息提示的同学来我这边集合,剩下的人去找苏教。” 待他说完,学生们自觉分开,朝休息室前后走去。 苏逝川这边是四位只了解姓名和成绩的学生,相对熟悉的两个都分到了阿宁那边:“初次合作,”苏逝川眉眼带笑,温声道,“我的计划很简单,你们负责隐蔽在‘人质’附近保护他的安全,我负责把接近的敌人找出来,明白了?” 这时,解救组已经选出了“人质”,助理教官把一个身材矮小的姑娘带到苏逝川面前,说:“‘人质’到位,苏教,我送你们去中心地带,也好提前做准备。” 苏逝川确定了一遍时间,点头道:“好。” 随着看守组离开,阿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看向剩下的四人。除西法和奥斯汀外,另外还有一男一女两名学生,男生名叫泰勒,专业成绩第五,女生名叫海伦,专业第七——他们选择‘人质’的方式很现实,成绩最差的需要等待被解救。 阿宁:“这种专项训练是特殊战术的传统‘娱乐项目’,通常来说解救组会简单一些,毕竟我们掌握了攻击节奏,而且任务只有‘营救人质’这一项,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 “总教在对面,”奥斯汀说,“他最麻烦,需要被尽可能引开,不然我们没办法接近‘人质’。” “其实我还挺想跟他动手的。”西法道,“我去?” 奥斯汀面色凝重,静了几秒,说:“我也想去。” 阿宁心说你们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弱弱提醒:“可任务是……” 这声微弱的反驳被直接忽略,其余四人火速达成一致,奥斯汀总结了一下几人的看法,对阿宁说:“其实我们的计划也很简单,既然总教是最麻烦的那个,那我们就优先解决掉他,然后再正式进入专项训练,去解救目标‘人质’。” 这计划听起来非常合理,可以说是充分利用了解救组先天占据的主动权,阿宁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在心里默默怀疑了一下“五挑一”的胜率,总感觉……会被团灭啊! 当然,作为解救组的教官,这么影响气氛的想法是肯定不能说出来的。而且阿宁既没跟苏逝川有过正式交手,也没在公开场合见过苏逝川动手,只是听封尘提到过几句,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好奇对方究竟是个什么实力的。 同一时间,已经抵达雨林深处的看守组开始固定人质,苏逝川亲自指导学生们给目标打上了一种越挣扎越紧的捆绑结,并且让他们自行寻找隐蔽地点,再逐一点评所选位置的优缺点,进行纠正。 “您为什么单独行动,”有人发出质疑,“这个项目不是考察团队合作么?” “一般来说确实是考察团队配合,”苏逝川笑眯眯地看着他,“但是看守组的孩子们肯定会有一种思路,他们想优先解决掉我,然后再专心解救人质。” 那名学生顿时露出一种了然的表情,半晌后又迟疑道:“可对面毕竟有五个人,助教也在,您一个人……会不会出问题啊?” “不好说,”苏逝川如实回答,“我不清楚阿宁的实力,揍起来可能有难度。” 学生:“???”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晚看了你们的评论真的是睡不着,所以连夜写了这些话,希望还没有理解的妹子赶快理解。 首先必须要说的是,这是一本剧情流的小说,我也算是主写剧情流的写手了,风格基本上固定,那就是一切都为剧情服务,不管是人设还是人物之间的感情。 关于特工的定位我在第一章特别强调了,有疑问的妹子务必回去看一下,倒不是说没有三观,只是你们关注的什么尊重之类的东西,那是有选择才会有的!这世界上的爱分为大爱和小爱,两个热恋的人眼中只有彼此的叫小爱,你们觉得逝川的眼睛里只有一个西法么? 诚然,他把西法放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但是他受命回来,身上还负担着帝国的命运,这才是这篇文的重点啊!!!如果没有复国,没有环环相扣的阴谋,如果苏逝川为了爱情而不工于心计,那么他就不是多重特工,也就不是我花费脑细胞想阴谋想剧情塑造出来的主角了。我给他赋予的绝对高的智商情商和实力,并不是为了让他回来傻傻谈恋爱的,爱情只是这本的一部分,剧情流永远以剧情为主。 还有关于西法,这么多章了,西法的双q同样在线,他深爱逝川的同时也在怀疑他,这说明他同样是个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傀儡?我写到“傀儡”一词那是因为雷克斯想让西法做自己名正言顺攻打帝国的理由,但是西法看出来了啊!我写的明明白白,他没有同意!至于帝国这边,我记得时不时就有妹子在说西法扮猪吃老虎,这个感觉是没错的!早在第十章,苏逝川提前返校,康纳暗示他“帝国皇室只需要一个大放异彩的皇子”,这说明什么,说明低调是安全的,高调会死!西法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不去做出头的鸟←这个概念我层层渗透了好几章。 这本的文案我很早就开了,至少有两三年了吧,当初看了《伪装者》以后特别喜欢特工这个题材,我强烈建议你们去看一下,算是近几年比较出彩了民国谍战剧了。其中明楼这个角色的原型,是中|共特别有名的特工袁殊,是真正的五重特工。 特工的世界是真的很残忍,不是两个年轻人谈恋爱,爱情不能救人,更不能复国。 逝川的团队是组建好了,配角你们也挺喜欢的,但是你们想想每一个人进来的时候,靠的全是有技巧的威逼利诱!苍星陨在海底死牢被威胁过一次,皇室晚宴上逝川又以营救极月为由换了他一辈子的效忠;尤纳斯是先被绑架,然后再根据他了解计划前身这个特点说服的;佩莉让苏逝川放过自己,苏逝川没有立刻同意,而是让她证明自己的价值;极月更是这样,逝川明明缺人,但是说出来的是“你的能力还不足以让我主动把你留下”…… 苏逝川就是这样的人,或者说这才是我心里的特工,所以不要有那么天真的想法了,有句话说得很好——“你所感受到的岁月静好,其实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我化用成了——“之所以有人可以活得平安无祸,那是因为有另一些人在替他背负黑暗”。 我想的这个复国手段,确实极端,但是你们要知道这是国家和个人之间的悬殊差距,并不是一个西法“变强”就能解决的,所以才要借用与帝国匹敌的另一方力量攻打回来,虽然我写的是苏爽文,可也得遵循基本法和逻辑。而且苏逝川的人设就是这样,我就是要让他把一切都做得惊天动地,不然当不起这个人设。 我感觉你们纠结的点太小了,之前不管绝密还是零时,其实主角的挣扎都是为了自己,但这本是为了国家,我在努力拔高苏逝川这个主角的眼界,真的不要、也不能纠结于个人的得失和感情。假如苏逝川真的为了“尊重”西法而不计后果的把计划告诉他,那么如果西法是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智障,他或许会同意叛国,但他不是。而苏逝川同样也不是不会考虑后果的那种人,他会把西法的不相信和不同意考虑进去,所以只能选择了万无一失的方法。 第54章 Chapter 54 【实力团灭】 下午两点半, 专项训练正式开始, 助手语音通知解救组可以进入雨林区。 阿宁带领四位学生离开休息室,以数米等距分开,无声无息地钻进灌木间,隐匿去了身形。 林子没有一丝声响,比起自然环境下的种种声音, 这间训练室则要更加安静,从一定程度上也增加了解救组的难度。阿宁走在正中也最前面的位置, 在一棵阔叶树木后停下来隐蔽,有意压低前进速度。 “助教,怎么了?”通讯频道内,奥斯汀压低声音问。 “我在想……”阿宁凝神注视着树影交错的复杂地貌, 犹疑不定地说, “苏教会不会在半路上拦截我们?” 众人集体沉默,几秒过后, 西法道:“按照老师的思路,还是很有可能预知到我们会优先把他当做解决目标的。” “那怎么办?”那名叫海伦的女生说, “总教不怎么参与训练, 我们根本不了解他,也就……知道他喜欢训助教。” 阿宁:“……” 阿宁按住额角, 十分头痛地揉了揉。 泰勒道:“听说助教跟总教都在情报部,那是不是有过合作,总教的身手怎么样?”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阿宁被顶棚投射而下的人造光线晃得睁不开眼睛,不得不解下腰间的帽子扣在头上, “我就在前年的国庆日晚宴上见过一次苏教用光剑,但是当时情况紧急,所以也没办法一直留意他,细节上不了解。” “不过那时候大厅里暗杀者不少,苏教应该是从三层独自赶过来的,没受伤,也没被哪个人拖延住,身手估计挺不错。” “好绝望啊,”海伦佯装叹气,“助教你就不能说些‘干掉他绝对没问题’这类的话嘛?” 阿宁心说我被他练了那么多次,也得有口出狂言的胆子啊!再说了,谁知道他现在躲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监视我们呢?我随便说那还要不要命了?!当然,这么怂的话阿宁也就只能在脑子里念叨,助教的威信还是要维护一下的。 于是,他说出来就变成了:“也不用太担心,苏教也是人,咱们团队合作还是有胜算的。” “只是有胜算么?”海伦是个话多的妹子,性格开朗,言行十分不拘小节,闻言忍不住调侃,“听上去,助教好像很怕总教啊?” 阿宁:“……” 有那么一瞬间阿宁很想问问,难道你们都不觉得总教很可怕嘛???老子可是看到他就快要ED了呢! “我深深地尊敬他……”阿宁口不对心地说,然后清了清嗓子,把偏出星系的话题重新拉回来,“总之,我们必须把苏教半路截击的可能性考虑进去,大家不要分得太散,注意身边的动静,有情况第一时间汇报。” “汇报然后呢?”奥斯汀漠然道。 “去救就意味着把所有人都暴露在了老师面前,”西法从善如流地接话,“还不如看着他出局。” 阿宁默了,半晌,生无可恋地说:“就当是提醒同伴‘苏教出没’好吧?” 短暂的停滞过后,阿宁确定周围没有什么问题,旋即敲打麦克示意继续。 被分散的阵型略有收拢,几人摸索行进,一点一点朝雨林的中央地带靠近。 临近水源以后环境中终于有了一种声响,不再是令人心悸的死寂。流水声使得几人绷紧的神经稍有放松,仿佛这时候才意识到眼下不过是一场普通的专项训练,而且是以娱乐为主,先前的顾虑太多,搞得大家心里都紧张兮兮的。 于是,通讯频道再次有了交流,心态改观导致话题也变得愉快起来。 海伦脱下作战服外套系在腰间,□□在外的两臂和肩背上挂着一层密密匝匝的汗珠。她的身材被锻炼得非常健美,具备一身削薄却极具爆发力的肌肉,双肩舒展,胸背之间有一定厚度,并不会显得柔弱和单薄。她被安排在整个阵型的最右侧,位置稍稍靠后,负责监控众人身后的情况,防止被偷袭。 然而就在她避身的那棵阔叶灌木上方,苏逝川以单膝落地的姿势等候在一根树枝上,侧身倚靠着树干,纹丝不动,借助茂密的树叶遮挡住身形,却又保证了可以从缝隙间观察到对手的绝对优势。 另外一组在交流,但声音很低,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只是从神态观测似乎是个相对轻松的话题。 苏逝川觉得有点奇怪,语音交流是训练本身的一部分,目的在于锻炼学生的言辞表达能力,让他们学会精准表达,这样可以有效降低由于交流不清产生的失误。这里距离“人质”所在的中心地带已经很近了,按理说应该开始避免直接语音,改用更为隐晦的方式传达信息。 难道说……阿宁在跟他们闲聊? 这人怎么这么不靠谱,苏逝川皱了皱眉,心想,玩心太重,还是得罚。 他把“猎物接近”的消息发送到临时创建的聊天组群,提醒手下的几名学生注意警戒,然后略微弓起身子,找准海伦手指松开耳麦的空当一跃而下。 雨林地表积着一层厚厚的腐殖质,质地疏松,就算是身手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做到落地无声。 苏逝川下落同时起手掷出一枚飞刀,两秒后飞刀正中不远处的树干,发出不甚明显的一记响声。 海伦的注意力原本放在了公共频道,闻声登时一惊,浑身肌肉绷紧,匆忙朝声源处看去。在她身后,苏逝川无声靠近,果断捂住少女的口鼻,另一只手持匕首绕前,以刀背抵上她颈间。 “唔……”海伦一脸惊恐,自己竟然完全没发觉有人靠近! “安静。”苏逝川低声提醒,“出局还出声的话会破坏训练规则。”边说,他边松手,从腰间解下一捆缆绳,把猎物捆绑结实,安排她在树底坐下,又把坐标发给助手。 “等下会有人来接你。”苏逝川笑得一脸温和,在她正对面蹲下身,眸光一扫女生左耳的耳麦,犹豫半晌,然后伸手取了下来。 海伦:“!!!” “苏教您……”海伦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把连通了己方小队通讯频道的耳麦戴起来,她把那句“好阴险啊”跟唾沫一起吞下去,改口道,“还是不听比较好。” 苏逝川面有狐疑地瞧了她一眼,顺带把通讯器也解了下来,随手揣进裤袋,起身准备离开。 结果没走出两步,总教大人脚下停住,不远处已经出局的海伦同学笑得异常隐忍,却在不受控制地耸动肩膀。 此时,通讯频道内。 一个有些陌生的年轻男声(泰勒)惊讶道:“总教有这种奇怪的癖好么?” 苏逝川眉心浅蹙,忽然就明白那个被自己解决掉的姑娘刚才为什么那么开心了。 阿宁:“我也只是怀疑啦,你看他那么喜欢练我,给你们的训练都加倍以后再让我做,晚上回到宿舍以后明明累成了狗,结果还得写报告,写总结,一言不合就改个百八十遍的,这不是抖S是什么???” 苏逝川:“……” “总教还会这样,”奥斯汀嗓音沉重,“我还以为他只当着我们的面罚您呢。” “哪有!”阿宁委屈得不行,“军演前那次抵抗训练,他找了个熟悉仪器的借口就把我拎进去了,开了三个小时,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呵呵……” “你的……那个还好么?”西法忍不住笑了。 通讯频道猥琐地笑作一团。 “你觉得呢?”阿宁冷漠地说,“我还是个单身,但是我觉得我被苏教玩性冷了,他绝对有字母倾向!” “同情助教一秒。” “同情助教下面一秒。” “同情助教未来女朋友一秒。” “没关系,助教也可以找个疼爱他的男朋友。” 阿宁气结:“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助教!!!” “话说回来,”泰勒又问,“苏教是单身么?” “哦哟~”阿宁故作讶异,“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八卦的嘛!” “好奇而已,”泰勒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段时间海伦还跟我讨论过这个,对吧海伦?” 声音忽然终止,频道安静下来。 “她好像很久没说过话了,”阿宁疑惑道,“海伦,你在听么?” 又过了一会儿—— “她不在,”苏逝川淡定开口,“我在。” 同频另外四人:“!!!” 苏逝川回味了一下刚才听见的对话,似笑非笑地说:“我都不知道你们想过我这么多事?”他绕过一丛热带灌木,静静注视着躲藏在一根断木后的男学生,“关于那个问题,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那我本人回答一下好了。” 话音没落,泰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只觉得入耳的声音很怪,像是两种不同来源的音色重叠在了一起。他猛然回头,正看见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总教大人单手按着耳麦,看着他微笑道:“本来你们总教我不是单身,但是鉴于有人敢在背后调侃我,我决定暂时恢复回去。” 说完,苏逝川松开耳麦,右手虚握抵进左手掌心,“咔嚓”搓响骨节。 通讯频道,被直接威胁分手的三殿下直接蒙了:“这不好吧老师,再说我也没有——!” 苏逝川干脆利索地把人撂倒,捏合住一对手腕踢膝压上对方脊背,然后一边抽绳子一边再次按下耳麦:“你没有什么?” “……”西法被问得哑口无言,静了几秒,正色道,“老师,我帮你拿下阿宁,剩下的事我们晚上再商量?” 阿宁:“……” 议论总教被抓现形已经够恐怖的了,怎么还能有队友反水?! 阿宁直接疯了,急道:“苏教,这可是专业训练啊!公平性很重要!您不能随便策反我的人啊!” 苏逝川捆好手头这个,照例联系完场地助手,起身去寻找下一个目标,有条不紊地回复他:“你我都是特战部出身,懂得调动一切有利条件的投机主义者,跟我谈公平,外行了吧?” 阿宁:“……” “苏教,”阿宁弱弱地说,“我说的那个也是根据连续观察得出的可能推测结果,从专业角度上来讲并没有什么大错,即使结论跟实际有出入,也是在特工任务规范允许的误差范围内……的呀!”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苏逝川客观评价,“但你说我是抖S这事,我也不能当没听见啊。” “其实助教的那种说法我一直是不信的,”奥斯汀一本正经地撇清关系,果断出卖阿宁,“总教为人正派,给助教加码做展示训练也是考虑到助教的专业能力更强,本质上没有任何错误。” 阿宁欲哭无泪:“你们……” “那现在的情况就很清楚了,”苏逝川已经远远看见了缩成一团的阿宁,却没有着急接近,而是说,“造谣诽谤现役军官,误导学生产生错误概念,再加上我还是你的直属上司,阿宁,你说我是不是该罚你?” 他嗓音带笑,口吻并不锋利,有意拖长的音调反倒是有种轻佻而玩味的慵懒感,听上去异常性感。 然而阿宁只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的组一直在‘人质’附近警戒,好歹是专项训练,不能让他们太无聊。”苏逝川淡定吩咐,“西法、奥斯汀,你们俩过去陪他们玩玩。成功营救有奖赏,输了我会加倍罚。” 两人:“是!” 阿宁有气无力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们的队长?” 只可惜两个倒戈的队员已经火速逃离了旋涡中心,赶去救“人质”了。 当天下午,地下三号训练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时间过了四点,场地助手把队员们集合起来,送上准备好的冰镇水果,表示需要稍作等待。于是九名特战学员一边聊天一边心安理得地吃水果,顺带默默同情了一把被揍得死去活来的助教——听上去案发现场应该并不远,但没人敢过去看。 第一天的训练愉快结束,晚上也没有再安排加训。 学生们都很喜欢总教在的日子,因为由苏逝川策划的训练内容灵活多变,完全不会刻板枯燥,而且还有喜闻乐见的“总教练助教”的戏码,一天下来不仅不累,还非常减压。 苏逝川心情也不错,返校执教以来难得跟专业的学生一起去军校餐厅吃了顿饭。阿宁脸上青了两块,身上就更不用说了,苏逝川下手算不上重,但竟挑肉多的地方下手,这一个多小时的打挨下来造成的视觉效果堪称惊悚。 不过说到底还是祸从口出,阿宁学乖了,默默在旁边给对方夹了一顿饭的菜,顺便回忆苏逝川打自己时候的动作。怎么说呢?这玩意儿果然还是娱乐的成分更大,没有任何威胁性或是致命的举动,所以依然看不出深浅,只是无声接近而不被他察觉这点很恐怖。 阿宁不是学生,按理说他才应该是实战经验更为丰富的那个。 大家同为特工,暗杀必然是经常接触到的一类任务,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加明白“无声近身”的下一步只有“一剑封喉”。只是他从军校出来只在情报部实习了一年,而后又来到军校执教,这比专业特工还老道的手法总不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吧? 屁股很痛的阿宁百思不得其解。 当天晚上,苏逝川返回总教宿舍后便开始对着光脑思考未来一段时间的教学安排。 离开的时间不定,他打算以苍星陨和十七的调查结果为准,但又不能把时间点卡得太死,那样会显得很刻意,容易被人发现端倪。 西塞交予的这项任务本质不难,困难的地方就在于怎么做才能不脏了自己。还有那天苍星陨的顾虑,苏逝川不是没想过,只是不太敢想。从明面上来看,皇帝很少召见三皇子,西法同样也很少去面见他,两人似乎只是被父子的纽带联系着,除此以外几乎没有太多交集。 但再淡薄的关系也是客观存在的,苏逝川落在键盘上的五指不觉扣紧,思维也彻底偏离了教学计划。 是啊……这种事一旦做了,该怎么换取他的原谅? 半小时后,敲门声响,苏逝川特意留了门,所以头也不抬地应了声:“请进。” 西法推门进屋,反手给房门落锁,然后径直走进里屋来到苏逝川身后,俯下身从后面抱着他,把头埋进对方肩窝,也不说话。他刚洗完澡,长发还是湿的,身上有股干净好闻的水汽。苏逝川的注意力被打乱了,索性合上光脑,微微向后仰着头,以截然相反地姿势枕着西法的肩。 片刻过后,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各自偏过头,接吻。 唇瓣一触即分,彼此都没有深入的意思,西法注视着苏逝川的侧脸,低声道:“还是不是单身了?” 苏逝川一愣,旋即哑然失笑,过了一会儿才说:“想是。” “为什么?”西法讶异了。 “我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接触到其他人,不应该那么早稳定下来。”苏逝川煞有介事地说。 西法感觉自己又没法反驳了,这人总是有把歪理说得头头是道的本事。 注意到对方不出声了,苏逝川偏头看向他,眼睛笑得弯起来:“但是舍不得。” 西法原本正郁闷,结果瞬间就被哄好了,但还是低下头,隔着衬衣在苏逝川凸起的锁骨上咬了一口,当做惩罚。 “这次打算留多久?”他问。 “皇储那边没事就尽量留下。”苏逝川说,“这已经是你在军校的第三年了,我缺席了太长时间。人的学生时代就那么长,如果可以,我想多以老师的身份陪陪你。” “做学生有什么好的么?”西法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限制那么多,只能留在军校,我想你都不能回去看看你。” “当然有好处。”苏逝川也笑了,道,“这是你最后可以犯错的几年,只要情节不太过分,不管你做了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在这个时间段里,你可以识人不清,可以看不透表面以下的真相,可以盲从,也可以错过今后对你至关重要的人。” “但只要离开了,以上那些就都变成了不能再犯的禁忌。” “当然,这世界上未见得会有人介意,也未见得会有人指责和纠正。可是时间会证明,你的失误,你所犯下的错误,到最后统统都会结出恶果,就算不是自食,也会殃及身边的人。” ——就像过去的我们。 他把最后一句说进了心里。 西法心脏一颤,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苏逝川摸索着抚摸上西法的侧脸,将脸颊轻贴上去,“有机会我一定说给你听,但现在还不行。” 西法没说话,苏逝川也沉默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轻轻地说:“睡吧,我累了。” 西法“嗯”了一声,依言松开手,却突然被人捉住腕子,然后他听见苏逝川又道:“抱我上床。”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清冷润泽,像一杯晾温了的水,正经归正经,但内容是在撒娇无疑。西法忍不住笑了,像对待个小孩子那样十分宠溺地揉了揉苏逝川的发顶,这才打横把人抱起来。 “我忽然发现,你好像一直没说过喜欢我?”西法笑道。 苏逝川伸手搂着他的脖子,眼睫轻颤着垂下:“喜欢算什么,”他靠进西法怀里,“我一直很爱你,命都能给你,对你,根本不差一句‘我喜欢你’。”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是比较日常的一章,不过日常不会多,下章继续切进主线啦~ ※ 其实昨天说的那些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因为内容很多,每条评论都回复的话重复性很高,所以一并解释了。我对留言还是很看得开的,毕竟大家的观点都很正常,而且一般人设的小说看得更多,特工作为主角的却很少,其实这文如果以西法的视角写也就没那么过观念上的冲突了,只需要在最后来个云开雾散~不过那个类型的写过了一本绝密,所以这本想求个突破,也算是锻炼自己对多面主角的驾驭能力~ 第55章 Chapter 55 【月桂树】 特战三年级的训练很快步入正轨, 一改第一学期全权交付给助教的状态, 这一次苏逝川几乎参与了全部的基础训练和专业课程,并且亲自为学生们做技术指导。 冬去春来,转眼时间进入四月,凯特大陆迎来了一个难得温暖的晚春。堆积了数月之久的积雪终于融化,气温回升至二十摄氏度, 云开雾散,天空碧蓝如洗, 被遮掩了秋冬两季的阳光再度洒满大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这是苏逝川返校执教以后度过的第一个气候宜人的季节,训练也由地下转至地上。 昨天深夜,他接收到了苍星陨传来的消息, 内容非常简要, 是:【你可以回来了。】 苏逝川清楚这是掌握了皇帝外出的具体安排,所以通知他返回基地, 以便于商量行动方案。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仅仅相隔了一个晚上, 他又在今天早晨收到了双月殿发来的另一条信息, 西塞召见他回帝都,说是有要事吩咐。 这两条信息来的一前一后, 而且时间十分凑巧,苏逝川有预感,他刻意想要避免的事,终究还是逃不过西塞的安排。当天, 他缺席了全部课程,留在宿舍把往后一年的训练计划整理好,转发给阿宁,然后乘坐前来接应的飞行器返回帝都。 夜十一点,双月殿,皇储行宫。 时隔两个月,苏逝川走进同一条走廊。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曾经无数次进入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可从没有哪次像今天一样,觉得脚下的路是有去无回的。 返校执教可以说是一场逃避,他强行搁置下西塞的任务,把自己送回远离权势纷争的军校,全心全意去教导学生时代的西法,尽可能履行教官一职所对应的责任和义务,能拖一天就算一天,直到不得不回到这里。 行至书房门前,苏逝川深深缓了口气,调整好情绪,继而起手敲门。 不消片刻,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请进”。 旋开门把,苏逝川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反手关门——他这个动作格外缓慢,像是不愿惊动那位正在看书的皇储,也像是非常郑重地将过去彻底隔绝在门外。 随着“咔嗒”一声门响,西塞将一支羽毛书签夹进书页,合起来,随后放在旁边不碍事的地方。他抬头看向苏逝川,那双与西法几乎无异的蓝眼睛笑得弯起来:“只是通知导师准备返回,其实不需要这么着急的。” 苏逝川走到沙发处落座,淡淡道:“在军校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也是时候回来做些正事。” “我前两天看了特战三年级的成绩,导师果然很有一套,比起去年的考核明显进步了很多。”西塞起手做“请”,示意苏逝川喝茶,复又开口,“看来阿宁还是得跟你多学学才行。” 苏逝川把茶杯端起来,却没有喝,而是谦虚地回了句:“执教毕竟是偏向理论的东西,为殿下做事还是经验更加重要。” 西塞很喜欢听苏逝川讲话,更喜欢他那种处变不惊的从容淡定。 仿佛是个没有弱点的人,不管你如何含沙射影,他都能无懈可击地应对下来,而且有理有据,令人既舒服又信服。他给人的第一感觉跟军部那些鬓角斑白、功勋显著的高级将领很像,经验丰富且游刃有余,但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苏逝川的态度很温和,不会存在哪怕一丁点的攻击感。 如果能再忠心一些就好了…… 这是苏逝川给西塞的第二个直观感觉,尽管年轻,但是他思想的老道和独立总会让人隐隐不安,似乎很难养熟。他的服从命令与其说是忠于主人,倒不如说是忠于自己的内心,他在为你做事,却也不真的是为了你。 想到这里,西塞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嘴角,低头抿了口茶杯里的水,淡淡道:“这次让导师回来,主要是有个相对要紧的任务,安排给别人不合适,也就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 “殿下请说。”苏逝川道。 西塞说:“受大主教查尔斯的邀请,父皇会在这月底去一趟光明大教堂,为期一周。你应该清楚,皇帝陛下外出都是由皇室禁军保护,导师身为禁军统领,虽然没有必须亲至的规矩,但眼下局势不稳,无名者和联盟都是必须重视的不安定因素,所以才特意把你调了回来。” 他顿了顿,半晌后又道:“当然,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这原因苏逝川能猜到个七七八八,至于是不是皇帝的意思其实本身无关紧要。 他迟迟没有动手,人又远在凯特大陆,以西塞的头脑还是很容易能联想到他在等待皇帝外出的时机。这样一来,即便皇帝想不起有这么个身兼禁军统领之位的皇储导师,只要旁边有人稍加暗示,让他亲口点出名来本身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苏逝川心知肚明,却也只能按照对方铺设好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 见他没有说话,西塞眸底的笑意加深,意味深长道:“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关于……我之前交代过的事。” 苏逝川抬眸看他:“殿下是不是心急了?” “确实有点。”西塞毫不掩饰地说,“去年冬天那场突袭过后,我跟父皇的分歧就一直没有间断过,你看现在军部始终没有动静,这意味着整个帝国都在坐以待毙。而父皇的做法只是把蕾莉亚调回了远星系,同时又加派了第四骑士欧曼协助镇守。” 话音没落,他倏而轻笑出声,那笑里的嘲意显而易见:“可是这又有什么用?长期按兵不动只会给联盟更多发展扩充的时间,现在深入对方内部的特工也没有了,我们对敌人根本一无所知。” “导师,你替我分析一下眼前的局面,告诉我究竟是我操之过急,还是父皇确实该休息了?” 两世辅佐,苏逝川对西塞的性格早已了然于胸,他确实不是个只能听进恭维话的混账。西塞具备相当的思维能力和战略眼光,说通俗一点,他算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都有个相同的毛病,比起无意义的恭维,他们更不喜欢被别人说教。 所以西塞此举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想让苏逝川替他分析局面,他只是受够了来自父亲的限制,太渴望得到触手可及的权力。 “其实眼前的局面对殿下来说还不是最要紧的,”苏逝川顺从了对方的心意,如实回答,“殿下真正关心的,是什么时候才能改变那个局面。”他放下茶杯,朝西塞略略欠身,“您放心,关于这次护送,逝川知道该怎么做了。” 西塞闻言笑了,像放宽了心那般慢慢喝下去了半杯水:“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他垂眸盯着杯底一枚旋转的浮叶,漫不经心地说,“只要好好跟着我,不管是第一骑士还是最高统帅,这些早晚都是你的。” “谢殿下。”苏逝川说。 “不早了,导师回来以后还没有休息,就早点回去吧。”西塞也站起来,“我送你出去。” 苏逝川一怔,总觉得这事不太合规矩,但最终也没有拒绝。 两人离开书房,一路上都没有交流。 直到步行至行宫前庭的正门,守卫见皇储出来了,正要迎上来,西塞却一抬手臂,反倒把人给挥退了。 “这两年倒是帝都和军校两边都要忙,确实辛苦了。”西塞笑意温和,态度熟稔,跟苏逝川说话完全没有皇储的架子,倒是更像认识已久的老朋友,“我已经安排好了接任的教官,等这件事结束会正式安排你们交接工作,然后你就再也不需要去军校了。” 苏逝川并不意外,恭敬道:“殿下费心了。” “要说起来,你对我那个三弟印象怎么样?”西塞问。 “三殿下还算有天赋,”苏逝川回道,“只是他身为皇子,其实不太适合特战专业。” 西塞笑了:“当初选这个也是为了锻炼他,反正以后是肯定不用进特战部的,所以也无所谓。况且能遇见你这样的老师也是西法的幸运,包括我也是——冥冥之中帝国的两位皇子都成为了你的学生,逝川,你就是注定会影响洛茵帝国未来的人,别让我失望。” “殿下放心,”苏逝川说,“属下一定尽力,誓死效忠于您。” “那样最好。”西塞道,“就到这里了,导师慢走。” 苏逝川躬身行礼:“殿下晚安。” 两小时后,远郊旧歌剧院。 苏逝川走进会议室,顺手脱下外套。十七迎上来接过主人的外套,随口道:“听说您上午就出来了,怎么现在才到?” “去了趟双月殿,所以耽搁了。”苏逝川扯松领带,在沙发上落座。 “西塞也找你?”苍星陨抬头看他,“这么巧?” 苏逝川迎上他的视线,笑道:“是啊,特别巧。” 苍星陨静了几秒,自觉不去深问,改口道:“皇帝的行程我们查到了,是十七在内网截取的一封邀请函,他——” “他月底受邀前往光明大教堂,为期一周。”苏逝川替他把调查结果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另外两人同时愣了愣。苏逝川轻轻缓了口气,解释道:“刚才在双月殿,西塞找我谈的就是这件事。” “他……”苍星陨眉心浅蹙,不确定地说,“该不会想让你护送皇帝,再借机刺杀他吧?” “这方法很笨,西塞想的肯定不是这个。”苏逝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只不过是不想让我摆脱跟‘皇帝遇害’的关系罢了,或许是为了挑拨我和西法,或许是想留下个日后要挟的把柄,也或许是单纯地警告我要听话。” “总之,这已经是改变不了的定局,咱们照常行动,我参与护送,从本质上来说倒是让行动本身变得简单了。” “可是——!”十七急道,“你又打算怎么洗刷掉自己的嫌疑?难道就任凭帝国上下怀疑您帮西塞弑父夺位?就算你认为这件事无所谓,可三殿下那边呢?你一点都不在乎他会怎么看待您么?万一……” “十七!”苍星陨低声叫停。 十七斜睨了他一眼,脸上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还是没再发问。 “我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不能让西塞的这步棋走得太稳。”苏逝川的声音极为认真,说完便陷入沉默。 苍星陨盯着他安静了有一会儿,难得离开墙壁,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那组沙发上:“要不然还是让我们来做吧,你就尽心保护皇帝,到时候再受点伤,这样自然可以降低被怀疑的可能性。” “这是一种思路,”苏逝川说,“恐怕也是西塞说服陛下启用我保护的理由。” “但是有个很重要的问题,西塞对外是宣称担心无名者或是联盟突袭,可对我则直接挑明表示这是一个机会。给我下手的机会,却让无名者得手了,我们很难保证他不会把二者联系在一起。当有了那层怀疑,我的处境就不可更改了。” 苍星陨一怔,旋即缓慢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不过你们确实可以去,只是不刺杀皇帝。”苏逝川若有所思道。 “那去做什么?”十七问。 “杀我,”苏逝川脑内的思路变得清晰起来,“因为上次失手,所以要再刺杀一次皇导师。” “又来?”十七顿时疯了,“要伤您,还得我们下手,我做不到!” 苏逝川看着他笑了,揶揄道:“知道你做不到,也不用星陨。” “那你想……”这话没说完,苍星陨蓦地反应过来,“极月?” “对。”苏逝川赞许地看向跟自己思路越来越合拍的刺客,然后完全站在了“乌鸦”的立场上,从第三者的角度客观分析,“极月对苏逝川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大概可以定位为介于尊敬和感激之间,或许还有少量的爱慕,这点我不确定。” 苍星陨:“……” 这人布局的时候,真的是完全不考虑利用对象是谁,只考虑合不合适和有没有用。这种冷静到极致的思维方式,其实已经可以变相跟“冷血”一词划上等号了。 苏逝川看表情就知道星陨又想多了,却有意没有点破,兀自继续道:“安排她去刺杀皇导师,她很有可能会出于恻隐之心而下不了杀手,我还可以配合她,把这出戏码演得足够真实,达到掩人耳目的效果。” “这样确实没问题,”十七偏向主人,自然不会觉得苏逝川利用别人有什么不妥,“只不过……皇帝怎么办?要我们动手么?” 苏逝川摇头:“你们不行,我需要一个跟我立场一致,而且不会被西塞责罚的人。” “会有这样的人?”苍星陨暂时不去理会再次不好的三观,赶紧追上苏逝川的思路。 “你们不熟,但是我很熟。”边说,苏逝川边戴起耳麦,直接给第二个利用目标发了个语音申请过去。 现在夜已经很深了,对方可能正在休息,苏逝川显得很有耐心,一边等一边不紧不慢地品着那杯茶。 苍星陨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把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不得不承认,尽管这人的思维,以及所采用的手段,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他对他的认知,然而在最初的讶异过后,他非但没有产生排斥,反而越来越佩服。像是一种古怪的吸引,明明清楚这个表面正派的家伙其实早已经黑到了骨子里,可就是让人挪不开视线,也停不下追随的脚步。 简直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语音请求通过,苏逝川放下茶杯,随着手臂落下,他整个人的状态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么晚,你应该已经睡了吧?”苏逝川的嗓音很低,甚至有些沙哑,那种犹疑不定的消沉感立刻从言辞间渗透出来。 向来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的刺客先生瞬间叹为观止,顺带着同情了一下电波另外一边的家伙。 不该遇见,他不动声色地想,更不该跟他结识。 对方好像问了什么,苏逝川保持刚才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我已经不在军校了,今天刚回来。” “嗯……见过了,说了点事……” “殿下让我保密,交代只能独立完成,阿尘,我……” 苏逝川明显被打断了,沉默下来,待对方说完,又道:“太晚了,不然明天?” “那好吧,一会儿……”他想了想,“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酒馆见面?” “嗯,就这样,谢谢你。” 苍星陨:“………………” 苏逝川中断通话,抬头看向两位下属,说:“封尘约我见面,我还得出去一趟。” 苍星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盯着苏逝川看了足有一分多种,才忍不住道:“你联系他,难道不是为了约他出来说这事?” “是。”苏逝川承认得落落大方,“但这事违反西塞安排的行为,‘帮忙’这件事必须要由另一方主动开口,确保自身处在被动的位置,这样事后追究起来才会让‘蓄意’的成分在第三方眼中降到最低。” “我和封尘自小认识,私交很深,是能两肋插刀的那种朋友。这一点西塞肯定清楚,而且他重用封尘,我能看得出来他是在把封尘当左膀右臂来培养。有了这两层关系在,就算封尘抗命帮我,西塞也不会多说什么。相反,我们之间的关系反倒有可能让他对我的猜疑消除一些,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苍星陨静了几秒,忽而感慨:“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 “你不是应该觉得我很阴险么?”苏逝川笑问,“属下也利用,朋友也利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还利用了自己,”苍星陨说,“你对自己才是最残忍的。” 苏逝川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低了下去:“我也是没有办法,逼我的人太多了。如果有其他选择,我也不想利用我跟封尘之间的感情,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兄弟,对他耍心机、玩手段,我他妈都觉得自己不是人。” “主人,您别这么说……”十七看着他,“您已经很好了,处在这个位置上,本来就没人能做到尽善尽美,您……” “这些不过是借口,并不能改变我做过的那些事。”说完,苏逝川转而看向苍星陨,“极月那边还是由你来通知,跟之前的那些暗杀任务一样,交代给她就行了。” 苍星陨站起来:“知道了。”他略略一顿,片刻后又问,“那我们呢,确定不安排具体任务了。” 苏逝川仔细思忖了一下,说:“具体任务没有,不过当天可以一起跟过去。皇帝出行,安保的力度可想而知,只靠极月一个人确实有点吃力,你们看情况出手,确保她可以脱身就行。” “明白。”苍星陨又道。 苏逝川拎起外套,举步走向会议室大门,头也不回地说:“那我先走了,不一定会回来,我希望可以到了光明大教堂再动手,这一点务必要提醒极月。” “是。” 帝都的四月,天气已经非常暖和了,四下静谧,偶尔会响起一两声春虫的鸣叫,剧院后院的几株月桂树开了花,清淡的香气弥散开来,渗透了温暖的夜色。 出了后门,苏逝川没着急离开,而是驻足点了根烟,利用尼古丁特殊的镇定作用麻痹自己,直到波动的心再次趋于平静。他缓步来到其中一颗树下,忽然抬起手,从被花簇压弯的矮枝上折下了一朵鹅黄的小花。 多情而浪漫的人总喜欢给植物赋予特殊的寓意,月桂则是其中很特别的一种——它的树干代表荣耀不败的胜利,叶代表至死不渝的忠诚,可花却偏偏预示了谎言和背叛。 何其矛盾。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封尘是个好人,只可惜他们这辈子道不同╮(╯▽╰)╭ 第56章 Chapter 56 【依然还是朋友】 又何其无可奈何…… 苏逝川在心底笑了一下, 将那朵月桂花重新放回枝丫上, 转身离开了旧教堂。 抵达十三区的时候已经超过了凌晨三点,红灯区依然歌舞升平,生意异常火爆。苏逝川沿途避开好几对扎堆揽客的男妓|女妓,轻车熟路地来到巷子深处的沉船酒馆,封尘比他早到了十来分钟, 所以提前开好了单间,把房间铭牌发到了苏逝川的通讯器上。 经过了整整一夜的积攒, 酒馆里烟雾弥漫,酒精和廉价香水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头脑发胀。 这个时间除了招待以外几乎不存在清醒的客人,喝得晕头转向的酒鬼们都在大着舌头侃侃而谈, 内容真假参半, 不时爆发出夸张的笑声,导致整个环境都闹哄哄的。 苏逝川谢绝了一位询问他“喝点什么”的招待, 径自走进最后面的包厢区,在一间名为“鹦鹉螺”的单间里见到了封尘。 不是工作时间, 而且来的又是这种有些暧昧不清的地方, 封尘特意穿了身带兜帽的深色套装,旁边还有脱下来的面罩和手套。见苏逝川来了, 男人一成不变的冷淡面孔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温声道:“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苏逝川在他对面的卡座落座,回:“早晨才接到的通知,也是临时决定。” 这时敲门声响, 两人自觉噤声,招待把酒水和几样点心摆上桌面,收下封尘预先准备好的小费,连连道谢,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这地方我也有好几年没来了,”封尘给两支烈酒杯各夹入冰球,再打开酒瓶倒酒,“上次好像还是刚毕业不久,也是跟你一起,说实话,我就没跟别人来过。” 待他倒完,苏逝川取过自己那杯抿了一口,调侃道:“还是一样的难喝。” 封尘被他逗笑了:“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一直不能理解这么难喝的地方你为什么会喜欢来?” 现在是因为知道这里可以收集到情报,买到需要的物品,那真正几十年前的自己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来着?时隔太久,苏逝川记不清楚那么小的细节,大概也就是年轻气盛,需要找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宣泄一下心里的躁动吧…… “我也忘了,”苏逝川笑着说,“估计是因为这里离家远,罗叔管不到我。” “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么叛逆的时候?” “当然有,只不过我没表现出来而已。” 话音没落,两人同时笑了。 封尘也是个难得放松的人,平时在军部把自己绷得像一块铁板,是严肃得一丝不苟的冰山上将,只有在朋友面前才会露出另外一面,而这么多年了,他也只遇见了这么一个脾气秉性都非常合拍的苏逝川。 “话说回来,”封尘不笑了,嗓音沉稳下来,显得异常认真,“西塞安排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眼睫垂下,苏逝川有意避免了视线的交汇,低声道:“他想上位,让我去暗杀陛下。” 封尘短暂一惊,但很快就接受了这条信息:“不意外,他在我面前也表露出过这个意思,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但没想到会安排你去做,是今天说的么?你就是为了这事回来的?” “不是。”苏逝川说,“国庆晚宴结束以后,他单独召见的时候就说了。” “两个月前就安排了,”这回封尘有些讶异,却不是因为西塞,“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苏逝川低头抿酒,静了几秒,道:“他要求保密,而且这任务敏感,我原本也不想把你牵连进来。” 封尘听出了深意,眸色旋即一沉,叹息似地说:“他果然是不放心你了。”他说这话倒没有责怪苏逝川当初不听劝阻的意思,只是替他心急。之前接到对方的语音信息时封尘已经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知道多半是西塞出了个难题,把自己这位向来不低头的发小给难住了,却没想到这题会这么难。 “他把这个任务安排给你,往简单了说是要试试你的能力,看是继续培养,把你捧上更高的位置,还是就留在这里随便用用。”封尘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再呼出烟雾,“再深一些的你应该也想到了,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在你身上安了个‘刺杀皇帝’的疑点,跟他彻底捆绑死,让你坐实皇导师的位置,再也没心思顾及别人。” 这话说得隐晦,上次苏逝川有了表态,封尘不想再触他逆鳞,所以有意没提三殿下的事,而是迂回着把道理说清楚。 “其实还有一点,”苏逝川说,“陛下的命经了我的手,西塞就有了把我处死的理由,只需要等个我不听话的时机再拿出来用。” 封尘闻言眉心拧紧,道:“你这说法倒是没错,问题在于你会逆西塞的命令?” 苏逝川不置可否,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们现在同为皇储的辅臣,以后就是皇帝的辅臣,现在我们的主人值得效忠,但谁又能保证他以后也不会犯下大错?”他终于抬眸看向封尘,“阿尘,洛茵帝国需要忠诚,但不需要愚忠,你觉得呢?” “逝川……”封尘凝神注视着他的眼睛,犹疑了很久,才道,“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这几年你是不是出过什么事?” 苏逝川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你给我的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封尘十分认真地说,“以我们的关系,我在你面前不想拐弯抹角,也希望你不要把‘与人周旋’的那套用在我身上。今晚没有外人,我也绝对不会出卖你,只想开诚布公的谈谈,行么?” 苏逝川蓦地静了。 封尘见他不说话,只当时默认了,于是又道:“刚才说的‘感觉’其实很模糊,我也说不清楚具体是哪里。我们认识了十几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我能察觉得到!” “你是逝川,可有时候又好像换了个人……” “比如呢?”苏逝川轻声道。 “就现在。”封尘说,“我想跟你交心,你却表现得很从容,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或者说是‘谈判对象’,你真的……”他倏而顿住,拿起酒杯把里面的劣质烈酒一饮而尽,缓了口气,复又开口,“你真的不想解释一下么?” 苏逝川没着急说话,而是又给他倒满一杯:“阿尘,你是我从小到大唯一可以称上得朋友的人,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哪天我‘消失’了,你一定是最先发现的那个。” “‘消失’是指什么?”封尘不解。 苏逝川微微一扬嘴角,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假如,帝国在西塞的统治下会灭亡,阿尘,你有没有可能改拥其他人?” “你的‘其他人’是指三殿下了?”封尘一阵见血地说。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如是道:“好像没有另外的选择了。” “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以前,我们谁都无法预测未来的事。”封尘正色道,“逝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奉劝你最好立刻停下。你对西法太好了,那种行为已经引起了西塞的不满,如果再让他知道你还有拥立西法的念头,到时候可不是一个警告就能结束的,你明白么?” “我当然明白。”苏逝川一瞬不瞬地看向封尘,“但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封尘觉得难以置信:“我们怎么能依靠假设去做决定,更何况还是涉及帝国的问题,逝川,你到底怎么了?” “我只要你的答案。”苏逝川态度坚持,“你是效忠帝国,还是效忠西塞?” “好,我回答你。”封尘选择了让步,“我们跟联盟的战局一触即发,现在我们默认陛下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棺材,在这个前提下,洛茵帝国经受不起再来一次‘皇储遇刺’的打击了,这是显而易见的。” “我誓死效忠帝国,这一点毋庸置疑,现在即将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西塞,那么我就会拥护他,替他镇守洛茵帝国的防线。” “难道你不是这样?”封尘的嗓音软化下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信仰不一样了?” “我保证我们的信仰一致,从未更改,也绝对不会更改。”苏逝川重新端起酒杯,跟封尘搁在桌面上杯子轻轻碰在一起,“我们还是喝酒吧,难得出来,就别被这些琐碎的假设坏了兴致。” 封尘缓慢点了点头,说:“喝酒我不反对,但是在这以前,还有件事得确定一下。”他按住苏逝川举杯的手,引导他把酒杯放回桌上,“西塞交给你的任务,我帮你完成。” 苏逝川极不明显地一怔,心里大为感动,同时也充满了矛盾——这才是他约见封尘的目的,但经过刚才的一番争论,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两人之间已经出现了罅隙,本来就是相互熟识的两个人,他会怀疑是早就能预见到的,苏逝川很难说服他,本来已经放弃了那个计划。 结果封尘终归是封尘,跟信仰和大义相比,他始终还是把朋友放在了更高一些的位置。 当然,这或许也是出于信任,他察觉到了他对西塞的不忠,却不信他会不忠于洛茵帝国。 “我们合作,不然不好向西塞解释。”苏逝川说。 “其实这项任务,他最关心的只会是结果。”封尘道,“我帮你虽然违背了本意,但知道目的达到,他顺利登基,剩下的也不会太过深究,反倒是你——”边说,他边执起酒杯,主动碰上苏逝川那杯,“有些罪名不能背负,即使是怀疑也不可以。” 握住水晶杯的五指不觉扣紧,苏逝川靠回沙发背上,进门以来头一次放松下来:“谢谢。” “别客气。”封尘脸上重新显出笑意,“你今天才告诉我,说实话,我特别不满意。” “下次不敢了,”苏逝川也笑了,故意唤了声,“师兄。” 封尘被这个称呼讨好了,两人很有默契地各自忽略掉先前的不愉快,像很多年前一样,在条件简陋的酒馆单间,喝着完全不入流的劣质酒,相互调侃,却不会再畅想未来——因为他们已经踏上了截然不同的路,只待分叉口的到来,不说再见,直接分道扬镳。 经过今晚,苏逝川是再也猜不透了封尘的想法,曾经的熟悉仿佛一夜消失,只剩下两副相识的皮囊,包裹着全然不同的心。 天亮时分,小单间的地面上滚了十多个空酒瓶,沉船酒馆的酒虽然差,但高度数的酒精含量却是真的。两人或多或少都有点不清醒,勉强确定了时间,便各自起身,准备离开。 封尘逐一佩戴好面罩、手套,最后提上兜帽,苏逝川靠在落满塔灰的墙壁上,笑着看他:“你也太谨慎了,怎么,还怕被外面的那些妓认出来么?” “我又没嫖过,认出来又怎么了?”封尘觉得头疼,按住额角用力揉了揉,“不过这地方说出去了不好听,要我说你也得注意,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了,来这里还这么随便。” 苏逝川忍不住轻笑出声,道:“如果说当了皇导师就没有了约朋友喝酒的自由,那我就不要这头衔了,谁爱当谁当。” 封尘走过去,把他从墙上拉起来,半扶半抱地夹在怀里:“别胡说。” 苏逝川看样子是喝多了,双颊泛着层浅浅的绯红,身子绵软,刚一离开墙就歪头枕在了封尘肩上,喃喃道:“我开不了车,你就在这儿开个房,把我扔进去,等睡醒了我再回家。” “把你留下我怕你被人睡了。”封尘说。 苏逝川:“……” “开玩笑,”苏逝川侧头看他,“只有我睡别人的份好么?!” “是是是你睡别人,”封上将教养优秀,绝对不跟醉鬼计较,“皇导师攻气十足,我等着你睡了西塞那天。” 苏逝川:“???” “别说话了啊,要出去了。”封尘拍拍他的脸,温声提醒。 苏逝川“唔”了一声,合上眼睛,看上去快睡着了。 就在这时,对门传来门响,封尘不想跟乱七八糟的人打上照面,已经握住门把的手当即停了下来。他耐心等了一会儿,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这才推开单间的门,扶着苏逝川走了出去。 然而好巧不巧,对面的门这时候又开了。 刚刚打发走两个男妓,麦克格雷一脸纵欲过度的疲倦,一边打哈欠一边拉好鹿皮大衣,一抬头,正看见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冷眼注视着自己——当然,十三区鱼龙混杂,打扮多奇怪的人都有,单纯不愿意露脸实在算不上多稀奇。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男人搂着的那个人。 沉船酒馆的走廊逼仄狭窄,对门距离不过一米,双方出来也就是前后脚的时间差,站得这么近,星盗先生想不看见都不行。他这晚上也被灌了不少酒,眼睛对焦困难,强行眯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那张半埋起来的脸,然后他注意到那个本应该醉得不省人事的家伙忽然睁开了眼睛,朝他笑了一下。 麦克格雷:“!!!” 麦克格雷非常意外地说:“是你?!” 封尘没注意到苏逝川的表情,只是单纯很烦面前不入流的家伙,闻言脸色一沉,冷冷道:“先生,你认错人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麦克格雷把人拦下,快走两步绕到两人面前,他看了看苏逝川,又看了看封尘,特别注意了一下对方的穿着,胸中顿时了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这是你昨儿晚上钓着的?路都走不稳了,也太激烈了。” 封尘:“……” 洁身自好的上将大人不嫖,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很明显,自己被当成了嫖客,逝川就是巷子里的男妓,然后这时间才出门,还是以这种姿势,确实容易被人误会。 但是,这不能忍! 封尘缓了口气,正要解释,结果怀里的人却先动了。 苏逝川自己站稳,脚步虚浮地上前两步,痞笑着回应:“记性不错啊,还以为你忘了我呢。” “你们认识?”封尘讶异道,“那怎么还误会你是个妓?” 麦克格雷咬住香烟,边点火边古怪地瞧了封尘一眼,含糊着说:“他不就是么?” 封尘:“………………” 麦克格雷朝苏逝川吹出口白烟,玩味道:“东西都让你切走了,结果还没睡成,为什么他可以?”他抬起夹烟的手示意封尘,“难不成你从他那儿切的东西还能更好?” 封尘非常受不了这个言语轻佻的邋遢男人,把明显喝多了正要挑衅回去的苏逝川拉回来:“先生,这里有误会,以他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做你想的那种事的。我们还要回去,先走了。” 麦克格雷挡着走廊纹丝不动:“他什么身份?” “这跟你没有——” “我是皇储导师。”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封尘一怔,没想到苏逝川会对那么个人说实话,当即暗示性地握了握他的肩。 同样怔住的还有麦克格雷:“你是……皇导师?”他感觉自己的酒忽然就醒了,神色倏而变得古怪起来,“你——” 苏逝川起手拍上他的肩膀,十分熟稔地笑道:“麦克先生的那瓶鲛油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我不能白拿,您开个价,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报给我,我一定满足。”没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他回头看向封尘,“我们走吧。” 封尘点了点头,举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包厢区的走廊。 麦克格雷怔怔立在原地,指缝间的那根烟缓缓朝尾部燃烧过去,那种感觉太像了。 但是可能么,会有那么巧,一开门就撞见? 而且是在……他猛然回过神来,是在他向乌鸦提出要看他的脸以后,那个骗过他的家伙就又出现了。 同一时间,沉船酒馆外,苏逝川再三保证自己没有问题,封尘拗不过,只好勉强同意了他独自回去。两人分开,苏逝川照例拐进每次跟星陨一起离开的那条巷子,来到另外一处红灯区。 那些暧昧的交易随着天色渐亮而消停下来,霓虹灯熄灭,整条街变得冷冷清清,只留下挥之不散的香水味,像是早就渗透进了泥土里那样,成为了整个地区的标记。 返回停车的地方,苏逝川直接坐进后排,挂上耳麦单连苍星陨。 代表等候的嘟声响了几秒,对方接通,苏逝川说:“来接我一下,老地方。” “怎么喝了那么多?”苍星陨的声音犹如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就像是部没有感情的机器,这种感觉在语音时会更加明显。 “喝酒是一种有效的社交手段,可以在不废话的情况下解决很多问题,比如,让开始怀疑我的人,因为找到了过去的感觉而选择重新信任我。”苏逝川倒在了座位上,“还有疑问晚上再说,你人先过来。” 苍星陨道:“马上出门,”他顿了顿,“你的狗说他也要来。” “十七留下,”苏逝川说,“让博士赶制的另外两架机甲,三个月内必须完工,他得帮忙。” “知道了。”苍星陨想了想,又叮嘱,“你在车里别睡着了,那地方本来就乱,自己注意点。” “嗯。”苏逝川挂断通话,合上眼睛,睡了。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万字啦~没有断更感觉自己好厉害【其实并没有什么_(:з」∠)_ 第57章 Chapter 57 【教堂后的陵园】 Chapter 57 教堂后的陵园 半个月后, 双月殿皇城, 禁军总部。 预定的启程时间是上午十点,苏逝川天还没亮就赶来和下属的几名高级军官确定安保方案,这算是他上任统领以来的第一次正式任务,他本人没什么感觉,但明显能看出下属们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不过这也难怪, 洛茵帝国现在外有联盟,内部还有个潜伏的“无名者”, 二者矛头直指帝国皇室,这留在皇城内都难以确保万无一失,更别说是远去光明大教堂了。军官们心里七上八下,很担心这趟出去会出什么差错, 更担心顶头那位年轻统领会扛不住事。 当然, 这种猜疑只能放在心里,彼此间心照不宣, 却万万不敢让自家统领看出来。 只可惜苏逝川心里有数,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制定的方案总共有三套, 根据突发情况随时变换, 表面看上去万无一失,实际上也确实做到了面面俱到。现在这三份方案不仅下发到了各小队负责人的终端上, 同时也早已公布给了苍星陨和封尘。 箭在弦上,只差临门地一松手。 交代完方案中的注意事项,苏逝川抬腕看表,然后道:“你们下去准备, 我去接陛下和皇后。” “是。”众军官躬身行礼。 苏逝川颔首回应,转身出了禁军总部的会议室。 双月殿正宫位于整座皇庭的中央,取名为“群星之耀”,是皇帝的居所,也是皇位所在。 步行至群星之耀的正门,早已守候在此的守卫禁军纷纷向他行礼,没有检查证件,直接把人放了进去。 这算是第一次正式面见皇帝了,边想苏逝川边缓步穿过前庭,他对这里并不陌生,也可以说是非常熟悉,只不过从前他来这里是为了面见西塞,而不是他的父亲。上一世苏逝川与老皇帝的接触也算不上多,基本上还都是正式场合,从没有过私下里的召见,所以对他的印象并不清晰。 到了现在,苏逝川对他唯一的疑惑,就是为什么要在死前立西法为摄政王? ——他把本不属于西法的责任强加在了他身上,让他不得不跟西塞分享洛茵帝国的至高权利,这无异于将他推上了西塞的对立面,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行为。 不过这一世皇帝不再是“病故”于双月殿内,应该也不会有机会留下任何遗言了才对。 苏逝川缓了口气,举步走上通向大门的白玉石阶。 待他上来,静候多时的老总管迎上前,满面带笑地说:“听说中将大人一早就过来,真是辛苦。” “应该的。”苏逝川客气地笑了笑,“时间不早了,车队已经准备就绪,我来接陛下和皇后。” 总管点点头,起手做“请”,道:“苏中将里面请。” 大门向两侧开启,穿透彩绘玻璃的阳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下,直落在红毯上,红毯贯穿整座大厅,通往尽头的金色王座。 苏逝川很自然地抬头看去,紧接着微微一怔——不是因为王座上的帝国皇帝,也不是因为侧座的白皇后,他看见了负手站在王座台阶下的西法·特兰泽。 西法显然也注意到了苏逝川,只不过碍于皇帝在场,所以不敢有所表现,假装是闻声才侧头看向入口,露出一抹在外人看来矜持得体,实则意味深远的笑意。 皇帝出行,皇子作陪,这不奇怪。 苏逝川快速调整好情绪,步履从容地走了进去。 ——然而西法身为在校学生,就算是皇子也得经教官准假才能外出,他没有收到假期申请,那就必然是助教批复的了。 这个阿宁,即将卸任的总教大人在心里默想,就是欠罚。 从正门到王座前三十余米的距离,苏逝川每走一步都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处理西法这个突发状况,实在是太意外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星陨和封尘,然后再随机应变。 捋清思路,苏逝川在恰当的位置停下,单膝落地跪在了最后一节台阶前,低首,恭敬道:“陛下,臣是禁军统领苏逝川,负责护送您和皇后前往光明大教堂,现在一切准备就绪,来迎接您上车。” “皇储的导师,苏统帅的孩子。”皇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苏逝川依言抬头,仰望向王座之上的人。 现任帝国皇帝名叫安德鲁·特兰泽,时年一百二十岁,又经历过一次基因修复,所以本人看上去还要更加年轻一些。 “你们果然很像,”安德鲁说,“我想这个评价你应该听过很多次了。” 苏逝川垂眸一笑:“这是我的荣幸。” 安德鲁笑笑没再说话,轻抬手臂,示意“请起”。 苏逝川起身后侧立在一旁,跟西法并排,却不看他一眼。 这时,十点整的钟声敲响,两列禁军入殿,分列在红毯两侧。安德鲁这才站起来,携白皇后一起走下王座。苏逝川和西法自觉跟在两人身后,众人离开群星之耀的大殿。 庭院外,车队中间的皇室专车开启侧门,皇帝皇后入内,苏逝川亲自把门关上,然后转身朝车队正前走去。西法被晾了一路,却不觉得尴尬,反倒是有点想笑,见苏逝川走了,便迈开长腿,淡定自若地粘了上去。 “什么情况?”苏逝川假意检查车队的情况,漫不经心地问。 “想你了,所以特意申请了一个随行资格。”西法说得理所当然,“有没有很惊喜?” 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嘴角:“有点惊吓。” “怕什么?”西法说。 苏逝川终于看他了,哭笑不得地说:“我的三殿下,你也不看看这次去的是什么地方,同行的都是什么人,我怕一周以后帝国上下议论的不再是时政局势,而是变成了‘皇导师与三殿下有染’的花边绯闻。” 西法忍不住笑了,纠正道:“这是事实,不是绯闻。” “我不管是什么,总之陛下在,你记得收敛点。”苏逝川拉开头车的车门,矮身坐了进去,“皇子的用车在后面,您自己回去吧,属下就不送了。”说完,他正要关门,结果直接被人拦了下来。 西法也不说话,强行挤进后座,苏逝川不是很想纵容他公然耍无赖,但更不想让司机看热闹,于是勉为其难地挪到了另一边,吩咐了开车,然后升起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我跟父皇说有一些专业上的问题需要向老师请教,所以跟你同车。”西法凑过来亲了苏逝川一口,笑道,“他表示很欣慰。” 苏逝川:“……” 悬浮车采用的都是单向玻璃,不需要担心**外泄,苏逝川叹了口气,索性撑起身子跨坐在西法腿上。两人面对,他起手捏住对方下巴,十分轻佻地晃了晃:“你的请假申请怎么没提给我?” 西法顺势环过苏逝川的后腰,把人压进怀里,坏笑着说:“阿宁告诉我你肯定不批,所以我就直接提给他了。” 苏逝川哑然失笑,静了几秒,戏谑道:“这小子真不怕死,竟然背着我做这种事?” 这姿势太暧昧了,西法被压得起了反应,那个被长裤束紧,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在对方胯间。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被丝丝缕缕的快感撩拨得心痒难耐,在脑中反复思考路上来几次车震的可行性。 苏逝川注意到他的异样,垂眸看向某处,以手指点上去隔着外裤描摹了一圈轮廓。再一抬眼,两人对视,苏逝川似笑非笑地说:“想什么呢?” “想你。”西法放下乱七八糟的龌龊念头,专心抱着苏逝川,“阿宁也说了你准备跟新总教交接的事,我不想连续几年都见不到你。” 感觉到勒在脊背的手臂收紧,苏逝川眸底的戏谑退去,眸光柔软下来。他回搂住西法的后颈,埋头在他脸侧,一边细细亲吻他耳后的肌肤,一边低声安抚:“很快就结束了,我不会离开你太久,我保证。” 帝**校七年学制,满打满算还有将近五年,这是不可能缩短的,西法没当真,却也吃下了苏逝川这份实现不了的承诺。 悬浮车空间宽敞,隔音效果也不错,但碍于前面还有外人,两人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就着眼下的姿势各自褪了少许衣物,没有前戏便匆匆结合在了一起。 皇室车队,重兵护送,下属就在一道隔板之后,苏逝川伏在西法怀里,呼吸低而急促,头脑被**折磨得意乱情迷,大开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却一点也不忍心拒绝。 ——疯就疯吧,本来也是为了他活着的。 教会所在地跟帝都同处一片大陆,但为了表示尊重,洛茵帝国从建国之初便为他们划分出了相对独立的区域,这里施行帝国的宪法,却不受军部制约,所有矛盾纠纷均由教会内部自行解决。 独立区位于帝都以东三百公里远的地方,占地数万平方公顷,有城墙围拢,相当于一座微型城市。从双月殿乘悬浮车前往如果中途不做休息,全程大概需要半天时间。 苏逝川被西法做了三次,体能消耗很大,再加上整个上午都没有休息,发泄过后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虚软地倚靠在西法怀里,像只餍足而听话的猫科动物,闭目休息。西法帮他把身体擦拭干净,衣物整理好,然后把后车窗降下条缝隙,好让一室的腥膻味散出。 做完这些,他搂着苏逝川不再乱动,以免影响他休息。 苏逝川很累,但是又睡不着,察觉到西法安静下来,忽而轻声说:“其实我也想你。” “我知道。”西法抚开挡在苏逝川额前的碎发,侧头看他假寐时精致好看的脸,笑得眼睛弯起来,“我也知道你不可能因为这种事耽误我的训练,或者放下手头的正事,你不会回来,所以我就来了。” “你还挺知道心疼人。”苏逝川说。 “我不知道心疼人,”西法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只知道心疼你。” 苏逝川笑着评价:“真会说话。” 西法认真地说:“明明是为了讨你开心,你非得说得这么直白。” “只要你好好在我身边,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说,我都会觉得很开心。”苏逝川仰头,眼睫轻颤着睁开,“像是一种习惯,你要是不在,我就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那我这次不走了,反正以我的身份,毕不毕业都无所谓。” 话闭,西法原本会以为苏逝川会说一句类似于“不许胡闹”之类的话,却没想到他只说了一个:“好。” “真的?”西法讶异地看着他。 苏逝川觉得困了,再次合上眼睛,喃喃回答道:“你可以去向陛下请示,就说想留在双月殿,让我给你做一对一的单独指导,军校那边会保留档案,定时回去参加测评,我认为他会同意的。” 西法霍然睁大眼睛,想了想,觉得这套说辞没准真的可行,于是道:“那我晚上就去见父皇。” “别急,”苏逝川说,“他今天一定累了,你让他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往后两人不再说话,安静下来以后倦意上涌,苏逝川在西法身边会习惯性放松,很快就睡着了。 傍晚六点,太阳开始西落,金红色的霞光洒满大地。 苏逝川被车窗透进的一缕光亮晃醒,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睡了很久。 车队进入教会区,驶上错综的街道。 这里的建筑风格更加复古,完全不带有一点现代科技的成分,民宅和商铺都是由最普通的砖石搭建,以帷幔遮挡住窗和门,外墙绘制有图腾和符号。随着天光将暗,沿街摆放的烛台亮起烛火,而火光又被烛台古怪的造型扭曲,折射成光怪陆离的影子,被风吹晃,登时显得分外诡谲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来。”西法看着窗外说。 苏逝川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感觉怎么样?” 西法思考了一下措辞,如实回答:“像时代以外、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说得不错。”苏逝川客观道,“每一种宗教都需要漫长岁月的沉淀,放在银河时代更是这样,因为只有时间才能考验人心的虔诚,也只有时间才能为所谓的神明带来信徒。” 西法闻言顿时笑了:“听起来你好像不信?” “在这里就不要提不信了。”苏逝川狡猾地说,“只是对于我这类人来说,神明没有手里的光剑好用,信仰没有流下的血忠诚。你信它不如信我,因为神需要眷顾的信徒太多了,而我只眷顾你一人。” 西法笑得愈发停不下来,半晌后,才感慨似地说:“逝川,幸好你不花心,不然就凭这张嘴,得骗到多少单纯的人。” 苏逝川瞪了他一眼,道:“你老师我不是饥不择食的那种,不像某些行为轻佻的皇子,随随便便从晚宴上约回去一个就睡。” 西法不笑了:“……” 又过了一会儿,车队在一座雪白的建筑前停下。 苏逝川推门下车,快步走到皇帝的专车旁。随行的上百名皇室禁军分散开来,按照预定方案驻守在教堂四周。 侍从开门,安德鲁和白皇后下车,等候在正门前的大主教查尔斯携教众迎上来,向皇帝行礼,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光明大教堂。 再往后不需要苏逝川跟随,他自觉放慢脚步,让自己脱离人群。结果已经走出数米的皇帝忽然停下,回头看向苏逝川,淡淡道:“你应该是第一次来,该去后院看看。” 苏逝川猝不及防地一怔,几秒后反应过来,欠了欠身,道:“是,陛下。” 待众人走后,车队被调遣安置在了别处,下属的几名官员依次向苏逝川汇报驻守情况。苏逝川听得认真,又特别强调了需要注意的几点事项,然后才示意可以退下了。 西法适时上前,垂眸留意了一下苏逝川的表情,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过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父皇为什么让你去后院?” 他话音没落,苏逝川仿佛恍然回过神一般,看着他,轻声说:“那里有一座陵园,用来埋葬为洛茵帝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其中也有我的父亲。”他莞尔一笑,“要一起来么?” 夕阳余晖似火,苏逝川面朝落日,瓷白的肌肤如同被镀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金粉,可西法却觉得他那个笑容很假,假得就连阳光都没能赋予丝毫的温度。 光明大教堂毗邻湖水,风景自然,没有一点人为搭建的痕迹,傍晚的景色十分优美。 两人走了十几分钟才绕到教堂后面,这座附属的陵园并不华丽,只是用普通的铁艺栅栏围拢起来的,沿栅栏底部又种满了终年常绿的藤蔓植物,藤蔓爬满栅栏形成了天然遮挡,将内外隔绝开来。 陵园的门没有锁,苏逝川将其中一扇铁门推开,轻车熟路地走到最深处,在其中一座墓碑前停下。西法跟在他身后,总觉得这不是第一次,否则怎么可能连寻找的过程都没有,他明明就是早知道了位置。 然而这种疑问不合时宜,他只想不说,把好奇压进了心里,转而看向苏逝川面前的墓碑——那座白玉墓碑表面无尘,碑座前放了素白的花束,一看就知道会有人定时过来打理。 “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家里的事。”受环境影响,西法的嗓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沉睡的亡灵。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苏逝川轻描淡写道,“你不会觉得很奇怪么,我父亲是开国统帅,我却只比你大几岁,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西**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经苏逝川一提才意识到这根本不可能。 银河时代后,人类的平均寿命增加至二百岁,通过基因修复、器官替换等等医疗手段,还可以让衰老的人重新拥有年轻的容貌,甚至可以继续延长寿命。但是苏逝川毕竟太年轻了,他父亲为帝国奠定基业的时候少说也得是个成年人,活到他出生恐怕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又怎么可能有孩子? “你……不是他亲生的?”西法能察觉到苏逝川不想提这事,所以没把刚才那番念头说出去,随便扯了个答案当做回答。 “怎么可能?”苏逝川弯起嘴角,声音忽而漫上一层嘲意,“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说我跟他长得像了。” “其实关于他我了解的内容也很少,只是偶尔会听家里的管家提起。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终生未婚,也没有伴侣,更不可能有孩子。可是到了后来,皇帝很希望他可以留下子嗣,更希望他的后人可以继承他的骁勇善战,在未来继续为帝国效力,所以要求他保留下精|子。” 西法震惊了。 “据说父亲同意了,他提了要求,规定孩子必须在他过世以后才能被孕育。换句话说,我出生就是为了对帝国效忠,不是出于个人的选择,也不是出于父母的选择,而是洛茵帝国选择了我,从一开始我就注定不属于我自己。” “你甚至可以把我当成一个人造产物,他们必然会从受|精|卵中遴选出最好的,再通过基因技术让我变得足够完美,变得足够符合他们心里‘统帅独子’的模样。” 西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以为统帅独子是与生俱来的光环,却没想到是套在苏逝川身上的枷锁。 “小时候我不知道,罗叔也只说我父母在我一出生就过世了。”苏逝川伸手扶住墓碑边缘,五指不由得扣紧,“那时候我确实信了,信了很多年。直到我长大,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开始听见流言蜚语,我才逐渐从那些讽刺我的人嘴里拼凑起了真相。” “那个皇帝是……”西法下意识脱口。 苏逝川低头轻笑出声,那种笑好像是发自肺腑,又好像是一层虚伪的假象。过了很久,他不笑了,声音低哑得仿若呓语:“就是陛下。”他回头看向西法,看着他满目的不可置信,却宽慰道,“不用觉得愧疚,我承认我曾经恨过他,觉得他既不尊重父亲,也毁了我这一生。” “但我现在很感谢他,”苏逝川松开墓碑,转身来到西法近前,轻轻抚摸上他的侧脸,“我谢他让我有机会遇见你——” 他在心里补充—— 两次。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很多人问封尘上辈子怎么样了,其实重生文很难做到面面俱到给所有人一个前世今生的,况且封尘也不算我设定里面的男配一(十七)&男配二(星陨),看过我几本的妹子应该都知道我习惯的设定是主角四人组,即攻受+男配X2。 不过这个问题还是可以回答的,他肯定是护送西塞撤离,原因就是他是西塞一手培养起来的人,西塞自己要走,肯定也会带走自己人。 第58章 Chapter 58 【命运的交错处】 眼睫垂下, 西法定定注视着苏逝川的眼睛, 低声道:“我们的命运,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谢不如好好感谢自己。” 闻言,苏逝川微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听上去, 你们的感情似乎也不太好?” “该怎么说呢。”西法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嗓音略微浮起一丝嘲意, “这件事应该没有人会主动提起来,所以帝国上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听母妃说过,才会偶然得知。” “其实她是被洛茵帝国后期吞并的一颗小行星上的公主, 在向帝国投降后, 我的外祖父把她进贡给了父皇,以换取继续管理行星的权力。我不知道具体是出于什么原因, 总之父皇接受了附属行星的贡品,母妃也接受了自己成为贡品的事实, 他们在一起了, 却没有爱情。” “我的母亲不爱父亲,父亲也不爱我的母亲, 作为这样两个人的孩子,我从小就没被任何人爱过,直到遇见你……”西法抚摸上苏逝川落在他脸侧的那只手,取下了握进掌心。 “我总是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问你是不是也把我当成了任务目标,怀疑你是在替别人做事,怀疑你接近我是抱有其他目的,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他低下头,将额头跟苏逝川贴在一起,“我认真了,所以很怕你有一天会离开。” 两人鼻尖轻触,温热的鼻息交错缠绵,苏逝川感觉到他在微微发颤:“西法……”他伸手抚上他的脊背,主动将他拥抱进怀里,“别担心,我哪儿都不去,说好了看你长大,我一天都不舍得缺席。” “你太会说话了,”西法放松下来,回抱住苏逝川,“等你做到了,我再信你。” 苏逝川笑而不语,搂住他肩背的左手一正手腕,查看通讯器时间:“时候不早了。”苏逝川把人松开,“你毕竟是随行的皇子,第一天还是要适当跟在陛下身边的,而且也快晚餐了,先回去吧。” “你呢,不一起?”西法说。 苏逝川莞尔,笑得十分温和,看向旁边的墓碑:“难得过来,我想多待一会儿,”他又看向西法,特别补充,“一个人。” 西法很理解地点了点头,静了几秒,忽而笑道:“他或许有保持孤身一人的理由,但是只要见到了你,他就一定会爱你。” “这种哄小孩子的话可哄不了我。”苏逝川笑了。 “不是在哄你,只是实话实说。”西法伸手十分亲昵地刮了刮苏逝川的鼻梁,“你这么好,即使不爱,也不会让他厌烦的。” 话闭,西法转而握了握苏逝川的肩,没再多说,沿原路离开陵园。 苏逝川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被一排柏树遮掩了去,才缓缓收回了目光。有些事,果然是了解得越多就越觉得辜负,西法贵为洛茵帝国的小皇子,却没有因此受宠,反而在人后受尽冷落,到底是怎么形成刚遇见时候的那种性格的? 苏逝川哑然失笑,可再细想又觉得心疼。 上一世他追了那么多年,他低头捏紧鼻梁,用力地揉了揉,为什么要让他追那么久?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苏逝川快速收拢好情绪,眸光重新冷清下来。他转过身,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从容不迫地看向来人:“原来已经到了,发生了点意外,我还没抽出时间联系你。” “在陵园入口,我看见你说的‘意外’了。”封尘的语气稀松平常,透着股令人舒服的熟稔感,他定着苏逝川看了一会儿,继而垂眸看向那座年代久远的墓碑,“感觉怎么样?” 苏逝川无所谓地笑了笑,坦言道:“没什么感觉,就像是来探望一个陌生的前辈。我了解他传奇的一生,了解他的丰功伟业,但却不了解他那个人,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感觉?悲伤么?”苏逝川摇头,“感觉不到。” “你真冷血。”封尘客观评价。 苏逝川眉梢微挑,给了他一个狐疑的眼神。封尘仔细想了想,认真回答:“我知道你对他没有感情,我想说的也不是你跟父亲的关系,而是你可以把感情这种抽象的东西区分得很细,给每一种明确的定义,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上面浪费时间,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我可以把它当成赞美么?”苏逝川跟封尘并肩而立,同样看着面前的墓碑。 “可以。”封尘笑了起来,“那件事怎么安排?” 苏逝川抽出根香烟含进嘴里,打火点燃,吸了一口淡淡道:“我不确定陛下什么时间是一个人,也不确定西法什么时间会来找我,看情况,你等我通知吧。” “好,我听你的安排。”说完,封尘静了半晌,最终还是犹疑着开了口,“为什么要对西法坦露自己的身世,从小到大,你不是一直很不喜欢提起那件事么?” 苏逝川侧头看他,没有说话。 封尘猝然看进了对方幽暗的眸底,仿佛被某种生分的物质刺了一下,匆忙做出解释:“我无意偷听你们的对话,但是这里太静了,我考虑过暂时离开,又担心会错过跟你见面的时机。” “没关系,反正都是你知道的事。”苏逝川的口吻很淡,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味道,“人心理上都存在一个弱点,他们很容易在倾听过程中安静下来,下意识去感同身受,继而产生共鸣、放下介怀。我不是在单方面向西法坦露自己的身世,而是在和他交换秘密。” 封尘恍然大悟,不得不感慨苏逝川这人真心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在他身上哪会有什么真情流露?说逢场作戏虽然过了,但这里面到底有几分真情和几分假意,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才说得清楚。 “你有迟疑?”封尘一阵见血地点出来。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毕竟是他的父亲,不多问一句我会良心不安的。” 封尘闻言侧头看他:“那如果从三殿下那里得到的是完全相反的答案呢?如果他们感情很好,你又打算怎么办?” 苏逝川迎上他的视线,心平气和地说:“那我会做好良心不安的觉悟。” 封尘不置可否,没有说话,心里却想了很多。他设想了假如自己身处苏逝川的位置,设想了假如未来西塞安排他对苏逝川身边的人下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究竟会不会犹豫?犹豫过后又究竟会不会做? 说一句话很容易,暗杀一个人对他们来说也很容易,真正困难的是事后面对。 “觉悟”这种抽象思想每个人都有,但觉悟可以承受住多沉的担子,这就要因人而异了。 见他不在提问,苏逝川便弯腰把抽剩的半支香烟插在父亲的墓碑前,上午或许刚下过雨,草坪土质变得十分松软,散发着好闻的水汽。苏逝川的样子看起来很虔诚,似乎真的是远道至此的扫墓人。 做完这些,他转身独自出了陵园。 此时太阳的西落渐入尾声,万丈光芒从地平线射出,在湖水表面映出一道闪闪发亮的波光。苏逝川放缓步子,终于得空把“三殿下也在”这件事通知给了星陨。 按照计划,“刺杀皇帝”和“刺杀皇导师”这两件事必须尽可能同步进行,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上削减他身上的嫌疑,所以苏逝川安排星陨随时关注皇帝的动向,现在这个时间,那三人很可能已经在教堂内了。 只差一个时机,如果迟迟等不来皇帝独处的机会,那就只能让主教和皇后为他陪葬了。 夜十点,苏逝川洗过澡,正在查看下属反馈回来的值岗报告。这时敲门声响,他没有在意,只当是又有下属上门汇报些事情,便随口应了声:“请进。” 门被应声打开,来人没有进来,就地对苏逝川说:“原来中将在处理公务,看来是打扰了。” 苏逝川听出对方的声音,匆匆偏头确定,然后赶忙起身迎上去:“您怎么来了,陛下有事?” 门外站的人是皇帝身边的总管,见人来了,便朝苏逝川客气地欠了欠身,说:“陛下想约您去书房谈谈,不知道中将现在忙不忙。” “都是日常报告,我可以回来再看。”苏逝川说,“劳烦您带路了。” 整座光明大教堂呈现出倒置的十字形,礼拜堂位于主建筑的一层,后面则是休息区和中庭的露天花园。总管所说的书房也在主建筑,紧挨着礼拜堂,书籍多以宗教方面的为主,对普通人来说可阅读性不大,但因为隔音效果极好,所以很适合面谈。 苏逝川跟在总管身后,翻腕查看通讯器,不出意外地看见了苍星陨发来的消息,内容大致为皇帝在一个适合下手的地方,询问他的意思。苏逝川不方便细说,只回复了让他们做好准备。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光明大教堂的礼拜堂。 这类建筑的修建很讲究角度和方位,彩绘玻璃的安置往往极有技巧,要确保光束穿过玻璃可以洒落在主神的雕像上,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二十四小时绝不间断。 礼拜堂燃烧着上千根白蜡,火光无风自动,一束清冷的月光穿过东面斜顶的那扇彩窗,倾泻而下,盈盈铺洒在主神慈爱俊朗的面目上。苏逝川从旁边的过道绕过去,投映在地面的影子被烛火无限拉长,延展至雕像表面,形如近神的鬼影,无声和诡秘。 大厅里已经部署好了皇室禁军,哪扇门后会通向书房一目了然,苏逝川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整座礼拜堂的结构,在脑中快速规划好三位下属的撤离方式。余光不经意间一瞥,苏逝川短暂一怔,旋即很大方地侧头看过去。 西法坐在中间一排长椅上,手肘支着前面一排的椅背,十指交握相扣,把自己加装成一名虔诚的信徒,实际上却在肆无忌惮地摇尾巴。苏逝川朝他扬起嘴角,意思是“我看见你了”,大尾巴狼则不怀好意地吻了吻十指的次关节,然后朝他的方向轻轻一吹。 苏逝川淡定收下这个大胆逆神的**,收拢了心思,手指盲打,给封尘去了条消息:【来。】 总管在书房门前停下,苏逝川随即顿住脚步,驻守入口的禁军士兵朝他恭敬行礼,总管回头看向苏逝川,笑道:“就是这里了,中将请。” “麻烦您了。”苏逝川朝他欠了欠身,走上前敲了敲门,然后不等里面的人应答,便直接推开走了进去。 安德鲁坐在书桌后的扶手椅上,面前的桌面放着一本几英寸厚的硬壳精装书籍,但显然没有被翻动过。他抬头看向苏逝川,脸上露出笑意,温和地说:“去看过你父亲了?” 苏逝川关上房门,转身走过去,屈膝正要行礼,却被对方起手拦了下来。 “没有外人就免了,”安德鲁淡淡道,“站着说话就行。” “谢陛下。”苏逝川说,“傍晚的时候去看过了。” “你跟他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不过我没有见过那个时候统帅,只看过图像资料。”安德鲁笑得十分熟稔,回忆道,“洛茵帝国建国不足四百年,还非常年轻,开国的战局影响深远,所以朕才会希望能有一个同样优秀的人来保全帝国的未来。” “西塞选择了你,说明他很有眼光,即使他不选择你,你也是朕心里唯一的皇导师人选。” 苏逝川低下头:“其实逝川还没有那个能力,是殿下和陛下抬爱了。” “你有,逝川,你跟你父亲的相似可不仅限于样貌。”安德鲁就像是一位长辈,宽厚而仁慈,“今天让你过来,是因为想交给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本来还没有这么早,但近两年发生的种种意外让朕不得不提前将它提上日程。”他略略一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有关于前年国庆日那晚失踪的尤纳斯博士?” 苏逝川心底霍然一惊,静了几秒,如实回答:“记得。” “六年前,朕曾经秘密召见过尤纳斯博士,安排他研究一个以‘时间回溯’为主题的课题。”安德鲁说,“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你可以简单理解成让时间回到过去的某一点,用于改变已经发生过的未来。这个课题随着尤纳斯博士的失踪而被暂时搁置了一年,最近朕又安排了他当年的同学接受过尤纳斯留下的数据资料,继续这项研究。” “陛下为什么要启动这种课题?”苏逝川知道此时能听见这番对话的共有几人,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来历,他只能选择明知顾问。 “因为不放心。”安德鲁说得非常直白,“雷克斯的能力我很清楚,他是最了解帝**部的人之一,朕现在只有两位皇子,西塞虽有能力,但不懂得收敛野心。西法年纪尚轻,而且生性轻浮,说实话朕从来没有考虑过他。” 苏逝川抬头看他,微微眯起眼睛。 “朕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纷争结束的那一天,所以必须早作准备,把最坏的结果考虑进去,所以才会有‘时间回溯’的课题。朕会留给皇子们失败的机会,但不打算把帝国当做代价交付出去。等真到了那一天,朕相信课题会研究成熟,项目负责人会制定出完善的计划,朕能做的就是选拔出执行这项计划的人。” 他注视着苏逝川:“朕希望是你。” “臣……”苏逝川心底的讶异不轻,阴差阳错,他竟然能从另一个角度见证“狩猎计划”的诞生! 这一次通知他的人不再是尤纳斯博士,而是皇帝本人…… “如果有人可以改变洛茵帝国的命运,朕相信,那个人一定是你。” 苏逝川已经无法再听进安德鲁的话,整个大脑仿佛倏而放空了一般。原本以为是因为身处在位置上,所以才必须担负起复国的任务,现在看来,或许他生来就是安德鲁为洛茵帝国准备的一条后路,用来弥补皇子的失败,用来保全他的帝国。 “这项任务至关重要,”安德鲁没能察觉苏逝川的异样,满目真诚地看着他,“朕将他交付与你,就相当于把帝国交到了你的手上。” 苏逝川没急于回答,而是深深缓了口气,平复下愈发躁动的内心。他在皇帝面前单膝跪下,姿态恭敬,语气异常郑重:“陛下,臣有一件事需要向您汇报。” “你说。”安德鲁应允。 苏逝川站起来,缓步绕过书桌,在扶手以后站定。 那一瞬间,苏逝川幽深的眸底仿佛结了一层冰,阴冷至极。他单手扶住椅背,附身在安德鲁耳畔,用仅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耳语道:“陛下,其实您很有先见之明,你的不安在五十年后已经逐一应验了。” 安德鲁一怔,下意识就要开口,苏逝川比他反应更快,径直用另一只手捂住男人口鼻,大力压向椅背。 “安静,陛下,这里不安全,可能会被别人听见。”他低声提醒。 安德鲁轻信了苏逝川的话,果然安静下来,而苏逝川却没有松手。 “我就是那个替您执行‘狩猎计划’的人,已经三年了。当初劫持尤纳斯博士的人是我,因为我需要他协助,同时也必须避免计划再次启动的可能性。未来只能改变一次,我会尽心完成任务,所以要确保没有人能再次利用时间回溯再次改变未来。” 安德鲁斜睨向近在身边的苏逝川,眸光缓和,似是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似是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登时变得紧张起来。苏逝川感觉到了他有挣扎的意向,手上力道加大,同时右手腕子一振,暗器滑出袖口被两指夹住,直截了当地封住的男人的咽喉。 “陛下还是聪明,能这么快意识到我就是乌鸦。”他讥讽地弯起嘴角,一字一顿地说,“暗杀军部那些高官的人是我,针对洛茵帝国的人也是我,不过您不用担心,我所做的一切依然是为了洛茵帝国,为了它不会在五十年后被冠以上另外的姓氏,为了你们特兰泽家族。” 安德鲁的眼中充满了怀疑和茫然。 “我有我的方法,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就能确保您的洛茵帝国万无一失。” 形如玩弄猎物的最恶劣的猎食者,苏逝川歪着头,眸底带笑,嗓音温润,手上却是在威胁。安德鲁一颗心随着他的叙述起起落落,不敢不信,又不敢全信,到现在也没看出他究竟打算做什么,只觉得这平日看上去矜持冷静的年轻人,眼下竟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 “这三年以来,我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机关算尽。您构筑出了一座象牙塔,却没想过我回来以后孤身一人的被动,但是我挺过来了,举步维艰地走到了今天,更有幸亲耳听见了您的嘱托和您的信任。” “陛下,在这一世,属于您的部分已经提前结束了。” 安德鲁身子剧颤,眼神万分惊恐。 苏逝川悲悯地看着他,道:“不过您要记住,取您性命是因为皇储殿下等不及要坐上群星之耀的位置,而我只是按照计划遵循了他的意思。”他低低一笑,“杀了您的是您亲自选定的继任者,两世如此。” 话音没落,封在喉间的两指果断压下。暗器锋锐的边缘割穿皮肉,直扎进动脉。 苏逝川直起身子,手臂朝侧面扬起,血线随惯性飚出,飞溅上旁边的书架,另一只手依然捂在对方脸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过了几秒,一道细红的伤口才在颈前浮现出来,下一刻血浆喷涌而出!安德鲁身体痉挛抽出,被封死的口部大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同一时间,书房仅有的一扇彩绘玻璃窗从外面爆开,身穿暗色作战服、兜帽深戴,面罩掩面的封尘破窗而入,见状不觉拧紧眉心。 “你怎么自己动手了?” 他话音没落,门外蓦地响起一记撞击声。紧接着骚动传来,书房门被擂响,一名禁军急道:“统领,有刺客!” 封尘第一时间看向苏逝川,猛然意识到什么:“无名者?他们的目标是——” 就在这时,窗口再次荡进来一个黑衣人影,来人短暂迟疑了一秒,继而果断抽出光剑,揉身贴近,朝苏逝川悍然出手。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西法和逝川还挺像,难怪是西皮【doge】 第59章 Chapter 59 【当圣光染血】 “逝川小心!”封尘急道。 苏逝川劈手抽出腰间的光剑手柄, 释放出剑身, 正面接下黑衣人的攻击,振臂格挡开来。极月力量不及,整个人向后倒退数步堪堪稳住身体,一定神,目光滑向扶手椅上的人, 这才惊觉皇帝竟然死了! “你!”极月不了解内情,此番不过是按照苍星陨的安排行事, 她看了看苏逝川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另一名“刺客”,眸底渐渐浮起一丝讶异,“你们竟然暗杀了帝国皇帝!”她一怔,下一秒即刻反应过来, 讥讽道, “看来是西塞等不及上位了?” “聪明。”苏逝川冷笑着扬起嘴角,绕过书桌, 横身挡在封尘面前,看似保护同伴, 实则是为了避免他插手误伤极月, “你先走,”他头也不回地说, “别再说话,以免暴露了身份。” “他们是来暗杀你的,”封尘压低声音,一双眼死死锁在极月身上, “我怎么可能走?!” 这个结果是在苏逝川的计划之内的,换句话说,只有封尘留下,另外三人才会更方便脱身。 然而计划归计划,苏逝川还是要表现出相应的焦急,正欲开口反驳,与两人对峙的极月却没打算给他们更多废话时间,手腕一拧摆正剑身,再次出手进攻。封尘反将苏逝川挡在身后,提剑迎上。 两人铮然交手,光剑灼热的剑身撕咬在一起,登时电流四溅。 这里空间局促,极月的身手不及封尘,时间一长必然会落于下风。而且皇帝已死,他需要借助各方混战的局面洗脱嫌疑,不适合在这里久留。考虑到以上两点,苏逝川转身直奔书房大门,一剑刺穿锁芯,大力一拧,然后起脚将门踹开。 门板开合受到了阻挡,苏逝川垂眸一看,只见不久前向他通报的禁军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断气了。苏逝川跨过尸体,快步冲进礼拜堂。见目标脱身,极月心中大急,将光剑用得极为狠辣,逼迫对手后退,找准空隙紧跟出去。 整座大厅一片混乱,幽暗的烛光将人影投射上墙壁和地板,形成一大片光怪陆离的摇曳影像。 苏逝川贴墙故意不被下属发现,按下耳麦单连苍星陨,吩咐道:“极月被缠住了,帮她脱身。” “是。”苍星陨回,“你那边怎么样?” 苏逝川淡淡道:“死了。” “我们什么时候撤离?” “等该来了的都来了,你们就暂时离开。” “明白。” 交代完,苏逝川走进两排长椅之间的过道,眸子眯起,凝神扫视过礼拜堂,专注寻找西法的身影。忽然,他感觉脚踝一紧,下意识就要提剑,却听见对方颤声急道:“中将,是我!是我!” 苏逝川低下头,正看见皇帝的贴身总管从椅子下爬出来,身体抖得快脱型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地紧紧搂着他的腿:“有刺客……来、来刺杀陛下……快让您的人来——” “来不及了,”苏逝川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心平气和地看着他,“因为你的陛下已经死了。” 总管一愣,仿佛连颤抖都忘了,他惊恐地回望着苏逝川,手指僵直,一寸一寸从他的靴筒上拿下来:“你为什么这么镇定?”他向后挪了挪,“难道你早就知道?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失声尖叫,那叫声很快被四起的打斗淹没,像徒劳投入水中的一粒沙。 “我是皇储的人,”苏逝川拿剑尖指着他的脖子,“殿下有令,一个不留。” 总管的瞳孔骤然紧缩,眸底映着剑身雪亮的蓝光,他的身体向后僵住,似是卡死在长椅跟地面之间的狭窄缝隙,而失光的眸子里还倒映着那人抽剑而去的背影——一切不过说话间的短短数秒,他连迟疑都没有。 同一时间,封尘紧随刺客出了教堂书房,倒挂在墙体浮雕上的苍星陨一跃而下,直接了断地把人截住。封尘脚下急停,握住剑柄的五指不觉扣紧,两人装束近似,均是面罩掩面、兜帽深拉的刺客扮相,封尘留意到对方落出帽檐的一缕银发,彻底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看来逝川在你们的暗杀名单上了?” “杀他不是因为他是苏逝川,”苍星陨摸向腰间的暗器,犹豫了几秒,还是改为取了把无毒的飞刀出来,“而是因为他是西塞的狗。” 封尘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苍星陨早就习惯了别人用类似的眼神看自己,起手按下耳麦,不紧不慢地说:“刚才忘记问了,能伤么?” 礼拜堂的另一边,苏逝川跟终于摆脱了干扰者的极月狭路相逢,闻言仔细思忖了半秒,回道:“别太过分。” “明白。”苍星陨重新看向封尘,心想,不死就是不过分。 另一边,极月狐疑地拧紧眉心,质问道:“你在跟谁联系?!” 苏逝川松开耳麦,看着她笑得一脸温和:“老师的事,不需要学生过问。” “住口!”极月厉声道,“今晚是你不幸,我们Boss要求必须取了你的命,苏教——” “你下不了手。”苏逝川淡定打断她。 极月蓦地静了,垂在身侧的手被捏得骨节作响:“谁说我下不了,苏教,你明明一点都不了解我!” 话音没落,极月踏上长椅纵身跃起,凌空时身子扭转,改双手握剑朝苏逝川发出蓄力一击。两人实力相差悬殊,苏逝川有意让她,更需要她在自己身上留下暗杀的印记,所以不仅不避,反而垂下了执剑的手,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极月猛然收手,剑锋因此偏转,劈开了要害,径直刺入苏逝川肩窝。 “你——!” 极月眼眶通红,抬眸迎上苏逝川的眼睛。光剑剑身的温度极高,这一下即使没中要害,其本身携带的有害射线也足以熔化掉人的血肉。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极月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牙关咬紧,只想尽快把剑抽出来。 苏逝川比她淡定得多,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后,他忽然伸手扣住极月的腕子,与此同时拧身起脚,径直侧踢上对方腰侧。极月毫无防备,生生吃下了这击,整个人凌空飞出数米,轰然撞上长椅,万分狼狈地滚落在过道间。 直到这时,苏逝川才把光剑从肩膀上取下,收拢了剑刃,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现在你再说,我到底是不是了解你?” 极月痛得眼前发黑,手肘撑着椅面,艰难起身。 “那又怎么样?”她嗓音发颤,态度却是坚定的,“只要你继续留在西塞身边,乌鸦就会一次又一次地下达暗杀你的命令,我确实下不了手,可如果换了别人,你就必死无疑了!” 苏逝川笑而不语,伸手揩了些肩膀的血,用手指撵开。 两人身后,西法隔开保护在身前的三名禁军,冲向苏逝川,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你怎么样?” 苏逝川这才表现出一点伤者该有的虚弱,侧头看向西法:“有刺客还到处乱跑,你什么时候才能听话?” “我不需要被你的人保护。”西法把人就近按在长椅上,接过他手中那把光剑,转身走向极月。 苏逝川没拦,安心坐在那里休息,目光静静追逐这西法的背影,看那位被他保护了三年的小皇子今天提剑挡在了他面前。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你不拦么?”苍星陨的声音自通讯频道响起,“极月对你下不了手,对别人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不拦。”苏逝川说:“极月是个不错的对手,正好让西法练练。” 苍星陨静了几秒,漠然评价:“真偏心。” “那是我男人,不偏他偏谁?”苏逝川查看通讯器时间,抬腕的动作拉扯到了伤口,他疼得微微拧眉,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频道里依然有打斗声,显然没有结束,苍星陨气息微喘,过了一会儿说:“挺厉害。” “那当然,他的实力可不是假的。”苏逝川笑道。 “……”苍星陨有点郁闷,“你在我面前夸跟我动手的人是不是不太合适?” 苏逝川起身站起来:“当然,还是我们家星陨更好一些。” 十余米外,被敷衍的刺客先生眉心浅蹙,更加郁闷的是自己竟然做出了疑似“求表扬”的行为。 就在这时,大厅的打斗终于惊动了教堂休息区的人,大量皇室禁军从各个入口包围进来。 见时机差不多了,苏逝川提醒星陨准备撤退,不远处西法跟极月的优势逐渐拉开,极月的面罩被挑掉了,脸颊挂了道极深的伤口。苏逝川担心在这样下去极月会受重伤,忙亲自加入战局,佯装帮忙,实则给极月制造脱身的机会。 苍星陨的命令应该已经传达过来,极月虽然心有不甘却并不恋战,在一个西法被苏逝川挡住身位的空当抽身而去。苍星陨摆脱掉封尘,偷袭禁军的三人会合,从书房的破窗匆匆离开。封尘也不敢久留,跟对方一齐逃进书房,顺手割下皇帝的头颅一起带了出去。 整个突袭发生不过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礼拜堂狼藉一片,禁军各小队的负责人统计战损,第一时间将情况汇报给苏逝川。 忽然,书房传来骚动,跟进去追捕刺客的士兵惊慌失措地跑到苏逝川面前,“扑通”跪下:“回中将,陛下他……遇刺了!” “什么?”苏逝川霍然起身,原本就失血过多,闻言脸上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也太过短暂,如同台风过境,给所有人都来了个措手不及。围在苏逝川面前的五名负责人脸色更是齐齐一变,震惊过后,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三殿下。西法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带着不甚明显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你再说一遍?”西法沉声道。 “陛下遇刺,而且——”汇报那人或许是被西法的脸色吓到了,垂眸不再看他,“刺客带走了陛下的首级。” 苏逝川快速扫了西法一眼,见他没出声,便正色吩咐道:“立刻传令,独立区全城戒严,必须追回陛下的首级。”他看向几名下属,“一队留守教堂,剩下的人全体出动。” “是!”众人齐声。 情况紧急,所有人片刻不停地依照安排行动起来。 苏逝川又对赶来报告的人说:“你去把陛下遇刺的消息告诉皇后,让他们务必下来一趟。” “是!”那名士兵领命,匆匆走了。 苏逝川面色惨白,走到西法面前,抬头看着他的脸。西法恍然回过神,目光落在苏逝川肩上的那处伤口,他的制服被血液洇湿了大半,有血沿指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光剑的贯穿伤不可能自愈,被灼伤的腐肉必须尽快处理。 “我去给你找随队的军医,你不要再指挥了。”说完,他转身要走。 苏逝川把人拦了下来:“陛下遇刺是我的失职,后续怎么能不指挥?” “你也是他们的目标,”西法说,“明天我就送你回双月殿,这里太危险了。” 他话音没落,礼拜堂与中庭相连的门被打开,白皇后穿戴整齐,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两人面前,然后不由分说地给了西法一巴掌。 苏逝川眸色一暗,在这女人再次扬起手臂前挡在了西法面前:“皇后殿下!” 白皇后毫不客气,第二下直接打在了苏逝川脸上。 那一刹那,整座礼拜堂鸦雀无声。 “废物!”白皇后注视着面前的苏逝川,“你身为禁军统领,失职至陛下遇刺身亡,等回去以后,我一定让皇储对你撤职追责。” “母后。”西法面无表情地说,“刺客的暗杀目标是父皇和苏中将两人,他已经为了保护父皇身受重伤,尽责于此,不应该再受惩罚。而且他还是皇兄的导师,如今父皇过世,皇兄继位在即,皇导师怎么能轻易更换?” 白皇后冷眼斜睨向西法,讥讽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父皇尸首不全,你身为在场唯一的皇子,不去替他追回首级,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西法还要再说,却被苏逝川拦了下来。 苏逝川神色郑重,朝白皇后欠身行礼:“皇后殿下教训得对,等回去以后,臣会主动向皇储殿下领罚。”他维持着躬身的姿势,肩膀伤口撕裂,血珠滴落,白皇后十分敏感地朝后退了一步,像是怕溅落在裙角上,并没有理会苏逝川。 苏逝川也不介意,兀自站直身子,转身看向西法,恭敬道:“三殿下身为皇子,确实应该亲自追回陛下的首级。”说完,他朝他莞尔一笑,又用口型补充:“听话。” 西法不再说话,转身离开礼拜堂,苏逝川看向留守小队的负责人,说:“你带人跟着,务必确保三殿下不出任何意外。” “是!” 最后一组禁军很快撤离,仿佛没人意识到教堂处在了守卫的空白状态。 苏逝川脸上的笑意消失,直到离开的手下将正门关紧,他缓步来到皇后身边。听见脚步声,白皇后连转身的兴趣都没有,道:“你怎么不跟过去,就因为肩上有伤?”她冷笑一声,“苏中将,你的命是陛下给的,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就应该为我们特兰泽家族——” 话没说完,她忽然听见身后的苏逝川说:“计划做个变动,你们得回来一趟。” 白皇后微微怔住,紧接着满腹狐疑地转过身,正看见苏逝川松开了按住耳麦的手。 “你在跟谁说话?”她戒备地眯起眼睛。 苏逝川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用完好无伤的那只手拉起战术面罩,又佩戴上作战服的兜帽。 “实话可以告诉你,刺杀陛下正是皇储殿下的意思。” 白皇后闻言大惊,厉声道:“这不可能!” 苏逝川收起光剑,将剑柄别回腰间,缓步走上铺着红毯的过道,走进月光下,来到那尊神圣皎白的主神雕像前。 这时,书房敞开的门后再次传来骚动,礼拜堂内的众人纷纷侧目看去,一名负责看守皇帝遗体的士兵夺门而出,惊恐大叫:“他们又——”他的声音戛然而住,脚下绊倒,整个人迎面砸向地板,背心赫然插着一把飞刀。 伺候在皇后旁边的几名侍女发出惊呼! ——按照计划,携带有皇帝头颅的封尘会吸引开全部禁军,给隐藏在教堂顶部的三人充分的撤退时间。 然而苏逝川现在有个全新的想法。 去而复返的三名刺客鱼贯出了书房,苍星陨弯腰拔出尸体上的飞刀,十七跟在他身后,目标明确地看了一圈,最后找到了长身而立于雕像下的主人。 “Boss怎么也来了?”极月的脸颊还往下淌着血,不解道。 “谁知道。”苍星陨边说边按下耳麦,“什么事?” 苏逝川转身看向满脸愕然的白皇后,轻描淡写地说:“就是觉得这人没必要留下,让你们回来清个场。” “听上去你好像不高兴了。”苍星陨顺着苏逝川的视线看过去,认出了目标人物是皇后。 苏逝川“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只清礼拜堂,还是清整间教堂?”苍星陨又问。 “主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用教会对帝国施压争权争了很多年了。”苏逝川道,“也顺便解决了吧。” “明白。”苍星陨松开耳麦,对两位搭档说,“乌鸦要清场,教堂里面,一个不留。” “是。” 那一晚,光明大教堂的礼拜堂仿佛被血液浸透,白皇后的尸体被主神头顶的冠冕刺穿,血浆淌满了雪白的雕像,大主教查尔斯在自己的卧室内遇刺身亡。 当对神明的歌颂败给求饶,赞美诗被尖叫取代,当圣光染血,苏逝川却仿佛在炼狱一般的景象中看清了眼前的路。 “你要怎么办?”打发走另外两位搭档,苍星陨擦干净手指沾上的血,独自来到苏逝川面前,“这在计划之外,想好回去怎么解释了?” 苏逝川把遮面的东西摘下来,似是如释重负地缓了口气:“放心,没有我解释不了的事。”他取下光剑交给对方,“下手狠一点,结果已经超出了预期,肆意妄为总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你的狗会杀了我。”苍星陨接过剑柄。 “我会让他给你留口气。”苏逝川被他逗笑了,“计算好位置,他们大概还需要两小时才能回来。” “你知道的,我只会杀人。”苍星陨释放出光剑亮蓝的剑身,起手,直刺入苏逝川的胸腔,径直贯穿到底。他顺势走过去,用另一只手环抱住对方,引导他坐在地上,“位置对么?” 那把剑从胸口,穿过心肺之间一道狭窄的缝隙,背心透出,位置掌握得分毫不差。 苏逝川疼得满脸是汗,伸手扣住苍星陨的手臂,十分虚弱地笑道:“还可以,只不过……你要是再不……抽出来,我的、我的内脏可能会被有害射线灼伤。” “抱歉。”光剑应声拔出,苍星陨收起剑身,把剑柄揣进怀里,“我暂时不走,会一直等到你得救。” 苏逝川意识消散,用仿若自语的声音喃喃道:“辛苦了。” “你的计划总是自杀性的,真是不怕哪天把自己玩死。”苍星陨知道他听不见了,但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然后轻轻把他放在了地上。 大量血液洇出,在苏逝川身下扩散开来。 苍星陨垂眸盯着那滩血迹,倏而起身朝后退了一步,他身上染过的血不计其数,但唯独不想沾上这个男人的。 伴随着愈发浓烈的血腥气,礼拜堂彻底安静下来,苍星陨注视着陷入昏迷的苏逝川,一步一步向后退到墙边,这才转身,动作利索地攀上墙壁,没入阴影,在一簇墙体雕花后隐藏起来。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算算也是第三次受伤了,平均每次行动一次【二哈】 第60章 Chapter 60 【深春的一场雨】 苏逝川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教堂高耸的尖顶已经消失了,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很淡的消毒液味。 周围很静,说明外面没人,或者说这是一间隔音非常好的病房。 苏逝川用了几分钟的时间才让大脑重新适应思考,然后挣扎着撑起身体,开始观察身处的病房。他的通讯器被收走了, 左手边的床头柜上摆了一束花,花瓶的材质引起了苏逝川的注意, 是一种很接近玻璃的塑料制品。 这是第一眼的直观结论,而更深一层的则是——它不具备攻击性。 这间病房一应俱全,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却什么也没有。 与外界连接的出入口只有一扇门,缺少了常规病房的窗子, 同时也不具备任何玻璃或是金属材质的物品。 自己被监|禁了。 苏逝川靠回床头, 淡定得出结论。 皇帝遇刺身亡,紧接着整座光明大教堂被血洗,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重伤只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被怀疑的概率, 却不可能完全摆脱嫌疑。这是军部的常规监|禁, 在意料之中,一切都在等他转醒, 只要当事人恢复了意识,那么接下来便会面对连续不断的问话。 捋清楚这个思路,苏逝川兀自拆开左肩的绑带,根据伤口的恢复情况大致判断出被送至此处的时间。 那处光剑留下的贯穿伤已经恢复了大半, 伤口完全愈合,新生的皮肉还很嫩,与别处做比较很容易区分出来。应该是为了加速痊愈而采用了治疗射线,时间不会超过一周。 这样也好,苏逝川把拆下的绷带扔进废纸篓,直接套上病号服,他本身也没打算因为受伤而耗费太久。 不知道外面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道参与了那晚的人现在怎么样了,苏逝川重新合上眼睛,一边强迫自己休息,一边不受控制地去思考应对各类问题的说辞,到最后竟也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然而他所等来的却不是军部调查员。 病房内应该安插有电子摄像头,苏逝川没有费心去找出位置,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床上休息,偶尔也会起来活动一下。大概也就是在醒来后的第二天,房门外有了动静。 苏逝川不动声色地坐起身,仔细留意门锁响动的节奏,粗略判断应该是有三道明锁。当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至少还会配有一套带生物信息的密码锁。 不消片刻,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苏逝川寻声看过去,整个人不由得一怔。 西塞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缓步走进房间,在与病床相对的沙发上落座,温声道:“我也是上午才收到报告得知导师已经醒了,所以立刻安排了时间过来看看,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恢复得差不多了。”苏逝川边说边看向入口,注意到封尘也来了。 两人短暂照面,封尘递了个眼风给苏逝川,没有更多表示,来到西塞所在的沙发后方站定。 苏逝川心领神会,终于明白为什么军部没有第一时间过来问话,原来监|禁他的不是帝**部,而是西塞个人。 “这里没有外人,封尘也坐。”西塞道。 封尘依言在旁边的那组沙发上落座,西塞长腿交叠,向后倚靠上靠背,抬头看向病床上的苏逝川,笑着说:“光明大教堂发生的事,已经在一周前听封尘说过了,现在想再听听导师的复述。”他的口吻很轻松,比起问话反倒更像是熟人之间的闲聊,甚至不带有一丝尊卑感。 但苏逝川却很清楚这是在比对他们两个人的说辞,而且是毫不避讳的那种。 “这件事是我违背了殿下的意思,擅自将您安排给我的任务告诉了封上将。”苏逝川有意压低声音,说得十分郑重,“在接到殿下的任务以后,我一直在等待合适的下手时机,直到您通知我返回帝都。我的想法很简单,既希望完成任务,同时也希望可以最大程度上降低别人的猜疑,让殿下顺利登上皇位,而不遭受一点流言蜚语。” 西塞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嘴角,说:“导师真是费心了。” 苏逝川听得出这话里的深意,但还是选择了继续坦白:“我的身份会被大部分人默认,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斩断跟您的联系,所以才会主动告知封上将,想寻求他的帮助,给自己一个不在场证明。” “最后是谁下的手?”西塞问。 “是我。”苏逝川说。 西塞挑了挑眉,静了很久,忽然笑了:“你们两个的私交确实不错,对我也是忠心耿耿,除了一个是‘请求帮忙’,一个是‘要求协助’以外,剩下的都没有问题。” 苏逝川十分配合地露出讶异的表情,抬眸看向封尘。封尘直接起身,在西塞面前单膝跪下:“苏中将也是为殿下考虑,而且又是‘无名者’屡次三番的暗杀目标,这次身受重伤完全处在意料之外,属下也是出于私心,所以才……” “我知道,”西塞打断他,“先起来吧,我也没说要罚。” 封尘起身重新落座。 西赛道:“这件事你们做得挺漂亮,也多亏了那些想暗杀导师的刺客,现在军部完全没有怀疑逝川,反而认为他们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父皇和导师两个人。” “但是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他看向苏逝川,“既然已经跟封尘约定好了合作,为什么又会选择自己动手?” 苏逝川一怔,眼睫缓缓垂下,低声回答:“暗杀目标是洛茵帝国的皇帝,不同于别人。说到底这毕竟是您交给我的任务,封上将帮我已经担了很大的风险,我们是军人,洛茵帝国是我们的信仰,我不能……让他背负上刺杀帝国皇帝的罪名。” 待他说完,西塞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你很有原则,这一点很好。” 苏逝川深深缓了口气,又道:“殿下,教堂的事,白皇后和大主教的死是我个人的失职,请您处罚。” 西塞闻言一哂,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是个没用的女人和一个自以为是的老东西,本来就是父皇遗留下来的负担,死了正好,还省去了再安排人处理的麻烦,你不用在意。”他起身走到床边旁,垂眸看着苏逝川。 这个男人难得脱下笔挺的制服,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病号服,似乎缺少了平日里八风不动的端庄感,像一株易碎却赏心悦目的植物。然而西塞看中的不是苏逝川的皮囊,而是那副皮囊之下的能力。这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他明明一直在为他做事,但他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满足,反而是隐隐地不安。 就像是想要培养猎犬的猎人,在某天忽然发现那条用得最得心应手的犬,本质上竟然是匹狼。 养不熟,驯不服,弃之可惜,留下又担心它会反咬一口。 西塞面色平静,倏而伸手捏住苏逝川的下巴,将那张精致而略带几分疏冷的脸抬起来,强迫他看向自己。苏逝川被这个不明所以地动作弄得眉心浅蹙,眸底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却碍于对方的身份不能拒绝。 那抹稍纵即逝的惊措眼神让西塞感到意外,心里不免漫上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还是能驯服的,他好整以暇地想,只不过是时候没到而已。 “军部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不会有人再来向你问话。”西塞维持着这个带有侵略性的姿势,居高临下地对他说,“父皇的葬礼定在了一周后,结束以后会宣读他的遗言,在这以前,导师就留在这里,安心把身体养好。” 苏逝川一怔,继而微微睁大眼睛:“陛下会有遗言……?” “他本人肯定来不及留下那种东西,”西塞笑道,“是我替他准备的。” “内容是……”这问题已经逾矩了,苏逝川却还是下意识问出来。 西塞倒不介意,十分慷慨地回答:“我打算让西法成为洛茵帝国的摄政王,导师觉得怎么样?” 苏逝川瞬间震惊! 没想到皇帝已死,却依然没能改变西法成为帝国对外的那把剑的命运,更没想到,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出自西塞的安排…… “我不能理解。”苏逝川怔怔望着西塞的眼睛,“殿下为什么要把到手的权力分出去?” 西塞微微挑眉:“你觉得这是分权?”他哂笑着扬起嘴角,“怎么可能。” “‘摄政王’不过是个头衔,只要不让他摄政,谁又能真的把权力从我手里拿走?”西塞道,“本来按照计划,我是想在解决掉父皇以后顺手也处理掉皇弟,以免未来出现意外。但我忽然发现西法或许留下来有用,就让他为帝国而战,岂不是更好?也不枉你费心教导他的这几年……” 说完,西塞松开手,转身扬长而去。 苏逝川则像失神了一般,低下头,按在床上的五指不觉扣紧,指关节用力到泛白,血液回流进输液的软管,他却浑然不觉。 封尘起身过来,将他的通讯器搁在床头柜上,淡淡道:“是西塞吩咐收缴的,检查完确定没有问题,现在可以还给你。但是这里没有信号,你没法跟别人……”话音戛然而止,他余光不经意间一瞥,注意到了苏逝川的手,眉心当即拧起来,捏住手腕,强迫他松下来。 “你怎么了?”封尘矫正针头的位置,看着血液回流才堪堪松了口气。 苏逝川一把抓住他的衣摆,嗓音发颤,一字一顿道:“他在用西法威胁我,他把西法放在了刀刃上,让他为帝国出生处死!”他仰头看向封尘,“他自认为大局在握,自认为坐稳了群星之耀的皇位,所以开始肆无忌惮地逼我,他就不怕我反——” “逝川,你冷静点。”封尘低声提醒,“这里不安全,你说的话都能被别人听见。” 苏逝川唇瓣抿紧,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继而缓慢点头。 封尘在床边坐下,伸手拥抱住苏逝川,借助这个姿势在他耳边耳语:“他确实把西法放在了刀刃的位置,也确实是为了威胁你,但这些已成定局,你只要按照他的吩咐行事,表现出绝对的忠诚,那把刀就永远不会出鞘,你懂了么?”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苏逝川眼眶湿了:“我懂……” ——至少这一次他明明白白听见了西塞的威胁,而不是像从前那样,以为一切都是他们既定的命运。 ——已经足够了。 “好好休息,”封尘松开他,“他暂时将你监|禁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是明面上唯一的知情人,等到皇帝下葬,尘埃落定,他自然就会放了你。” “我知道。”苏逝川说完静了几秒,又问,“这是哪里?” “皇储行宫的地下室。”封尘的语速很快,“是西塞的地方。” 苏逝川“嗯”了一声,伸手去推封尘的胳膊:“你快走吧,我没事了。” “我确实该走了。”封尘站起来,还是不放心,但也不方便再说别的,只是按上苏逝川的肩膀,安抚性地握了握。 苏逝川侧身躺下,把自己蒙进被子里。 细想起来,西塞两世将西法立为摄政王的原因相同也不同,但目的无一例外是为了将他留住——只要西法在,他就会在,西法为了洛茵帝国出生入死,他就会跟西法一起出生入死。 这步棋走得真好,苏逝川隐忍地合上眼睛,只可惜在他这里,没人能用相同的方式赢两次。 一周后,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女佣朝苏逝川欠身行礼,然后把中将制服放在了沙发上。长达半个月的监|禁终于结束,苏逝川换好衣服,佩戴上通讯器,跟随前来接应的保镖一起离开病房。 临出皇储行宫时对方提醒了群星之耀正在举行皇帝的葬礼,不过皇储也交代了导师重伤初愈,不一定非得出席。苏逝川深谙西塞这番话就是在告诉他“不要去”,于是朝保镖道了谢,转身走进湿雨朦胧的晨曦。 一转眼时间已经进入五月,帝都的春季接近尾声。 等这场葬礼过后,属于老皇帝的时代将彻底结束,接下来西塞上位,西法获封摄政王,洛茵帝国迎来全新的王朝,也是苏逝川最为熟悉的时间段。而到了这时候,前世留存的疑惑已经逐一被解开,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盘被看透了的棋局。 若是按部就班地落子,那么等待在未来的只有五十年后的覆灭,只有寻找到新的出路,打破固有的局面,才能遇见新的生机。 深春的一场雨,下得天地晦暗,苏逝川冒雨而行,脑中却是难得的澄澈。 不知不觉,眼前的景象变得熟悉起来,苏逝川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来了三殿下的行宫。 葬礼已然开始,双月殿各处都是冷冷清清的,这里也不例外。 苏逝川还没有通知任何人,似乎是想多享受一会儿眼下被世界遗忘的感觉。他穿过行宫旁边的一座小庭院,来到行宫的后花园,脑中不由自主回忆起刚见面的那天晚上,西法带他走过同样的路,然后让他在下面稍作等待的情形。 就在这时,随着走过最后一处拐角,苏逝川微微怔住,正看见一身黑色孝服的西法背对着他,站在那棵据说是皇帝亲手栽种的树下,独自一人,淋着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逝川犹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缓步来到他身后。西法听见了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我说了不想被打扰。” 他的声音很冷,带着显而易见的漠然,跟平时完全不同,像换了个人似的。苏逝川不由得多想,想西法在教堂陵园里说过的话,想他是不是真的对父亲没有感情。他相信西法不会说谎,不会编造那些令人心碎的童年经历,只不过有些感情往往只有在失去后才会慢慢被人意识到,原来它是真的存在过。 人这一生在精神层面会有两次成长,第一次是学会爱人,第二次是失去父母,他都经历了。 苏逝川注视着西法的背影,眸底有笑意,轻声道:“那我走了?” 西法闻声瞬间转过身来,上前两步扣住苏逝川的肩膀,他脸上有难以置信的讶异,把人自上而下地看了两遍:“你好了?” “嗯”,苏逝川说,“今天刚出院。” 西法长长松了口气,手臂环住苏逝川的脊背,把人小心翼翼地搂进怀里:“因为涉及的事情比较敏感,所以军部没有开放探视,也拒绝透露你在哪里。这些规矩我都懂,也知道应该配合,所以……” “没关系。”苏逝川回抱住他,静了几秒,问,“怎么没去参加陛下的葬礼?” “不想去。”手指插|进对方脑后湿润的发丝,西法埋头在他颈侧轻轻蹭了蹭,“你不在,我去那里做什么?” 苏逝川一愣,抬眸看着那颗尚未开花,在春雨下绿意盎然的树:“所以你在这里……不是因为陛下过世了?” “我只是在想你,”西法颤抖着收紧手臂,既想把人搂紧,又怕伤口还在,把人弄疼了,“我始终忘不了那天返回教堂时,看到你的样子——”他的声音带着种特殊的珍惜,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心碎与心疼,“差一点,我就失去了你。” “其实伤得不算重,”苏逝川说,“只是看起来……” “不!”西法打断他,“负责急救的医生告诉我,那把光剑几乎是紧贴着你的心脏刺进去的,可能是对方失手了,也可能是你在最后一刻自己避开了要害。但不管结果怎么样,对我来说都是只差一点!” “逝川,你能想象当时的情形么?” “我很怕母后会为难你,我根本不想离开那座教堂!可等我好不容易赶回去了,看见的却是你重伤以后,浑身是血的模样……你把我这辈子的担心受怕都给用完了。” 西法嗓音发颤,透过衣料,苏逝川能清晰感受到那颗心脏撞击在胸膛上的力度。 “那天晚上,父皇死了,母后也死了,教堂里死了那么多人,但是在我心里,他们的命还抵不上你流一滴血。”西法吻住苏逝川颈侧的肌肤,唇瓣厮磨,最后甚至发泄般咬了一口,“你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允许你保护任何人,不允许你把任何东西放在自己的性命以前,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或许是有雨水渗进了眼眶,苏逝川感觉自己的控制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差过:“西法,你必须要明白,我走上了这个位置,我的命就不再完全属于我自己。我们都不是可以为自己,或者是为彼此活着的人,这是不可更改的命运。” “我只知道没有什么是不可更改的,没有谁能控制你的命,我不允许!” “好。”苏逝川满脸是泪,泪又被雨水冲散,“不管将来我需要做什么,不管我如何罪孽深重,我都会为了你,好好留住自己的这条命。” 同一时间,群星之耀的大厅里烛光摇曳,帝国贵族与高级军官尽数到场,垂首默哀。 代替大主教的年轻牧师宣读完最后的悼词,转而取过另外一份纸质文稿,展开,当众朗声公布:“先帝安德鲁·特兰泽留下遗言,任皇储西塞·特兰泽为洛茵帝国的新任皇帝,三皇子西法·特兰泽为摄政王,辅佐新帝,统领军部。” 他话音没落,众人跪拜。 西塞恭敬上前,亲手在身披帝国旗帜的父亲胸前放下了最后一朵白花。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逝川被虐评论会比较多呢——来自差点卡文致死的攻。 ※ 下章开始进入这卷的重要剧情啦~本来皇帝遇刺没想写这么多的,结果这文需要交代的事太多了,没有篇幅说不清楚【二哈】 第61章 Chapter 61 【拉开序幕】 上午十点半, 葬礼结束, 皇帝和皇后的遗体被送往皇室陵园,西塞作为正统继承人亲自随行护送。 飞行器在浓云低垂下升空,螺旋桨搅碎水雾,引擎声远远传来,西法闻声抬头看去,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把怀里的人松开, 问道:“皇帝皇后下葬,皇储随行,你怎么没陪在西塞身边?” 眼下还不到说实情的时候,苏逝川回头看向飞远的飞行器梯队, 轻描淡写地说:“或许是殿下觉得我重伤初愈不方便活动, 所以并没有要求我必须到场。”他又看向西法,眼睛笑得弯起来, “我一个人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你这儿来了。” “那就别走了。”西法注意到苏逝川的衣服被淋湿了, 匆忙拉着人从后门进了行宫。 平时为了避嫌, 苏逝川很少会来西法这边,更不会过夜, 毕竟皇储导师和三皇子代表了当今帝国皇室的两个阵营,被多话的侍从传出去确实会有影响。事到如今,西塞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将威胁客客气气地摆在了明面上, 让人不得不顾忌。 但奇怪的是,从后门上到行宫三层,这一路上竟然连一个侍从都没遇见。 “那些服侍你的人呢?”苏逝川问。 “我回来少,平时也用不着,留下碍眼,就让他们走了。”西法侧头看了他一眼,“还省得你总是不来。” 苏逝川哑然失笑,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什么都明白。 两人进了卧室,西法取了套全新的衬衣长裤出来,想了想,又把长裤放了回去,衬衣搁在床上。 苏逝川:“……” “是我疏忽,你刚出院就淋雨,太容易着凉了。”西法脸色特别正经,完全看不出脑内在谋划什么,从苏逝川旁边绕了过去,“我去给你放水,你先把湿衣服脱了。” 深春雨季,本来就是**的令人困倦的季节,再加上这处不会被第三人打搅的幽深行宫……苏逝川垂眸看了看那件可疑的白衬衣,又回头看了看关死的房门,总觉得这一趟进来,再想出去就有点难办了。 然而想归想,中将大人还是选择了遵循本能,依言解开领口的第一粒纽扣。 西法出来的时候苏逝川已经把外套和衬衣脱了下来,上身光|裸,正背对着他解腰间的皮带。西法特别注意了他背心的位置,反复看了很久,那处血肉模糊的贯穿伤又消失了,如果不是现代医疗技术足够发达,如果不是特工的身体不能留下任何记号…… 他忽然觉得特别心疼,走过去从后面环抱住苏逝川:“为什么选了特殊战术?为什么要成为一名特工?你明明去哪里都可以,为什么偏偏选了最危险的一条路?” “你忘记了么,我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能选择的。”苏逝川弯起嘴角,语气十分轻松,“不过这项安排我倒是很满意,特战算是军校里涉及范围最广的专业,实用性强,我要是不这专业出身,也不可能有现在的能力。” “说得也是,”西法用下巴枕着苏逝川的肩窝,歪头去看他的侧脸,“不过你也太厉害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超过你?” 苏逝川眸底带笑,心说我比你多了几十年的经验,要是随随便便就被超过了那还得了?嘴上也忍不住调侃:“怎么,学了三年翅膀就硬了,连赶上老师的时间都不再考虑,直接就想打败我了?” “我是想保护你。”西法认真纠正,“为什么要打败?疼你还来不及呢。” 苏逝川被哄得彻底放松下来,反手抚摸上西法的脸,侧头跟他接吻。 跟西法不同,苏逝川的吻很成熟,不带有任何侵略感,不是宣泄感情的攻城略地,反而透着股细水长流的温柔,辗转厮磨间,不仅尝尽了唇齿缠绵的滋味,也仿佛能品出那个男人的感情。 西法被吻得心动不已,接管过被解到一半的腰带,动作利索地整根抽出,然后直接将人放倒在床上,解开拉链,把内外裤一起拉下来。 苏逝川被剥了个不|着|寸|缕,躺得十分大方,笑着调侃道:“刚才还怕我着凉,本性这么快就暴露了?” 西法原本已经欺身压上,闻言不由得顿了顿:“你出院的时候有没有需要遵循的医嘱?” “禁欲。”苏逝川一本正经地说。 西法:“……” 西法不明所以:“难道你住院不是因为剑伤,反倒是因为肾虚???” 苏逝川瞬间被逗乐了,难得放开笑得形象全无,眼泪都出来了。西法在生理需求和老婆的健康问题上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心继续做,耿直起身,把苏逝川打横抱起来,径直走进了盥洗室。 行宫内没有侍从,两人也不想被外人打扰,苏逝川作为刚出院的病人,理所当然地享受了一天来自帝国三殿下的伺候。当然,代价也是很沉重的,中将大人心里还有需要进行的计划,无奈地却是他下不去床。 三天后,来自群星之耀的访客终于打破了连日以来的清净。 摄政王的册封正式下来,仪式与新帝登基一起,被定在了五月的最后一天。西法没想到皇帝临死前会做出这种不合常理的安排,心里的疑惑不轻。苏逝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依然没对他说出实情。 册封摄政王和新帝登基—— 这可以说是洛茵帝国近几十年来最为重要的两件事,也是半年来苦等的一个时机。只有在举国欢庆的时候降下灾难,才能在人们心里根植下最深的恐惧,进而联想到长远的后果,是个将微小之事无限放大的绝好契机。 苏逝川起身下床,兀自穿戴整齐,转身看向西法:“既然通知已经下来了,那么按照惯例你就不需要再回军校接受常规训练,最近这两天抽空回去整理一下私人物品,然后回来等待册封仪式。” “你就没觉得奇怪?”西法惑然不解地看向苏逝川,“西塞比我年长,而且已经辅助父皇处理军政事项多年,他登基称帝是不需要摄政王的,父皇为什么要做这种安排。” 苏逝川蓦地一怔,但很快调整过来,淡淡道:“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册封已成定局,我们不可能违抗先皇的遗愿。”他走到西法所在的扶手椅前,单膝跪下,“但现在你也必须明白,帝国的主人变了。从此以后,这双月殿里不再有皇兄和二哥,只有陛下和人臣,你必须要知道该设防谁,该相信谁,这比任何事都更加重要。” “逝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西法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苏逝川的眼睛,“不管父皇的遇刺是不是意外,这都是不受他本人控制的,他怎么可能会预先留下遗言?” 苏逝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你也有自己的想法?” “有大哥的前车之鉴,我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帝国皇室存在单纯的刺杀?”西法眸色沉了下来,“我很清楚你的处境,也知道你在为谁做事,逝川,我不会强迫你告诉我真相,就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苏逝川问,“刺杀么?” “不,”西法更正道,“是不是你下的手。” 苏逝川霍然愣住,西法又道:“我看过父皇被修复前的遗体,虽然头部被割下,但还是可以辨认出他的颈前有一道暗器的割伤,看位置应该是致命伤。”他伸手抚开挡在对方额前的一缕发,以便将那双眼看得更加清晰,“是他让你下手的,对不对?” 那晚情况复杂,死伤众多,苏逝川尽管重伤昏迷,但不难设想西法返回教堂的情形。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西法比他预想的还要更加冷静和细心,他并没有因为他的重伤而乱了方寸,或者是放下心里的怀疑,难道说……他一直在设防西塞? 苏逝川回望着西法的眼睛,忽然觉得他的成长似乎已经超过了预期,具体达到了什么程度,恐怕需要重新评估。 见对方不语,西法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几分诱导的意味,温声道:“你不用有顾虑,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你,也最离不开你。不管你做了什么,也不管你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在我心里,你就是你。” “是我。”苏逝川轻声说,“几个月前的任务了,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这次应该是西塞等不及了,所以把我从军校调回,跟陛下出了这趟门,”他顿了顿,“顺便要了他的命。” 西法听闻不免讶异:“几个月前?” “准确的说是在我被封为皇导师的那天晚上,”苏逝川提示道,“在我们离开鎏金大厅外的那座迷宫以后。” 西法回忆起来,眉心不觉蹙紧,若有所思道:“原来他找你谈的是这件事,但是——” “你是不是觉得把这件事交给我很不合理?”苏逝川替他说出来。 “是。”西法坦言承认,客观分析道,“你的身份太敏感了,他让你去做这件事,摆明了是想让别人怀疑你。” 他言辞间的厌恶被表现得很明显,苏逝川悬着的一颗心同于落下,同时对西法在他面前挑明对西塞的态度这地有些惊讶。仔细回想起来,这也应该算是两人认识以后的第一次,这说明西法一直有自己的想法,不说很可能是碍于两人的身份。 说到底,他还是把自己当成了西塞的人,所以绝不提敏感话题,以免彼此难做。 想清楚这点,苏逝川不禁在心里长长松了口气,一直以来最难解决的就是西法的个人感情,现在似乎是迎刃而解了。 “你还挺聪明。”苏逝川笑道。 西法把他扶起来直接拉进怀里,让他侧坐在自己腿上:“毕竟是你教出来的,怎么可能差?” 苏逝川勾起嘴角,淡定收下了小混蛋的卖乖,静了半晌,道:“离册封也没多久了,你抓紧时间回一趟军校,我会联系阿宁帮你把手续办好。” “那你呢?”西法说,“不跟我一起回去?” 苏逝川缓慢摇头,再开口,声音变得异常郑重:“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既然你察觉了,那我索性也就说了。” “西塞把那件事交给我做,其实是为了警告我,让我认清楚自己的立场,好跟你保持距离。”他抬眸看向西法,看着他眸底那抹因震惊而微微颤动的眸光,“我说了,我们的命都不是在自己手里,有的时候完全是身不由己。” 说到最后,苏逝川在西法脸侧印下一吻,然后按着他的肩膀站起来:“我最近有事,就不陪你回去了,你自己一个人小心。”话闭,他举步准备离开。 “我还有一个问题。”西法把人叫住。 苏逝川回头看他:“你说。” “西塞威胁你,你就没想过要做些什么?”西法问。 “能做什么?”苏逝川反问,“现在整个洛茵帝国都是他的,我空有皇导师的头衔,实际上也不过是替他做事的狗。身不由己是时代决定的,‘做些什么’不足以改变现状。”他垂眸看着扶手椅上低头不语的西法,沉默片刻,倏而复又开口,“或者,你可以选择去改变这个时代,只要你想。” 从行宫出来的时候还不到正午,苏逝川很久没回家了,索性直接把车开回了统帅府,然后不出意外的收获了罗叔积攒多日的念叨。苏逝川喜欢清静,但唯独不反感罗叔的话多,尽心陪老人家吃了顿午饭,等把人哄午睡了,他才上楼返回卧房。 一连消失了将近二十天,而且还是在那种情况下,苏逝川坐下来后终于抽空打开隐藏通讯频道,不出意外,来自十七的信息早就把收件箱撑爆了。苏逝川面对持续不断跳出的信息提示有些哭笑不得,大概等了几分钟,直到收件箱重新安静下来,他随手点开几封邮件浏览,几乎从用词变化感受到了对面十七的崩溃,顺带了还能联想到星陨受到牵连后的非人待遇。 还是得尽快回去一趟。 苏逝川一条也没回复,放下通讯器,匆匆上床补觉去。 这几天被折腾得实在太累了,小兔崽子那边必须少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深夜,期间女佣来请过苏逝川去吃饭,苏逝川没起来也没吭声,故意营造出一种“我很累”的假象。 零点已过,整栋宅子安静下来,苏逝川翻身下床,动作利索地换了套夜间作战服,佩戴上战术面罩,兜帽拉深,翻窗离开卧室。他步行走过两条街区,再驾驶备用车前往郊区的旧歌剧院。 快到的时候,苏逝川才把消息发给了苍星陨。 春季万物生长,剧院院子里的长草又窜了十几公分,已经可以摸过成年男人的腰部。 苏逝川费力蹚过前院,还没等他绕过剧院建筑,只听见远远传来一阵“嗖嗖嗖”的响动。夜色下,半人高的长草丛被冲撞得直打晃,苏逝川觉得头疼,但又不好说别的,只能做足充分的准备,以免被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地。 几秒过后,一只巨大的雪白色兽影冲出草丛,四抓并用地熊抱上来:“主人!您总算来啦!呜呜呜您去哪儿了?我去了好几趟双月殿,医疗中心都翻遍了也没看见您呜呜呜呜呜呜!” 苏逝川搂住那头熊一样大的雪橇犬,十分娴熟地往肩上一扛,带它往后院走去:“我被西塞监|禁了,最近才放出来。” 十七耳朵一动,瞬间炸毛:“那混蛋竟然敢监|禁您?不想活了!” “我说怎么联系不上你。”苍星陨照例等在门口抽烟,见两人过来才掐烟站直身子,顺带着拉开门。 “那地方信号屏蔽,我也没办法。”苏逝川扛着撒娇不肯下去的十七走在前面,轻描淡写道,“而且通讯器还被收缴了一段时间,被他们拿去检查了,幸好跟你们的聊天记录有屏蔽代码,不然很容易暴露身份。” “那当然,”十七得意地摇尾巴,“我们硅基生物编写的加密程序,碳基生物怎么可能解开?”他又朝后瞥了一眼,补充道,“海洋生物就更不行了~” 刺客先生:“……” 苏逝川忍不住笑了,对苍星陨道:“又被欺负了?” 苍星陨本着不跟非人类计较的原则本来想说个“没有”,结果被十七抢先道:“那不叫欺负好嘛,主人?他捅了您一剑啊!还是在不确定救援什么时候能回来的情况下,就算是情势所迫,就算是您主动要求,但还是……”雪橇犬惊天动地地吸吸鼻子,又开始呜呜呜。 几人来到舞台后的楼梯前,这个入口比刚才要小,扛着十七进不去,苏逝川拍拍雪橇犬的屁股,安抚道:“你心里都清楚,就不应该再怪星陨,来,先变小一点。” 十七乖乖缩成最小号,缩在主人怀里继续呜呜:“至少应该把我留下,”他委屈地说,“让我拟态成您的样子,再让那条鱼捅我,反正智能体不会死,大不了关机重启。” 夜已经深了,其他几人可能已经入睡,三个人自觉压低声音,无声无息地穿过走廊,进入会议室。 “你是不会死,但是会暴露。”苍星陨关门落锁,垂眸看了眼无耻撒娇的狗,转身靠上门板。 十七把狗仗人势发挥到了极致,朝苍星陨仰着尖脸,说:“哼。” 苍星陨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 苏逝川被这俩人弄得没脾气,把十七搁在茶几上,自己则在沙发上落座:“我这里只有坏消息,西法被册封了摄政王,册封仪式跟新帝登基在同一天,时间被定在了五月末,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两周。” “这个听说了。”苍星陨道。 “你没听说的应该是,西法的摄政王是其实是西塞封的。”苏逝川抬头看他。 十七惊住:“我就说那皇帝怎么可能会有遗言?!” “这又是在威胁你?”苍星陨挑了挑眉。 “对。”苏逝川点了根烟,深吸一口,道,“你们这边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有个好消息。”边说,苍星陨边走上前,将一只通讯器搁在茶几上,“还记得军演最后,我从那个联盟特工手腕上收缴的通讯器么?” 苏逝川瞬间明白过来,一阵见血地说:“破译出了什么?” 十七跳下茶几化成人形,用遥控器打开了会议室的投影设备:“一个被加密的私人ID。信息记录显示那名特工在过去两年曾跟这个ID取得过十几次的语音联络,没有文字交流,然后根据信号的反向追踪,我们获得了一个大致坐标。” 他话音没落,会议室瞬时暗了下来。 代表洛茵星系的全息影像缓缓铺展,苏逝川一眼找到白帝星的位置,然后才根据提示看向了十七标注出的另一颗小行星。 “目标所在的行星位于洛茵星系的南部,距白帝星七万光年外,经过比对,基本可以确定是联盟的帝星。”说完,十七转身看向苏逝川,“就是不能肯定会联络上什么人。” 苏逝川缓慢点了点头:“已经足够了,做得不错。” “你应该是来说你的计划的,”苍星陨道,“用不用把他们也叫起来。” “暂时不用,正式部署前还有两件事需要别人配合。”苏逝川说。 苍星陨微微一怔,脑中快速反应:“其实一个是联盟,另一个是谁?” “一个仰慕老师的小朋友。”苏逝川满目狡黠地看着他,“让西法叛国需要达成两个条件,第一,他动摇他对洛茵帝国的忠诚,这一点我上午试探过了,确定他已经对西塞产生了罅隙。” “第二,需要一个没有后悔余地的契机,要让西塞把他逼至绝境,动那个杀人灭口的念头,而不是留着活人来威胁我。为了达到这一条,我们就需要一个掌握实证的举报人,我已经找好了。” 苍星陨:“就是你说的小朋友?” 苏逝川平平“嗯”了声,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你替我于心不忍了?” 刺客先生正色回答:“没有。”心想,仰慕你的人果然都很惨……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搞神马事应该可以知道啦~【doge】 第62章 Chapter 62 【浮出水面】 夜两点整, 十七按照主人的指示开始架设防反向追踪的防火墙, 苍星陨坐在苏逝川身旁,边陪他抽烟,边听他讲述详细计划。 距上次全体会议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月,那时苏逝川的计划还仅仅是初具雏形,并没有具体的实施方案, 他也仅是询问了他们是否愿意代替他随西法前往联盟,辅佐他在新环境中立稳根基。然而这一次, 苏逝川的部署已经细化到了撤离方案。苍星陨全程不语,听得异常认真,但心里却不由得惊叹! 这是跟在苏逝川身边的第三年,他替他执行了无数次任务, 也暗杀过无数个名单上的目标, 按理说他应该早就习惯了这个男人的思维方式,可是每次听到他的构想, 他依然会无一例外地感到震惊。 那人仿佛无所不能,他的思想从来不会遭受条件的约束, 他可以在时机尚未成熟的情况下构思全盘, 然后再一点一点去完善先前缺失的部分。等到真正实施的那一天,他所设想的、他所期待的, 那些不可能与不确定竟早已统统变成了现实。 对于苍星陨这样的刺客来说,“神造世界”是一句无比荒谬的话,可他却不得不相信苏逝川可以创造出他所渴望的一切。 三年前的国庆晚宴他还对他充满质疑,而仅仅就在三年以后, 他却把事实摆在了眼前。 “这只是比较理想的状态,实际操作起来会有很多不受我控制的因素,以及各种无法预料的突发状况。”呼出最后一口烟雾,苏逝川按灭烟蒂,侧头看向苍星陨,“你有什么想说的?” 苍星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忘记手头的那根香烟,这会儿恍然回神,才惊觉烟已经兀自燃烧殆尽了。 “还是一样的冒险。”他把香烟搁进烟缸,看最后一点火星明明灭灭,“如果有一天三殿下知道了真相,他不理解,不原谅,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苏逝川莞尔一笑,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似的,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道:“星陨,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感性化了?” 苍星陨蓦地怔住,不置可否,没有接话。 “我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间开始,你的回答不再仅限与‘好’或是‘不好’,反倒会关心一下我这个人。”苏逝川向后靠上沙发背,长腿交叠跷起,斜睨向苍星陨的眸光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作为同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但是作为谋划未来的人,多余的担心只会影响你的判断。” “你说的没错。”苍星陨道,“可是你也不能总不为自己考虑。” 苏逝川“嗯”了一声,收下了这份来自刺客先生的关心,想了想,回答说:“我不确定是不是能一直保守住秘密,让西法单纯相信亲眼所见和亲身经历,这样太自欺欺人了。我确实设想过他了解到真相的那一天,也想过他可能不会原谅我,但同样的,作为个人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但是作为谋划未来的人,这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苍星陨垂眸盯着烟缸里飘起的一缕青烟,过了很久,忽然说:“那天在教堂书房,皇帝向你提起的那个计划,他提到了课题本身的研究人是尤纳斯,”收回视线,他终于侧头迎上了苏逝川的眼睛,非常敏锐地问,“这才是你当初劫持博士的真实原因吧?” 此话一出,会议室内的另外两人同时怔住,十七从光脑后面抬头看过来,用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口吻,正色提醒:“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 苍星陨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看来你也知道?” 十七的眼睛眯起来:“我从一开始就跟在主人身边,当然会知道你不知道的那些事。” “我的意思是,”苍星陨难得扬了扬嘴角,对某不谙人事的单纯智能体揶揄道,“你知道,恰恰说明我猜对了。” 十七:“……” “你!”十七勃然大怒。 “行了。”赶在智能体炸毛前,苏逝川赶紧把他拦下来,心平气和地说,“那天我也没想到安德鲁召见我是为了这件事,不然会事先安排你们回避,这算是帝国的重大机密了,就连西塞都不知道。”他看向苍星陨,“机会难得,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主人!”十七急切道,“您真要告诉他?” 苏逝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星陨毕竟不是外人,而且与其一知半解在心里乱想,倒不如把猜到的说出来。” “你会回答么?”苍星陨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苏逝川,“我不是必须要知道真相,但不希望你像对待任务目标那样,通过语言技巧让我‘信服’。” “感觉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似乎不太好?”苏逝川调侃道,半晌后,他的脸色明显认真起来,“你已经不是我的任务目标了,当然,我只会纠正你推测中错误的部分,印证你的想法,没有涉及的内容也不会透露,这样可以么?” “好。”苍星陨很痛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个计划?” 苏逝川微微一怔,眸光旋即变得玩味起来。 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技巧,因为笼统,所以涉及的内容非常多。然而物极必反,越是想用一句话打开全局,反倒越有可能被狡猾的对手用一个词噎回来。 苏逝川的答案是:“是。” 刺客先生略微蹙了蹙眉:“你要说的只有这些?” “明明是你只问了这些。”苏逝川一脸坦然地看着他。 “好吧。”苍星陨缓了口气,“劫持博士是为了阻止计划进行?” “对。” “为什么?” “这不属于你的推测范畴。”苏逝川好整以暇地说,“我可以不做回答吧?” 苍星陨静了,仔细思忖半晌后,才复又开口:“那天皇帝的话只说了一半,你提出有要事汇报,然后对他耳语了什么。从表情判断,你告诉他的内容首先应该跟这项计划本身有关,其次有关的内容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我说的对么?” “你很细心。”苏逝川客观评价。 苍星陨道:“说实话,如果不是跟在你身边,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听到这么天马行空的计划——他竟然想给未来重启的机会,让一个人去改变世界的命运。当时我很惊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种不可思议一旦跟你联系在了一起,我忽然发现你身上的某些谜团似乎终于找到答案了,比如,劫持尤纳斯博士。” “再比如……”他顿了顿,“你那架搭在了未普及技术的智能机甲。” 苏逝川眸底的笑意加深,淡淡道:“说下去。” “一直以来,我对你最大的疑惑在于能力。”苍星陨仿佛抓住了重点,思路霍然开朗,“我是一名刺客,干的是收钱取命的勾当,我自认为我很了解人,也见过形形色|色的雇主,以及他们希望解决的任务目标,但是我看不透你。” “你给我的感觉很复杂,你的见解和思想超越了年龄,预判能力准得可怕,解决问题的思路层出不穷。我不是没见过厉害的家伙,但是那些人早已经身居高位,在黑市的悬赏名单上对应了一个诱人的价码,而不是某天突然出现在关押我的监牢外、默默无名却一开口就要推翻帝国的人。” “苏逝川,”他抬头看向他,那双先来波澜不惊的血色瞳孔难得浮现出一丝轻颤,似乎接下来的话连他自己都难以信服,“你是不是……不止知道那项计划,而且还……亲自参与了?” 他说完,整间会议室安静下来。 十七默默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去完成最后的防火墙部署。 苏逝川眼睫微垂,沉默了足有一分多钟,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星陨,三年了,你是第一个看穿我身份的人。” 闻言,苍星陨震惊到无以复加:“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我。”苏逝川温声道,“那项计划被称作‘狩猎计划’,被送还回过去的可以理解为灵魂,或者是带有记忆的脑电波。三年前,我在自己的身体内醒来,取代了过去的自己,并且遇见了受计划影响而启动了初始程序的十七,这就是真相。” 苍星陨怔怔望着他:“那你回来……是因为……” “因为帝国亡了。”苏逝川麻木地说,“我们没能抵抗住联盟的攻势,西塞面对劣势选择了弃国而逃,西法与雷克斯同归于尽,计划启动,博士把我一个人送了回来。” “难怪从一开始,你就选择了支持三殿下。”苍星陨笑着摇了摇头。 奇怪的是,当了解了所谓的真相,他心里却没有预想之中的轻松感,反而因为换成了知情者的视角而变得沉重了不少。再重新看待过去三年发生过的一切,苍星陨忽然发现他之前认为的那些所谓的“无所不能”,其实都是苏逝川一步一步拿命换回来的,他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不去为自己考虑,也明白了为什么伤得越重,他的计划反倒愈发得疯狂。 “要记得保密。”苏逝川提醒道。 “嗯。”苍星陨想了想,又问,“还有别人知道么?” 苏逝川重新点了根烟,放松下来,说:“了解全部内容的目前只有你和十七,博士只知道我是参与计划回来的人,但并不了解我现在的身份,佩莉预感到了‘我的灵魂来自未来’,剩下的人就一点都不知道了。” “三殿下呢?”苍星陨问,“真打算瞒他一辈子?” “应该会有告诉他的那天,但不是现在。”苏逝川笑笑,“我是一名特工,丢命可以,暴露秘密不行。被你发现已经是在计划以外了,提醒一个人‘记得保密’还可以勉强接受,人多了,秘密就失去了被称为秘密的价值。” “而且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是通过我跟安德鲁的对话内容自己判断出来的,不需要我做太多解释。然而西法跟你在处境和立场两方面都不同,让他憎恨西塞很容易,但是恨他并不等于可以与他的国家为敌,个人的憎恶也不足以引发战争。” “让一个人离开故土,加入完全陌生的阵营,重头开始,一点一点筑起根基,爬上高位,最后再攻打回来,谈何容易?”苏逝川忍不住笑了,笑得无比自嘲,“战争是杀戮,杀戮即是罪,有几个人敢背负起生灵涂炭的重担?别把这件事想太简单了。” 就在这时,光脑后忙碌的十七再次抬头看过来,说:“主人,我这边部署好了,您打算什么时候联系联盟?” 苏逝川抬腕看表,道:“就现在。” “这么晚了……”十七犹疑着看向他,“还不确定能不能联系上雷克斯。” 苏逝川戴上耳麦,顺手输入那个被加密的个人ID,头也不抬地说:“晚才能显得意义重大,雷克斯会重视的。” 话闭,他竖起食指挡在唇前,示意噤声。 耳麦内的提示音和十七光脑的电波同时显示,那则语音申请,通了。 与此同时,远星系,联盟帝星,天狼星。 洛茵帝国皇帝遇刺的消息早已传递至此,这段时间远星系的安防部署明显发生了变化。不同于安德鲁的稳扎稳打,西塞的安排带有显而易见的攻击性,接连多日,冲突不断。 看完最后一份军事报告,雷克斯靠回扶手椅,似是有些疲惫地按住额角,用力揉了揉。忽然脚步声传来,在寂静一片的宫殿内显得尤为清晰,他听见门口的守卫将人拦下,对话音量已然召显出了来人很急。 不消片刻,敲门声响,守卫禀报道:“统帅,情报部来人了,说有要事向您请示。” 雷克斯缓缓睁开眼睛,回:“让他进来。” 守卫:“是。” 话音没落,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军装笔挺的年轻男人快步走进来,在书桌前站定,朝雷克斯欠了欠身。 “统帅,深夜打扰,非常抱歉。”男人道。 来人是联盟情报部的总负责,名叫布兰特,挂上将军衔,是最早一批跟随雷克斯离开洛茵帝国的旧部之一。 “你怎么亲自来了?”雷克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意识坐起身,手肘支上桌面,“坐下说。” 布兰特没有落座,而是上前两步,将一只通讯器和配套的耳麦搁在了书桌上:“您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安排进帝**校,跟三殿下同专业的那名特工么?” “宋霄。”雷克斯敏感地眯起眼睛。 “对,是他。”布兰特语速很快,吐字却非常清晰,“去年冬季军演是我们最后一次跟他取得联系,那时您匆忙从海格要塞撤离,宋霄不知去向,至今下落不明。据其他特工回报,军校方面给出的说法是‘退学休养’,所以我们这边直接按照身份暴露做了死亡登记。” 雷克斯看着桌面上的通讯器,直言道:“他出了什么问题?” “就在十几分钟前,我们用来跟宋霄取得联系的通讯ID收到了语音请求。”布兰特说,“反向追踪只能大致确定对方在白帝星,但是无法确认具体位置。” “你们接通了?”雷克斯问。 布兰特静了几秒,道:“考虑到宋霄生还的可能性,我允许属下通过了对方的语音申请。” “说什么?” “对方指名找您,他说他是‘乌鸦’。” 雷克斯霍然怔住,眉眼间难得露出一丝讶异,他取过耳麦戴上,然后点开通讯器光屏,对着那则处在“等待”状态的语音通讯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 “好久不见,雷克斯统帅。” 属于那只“乌鸦”的年轻嗓音响起,雷克斯对他印象深刻,几乎立即对应上了记忆中那个戴着战术面罩和兜帽的家伙。 “半年约定即将到期,我来履行我的承诺了。”对方笑着说。 …… 三日后,白帝星凯特大陆,帝**校。 正值下午训练时间,学生宿舍空无一人。 待检查考勤的教员离开,走廊尽头的一扇窗子被缓慢推开,紧接着一道倒挂的人影身手敏捷地翻了进来。 奥斯汀刚刚从训练场返回,身上还穿着迷彩作训服,额头挂着层密匝匝的细汗。他深了两口气平复下猛烈的心跳,左右逡巡了一圈,确定这层没有别人后,他快速朝倒数第三道门走过去。 学生宿舍的房门共配有一道明锁和一道密码锁,奥斯汀十分熟练地用一截金属丝撬门开了那道明锁的锁芯,接着点开通讯器,根据消息提示键入对应的密码。随着最后一个数字被输入进去,代表“允许进入”的绿灯亮起,奥斯汀推门闪进房间,又反手轻轻掩上。 两人一间的宿舍陈设统一且非常简单,左边那张床被褥整齐,右边那张则被蒙上了防尘布,行李已经整理好,规规矩矩地摆在了书桌旁。奥斯汀目标明确地走上前,放倒最大的那只箱子,打开后直接取出光脑,开机,点进个人邮箱。 光脑的主人显然有定时清空收件箱的习惯,奥斯汀出于谨慎,还是先浏览了一遍尚未被删除的几封邮件。等到主附件全部排查完毕,他给光脑连接上带来的硬盘,利用一个复原程序开始逐一修复被删除的部分。 进度条缓慢推进,复原邮件不会在邮箱留下任何痕迹,而是尽数保存进移动硬盘。 奥斯汀一面留意着走廊的动静,一面随手点开了几个进行查看。 很快,他注意到了一个被隐藏的发件人,而西法给对方的最后一封邮件正文只有一个日期——5.31。附件则是双月殿的安防部署。 奥斯汀心跳很快,几乎按捺不住发现秘密的兴奋,他点开通讯器光屏,直接发了个语音申请出去。十几秒后对方接通,奥斯汀道:“老师,我通过您发来的程序找到了几封被删除的邮件,对方隐藏了IP地址,不过从内容上看应该是联盟无误!” “做得很好,”苏逝川的声音传来,“趁着训练还没结束,你必须尽快回去。” “是!”等到进度条走完,奥斯汀不再查看其它的部分,收起硬盘,将行李恢复原状,然后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现在该怎么办?我注意到他把双月殿的安防部署发给了对方,而且内容提到了新帝登基的日期,联盟可能会在那天有行动,要不要告诉……” “我认为暂时不要。”苏逝川说,“上次军演以后,白帝星在大气层外的防御屏障大幅加强,联盟短期内不太可能安插|进来新的卧底进来,他们有行动正好说明了内部还有潜伏的特工,这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早作准备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奥斯汀翻窗离开宿舍楼,他的心跳比窃密时还要快了不少:“那您的计划是?” “想知道么?”苏逝川不答反问,意味深长地说,“这可是重要军机,告诉你了,你就得替我保密。” “我可以!”奥斯汀急切道,“我愿意帮您!” 苏逝川道:“我的计划跟三年前的国庆晚宴类似,表面维持原有部署不变,让敌人以为我们没有发觉,暗地里再重新规划出另外一套,根据对方的行动随机应变,只要留下活口,我们就能问出很多东西。” “那西法呢?”奥斯汀提示道,“这次证据确凿,他身为未来的摄政王私通联盟,意欲刺杀陛下,不能再继续隐瞒了!” 苏逝川沉默不语,奥斯汀迟迟等不到对方的决定,不禁又催促了一声:“老师?!” “我需要考虑。”苏逝川犹豫不决地说。 “您还在犹豫什么?”奥斯汀完全不能理解,“他都已经……” “你别说了。”苏逝川打断他,“我还有事要处理,先挂了。” 话音没落,耳麦内嘟声响起,奥斯汀脚下顿住,跟原地站了有一会儿,然后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样,继续朝训练场走去。 另一边,苍星陨眼看着苏逝川取下耳麦,漠然道:“为什么不直接暗示他把证据提交上去?” “我已经在暗示了,只不过是心理暗示。”苏逝川端起茶杯,吹了吹里面滚烫的茶水,“我要让他感受到我对西法的偏袒,让他觉得我想要隐瞒,这样他就会在‘说出真相’和‘服从命令’这两个选项间挣扎,最终自己做出决定。” 苍星陨眉心浅蹙,静了几秒,又问:“那怎么肯定他一定会说?” “奥斯汀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他会无条件忠于帝国和西塞,联盟的突袭只会更加笃定这种信仰。”苏逝川抿了口茶水,似笑非笑地说,“但是在‘违抗我意愿’的这个前提下说出,出于愧疚和保护这两种心情,他很有可能会对外隐瞒‘我参与过’这点——这才是我想要的。” “你利用了他对你的信任,以及对帝国的忠诚,还要他隐瞒受你引导这件事。”苍星陨笑了,“你真可怕。” 眼睫垂下,苏逝川盯着杯子里打转的一枚茶叶,声音不禁漫起一丝显而易见的嘲意:“我也这么认为。但是这次要去联盟的只有你们,为了让西塞对我产生怀疑,不得不这么做。” “我没怪你。”苍星陨解释道。 “我知道,”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嘴角,“是我很瞧不起现在的自己。”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我写的足够清楚,让你们不会产生类似于“为什么能对星陨掉马但是不能对西法掉马”这种想法,不然我又该睡不着了_(:з」∠)_ ※ 另外就是,我也觉得这样的特工很阴险,逝川也这么觉得,我码字的时候还会想,有没有更温和的方法,能不能少利用一些信任他、尊敬他、爱他的人,但是写到这里真的是没有更好的方法了,至少我想不到了。《伪装者》里面死间计划实施的时候一共死了三个重要配角,我觉得我这二一个没死已经算可以了_(:з」∠)_ 第63章 Chapter 63 【白日下的突袭】 两周以后, 登基大典如期而至。 双月殿皇城戒严, 礼炮于高空炸响,青烟飘散。群星之耀的宫殿外,小花童将新鲜的花瓣高高抛起,洛茵帝国的皇室贵族与军部高官尽数到场,分列在红毯两侧, 静静等候着新帝驾临。 这一场仪式,帝国既没有在位的皇帝, 也没有大主教,西塞名义上的长辈只有皇储导师一人。 苏逝川穿一袭正统礼服,长身而立于高阶之上的红毯尽头,居高临下, 俯视全场。他身后站着两位毕恭毕敬的侍从, 俯首深埋,两臂平抬, 小心翼翼拖着天鹅绒软垫上的冠冕。 白日晴空,天幕碧蓝如洗, 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 将那只象征洛茵帝国至高权利的白金冠冕照耀得熠熠生辉。 苏逝川双手负后,脊背笔直舒展, 从腰到腿的线条完美得无可挑剔,俊逸的面庞清冷依旧。他垂眸看向人群,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视掠过,最终落在了一个孤身赴宴的年轻贵族身上。苍星陨穿了套应景的雪白华服, 长发被漂染成金色,眼仁覆盖有一对湖蓝的瞳片,混迹在人群之中,适时抬头,不偏不倚地迎上了苏逝川的视线。 两人的眸光一触即分,沉默中仿佛有着说不出的默契。 苍星陨与身后的女孩错身而过,十分低调地脱离了人群。 极月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讶异,轻提裙角,给他让开身位。像很多那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她故作好奇地多看了对方两眼,然后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红毯,垂在身侧的手却极不明显地移向腰侧,拨开蕾丝装饰,轻轻握住了光剑手柄。 天空一只鸽子滑向而下,羽毛抖落,刺客先生动作娴熟地打开外套前襟,将看似失去平衡的鸽子兜了进来。 十七又把体型缩小了一点,露出脑袋,咕咕叫着问:“发现联盟的特工了?” “前庭那边有十一名,”苍星陨无声无息地穿梭在人群的最外围,缓步朝石阶靠近,“那些人挺专业的,所以可能会有遗漏。” 小鸽子扭着鸟类灵活得不像话的脖子,十分得意地朝他炸炸毛,说:“咕咕!” 苍星陨:“……” “你这是什么毛病?”刺客先生眉心浅蹙,有些不适应来自鸟类的嘲讽。 “你懂什么?”十七一脸鄙视,“我们智能体的拟态会百分百继承被拟态物种的习性,这样才能做到以假乱真,咕!” 苍星陨垂眸盯着小鸽子静了几秒,然后逗弄般屈指点上对方的喙,轻轻往怀里一戳,前襟合起,世界安静。他从后领里面翻出兜帽,长发拢到一侧,兜帽深拉,遮挡住面孔。 这是,皇家礼乐走向,人群自觉向后退开,纷纷躬身行礼。 苍星陨隐藏在阴影下,不动声色地微探出头,一瞬不瞬注视着红毯的另一端。 一捧花瓣洒下,西塞王袍加身,收执金色权杖,满面微笑地看向旁边的小花童。在他斜后方半步的位置,西法身穿摄政王的礼服,漠然抬头,视线越过红毯、攀上台阶,不错目地看向等候在那里的苏逝川。 两位皇子到位,登基大典正式开始。 苍星陨从怀里掏出鸽子,看也不看地朝后一扔。十七被捂得晕头转向,扑棱着翅膀勉强找准方向,小小的身体凌空而上,直飞上群星之耀的穹顶,化成人形,拉起战术面罩。 通讯频道内,苍星陨有条不紊地汇报道:“粗略判断联盟方面来了十一名特工,人数不算少,雷克斯果然说到做到。” “那当然,”十七说,“本来就是主人帮他,他牺牲几个特工又不算什么。” 两人的声音沿电流扩散,一字不漏地从耳麦传出。 苏逝川注视西塞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转身取过第一只冠冕,双手奉前,轻轻戴在了他的发间:“恭喜您继位,西塞·特兰泽陛下。”说完,他亲自扶西塞起身。 这一句同样被电流传开,在通讯频道缓慢回荡。 苍星陨道:“准备行动。”他松开耳麦,自阴影下现身,动作利索地沿外墙攀上石阶,翻过护栏,鬼魅般侵至一名禁军身后,紧接着一手绕前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在咽喉处虚晃一割,直接将人放倒,拖进装饰花墙后。 与此同时,极月拉下小礼帽的面纱,在人群中借道上前,径直走上红毯。 一名禁军发现了异样,快步来到她身后,礼貌提醒道:“这位小姐,你不能——” 倏然之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甚至还维持着方才的趋势向前一步。 那个动作完成得太快了,红毯旁一位盛装打扮的女士只觉得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飞溅上脸颊,直到那位违反规则的年轻女孩离开,她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再一看掌心,登时脸色剧变,惊恐地失声尖叫。 “血……是血!有刺客!” 这时,那名被一剑封喉的禁军才堪堪歪倒下去,人群大乱。极月加快脚步,一把扯掉开始的礼帽,拉起面罩,果断提剑斩向围堵过来的皇室禁军。她的出手仿佛是一个信号,顷刻间,隐藏在人群中的联盟特工同时现身。 高阶之上,苏逝川为西法加冕的动作倏而顿住,冠冕落地,他一把拉起西法掩护在身后,高声命令:“保护陛下!” 话音没落,隐藏在众人上方的十七从身跃下,凌空时劈手抽出腰间的匕首,落地瞬间悍然攻向西塞。 候在旁边的封尘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抽出鬼宿化形的黑金大剑正欲上前,恰在此时,随着“咻”的一声轻响,飞刀紧擦着他的脸颊钉进身后的罗马柱。封尘侧目一扫,认出了那把暗器,眼睛霍然眯起,形如被冒犯领地的掠食者,眸光阴鸷,朝飞刀射来的方向看去。 “又是你。” 苍星陨走出避身的那根罗马柱,二话不说,再抽两支飞刀起手就掷。封尘提剑左右格挡开,以余光看向西塞,注意到有苏逝川护在他身边,这才稍稍松气,专心应对面前明显是找上门来的半鲛刺客。 另一边,苏逝川拔剑迎上十七,头也不回道:“摄政王殿下,请您保护陛下。” 西法闻言怔住,眉心拧紧,片刻后抽出佩剑,果断上前隔开苏逝川。十七正好乐得不跟主人动手,匕首一挑挡下西法的攻击,朝旁边把人引了过去。 几分钟内,看似突袭的战局瞬间明朗,苏逝川返回西塞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这里不安全,陛下先跟我进去。” 西塞左臂有一道匕首留下的皮外伤,血液洇出,染透了礼服袖子,经他这么一拉当即疼得皱了皱眉:“他们是什么人?” “还不清楚。”苏逝川语速很快,护送西塞进了群星之耀,然后按下耳麦,紧急调动待命的两队禁军前来支援。 不过多时,预先部署好的禁军赶至皇宫,将三层的一间休息室保护得密不透风,随队而至的军医紧急为西塞处理伤口,西塞表情冰冷,全程靠着躺椅靠背沉默不语。 一切都按照预定轨迹发展,待这边安置妥当,苏逝川又向西塞申请出去查看情况。被扰乱了登基大典的西塞震怒不已,看也不看,直接摆手示意苏逝川快去,叮嘱道:“要活的。” 苏逝川颔首领命,转身快步离开休息室,按下耳麦,命令道:“撤退。” 收到消息,宫殿外的三人快速结束手头的战局,按照预定路线离开群星之耀,卸下伪装,再次隐入人群。 苏逝川出来的时候封尘正好擒住了一名刺客,对方脸颊微微鼓起,似是要咀嚼一般,封尘对这个太熟悉了,直接大力扣住对方下颚,卸下了他的整个下巴,然后匕首探出,把暗藏毒|药的后槽牙连同一大块牙床肉一起削下来,防止他自杀。 那特工满嘴是血,不住挣扎,封尘的脸色非常难看,把人扔给下属,吩咐道:“带下去看好,晚上一起审。” “怎么样了?”苏逝川走过来,见封尘衣领有血,就知道这回星陨被逼得不轻,不得不伤人才能做到脱身。 封尘的肩胛骨被飞刀射穿了,伤得不重,但出血量不少,把礼服洇湿了一大片,但他自己则像毫无察觉似的,淡淡道:“抓到了几个活的,但是鲛人跑了。” “鲛人?”苏逝川眉心浅蹙,疑道,“又是无名者?” “这次有点特殊。”封尘走到一具尸体旁,用剑尖挑开了对方的嘴,“你来看。” 苏逝川知道封尘想让他看什么,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在尸体旁单膝蹲下。那具尸体面部青黑,带有显而易见的中毒特点,他正要伸手扒开尸体下唇,却听见封尘道:“还不确定是什么毒,别碰。” 苏逝川收回手,封尘又道:“跟刚才那个一样,最后一颗牙中空,里面藏毒,是专业特工。” “联盟。”苏逝川抬头看他,“无名者为什么会跟联盟一起行动,是巧合,还是他们本身就是一起的?” “要审过才知道。”封尘收手,把剑重新背后身后。 把外面的善后工作安排好,两人一起进了群星之耀的大殿,封尘道:“陛下怎么样了。” “手臂有一处割伤,已经检查过了,没有毒,只是普通的皮外伤。”苏逝川引着他上了三层,“应该没什么大碍。” 封尘松了口气,表情略微缓和:“你的人反应还挺快,出事没多久就赶来了,看来是早有应急方案?” 苏逝川说:“有了国庆日的前车之鉴,我接手以后就针对双月殿内可能举行的大型庆典活动做了几套应急方案,没想到用上了。” “还是你心细,”封尘道,“上次毕竟早有察觉,陛下要我赶回来提前部署,所以才没出大事,这回就是真的有惊无险了。” 进入三层走廊,两人自觉噤声,防止对话被有心人听去。 休息室外的站着十几个皇室禁军,见苏逝川和封尘来了纷纷行礼,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上前,苏逝川询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医生包扎完伤口,现在吃了些消炎药,正在休息。”下属如实汇报。 苏逝川停下脚步:“那我们等会儿再来。” 闻言,那下属忙道:“中将,陛下有交代,让您跟封上将完事以后就去见他。” 两人对视一眼,封尘说:“知道了,你看好,别让无关的人过来打扰。” “是。” 说完,封尘率先上前敲门,待西塞应允后推门走了进去,苏逝川紧随其后入内,回手重新把门掩紧。 西塞换了件干净衬衣,没穿外套,身上盖了条毛毯,正靠在躺椅上闭目休息,听见有人进屋也没睁开眼睛,而是道:“说说情况。” 苏逝川侧头看向封尘,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封尘主动开口,说:“粗略估计应该有十五刺客潜入了双月殿,我们生擒了其中的三位,已经让人关押至一号监狱,等待提审。” “你亲自去一趟。”西塞说,“必须把嘴敲开。” “是。”话闭,封尘静了几秒,复又说道,“根据暗杀者的特点来看,基本可以确定对方是专业特工。” 西塞睁开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封尘:“你的意思是……联盟?” “应该是。”封尘道。 洛茵帝国新帝登基,这个消息是绝对公开的,被联盟方面获悉并不稀奇,但对方竟然可以顺利进入双月殿而不惊扰到内部的皇室禁军,这一点只能说明有人在跟他们里应外合,故意开了条畅通无阻的路。 西塞神色不变,眸光轻轻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苏逝川,问:“人是怎么进来的?”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从表面判断,很有可能是伪装成宾客,从正门混进来的。”苏逝川说完,直接在西塞面前单膝跪下,“是臣失职,督促禁军对来宾的检查不力。” 西塞莞尔一笑,摆摆手,说:“后续增员安排的不错,这件事也不能怪你,是下面的人失职,你回去看看今天负责各入口检查的人都是谁,重新换一批,封尘通知一下军部,让导师随便挑。” “是。”两人领命。 “西法怎么样?”西塞又问。 封尘道:“摄政王殿下没受伤,安排在了另外的房间休息。” 西塞缓慢点了点头,声音弱了些,似是若有所思地说:“本来以为是乌鸦,没想到竟然是联盟,”他低低笑了一下,“雷克斯这只老狐狸,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此话一出,封尘和苏逝川谁都没敢随意发表看法,房间随即安静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敲响。 西塞不悦地皱了皱眉,对封尘道:“你去看看,没重要的事就替朕推了。” “是。”封尘依言出了休息室,不消片刻,他快步返回,苏逝川注意到他的步速明显比离开时快了不少。 封尘:“陛下,有个军校的学生声称知道这次突袭的内|幕,而且据说掌握有确凿证据,现在人被带来了,您是想面见,还是由属下去审清楚再向您回报?” “军校学生?”西塞按住额角,十分疲倦地揉了揉,“军校学生怎么会受邀参加朕的登基大典?” 封尘:“他的父亲是机甲陆战队的中将,应该是作为随行一起进来的。” 西塞的脸色略微有所缓和:“什么专业的?” “特殊战术,”封尘极不明显地扫了眼苏逝川,“是皇导师执教时的学生。” 西塞一怔,到此仿佛忽然来了兴趣,吩咐道:“把人叫进来,我倒是想听听,他一个军校生是怎么掌握联盟特工突袭的内|幕和证据的。”他又看向苏逝川,“还是说导师教导有方,就连没毕业的学生都比军部的专业情报人员要更有办法?” 苏逝川欠身:“那臣先回避。” “不用,”西塞把人拦下来,“导师不是外人,不用回避,留下一起听。” “是。”说完,苏逝川恭敬退到了一旁。 西塞十分满意地坐正身子,朝封尘扬了扬下巴,示意叫人进来,封尘领命离开休息室。 等到房门再次打开,苏逝川寻声朝门口看去。视线相遇,奥斯汀没想到苏逝川会在场,神色不由得微微僵住,但又很快调整过来,避开目光,步伐笃定地来到西塞面前,行帝**礼。 “听说你也是皇导师的学生,”西塞笑得一脸温和,“看来朕的导师手下,果然是没有庸才的。” 奥斯汀心跳极快,下意识又看了眼苏逝川,想从他的脸上寻找出哪怕一星半点的责怨。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苏逝川的面色平静如常,甚至没再看他,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奥斯汀心底一沉,脑中恍然漫起一股没来由的冲动。 ——那种被忽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无论他如何表现,无论他的成绩如何优秀,他努力想要证明的人却永远不会多看他一眼!哪怕……是像加试考核那天,在林场外揍他一顿也可以啊! “是。”收回视线,奥斯汀漠然道,“皇导师能力出众,当年能留在特殊战术,是我毕生的荣幸和骄傲。” “不错。”西塞道,“现在,把你知道的事全部说出来。” 奥斯汀深吸口气,快速梳理了一遍那套演练过无数次的说辞,然后从去年军演在门外听到的部分说起,一直讲述到不久前从西法光脑内窃取的资料。 西塞原本还没有在意,可当这个年轻学生提到“雷克斯对西法做出过多次邀请”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逐渐退了个一干二净,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封尘心底的讶异同样不轻,他的关注点不仅在于三殿下私自跟联盟统帅保持联络这点,同时也非常在意苏逝川。 那日苏逝川曾前往红色基地营救三殿下的事不是秘密,西塞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对他的立场起了疑心。如今旧事重提,而且还沾染上了“通敌叛国”这个敏感的字眼,以西塞的本性是不可能不多想的! 那属于少年的嗓音仿佛蓦地抽离,房间安静得可怕。 封尘不错目地注视的苏逝川,期待他能给自己一个眼神,示意“稍安勿躁”,或者示意“不用担心”,然而苏逝川什么反应也没有,像是完全把自己置身事外,仅是客观的听,认真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奥斯汀说完最后一句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移动硬盘,走上前,弯腰搁在茶几上。 金属硬盘掷地有声,到此,休息室封冻了一般的气氛才稍稍缓和下来。 “封尘,”西塞面无表情道,“马上找人检查,把结果告诉我。” “是,陛下。”封尘拿起硬盘,领命离开休息室。 西塞又看向奥斯汀,神色异常郑重:“军演的意外发生至今已经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当时你们跟联盟发生过直接冲突的人也都提交了相应报告,你为什么会把这件事隐瞒到现在才说出来?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 “没有。”奥斯汀矢口否认,正色回答,“当时我人在门外,亲耳听见了三殿下拒绝了联盟方面的邀请。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不敢贸然指责帝国皇子,所以才暂时保密,伺机搜寻证据……包括今天的突袭。”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提及苏逝川的名字,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西塞不置可否,沉默了很长时间,才低声道:“皇导师怎么看?” “这件事确实事关重大,不能排除摄政王被人污蔑的可能性。”苏逝川说,“我认为可以先限制住摄政王的行动,但隐瞒限制的理由,等封上将的审讯结果出来,然后再做决定。” “皇导师认为,在如今的洛茵帝国,有什么人会有心污蔑摄政王?”西塞道。 苏逝川刹那静了,半晌后回答:“臣也不知道。” “那还有什么必要等待审讯结果?”西塞冷笑道,“传我的命令,摄政王西法·特兰泽涉嫌通敌叛国,刺杀帝国皇帝极其导师,暂时收押进一号监狱,等待刑讯。” 苏逝川眉心浅蹙,几乎压抑不住语气中的急切:“陛下——!” “朕让你做,已经是很给导师面子了,”西塞耐心提醒,“还不快去?” 苏逝川五指扣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是。”说完,他径自绕过奥斯汀,推门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沉寂已久的通讯频道电流声响,埋伏在群星之耀附近的苍星陨紧急按下耳麦,询问道:“有结果了?” “计划成了,”苏逝川说,“通知那个星盗,让他随时准备。” “好。”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逝川审西法,我怎么有点激动【二哈】 第64章 Chapter 64 【一号监狱】 当天深夜, 帝都市郊, 一号重刑监狱。 悬浮车乘夜色而来,在正门前停下。苏逝川推门下车,脱下礼服外套随手扔回车内,对司机道:“找地方等我。”说完,他磕出根香烟含进嘴里, 打火点燃,举步朝守备森严的大门走去。 这座监狱受军部直属管理, 专门收押身份敏感的特殊犯人,内部不具备长期囚室,而是以刑房为主,其功能如何不言而喻, 是众所周知有进无出的地方。上一世苏逝川曾经频繁出入此地, 审问过不下百个联盟特工,他对里面的建筑结构, 甚至是每个房间的监控安设无不了然于胸,而这一世, 这还是他头一次到此。 早在悬浮车接近, 当值守卫就注意到有人来了。今晚收押的犯人非常特别,上面再三叮嘱, 没有皇帝授命,任何人不得入内。 守卫认得苏逝川,更清楚他的身份,见人过来不禁出了一脑门子热汗, 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人拦了下来。他脸上堆起笑意,恭恭敬敬地一欠身,客气道:“皇导师白天辛苦,晚上怎么还亲自来了?” “联盟袭击登基大典,我过来问问结果。”苏逝川说。 “那……”守卫吞了吞唾沫,试探道,“皇导师有没有陛下的手谕?” 苏逝川取下香烟,眼睫微微抬起,轻描淡写地斜睨过来。男人的眼珠幽暗漂亮,质地温润,眸光清冷得仿佛不含有一丝情绪,然而就是在视线相遇的一刹那,守卫却恍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直封住了咽喉,压迫他不得不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我知道封上将在里面,”苏逝川淡淡道,“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了,他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是!请您稍等。”守卫如获大赦,朝同伴递了个眼神,然后快步走了进去。 苏逝川背对着大门继续抽烟。 不消片刻,那名守卫去而复返,说:“封上将请您进去。” 苏逝川扔了烟蒂用鞋底撵灭,临进监狱前又侧头看了他一眼:“麻烦你了。” 守卫明知两位大人这是在公然违抗皇帝的命令,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闻言怔愣了半晌,紧接着恍然记起来皇导师是头一次来,忙对着他的背影说:“属下带您进去。” “不用。”苏逝川已经走进了最外一道铁门,头也不回道,“我自己就行。” 一号监狱分为地上一层和地下两层,苏逝川轻车熟路地找到电梯,直接来到地下二层。 封尘主审,意味着空战A队暂时接管了里面的防守,队员都清楚总指挥跟皇导师的关系,所以看见苏逝川进来也会自觉当做没看见。 这一路上畅通无阻,苏逝川径自走到接待室门前,起手敲门。 很快,里面传来一声“请进”,苏逝川依言推门入内,注意到大厅没人,而盥洗室里有水声。他循声来到盥洗室门口,正看见封尘背对向这边站在洗手池前,略微躬身,正在冲洗手掌和小臂沾上的血。 或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封尘抬眸,透过镜面看向苏逝川,似笑非笑地说:“你呀,就会给我出难题,也不看看这次是什么情况,竟然敢公然夜闯一号监狱,被西塞知道了还指不定会怎么想。” 苏逝川没有说话,走进去取了条干净毛巾递给他。封尘关了水龙头,接过来草草擦去两臂的水迹,他刚才洗得不够彻底,被清水稀释的血液将毛巾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而封尘则像浑然未觉那样,擦完手便直接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出去再说。” 两人离开盥洗室,封尘给苏逝川拉开扶手椅,自己则绕到对面坐下,端起茶壶倒茶:“其实我猜到你会过来了,只不过时间比我预计的稍微晚了一点。” “我也想早来,”苏逝川接过茶杯,却没有喝,“但白天太显眼了,我还不想在西塞继位的第一天就贸然挑战他的权威。” 封尘笑着摇了摇头:“你要是不想就不会过来了。” 苏逝川不置可否,没有就这个问题做无意义的反驳,他不动声色地又看向封尘的手掌,静了几秒,淡淡道:“用刑了?” “嗯,”封尘痛快承认,“雷克斯的人嘴太严,不用刑根本连声都不出。” “西法呢?”苏逝川又问。 封尘了然一笑,意味深长道:“逝川,你这是过来审我的?” “我可不敢,”苏逝川端起茶杯,似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动我的人。” 这句隐含的威胁显而易见,封尘顿时哭笑不得,不敢在这件事上跟他开玩笑,如实道:“按规矩是应该用的,但是我没让。” “算我欠你个人情。”苏逝川放松下来,“其他特工的审问有结果了?” 封尘“嗯”了一声,道:“打死了两个,还有几个在硬撑着,不过有一个人说了。”他面色沉静下来,抬头,不错目地盯着苏逝川,“那人承认在这次行动前跟西法有过联系,也承认了是西法提供了双月殿的安防部署,这些跟你那个学生的阐述基本吻合。” 苏逝川没做多余反应,垂眸看茶杯里的水:“还有么?” “暂时只有这些。”说完,封尘顿了顿,过了很久,他才异常认真地说,“这个房间的监控设备已经关了,我们的对话既不会被记录,更不会被第三个人听见,逝川,你老实告诉我,今天白天那件事,你事先知不知情?” “不知道。”苏逝川毫不迟疑地说。 “好。”封尘道,“还有个问题,军演时你去营救西法,有关雷克斯邀请他前往联盟的事,你知不知情?” 这回苏逝川没有说话,封尘明白这处沉默代表了什么,他深深缓了口气,像是要压下心底的冲动,但还是忍不住略微抬高了音量:“你是不是疯了,这种事都敢替西法隐瞒?幸好你那个学生没出卖你,不然今天我在这儿审的就不仅是联盟特工,还得有你苏逝川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苏逝川说。 封尘简直服了他这种刀枪不入的态度,心里压着一堆话,眼下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更知道即便是他说了这家伙也会当没听见。最终,封尘退了一步,声音也缓和下来,语重心长道:“西法我没审,也没安排别人审,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两方指证都在,他认不认已经不太重要了。” “本来按照我的意思就不再提审他,”话说至此,封尘点了根烟,缓缓吸了一口,又道,“但是我把这件事报上去以后陛下没同意,他要求西法必须开口,把别人供述的内容亲自说一遍。” 闻言,苏逝川终于抬眸迎上了他的视线:“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在有特工承认以后。”封尘说,“不过我还没审,就是担心不小心动了你的人,再让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苏逝川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也看不出这笑究竟是发自内心,还是随意敷衍:“反正今晚已经打扰了,阿尘既然开了后门让我进来,不如再开一个,让我去审,可以么?” “我能说不行么?”封尘哭笑不得,静了几秒,松口道,“西塞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让西法受点苦,你能忍心对他下手?” “让别人动手更不忍心。”苏逝川站起来,兀自走向接待室另一侧的门。 封尘没拦,算是默许了。待苏逝川走后,他继续留下来把手头的烟抽完,然后也拉开椅子起身,从同一扇门走了出去。 这间接待室其实是通往行刑区的必经之路,双向开门,一扇通往出口电梯,另一扇打开则是一条全封闭的走廊,直通主监控室。 时至深夜,在连续十多个小时的刑讯后,身心俱疲的人会陷入一种近乎无意识的状态,这种情况下大脑的反应会变得无比迟缓,甚至会不受主观控制,是最容易吐露真相的阶段。封尘安排参与刑讯的队员都是心腹中的心腹,是会在正式记录以前先向他汇报的那种,他了解苏逝川,知道他今天一定会出现,所以存了几分私心,不想让他在西塞面前太难做。 就好比现在,西法作为收押犯人中身份最为敏感的一个,按常理说应该由他亲自过审,但封尘不仅交给了旁人,而且还交给了原本没有参与资格的苏逝川。 主控室整整亮了一整面墙的光屏,每一块都显示有不同刑讯室不同角度的采集画面,封尘走进主控室后在监视画面前站定,目光径直滑向对应关押有西法·特兰泽的那几块。两名在此负责的下属正要起身行礼,封尘却起手朝下压了压,示意不用。 “皇导师进去多久了?”封尘问道。 “他来了以后先调取了那名招供特工的证词,看完才去了摄政王所在的囚室,”其中一名下属回答,“应该进去没两分钟。” 封尘拉开一把椅子落座,取过对应囚室的监听耳机,佩戴上其中一只,然后轻声吩咐:“放大一个正面的监控。”他还没见过苏逝川的刑讯,不考虑一切主客观因素,单说这一点就足够引起他的兴趣。 下属依言放大了正对犯人的那只监控,封尘注意到画面左下角有捕捉到门被打开,但苏逝川却迟迟没有走到画面中央,不仅如此,耳机里也是一片安静,这说明他甚至是没有进入囚室——难道说……他知道里面监控的位置?封尘的眼睛眯起来,几乎是在这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即刻自我否定。 不可能啊,他明明应该是第一次进来…… 与此同时,苏逝川站在囚室入口,竖起食指,朝看向自己的西法做“噤声”手势。 一号监狱的刑讯室完全由金属打造,四壁只有一个出入口,等待审讯的犯人会被固定在刑架上,手腕和脚踝分别被锁铐固定死,与之正对的则是一张摆满刑具的桌子。 其实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脑波读取技术已经可以完全取代人为审讯,但是那项技术对受审者的精神伤害极大,通常只有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会使用,也正因如此,古老的刑讯方式才得以延续下来。 流血和疼痛,是人类永远无法规避的来自**和精神的双重打击。 苏逝川沉默不语地注视着西法,西法也在看着他。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想要表达的信息,多到根本无从解析,苏逝川感觉心脏狠狠颤了一下。前世今生,命运的轨迹在这天彻底扭转,轰然奔赴了截然相反的反向,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一切残忍却值得,而感性却又在一遍一遍让他想起那个男人荣耀战亡的模样。 从无限光明之处退下来的人岂止是他一个,西法不也是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么? 苏逝川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将那些庞杂的念头赶出大脑,他走进刑讯室,看也不看便直接取过了刑具桌上的一卷细鞭,解开皮扣,正手一挥抖开皮鞭,下一秒毫不迟疑地反手抽打在西法胸膛上。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道,西法疼得闷哼出声,衬衣前襟登时洇出了一道血痕。 另一面,远在主监控室的封尘被耳机传来的鞭声震得愣住,刚要感慨苏逝川这废话不说直接下手的作风当真心狠,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监控墙上立刻有一块光屏暗了下去。 两名下属当即大惊,急切回头看向封尘:“上将!” 封尘短暂一怔,紧接着明白过来,苏逝川这是要…… 监听频道,鞭声有条不紊地响起,放大画面显示西法前胸被打得皮开肉绽,而小光屏则正在一块一块失去画面。 封尘简直叹为观止,被苏逝川这简单粗暴的手段震惊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就是不想被监视么?直说不行,非得毁坏公物,审人审到监控报废,这报告该怎么写实在太为难他了…… “上将,这……”下属一筹莫展,眼巴巴地等封尘下文。 封尘哭笑不得,心说我能怎么办啊?人都放进来了,只能由着他胡闹呗! “算了。”被发小捅了一晚上刀子的封上将认命摘下耳机,故作镇定道,“皇导师有分寸,摄政王就交给他吧,你们继续监控别的囚室,有进展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话音没落,被放大的那块屏幕雪花一闪,“噗”的一声,灭了。 封尘:“……” 真是欠他的! 刑讯室内,苏逝川放下皮鞭,又逐一搜找出安插的几枚监听器,当着西法的面直接碾碎:“可以说话了。” 西法被抽得浑身是血,下唇被咬破了,额头沁着一层疼出来的冷汗:“我没什么可说的,”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却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军演那天你全程在场,我们谈了什么你应该知道。逝川,我不想说我做没做过,我想说的是我永远不会骗你。” 苏逝川没有说话,走过来检查西法被抽烂了的前胸。 刑讯用鞭子材质软韧,细而锋利,上面布满细小的倒刺,落在身上远不是皮开肉绽那么简单,而是会把肉一丝一丝地拉下来。西法的衬衣被血液洇透了,吸收不了的血液在纤维末端聚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我知道,我信你。”苏逝川的声音很低,他心里的疼是真的,眼里的疼也是真的,却不得不说着违心的话,一边忍受谴责,一边继续完成自己亲手布下的计划,“可是西塞不会信你。” 西法蓦地怔住,苏逝川伸手抚摸上他的侧脸,轻轻将粘在那里的一缕发别在耳后:“我问了封尘结果,已经有人承认了是从你那里得到的安防部署,再结合奥斯汀的指正,你的陈述几乎是没有意义的。”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西法牙关咬紧,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碾碎在齿缝间,“联盟的特工为什么要——”他倏而顿住了。 苏逝川察觉到这处迟疑,适时开口:“雷克斯的特工没那么容易被审出结果,你做没做,你清楚,我信你,那么他们的说辞是说给谁听的?” “西塞……”西法眉心拧起来,“他用我威胁你,现在又要亲手毁了我……” 苏逝川道:“他杀了大皇子,从他手中接过皇储的头衔,安排我刺杀了皇帝,登上了洛茵帝国至高无上的位置。但是他依然不安心,因为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你。” “西法,你不想要皇位,别人却不一定会信你。你说你不争,但是在他眼里,只有死人才是真的不懂得争抢,也只有你死了,我才会真正归顺于他。” 西法抬头看向苏逝川:“你真的会么?” “如果我不会,我还能怎么做?”苏逝川不答反问。 西法静了。 苏逝川又道:“西塞不过是料准了我不会背叛洛茵帝国,更不会在局势这么紧张的情况下采取极端手段,他以为自己坐稳了王座,所以才不需要再有所顾忌。” 沉默许久,西法抿紧的唇倏而放松下来:“西塞不会安排你来审我,那你冒险进来,应该也不是为了说那些显而易见的内容的吧?” “你相信我么,西法?”苏逝川说。 西法闻言顿时笑了:“这个世界上,我最怀疑和最相信的人都是你。” “那就好,”苏逝川道,“我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有人想用‘叛国’的罪名将你置于死地,那你就真的背叛洛茵帝国,然后绝地重生。” 西法霍然睁大眼睛:“你想让我认罪?” “我想救你。”苏逝川的态度尤为认真,“你不可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你必须离开!” “你想让我加入联盟,你想让雷克斯来保护我?”西法难以置信道。 “你要看得再长远一些。”苏逝川说,“雷克斯想利用你,你同样可以利用他,而且你能利用的远不止雷克斯一人,你完全可以取代他在联盟的位置,让整个联盟都为你所用。” “我真正想要的,是你作为联盟统帅,攻打回白帝星,从西塞手里取回属于你的洛茵帝国!” 西法怔怔望着苏逝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声音忽而沉了下来,问道:“就算我同意了,在不能跟雷克斯取得联系的情况下,你又怎么肯定他会接受我?” 这句话虽然是以问句的形式说出,但苏逝川敏感地注意到西法的口吻跟之前不一样了。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苏逝川说。 “你可以联系上雷克斯?”西法不再兜圈子,而是一阵见血地点出来。 苏逝川静了几秒,松口道:“你很聪明。” “你说过你不是他的人,”西法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现在依然打算这么回答我么?” “我确实不是。”苏逝川毫不避讳,泰然迎上西法的视线,“不管你问多少次,我都是这个答案。” “好,我信你。”西法的语气缓和下来,“我想听你的解释。” 苏逝川沉默半晌,道:“去年军演,我跟联盟派来的卧底宋霄有过交手,缴获了他的通讯器。十七帮忙解析出了一个被隐藏的个人ID,我怀疑是他用来跟联盟对接的,所以特意追踪了那个ID的所在地,证实确实是在联盟帝星。” 西法:“你已经跟他联系过了?” “还没有,我想先来征求你的意见。”这回苏逝川没再说实话,他给了西法几分钟的考虑时间,然后才道,“如果有更好的方法,我一定不会冒险跟雷克斯合作。” 西法缓慢点了点头:“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我会尽快跟他取得联系,”苏逝川道,“然后再想办法通知你。” “好。” 说完,西法垂下眼睫,像是陷入了沉默一般。苏逝川心里清楚他需要时间才能彻底接受这件事,于是不再说话,转身去取刑讯记录,打算拟一份拷问结果出来。 然而就在他转过身的一刹那,他听见在西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说:“这该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当然不会,”苏逝川没有回头,背对着西法笑了,“只要联盟和帝国的交战不断,我们早晚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更晚了呢?因为我又卡死了【二哈】 第65章 Chapter 65 【倒数二十五小时】 凌晨两点, 主监控室的门被人打开。 受到惊扰, 两名各自放松的空战士兵赶紧坐正身子,将脊背崩得笔直,摆出一副严谨肃然的神色死死盯着满墙的光屏。当然,被损坏的探头们依然没有得到修复,正在一闪一闪尴尬地冒着雪花。 苏逝川推门进来, 将刑讯记录搁在桌上,目光环视了一圈, 询问道:“你们封上将呢?” 话音没落,其中一名士兵转过椅子看向他,回答说:“上将应该在整理昨天的审讯结果,人估计在接待室, 皇导师要是有事, 属下这就去通知封总过来一趟。”说这话时,那士兵的目光不由自语地滑向了苏逝川的手。 他的衬衣袖子被挽至肘部, 袖口沾了血,从颜色判断还很新鲜, 他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这男人刚进刑讯室时朝摄政王挥的那十来下鞭子。 刑讯室的监控设备是统一规格, 每间必备十二处无死角探头和四对探听器,士兵不动声色地将皇导师打量了几遍, 心说这人平时看上去衣冠楚楚且斯文典雅,想不到真动起手来竟然一点都不迟疑!虽然说鞭刑不是什么特殊的刑讯手段,但是一鞭子下去能废一处监控,这就有点恐怖了。 “不用了, 我去找他。”苏逝川又把记录本拿起来,“你们忙。” 那名年轻的士兵忙“哎”了一声,下意识站起来:“您慢走。” 沿原路返回接待室,苏逝川一推门,果然看见封尘正坐在沙发上,神色凝重地对着台便携光脑,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挤报告。 苏逝川走过去把刑讯报告搁在他旁边的空位,起身后直接拐进盥洗室,拧开水龙头,把给西法清理伤口时沾上的血液清晰干净。封尘苦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监控设备报废的原因,这会儿正好被苏逝川转移了注意力,他盯着记录本边缘一枚带血的掌纹静了几秒,然后果断合上光脑,来到盥洗室门口,不声不响地看苏逝川洗手。 流经掌心的清水被血液浸染成浅红色,在水池内缓慢淤积。 封尘注意到苏逝川的手背被搓到发红,这才忍不住走过去,替他关上了那只唰唰作响的龙头,取了毛巾把他的两只手裹起来,小心擦拭干净:“真不忍心的话你大可以做做样子,反正刑讯期间这里面都是我的人,就算西法不流一滴血也没人敢说什么,没必要事后再跟自己过不去。” “西塞没那么好糊弄。”苏逝川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带着几分倦意,“而且也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就这样吧。” 封尘笑笑没说话,展开毛巾检查苏逝川的手背。他的肤色偏白,刚才搓洗的力道又明显带了情绪,现在泛红的部位有些肿了,表面浮起了一层出血点。对于隶属军部的他们来说这种程度的小伤其实没什么好在意的,但两人的私交摆在那里,封尘不心疼苏逝川的手,他心疼他这个人。 然而封上将纵然骁勇善战,在开导宽慰这方面也确实没什么天赋。更何况自己这位发小天生心眼就比他多几个,封尘自忖是哄不好苏逝川的,稍有不慎还有可能被他反过来安慰一顿,于是默默静了一会儿,他没话找话,索性挑了正事来说:“结果怎么样?” “认了。”苏逝川心平气和地回答,“你的报告有内容可写了。” 封尘闻言一怔,倒是没想到西法真的能认。 苏逝川离开盥洗室,端起已经放凉了的茶抿了一口,淡淡道:“出了这种事我不太想回家,你要是不介意就暂时留我几天。” “不想听罗叔唠叨吧?”封尘边说边取出张门禁卡递过去。 苏逝川“嗯”了一声,把卡接过来,封尘又道:“这几天我肯定是回不去了,公寓你可以随便用。”他顿了顿,最终还是上前两步伸手按上苏逝川的肩膀,安抚性地握了握,“这边有消息我会随时告诉你,你别多想,最好也别再轻易过来,这件事毕竟敏感,引起西塞的不满对你对西法都没有好处,知道么?” 苏逝川缓慢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去以后早点休息。”叮嘱完,封尘揽着他的肩膀把人带离接待室,“我送你出去。” …… 从一号监狱返回市区差不多需要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封尘的公寓位于保护区的新区,是个独栋的二层建筑,面积不算大,配套设施一应俱全,是军部按照官职分配下来的。 封尘晋升上将以后常年在外,最近才被西塞调回帝都,所以公寓里没什么生活气息,显得有些过分冷清。 苏逝川进门以后直奔主卧,打开了封尘留在家里的那台光脑——封尘这人性格非常严谨,凡事都能做到事无巨细,为了防止工作出现纰漏,他习惯把所有终端设备联系在一起,信息共享,这样可以确保随时随地调取和查看内网讯息。 而这恰恰是苏逝川借住的真正原因。 作为朋友,他已经足够信任封尘,但是同样作为替西塞效忠的人,他很清楚这里面会存在无数需要交情让步的“身不由己”,所以与其等待封尘左右为难后告知的那个结果,倒不如自己亲眼过来一看究竟。 苏逝川利用通讯器安插的病毒程序将这间公寓的光脑和旧剧院终端建立了一个封闭回路,远程交待十七破译掉封尘的密码,再通过他的个人账户进入内网。这里是核心消息的必经之地,苏逝川已经不在意西塞会怎么处置西法,他只需要掌握那些处理措施所对应的时间点。 待准备就绪,窗外天光将熹,遥远的地平线被朝阳镀上了一道明亮的金色。 苏逝川匆匆洗了个澡,回来后拉紧窗帘,然后躺在床上又给苍星陨发了消息,告诉他过两天可能会回去一趟。 这时,通讯器忽而振动,他退出跟星陨的聊天界面,注意到是封尘发来的消息,内容为:【我安排人给他的伤口做了处理,也检查过了,都是皮外伤,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 苏逝川将通讯器搁在旁边的枕头上,侧卧着裹紧被子。他注视着屏幕上的那则消息,直到光屏暗淡下去,直到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他没有给封尘任何回复,而是在黑暗中合上了眼睛。 那一刹那,记忆回溯,他又看见了被自己打得血肉模糊的西法。而他也在看着他,那双湛蓝的眼睛灌满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仿佛一夜长大,又仿佛一夜死去,在离开刑讯室的最后一瞬,他听见他用一种濒死平静的口吻问:“为什么……你不能跟我一起走?” 苏逝川轻颤着缓了口气,感觉有人用砂纸包裹住了他的心脏,再狠狠碾了下去。 然而睡熟以后一切又重新平复了下来,苏逝川像是陷入了很深的昏迷状态,所有感知轰然退去,只剩下无波无澜的平静,他本以为自己会梦见西法,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是年长还是年幼,他都想再看看他,结果却意外的一夜无梦。 第一次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苏逝川取过通讯器查看时间,发现还不到正午,于是翻身蒙住被子继续强迫自己睡去。直到夜色渐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彻底清醒,苏逝川起床洗漱,换好衣服后坐回光脑前。 不出意外,封尘的内网邮箱接收到了一封新的邮件。 军部命令他于五日后将西法·特兰泽从一号监狱转押进海底死牢,由空战A队配合执行护送任务,邮件末尾有相关的保密条款。苏逝川把内容反复读了两遍,日期印刻进脑子里,然后返回床边拿起那只毫无动静的通讯器,配戴回腕上。 封尘没有给他消息,这不意外,他也没有刻意询问的意思,因为这种明知故犯的试探没有任何意义。 将程序恢复原状,苏逝川关了光脑,驱车连夜前往旧歌剧院。 夜十一点整,会议室全员到齐。 全息影像铺展开一号监狱的立体结构图,用红点标注出几处重要岗哨的位置。 苏逝川没着急开口,而是给了负责营救的三位下属绝对充分的时间让他们自由理解,等差不多了,才缓缓说道:“军部安排的转移日期是五天后傍晚,届时会由封尘上将所带领的空战A负责押送,我的想法是不跟他们展开正面冲突,所以计划的营救时间是后天凌晨。” “——也就是二十五小时以后。”他逐一看过每一个人,最终目光落在苍星陨身上。 苍星陨心领神会,如实汇报:“星盗那边联系过了,说是没有问题,可以随时通知他。” “那明天傍晚让他过来,把博士和需要携带的设备接走。”苏逝川吩咐道。 “知道了。”苍星陨说。 “三殿下的情况怎么样?”尤纳斯忍不住问,“军部的人有没有对他用刑?” 苏逝川侧头看向他,静了几秒,回:“据我所知有伤但算不上多严重,普通程度的行动不影响,”他又看向苍星陨,“我把他交给你了,到时候帮忙照看一下。” 苍星陨缓慢点头,没有说话。 苏逝川一点遥控关了全息投影,会议室顶灯亮起,转身倚靠上高脚凳,手指轻轻抚了抚面具边缘,过了一会儿,才说:“空战A队的基本配置是总指挥一人,附S级智能机甲,也就是封尘上将和他的机甲鬼宿。” “余下则是作为副手的少将三人,校级军官五人,普通队员二十人,这些人配有目前机甲空战队常规使用的A级半智能机甲。但是他们在一号基地执行的任务并不涉及空战,而半智能机甲也不具备化形拟态的功能,所以到场守备的机甲不会超过十架,是相对容易解决的数量。” 极月眉心浅蹙,不确定道:“但我们只有三架。” “那也比转移当天,空战队全员出动要轻松太多了。”苏逝川从善如流地接过话来,顿了顿,问道,“那两架机甲都调试好了?” “模拟试飞的参数一切正常,”尤纳斯说,“跟实战可能会有偏差,不过保证不会出现技术**故。” 苏逝川笑了:“这一点我绝对相信您。” 随后,他又针对当天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作出相应的部署安排。但毕竟不是直接接受军部调动的人,苏逝川只能凭借经验和猜测补全未知的漏洞,然而不确定因素依然太多了,更具体的只可能等到当天再随机应变。 会议一直持续到零点以后,苏逝川示意苍星陨和十七留下,让另外三人先回去休息。结果极月去抱佩莉的时候小家伙死活不愿意走,反倒是自己爬下沙发跑到了苏逝川旁边,仰头看他也不说话,意思倒是表达的很明显。 苏逝川没办法,只好弯腰把她抱起来,对极月道:“没关系,你先回去吧。” 待两人离开,苍星陨重新把门关死,苏逝川摘下面具交给佩莉,然后抱着她走到沙发旁落坐:“我见过西法,他是我审的。” 苍星陨一点都不意外,只是道:“你告诉了他多少。” “可以说都知道,也可以说都不知道。”苏逝川把佩莉放到身边让她自己坐好,佩莉并不乐意,又自行爬上苏逝川的腿,乖乖缩进他怀里。 十七因为不能留下沉默了整个晚上,这会儿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一点,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逝川解释道:“我跟他谈的过程中,引导他让他误认为这场栽赃是出自西塞的手笔,那些联盟特工也是西塞安排来提供为证的。西法信了,但是在后续的诱导下他开始发觉我可能跟联盟方面存在联系,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用宋霄那只通讯器做借口,告诉他我掌握有通讯ID,并谎称只是这次跟雷克斯有合作。” “太冒险了,”苍星陨说,“幸好当时有个联盟特工,不然你打算怎么解释?” “想听实话么?”苏逝川眸底带笑,无可奈何地说,“差一点,我就要告诉他我就是‘乌鸦’了。” 十七皱了皱眉:“您要是说了,三殿下还能走么?” “不走又能怎么样?”苏逝川下意识取了根烟出来,正要含进嘴里,一看佩莉又把烟给放下了,“走到了这一步,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的话,我就是打断他的双手双腿,也得让你们把他带去联盟。” “那我呢?”佩莉顶着那只金属面具,透过镂空的眼部朝苏逝川眨了眨眼睛。 苏逝川笑得眼睛弯起来,屈指敲了敲面具的眉心:“上次说的时候你睡着了,因为你的能力很特殊,为了防止被别人逼迫利用,我决定把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也就是不用离开你了?”佩莉弱弱地问。 “对。”苏逝川温和地看着她,“你不用离开我。” 闻言,站在一旁的十七眸色微微一变,静了几秒,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主人,您一个人留下太危险了,身边连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要不……您再考虑……” “十七,”没等他说完,苏逝川直接打断他,心平气和地说,“你是唯一跟西法有过接触的人,你数据库里记载的资料决定了你会像我一样了解他,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陪着他、培养他,比起我,他更需要你。” 十七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就在苏逝川以为这闹别扭的智能体终于妥协的时候,却看见人形十七忽然消失,下一秒,雪橇犬蹿上沙发,二话不说直接把佩莉挤下去,挺大一只非得勉勉强强地缩起来,卧在苏逝川怀里不动了。 苏逝川摸了摸它的头,嗓音低缓下来,安抚道:“我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在这条时间线上,最了解我的人也是你……” 雪橇犬颤抖着蹭了蹭,把尖脸埋进主人前襟,撒着娇哼唧:“不要说啦呜呜呜!我去还不行嘛!呜呜呜呜呜呜!” “是真心话,”苏逝川感觉衬衣被眼泪洇透了,变得热乎乎的,哭笑不得道,“不是为了哄你。” 十七感动得不行,悲愤道:“你们碳基生物最坏了呜呜呜呜呜!” 苍星陨:“……” 刺客先生仿佛是第一天认识那条狗。 “刚才说到一半,”苏逝川一边心不在焉地给十七顺毛,一边看向苍星陨,叮嘱道,“现在的情况等于是雷克斯以为合作方是乌鸦,西法却以为是我在跟雷克斯合作。我暂时不希望身份暴露,等到离开白帝星以后,如果西法问起来,你们就告诉他是我把转移时间透露给了联盟,联盟联系了乌鸦,所以才会安排你们过来营救。” 苍星陨“嗯”了一声表示了解,半晌后忽然觉得不妥,道:“他要是问起你的狗,这又要怎么解释?” 苏逝川蓦地怔住,仔细沉思了片刻,最终,他伸手取过佩莉手里的面具,十分郑重地扣在了十七的脸上。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苍星陨和十七同时一惊。 “那就不让他知道十七的存在,”苏逝川说,“就让十七代替我,成为飞离洛茵帝国的那只‘乌鸦’,在我出现以前,这张面具永远也不能摘下来——”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记住了?”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写到6K嗷嗷嗷,所以我真的是超卡_(:з」∠)_ ※ 上章很多宝宝说到了战场见,这个是没错啦,不过我们毕竟是特工嘛,所以逝川的战场还是情报和暗杀,杀谁肯定就不用说了吧,泥萌应该可以猜到的! 第66章 Chapter 66 【潜伏的猎手】 深夜一点半, 双月殿传来消息, 命驻守一号监狱的空战A队总指挥紧急前往群星之耀,称皇帝陛下有要事与其商量。 春雨飘散,夜色仿佛被笼上了一层潮湿的雾气,氤氲开稀薄的亮光。交代完夜间看守事项,封尘披上制服外套便匆匆出了监狱大门, 驾驶悬浮车赶往双月殿皇城。待悬浮车驶离预设范围,提前一晚安设完毕的信号屏蔽装置尽数启动, 犹如一张无形的巨网,缓慢张开,无声无息地覆盖住了那座堡垒一般的监狱。 做完这些,十七把刚才用到的设备逐一用隔水袋封装好, 小心翼翼地藏进灌木丛, 然后起身戴上兜帽,一边观察监狱的动静, 一边按下耳麦,道:“主人, 我这边准备好了。” “收到, ”苏逝川说,“现在你去找星盗, 跟博士会合,看看能不能拿到防御屏障的控制权。” “是。”十七回答。 待他说完,苏逝川松开耳麦,推门离开悬浮车, 冒雨朝一号监狱走去。正门值岗的两名守卫对苏逝川到访已经是司空见惯了,见他过来不仅没有阻拦,反而客气地欠了欠身。苏逝川颔首回礼,从旁边的一道小门径直走了进去。 然而他前脚刚进监狱,紧接着紧密一片的夜色下恍然响起“咻咻”两记轻响,有什么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来,割裂雨幕,在空中分别划过一道隐秘的弧线,最后无比精准地打进守卫的颈侧。 那两人没来得及做出丝毫反应,脸上甚至还保有面对皇导师时的恭敬笑意,但身体却猛地一僵,几秒后各自歪倒下去。苍星陨自阴影下现身,一手一个接住守卫的尸体,快速拖进岗亭旁边的死角,然后跟着苏逝川进了监狱正门。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一个负责降低戒心,另一个全权善后,从外到内一层一层清理干净值岗的士兵。 苏逝川乘电梯下到地下一层,苍星陨则把刚解决完的那个人拖进楼梯间,单手一撑,像猫一样行动无声地直接翻下一层。 从接待室到主控室的走廊安静无声,苏逝川调整好呼吸的频率,在脑中简单构思了一番这次过来的借口,演练好听闻封尘不在时应该对应的反应,他走到尽头那扇门前,起手扣响房门。 里面并没有人应答,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微微拧起眉心,推门而入。 主控室顶灯未开,密闭的室内只有光屏投下的惨淡荧光,苏逝川垂眸看了眼操控台边缘放置的两杯咖啡,犹疑了片刻,他举步过去端起其中一杯,隔着杯壁试了试咖啡的温度。 “什么情况?”苍星陨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 “刚走不久,”放下咖啡杯,苏逝川抬头看向一整面墙的光屏,“有点奇怪。” 夜已经深了,监控画面所对应的囚室光线晦暗,苏逝川一块一块确定过每一间囚室的情况,却始终没找到那两名本应在这里二十四小时监视的士兵的影子。忽然,他微微一怔,不由得眯紧双眼。 ——那间本应该关押有西法的囚室,这时候竟然空了! 与此同时,远在上百公里外的佩莉蓦地睁开眼睛,浅蓝色的眸底,那枚小小的瞳孔犹如受到惊吓般骤然缩紧。佩莉下意识地缩成一团,用被子把自己包紧,过了一会儿,她又极度不安地翻身下床,光脚跑向机修室,费力爬上扶手椅,翻找到通讯器耳麦戴上。 “乌鸦先生,”佩莉嗓音发颤,握住通讯器的小手死死攥紧,“有危险。” 属于少女的细弱嗓音在通讯频道扩散开来,同频的另外几人同时怔住。 十七急道:“什么情况?那个上将回来了?”边说,他边调取出帝都的平面地形图,飞速寻找到代表追踪器的红色圆点,注意到那辆悬浮车依然在朝双月殿的方向移动,这才堪堪松了口气。 “不是。”苏逝川说,“是西法不见了。” 闻言,与苏逝川仅相隔一条走廊的苍星陨倏而一惊,沉声道:“你确定?” “这里可以看到全部刑讯室的实时画面,他确实不在。”苏逝川有意压低了声音,维持嘴唇不动,小声吩咐,“你注意隐藏,看样子是我从内网获得的消息有问题。” 苍星陨退回楼道阴影,将自己彻底隐匿起来:“现在怎么办?” 苏逝川沉默片刻,道:“佩莉,有危险的人是谁?”他顿了顿,继而更加细致地改口道,“我们还是我?” “是你。”佩莉说。 苏逝川当即松了口气,又问:“那你现在告诉我,我需要找的那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在……”佩莉的声音充满了迟疑,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似的,“在一只红色的……好像昆虫的东西里面?” “红色的昆虫?”极月疑道,“那是什么?” “是机甲!”尤纳斯恍然大悟,“是昆虫外形的仿生机甲!” 他话音没落,苏逝川心里一沉,眸色旋即冷了下来,果断吩咐道:“十七,扫描监狱周边的区域,目标是一架红色蜂形态的生物机甲,可能开启了夜间拟态,给我找出来。” “是。”十七回道。 “佩莉,你帮忙预知一下那只昆虫的位置。”苏逝川说,“星陨,你根据他们两人的提示,去把西法给我活着带上麦克格雷的飞船。” “明白。”苍星陨毫不迟疑地按原路返回地面,静了几秒,又问,“那你呢?” 随着耳麦里的声音响起,苏逝川面前的一整面墙的监控光屏同时闪出雪花,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切换,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那些光屏竟统统变换成了监控室内的画面。 苍白的荧光倾泻而下,将苏逝川笼罩在内,像是给他那张漠然的脸刷上了一层冰冷的清漆。 “我还有事要解决,西法交给你,救到人后直接离开。” 苍星陨听出端倪,忍不住还要追问,那边苏逝川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刻不容缓地又补了句:“快去。” “是……” 一系列部署结束,通讯频道有了短暂的安静。 为了避免对其他人产生影响,苏逝川单方面屏蔽了自己的麦克,然后缓步走到进来时的那扇门前,起手按上门把。锁死的锁芯发出“嗒”的一声,苏逝川不动声色地缓了口气,收回手,转身看向正对面的那只监控探头。 光屏墙上,无数个影像同时做出相同的动作。 倏然之间,监控室顶灯“啪”的点亮,刺目的白光晃疼晶状体,苏逝川不适地垂下眼睫,也就在同一时间,扬声器电流打响,紧接着一个威严的女声响起,她说:“等了三天,没想到等来的人竟然是皇导师,您还真是令人意外啊。” 有了先前佩莉的提示,再听见这个声音,苏逝川非但没有惊讶,反而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好久不见,蕾莉亚阁下,您人在白帝星这件事也同样令我感到意外了。” “少废话。”蕾莉亚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苏逝川说:“我是皇导师,也是摄政王殿下曾经的教官,对这次的袭击很在意,所以来看看西法,难道不行?” “那还真是巧了,”蕾莉亚道,“偏偏就在您进来以后,封上将安排的几道守卫忽然跟我的人失去了联系,不知道这件事您打算怎么解释?” “竟然有这种事?”苏逝川故作讶异,静了几秒,又道,“既然发生了意外,为什么阁下不去追查原因,反而要把我困在这里?” 他话音没落,蕾莉亚骤然抬高音量,厉声威胁:“你别装了!实话告诉你,陛下就是怀疑身边有联盟的卧底,料定了联盟不会轻易放弃西法·特兰泽,所以才利用内网下达了一个假的转移时间掩人耳目,目的就是要引诱卧底在死线以前冒险营救。” “这项安排只告诉了被秘密调遣回来的我,就连封尘上将都不知道。”话说至此,蕾莉亚冷笑出声,言语间的讥讽清晰可察,“这期间军部往来的所有信息都受我监控,陛下不可能在这时候跟封尘商议要事。” “有人费尽心思把驻守的总指挥调走,这只能说明躲在暗处的卧底认为时机到了。那么在封尘离开以后,进入一号监狱的人就很有可能是那个跟联盟里应外合的卧底,皇导师,您觉得这个推断有漏洞么?” 苏逝川没有回答,而是说:“原来封尘和他的空战A队不过是诱敌上钩的幌子,陛下信不过身边的人,只好劳烦堂堂第二骑士亲自回来做这座小监狱的守卫,蕾莉亚阁下,说到底您也只是被陛下当成了看守狱门的狗,不是么?” “你住口!”蕾莉亚怒道。 这时,通讯频道再次传来消息,十七说:“找到那架机甲!” “坐标报给星陨。”说完,苏逝川抽出腰间的光剑,果断插|进电子锁,大力一拧。 高温直接将金属板熔化成液体,刺激的气味扩散开来,苏逝川起脚踹开报废的密码门,快步穿过走廊。 “你们听我说,那架机甲名叫‘蜂后’,是洛茵帝国第二骑士蕾莉亚的座驾。”苏逝川语速很快,声音却透着股有条不紊的镇定,“今晚是西塞安排的陷阱,封尘并不是真正的守卫,我原想将他调离以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却没想到会因此打草惊蛇。不过蕾莉亚既然是秘密返回的白帝星,这就说明她不会携带太多下属,所以应该不会有太棘手的麻烦。” 苍星陨道:“她人在哪里?” “她能看见我,也能跟我对话,所以应该在监狱。”苏逝川说,“蜂后那边暂时安全,你放心进去救人。” “她能看见你……”苍星陨一愣,“她知道你的身份了?!”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只身返回一层,刚出监狱大门,正看见蕾莉亚长身而立于前院中央,身后还站着四名手持电磁枪的下属。 “看皇导师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蕾莉亚道。 “当然是来找你。”苏逝川松开耳麦,手腕一正,将光剑斜斜指向地面。 蕾莉亚闻言冷笑一声,眸光睥睨,十分傲慢地说:“陛下有心抬举你做皇导师,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竟然敢口出狂言说‘来找我’?呵,你也真是不自量力。” 苏逝川莞尔一笑,从善如流道:“是不是不自量力要试过才知道。” 蕾莉亚不屑于跟不对等的对手交手,朝后退了几步到下属身后,冷言吩咐:“皇导师意欲协助摄政王越狱,从属通敌叛国,陛下有命,要留下卧底的活口,以备日后审问。”她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动手,能开口说话就行。” “是。”下属们颔首领命,手指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 通讯频道,佩莉失声尖叫:“救他!” 十七身处星盗的飞船,受命监控各方面的动向,不敢轻易离开,简直要被折磨疯了:“什么情况?” “他们交手了,”苍星陨提醒道,“你哪儿都不许去!” “我……”十七眉心锁紧,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 苍星陨清楚这时候苏逝川肯定顾不上别人,犹豫了几秒,继而果断做出部署:“我已经找到了那个女人的蜂后,十七,你扫描机甲内部,确定三殿下的位置。”他顿了顿,片刻后复又开口,“极月,你去支援Boss,不能留下活口。” “明白。” 接收到命令,一架隐藏在树林后的暗红色机甲褪去保护色,推进器喷出火焰,滚烫的气浪震散开来。机甲朱雀展开双翼,惊天动地地拔地而起,巨大的金属伞面撑开,化形为盾,极月操控机械臂,握住伞柄,缓缓抽出了隐藏在伞身内的光剑。 阴影笼罩而下,蕾莉亚神色剧变:“这不是联盟的机甲……”她徒然看向苏逝川,眼睛如兽类般危险地眯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逝川笑而不语,拉起战术面罩遮挡住口鼻:“是今晚能要你命的人。” 蕾莉亚霍然怔住,苏逝川冷笑道:“你真以为西塞调你回来是因为信任你?在我看来,他不过是想借你之手找出卧底,再借卧底之手清空第二骑士的位置。” “你胡说!”蕾莉亚失控怒吼。 “是不是胡说并不重要,”苏逝川道,“反正都是你没机会看见的事了。” 话音没落,朱雀提伞剑从天而降,机械尾羽横扫上监狱哨塔,顷刻间烟尘滚滚,碎石横飞出去。 与此同时,蛰伏待命的蜂后电子眼倏而亮起,两片薄翼振颤。不远处静待时机的苍星陨见状不禁心下一凛,当即快速接近,动作利索地攀上蜂背,按下耳麦道:“蜂后动了,你们小心。” “知道。”极月冷静回复,然后对苏逝川道,“Boss,您——” “想用那只蜜蜂练练手么?”苏逝川好整以暇地笑笑,“交给你了。” 极月惊喜万分,几乎控制不住言语间的兴奋:“是!” 机甲蜂后赶来,舱门开启,蕾莉亚单手一撑跃进驾驶室。蜂后六腿齐动,调转过庞大的身躯,腹针伸出,锋锐的尖端寒光乍现。 “一个小丫头,竟然也妄想跟我动手?简直可笑!” “谁说只有一个小丫头?” 银色怀表落地,下一秒耀眼的光芒将夜幕映照得亮如白昼,机甲玄凰现身,身后的六枚光翼铺展,电子眼蓝光逸散。苏逝川稳坐驾驶位,抬起双臂,让上万条意识触尽数缠附上来。 “熟悉么?”苏逝川淡淡道。 玄凰苏醒,转身看向蓄势待发的蜂后:“还以为是谁,”他沉缓的嗓音带着几分久违了的熟稔感,“原来是老二的蜜蜂啊。” 苏逝川:“还是没附加智能系统的。” 玄凰微微怔住,果然没从那具熟悉的钢铁之躯中感受到独立意识的存在:“统帅的意思是?” “先让我的小姑娘练手,我们解决其他人。”苏逝川说,“等顺利营救出西法,再直接把它碾死。” 玄凰:“是。”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都比较短,等我卡过去了再看看能不能长回来_(:з」∠)_ 第67章 Chapter 67 【在预言中消散】 话音没落, 两架仿生机甲间的战事一触即发! 蜂后双翼振颤, 庞然身躯拔地而起,拧身调转,以尾针直刺向机甲朱雀。极月反应很快,第一时间操控朱雀做出闪避动作,而蕾莉亚像是早就预判出了对方可能进行的操作, 就在两架机甲错身而过的刹那,蜂后电子眼一闪, 前足化形胫镰,从左右两个方向夹击过来,径直绞杀上朱雀的颈项。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 胫镰森白的刃死死卡住朱雀的倒鳞, 在高密度合金表面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割痕。 这一幕被视讯系统捕捉,实时反馈回驾驶室的巨大光屏。 蕾莉亚瘦削的面孔被荧光照得惨白, 深陷的铁灰色眸子骤然缩紧,透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和不解——号称拥有洛茵帝国最锋利镰刃的机甲蜂后, 它的刃竟然只能在对方身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割痕,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难道说他们的技术水平还要高于帝国? 这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朱雀右爪收拢, 对准蜂后浑圆的腹部大力一抓。顷刻间,钢爪穿透合金外壳,深刺入内腔,雪亮的电流爆响, 蜂后全身痉挛般不住抽搐,尾针反刺,混乱中不偏不倚地插|进朱雀的一处机械关节,被缝隙卡住。 两只庞然大物僵持不下,彼此钳制得难舍难分。 恐怖的震动严重影响了机甲内部,苍星陨扣紧内壁的凸起勉强稳住身形,按下耳麦,不耐道:“救人优先,极月,你就不能悠着点?” “抱歉。”朱雀的驾驶室被意识触淡红的光芒映亮,极月第一次体验这种陌生的操作方式,胸腔里那颗心脏不由得怦怦直跳,“最后一下,你先稳住。” 苍星陨:“???” 话音没落,猛烈的失重感瞬时贯穿全身,刺客先生一句脏话卡在喉咙里,硬是被接踵而至的震荡生生噎了回去。与此同时,朱雀钢翼铺展,挟持蜂后俯冲直下,直撞向监狱主楼。下一秒,天地震颤,两只巨兽惊天动地地翻滚出去,在堪堪停住的一刹那,朱雀抬起另一只钢爪,悍然钳制住蜂后的头,将它死死压进地面。 “就是现在!”极月大吼,“苍星陨,救人!” 机甲内腔一片混乱,烟尘四起,苍星陨满身狼狈地从废墟间站起来,额头血线直下。他漠然擦掉那颗淌过脸颊的血珠,盯着手背沾上的血液略微拧眉,低声道:“乌鸦,当初你把她踢去别的专业,为的就是今天吧?” “什么?”极月听得莫名其妙。 “那倒没有,她其实在我的计划以外。”苏逝川十分诚恳地说。 蜂后被反压,整个舱体因此倒转,苍星陨按照十七的提示穿梭在上下颠倒的通道内,还要被迫承受机甲挣扎引发的间歇震动,忍不住道:“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你知道我有多久没受过伤了么?” “这就是现代战场,跟传统的刺杀有明显差别。”苏逝川笑了,“博士那里还有一架备用机甲,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尝试驾驶。” “不必了。”刺客先生一脸冷漠,“我找到他了。” 话闭,他抽出飞刀果断插|进数控锁,暴力破坏掉锁芯,然后推门走进备用舱。 听见动静,西法抬头看向来人,目光触及对方面孔时不禁一怔:“你是……”他霍然睁大眼睛,“是你!” 受打斗影响,这里的情况比外面好不了多少,苍星陨没有回话,径直走过去在西法近前单膝跪下,用飞刀娴熟撬开他手腕和脚踝处的镣铐:“三殿下,”苍星陨终于开口,“我们奉乌鸦的指令前来营救您,并会在今晚带您离开白帝星。” “乌鸦?”西法眉心浅蹙,眸光一瞬不瞬地锁死在苍星陨的脸上,“你们是联盟的人。” 他的声音透过苍星陨领口的麦克传入通讯频道,苏逝川提示说:“告诉他只是合作关系。” 苍星陨如实转述,然后特意给擦过鲛血的那只手佩戴上战术手套,这才把西法扶起来:“情况复杂,三殿下如果有兴趣以后可以慢慢把疑问说出来,我们会看情况解答,不过现在还不够安全,希望您能理解。” 西法心里对这个屡次三番对苏逝川动手的刺客有些排斥,但碍于现状又不好表现出来,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道:“苏逝川来了么?” 苍星陨一愣,西法以为他没听明白,又换了种说法,道:“就是皇导师,苏逝川,苏中将。” “告诉他‘没有’。”边说,苏逝川边操控机甲调转炮口。 粒子炮轰然射出,正中包抄过来的A级机甲,血红的光束迸溅开来,机甲化作火球坠向地面。 同一时间,蜂后马力全开,自断一足终于摆脱朱雀的钳制,两架机甲相继返回高空。 裹夹着火星的气流呼啸而过,苍星陨顶开备用舱的闸门,扶着门框向下看了一眼,紧接着按下耳麦大吼:“乌鸦!” 苏逝川注意到局势改变,便抓紧时间解决掉近身的两部机甲,沉声回复:“跳。” 没有任何迟疑,苍星陨抬起西法右臂绕过自己的脖颈,另一只手按紧他的肩膀,纵身一跃。电光火石之际,玄凰冲出战局,高速下六枚羽翼被拖曳成飘逸的光带,凌空时拧身一转,机械臂打开无比精准地接住两人,紧接着反手又是两炮。 “通知麦克格雷,飞船准备起飞!”苏逝川急道,“极月,你自己再撑一会儿。” 几名下属齐声:“收到!” 不远处的树林内,淡蓝色的火焰喷出推进器,强烈的气旋搅动空气,将附近的植被冲击得剧烈晃动。白银巨人从天而降,已经替换完“乌鸦”伪装的十七匆忙迎过来,帮苍星陨扶下西法。时间紧迫,他心里清楚应该尽快返回飞船,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一动不动的机甲玄凰。 “主人……”十七嗓音发颤,“一起走吧?” 话闭,通讯频道短暂静了半晌,苏逝川才说:“替我好好培养他。” 苍星陨闻言上前一步拉住十七的手臂,低声提醒:“别忘了你现在是谁,别忘了你需要做的事!乌鸦没有主人,乌鸦也不会迟疑,他把这么重要的身份交付给你,不是让你在第一天就暴露自己的!” 十七蓦地惊住。 “该走了。”苍星陨拉着他登上飞船。 “极月,”玄凰升空,苏逝川点名道,“你回防护送,蜂后交给我。” 他话音没落,朱雀提伞剑悍然又断蜂后一足,继而快速抽身,返回飞船附近。玄凰提剑迎上,两架机甲擦肩而过。 那一秒刹那静止,仿佛被放缓了千万倍的慢镜头——地表千疮百孔,到处是机甲的残骸,熊熊燃烧的火光映亮了天幕,将皎白的满月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光,衬得群星失色。 暗红的巨鸟于空中扭转过脖颈,极月注视着光屏上飞远的银白机甲,眼睁睁看着它跟蜂后撕咬在一起。 小型穿梭舰升空,早已埋设在军部控制系统中的逻辑病毒尽数引爆,大气层外的防御屏障被暴力破坏。夜色扭曲,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撕裂开了狰狞的缺口,露出了被隔绝在外的浩瀚宇宙。 穿梭舰冲出裂口,朱雀紧随而去,信号中断,苏逝川听着空茫一片的通讯频道,整颗心也随即放了下来。 “只剩下我们了。”他说。 “是啊,统帅。”玄凰道,“其实您很想一起离开,对吧?” 苏逝川望着面前巨大的视讯光屏,看向隔离屏障之后的真空宇宙,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其实你也想回到他身边,不是么?” “我在休眠中思考了很多,”夜幕之下,玄凰手握巨剑,转身迎向不远处的蜂后,“我本来就拥有两位主人,殿下属于过去,您才是我的未来。不能让您一个人留下,也不能让您一个人做出牺牲,我愿意代替他陪着您,我想……这远比回到殿下身边要更有意义。” “我们都是回不去的人,”仿佛是被那惨白的荧光刺痛,苏逝川眼睫轻颤,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其实对于他来说,我们只是属于过去,在他的未来,绝不可能存在洛茵帝国的皇导师和前世并肩作战的机甲。” “统帅……” 苏逝川倏而笑了:“从制定下今天的计划开始,我就知道了未来的结果。” “您太悲观了。”玄凰说。 苏逝川捏紧鼻梁,借此轻轻擦拭去眼尾的泪:“悲观,是因为在心里期待着意外之喜啊——我很期待跟他的再次相遇,就像狩猎计划将我送还回来的第一天那样。” 话音没落,蜂后舞开胫镰飞身而至,玄凰提剑格挡,另一只机械臂径直插|进胸腔,毫不迟疑地握紧驾驶室。 不过是片刻之内,初次交手的两人高下立现,来自外部的恐怖力量瞬间捏爆了驾驶室的合金外壳,被一招制敌的蕾莉亚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近乎失控地惊声尖叫:“这不可能!就凭你……怎么可能击败我?!” “为什么不可能?”苏逝川从容回敬,“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不过是被帝国创造出来的兵器,如果没有洛茵帝国,你怎么可能有资格来看这个世界?”蕾莉亚讥笑道,“苏逝川,你生来就该为帝国而活,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今晚的背叛付出代价!” 闻言,苏逝川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声音却是冰冷的:“在你不知道的时间线上,我是洛茵帝国的最高统帅,是接任了雷克斯的座前第一骑士。我的忠诚轮不到你来质疑,我该付出的代价也不需要由你提醒!” “什么……?”蕾莉亚猛然怔住。 “对我来说,你不过是个手下败将,能耐心听完那些侮辱性的言辞,这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宽容了。”随着最后一声尾音落下,机械手瞬时握紧,将整个驾驶室连同蕾莉亚一起捏成了一堆废铁。 蜂后浑身一滞,电子眼中光芒飘散,仅剩的四足垂落下去。玄凰手臂一甩抖落机甲残破的驱壳,冷眼注视它坠向大地。 在短暂的安静过后,通讯频道再次传来电流声,佩莉说:“结束了?” “结束了,我这就回去接你。”苏逝川的嗓音柔和下来,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总觉得佩莉的声音似乎比平时要更加细弱一些。 佩莉轻轻缓了口气,呼吸声轻颤:“快走吧,他们收到了警报,很快就会赶来。” “你……”苏逝川恍然意识到什么,脑中快速回忆起不久前佩莉说过的那些话,“你应该没有改变我的命运,为什么……?!” 此时此刻,远在帝都另一方向的旧歌剧院地下一层。 佩莉蜷缩在扶手椅内,低头,怔怔望着掌心的血。她眼睑下挂着两道血泪,血珠源源不断地淌过脸颊,一滴一滴落下来,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凝结褪色,化作细细的星沙。 “是三殿下。”佩莉说,“按照原本的命运,他应该会死在蜂后体内,但是我的提示帮助你推断出了他的位置,也推断出了……”声音戛然而止,佩莉神色痛苦,忽然猛咳起来。 长夜下,玄凰匆忙转向,朝剧院方向赶去。 几分钟后,佩莉停下来,用小手掸了掸裙摆上的星沙:“也推断出了……您、您这次的对手是谁。” 苏逝川登时明白过来,心脏不由得猝然收紧,他这才记起佩莉预言西法所在地时的迟疑——原来她迟疑并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是在他的命令和自己的命运之间做了权衡。 “你可以不说,”他几乎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我不会怪你。” 佩莉侧身趴在椅子一侧的扶手上,血液洇湿了她的眼眶,她疲倦得合上了眼睛:“我知道……乌鸦先生,但是、但是三殿下的命运很重要,没有他……你们所、所有人都不会有未来。” “当初……我用三、三个预言作为交换,求您把我留下来,现在您还有两次机会,不要……浪费了。” “别说了!”苏逝川忍不住大吼。 “那我来选……”佩莉沉默半晌,“可以改变您命运的预言,第一……要小心已经……死去的人,第、第二……在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请……不要迟疑。” “乌鸦先生,您很好,我很高兴能遇见您……” 话音飘散,呼吸声终止,苏逝川隐忍地合上眼睛。 这是第二次,让他在通讯器里,听着另一个人断气。 破晓时分,黎明前的黑暗吞噬了世界最后的光亮。 苏逝川返回剧院地下一层的机修室,在控制台前,他看见了一枚掉在地上的通讯器和扶手椅上沾着星沙的孩童睡裙。而佩莉则像凭空消失了那样,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猩红的火焰舔舐上覆盖在外墙的藤蔓植物,火势蔓延,不消片刻,整座剧院在烈焰下熊熊燃烧起来。 大门重新合拢,苏逝川驻足盯着被火焰吞噬的旧剧院,脑中一帧一帧回想起每次走过那些长草丛时的情形。然后他转身点了根烟,将物是人非的灰烬留在身后,安静离开。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微博有个妹子画了张佩莉艾特我,我看到以后其实特别紧张,为什么呢?因为我是打算要写死她的啊……_(:з」∠)_ 希望那个妹子看见了不要伤心……不要伤心……伤心……心_(:з」∠)_ 第68章 Chapter 68 【是结束也是开始】 离开旧歌剧院, 苏逝川驱车返回了封尘的公寓, 然后进盥洗室匆匆冲去了一身烟火气息,又吞了几颗安眠药,趁着药效发作上床后倒下便睡。 同一时间,封尘携空战A队抵达一号监狱。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原本固若金汤的堡垒化作废墟, 大火已经被熄灭,露出焦黑碳化的残垣断壁, 以及被击落的机甲残骸。 封尘神色阴鸷,眸光缓慢扫视过面前的一处深坑,最终落在蜂后残缺不全的机体上:“情况怎么样?”他的声音冷淡如常,像一条没有波动的直线, 可了解他脾气秉性的人一听就知道, 封上将这是气得不轻了。 后在旁边的下属一脸谨慎地吞了吞唾沫,视线随着顶头上司一起看向远处的机甲, 早先赶到的小队正在着手展开地毯式的搜查工作,第一波现场消息反馈于几分钟前发到了他的终端上, 但内容嘛—— 男人略显迟疑地皱了皱眉, 几秒后如实汇报:“封总,对方……没留下活口, 咱们的人都……殉职了。” “死因呢?”封尘面无表情道。 “暗器,上面淬了毒。”属下边说边小心翼翼留意对方的表情,“血样已经送去了中央科学院,大概几小时后就能出检测结果。” 而封尘则好像没听见后半句话那样, 冷笑一声,说:“是那只半鲛,‘无名者’果然跟联盟有勾结,我早该想到。” “你的意思是,昨晚劫狱的人是‘无名者’?”下属讶异地看向他。 封尘平平“嗯”了一声,静了半晌,忽而复又开口:“你说没留下活口,”他侧头看向对方,“难道蕾莉亚也……?” 这话说得将完未完,却把那名下属生生听出了一头冷汗:“……是。” “这怎么可能?”封尘迟疑了,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那一任座前骑士根据实力排名,蕾莉亚位居第二,雷克斯叛国以后竟然有能取她性命的人,会是谁?”他的声音渐弱下去,说得仿佛自语。 下属不敢多话,怕影响了上将的思考。 封尘确实在思考,而且百思不得其解。 “无名者”对于洛茵帝国来说是个年轻的反叛组织,从过去几年的接触来看,他们内部的人员构成并不算复杂,并且是以暗杀这类传统手段为主。他作为少数几个接触过乌鸦的人,不认为他拥有斩杀蕾莉亚的实力,难道说之前是有所保存…… “蕾莉亚的尸体在哪里?”封尘忽然问道。 下属一愣,反应过来以后顿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低声道:“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可能没有尸检的价值。” 封尘闻言微微扬眉:“什么意思?” 下属说:“机甲蜂后的驾驶室被强行拖出了机体,根据现场情况判断,蕾莉亚阁下当时也在里面,然后被对方一起……捏爆了。” 封尘登时怔住,片刻后哑然失笑,言辞间不觉漫起一股嘲意:“可以!那只乌鸦真可以!看来他根本没把帝国的第二骑士放在眼里,与其说他杀了蕾莉亚,倒不如说他是在借此来羞辱洛茵帝国。” “封总,那现在……”下属试探着问。 封尘无所谓地摆摆手,转身准备离开,头也不回地说:“如实上报给陛下,这里的善后交给你们,有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我先回去了。” 下属朝他的背影恭敬弯腰:“是,您慢走。” 清晨八点过五分,封尘回到家里,推开门后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在他的印象里,苏逝川是个很自律的人,有严格的作息时间,起床向来不会晚于六点,可按照公寓的情况,要么是人没回来,要么就是还在卧室。没来由的,封尘倏而警觉起来,沿楼梯快步上到二层,临近客卧以后才堪堪放松。 他们这类人被军校训练成了感官敏锐的机器,善于察觉到常人难以注意的细枝末节,遇事难免会多想一分。封尘站在客卧门前,可以清晰捕捉到那种深度睡眠特有的呼吸频率,然而胸腔里那颗心脏却在放在来后不久又不免微微收紧了些。 一号监狱被劫走的人是西法·特兰泽,考虑到对方在帝国内部的关系网,苏逝川确实是个非常值得怀疑的目标。 有那么一瞬间,就连他都会下意识地将他跟今晚的意外联系在一起——皇储导师,跟他私交匪浅,本身又是出入过一号监狱的人,在自己走后的那段时间里,就算苏逝川忽然到访,想必手下人也不会产生任何怀疑。 那座监狱被毁坏得非常彻底,留下监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事发过程中一点消息都没能传出来,这说明对方很有可能屏蔽了监狱附近地区的通讯网络。 ——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如果他同时也是帝国内部的卧底,那想必也是身居高位,可以接触核心机密的身份。 ——逝川还是太年轻了,不会是他。 封尘仔细梳理完脑内掌握的信息,冷静得出结论。 而且……是绝对不会! 想到这里,他起手扣响房门。屋里始终没有回应,封尘感觉不太对劲儿,又等了一时片刻,他忍不住兀自旋开把手没推门走了进去。 “逝川?” 确定床上确实有人,封尘像是终于安心那般放松下来,缓步绕到床的一侧。余光不经意间一瞥,他注意到床头柜上摆了个没拧盖的药瓶,待拿起来看清药品名称,封尘脸色旋即一变,赶忙在床边单膝跪了下来。 苏逝川睡得很沉,像是完全没受到任何惊扰。 那瓶安眠药目测少了三分之二的分量,封尘不确定是长期服用,还是一次性使用的结果,他心里那点怀疑早就烟消云散,现在只想尽快确定对方的情况。 “逝川?”音量抬高,封尘忍不住推了推苏逝川的肩膀,“逝川你醒醒!” 这次的效果立竿见影,苏逝川不舒服地微微拧眉,片刻后眼睫轻颤,继而睁开怔怔看向封尘。 他的眉眼间带着嗜睡时特有的困倦和茫然,看得出来精神状态不太好,封尘却如释重负地缓了口气,干脆就地在地毯上盘膝坐下,拿起药瓶晃了晃:“这种情况多久了,有没有去医院看看?” 苏逝川头晕得厉害,懒得起身,索性继续趴在床上,半张脸埋进枕头,无精打采地看了眼那只那瓶,淡淡道:“偶尔失眠,为了不影响正常工作,所以才会吃,没多久。” “你差点吓死我。”封尘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有什么好害怕的?”苏逝川反问,“我像是会想不开自杀的人么?再说了,死也不会死在你家里,你就放心吧。” 封尘一想也是这么回事,拉开抽屉把药瓶扔进去,叮嘱道:“这种药有副作用,你还是少吃,改成喝牛奶吧。” “牛奶要是管用的话,我就不会吃药了。”苏逝川按住额角,很敷衍地揉了揉,“你怎么回来了,监狱不用去了?” “应该是不用了。”封尘道,“昨晚出事了。” 苏逝川像瞬间清醒过来似的,即刻就要起身。封尘很清楚他会担心什么,按着苏逝川的肩膀又把人原封不动地压回去。 “西法没事,”他轻描淡写地说,“但是被人劫走了。” 苏逝川在回来的路上思考过军部行动的时间点,对于封尘的出现其实并不意外。 一号监狱几乎没剩下有用的证据,以封尘的性格来说,他多半会觉得受到了挑衅。当然,这不是他离开现场的真正原因,因为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蕾莉亚这个秘密受命回来的人。 “联盟做的?”苏逝川明知故问。 封尘缓慢摇了摇头,把推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同时也阐述了有关西塞调回蕾莉亚,只拿他的空战队当幌子的做法。 苏逝川知道真正让他介意的是这件事,待他说完以后沉默了很久,才说:“关于陛下的这个安排,我个人有两个看法。” “你说。”封尘道。 苏逝川快速组织了一番措辞,慎重开口:“最容易想到的一层就是他开始怀疑身边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是我。考虑到我们的关系,西塞或许是想利用你我私交这点让我露出破绽,再命蕾莉亚收尾,一来可以防止你动私心,二来蕾莉亚毕竟是帝国现役的最强骑士,可以保个万无一失。” 封尘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说:“有道理,第二个呢?” “他想借此解决掉蕾莉亚。”苏逝川直言道。 封尘闻言怔住,苏逝川看出了他的疑惑,进而做出解释:“在西塞刚接触我的时候,蕾莉亚正好回了趟帝都,我受命参与了那次会面,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对蕾莉亚的厌恶。所以上面的两个推测其实可以合二为一,西塞有可能都顾虑到了,不管结果如何,他至少可以达成其中之一。” “也就是确定身边的人是否叛变,或者借联盟的手解决掉碍眼的第二骑士,为他心里的人选腾出位置。”话音没落,苏逝川抬眸迎上封尘的视线,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你坦白告诉我,你小子是不是也怀疑我?” 封尘:“……” 封尘被他逗笑了,调侃道:“怎么,皇导师一审人连师兄都不叫了?” 闻言,苏逝川斜睨了他一眼,从善如流地调侃回去:“你我都离开军校那么多年了,总提这件事可是有倚老卖老的嫌疑,您觉得呢,封上将?” 封尘说不过他,自觉投降,站起来把窗帘拉开。天光已然大亮,苏逝川被照射进来的灿烂光线晃得不得不垂下眼睫。 不过是隔了个月落星沉,可一切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这时,封尘的通讯器振动,他也不避讳,直接当着苏逝川的面接起来。苏逝川坐起来靠上床头,兀自点了根烟,边抽边观察封尘的神情,从他单方面的回复中已经能猜出对面汇报了什么内容。 几分钟后,封尘挂断通讯,回头看向苏逝川:“下面的人在帝都市郊发现了一座意外失火的旧剧院,本来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剧院的地下一层没有被完全烧毁,里面有不少专业设备,我们可能找到了‘无名者’在帝都的临时基地。” “那你是不是要去一趟?”苏逝川问。 封尘点头,静了几秒,又道:“要不要一起?” 苏逝川笑了笑,说:“既然知道了西塞对我不放心,虽然经过昨晚的事以后会有所缓解,但是为了避嫌,我还是应该做好本职工作,尽量少涉入这类敏感的问题里,就不去了。” “那也好,”封尘边说边朝门口走去,“我估计这两天可能有会,你注意别错过——”话没说完,他又折身返回,从抽屉里拿走了那瓶安眠药,“精神不好就注意休息,药别吃了,不然别怪师兄不包庇你,直接把你打包送回统帅府,看你家里那位怎么处理。” 苏逝川朝他吹了口烟:“敢威胁我?” 隔着徐徐浮动的烟雾,封上将盯着对方看了几秒,然后果断抽走那半颗香烟,顺窗户扔了出去。 苏逝川:“……”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风平浪静,封尘又忙碌起来,迟迟没再回来。等到一周后的傍晚,那则迟到的召见通知终于出现在了苏逝川的通讯器上。 夜八点整,群星之耀书房。 这不是正式的会客地点,说明今晚要吩咐的内容算不上公事,苏逝川原以为可以多见到几个亲信,却没想到门后只有西塞一人。 “过来坐。”西塞十分熟稔地笑道,“本来前两天就想让导师过来一趟,但是偶然从封尘那里听说你病了,所以特意没有打扰。” 苏逝川在沙发落座,恭恭敬敬地回答:“陛下客气了。” “身体怎么样?”西塞问。 “本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苏逝川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闻言,西塞没着急开口,而是端起茶杯吹了吹里面的水,过了很久,才说:“相信一号监狱的事,你跟封尘在私底下应该有过交流,太具体的朕不想再说了,导师如果有兴趣可以从封尘那里拿些报告看看。” 苏逝川不置可否,只是道:“是。” “结果上来说,帝国最大的损失就是蕾莉亚战亡,不过问题也不大,用不了多久新任第二骑士就能继任。”西塞抿了口茶水,静了几秒,又道,“另外一点是摄政王叛国出逃。” 他的口吻很淡,似乎对这两件事都不太在意,苏逝川明白接下来才是今晚的重头戏,所以很聪明的没有接话,而是耐心等待下文。 果不其然,等到西塞不紧不慢地喝完了大半杯水,他俯身搁下茶杯,两腿交叠翘起,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道皇导师还有没有印象,大概在三年前,蕾莉亚回白帝星面见朕时提到过一件事。” 苏逝川快速反应,紧接着极不明显地略微一惊:“记得,”他谨慎回答,“因为第一批深入联盟内部的五名特工相继暴露,她想让情报部再次策划新的渗透工作,以便于协助军部刺杀雷克斯。” “对,就是这件事。”西塞道,“本来一直跟情报部接洽的人都是蕾莉亚,但是现在她死了,而且这件事办得没有效率,到今天也没什么实质性进展,所以朕想请求皇导师接手。” 西塞不动声色地看向苏逝川,没急于继续,像是真的要给他考虑的时间。 然而表象终归只是表象,皇帝指派,人臣从来就不可能拥有选择权。 苏逝川深谙这其中的道理,不做思索,直接回答:“如果陛下不嫌我资历不够,我愿意尝试。” “导师太谦虚了。”西塞好整以暇地笑笑,“这本身就在你的专业范围内,朕相信整个帝国也没有比您更适合的人选。情报部那边已经打好招呼,现役特工只要导师看上了就可以随意调用,不用向任何人请示。” “不过,朕也自作主张替你安排了一个助手。”西塞眸底的笑意加深,看上去慷慨而又善解人意,“最迟月底,军部会有新的助教去接替阿宁的职位。你们两人在军校有过合作,算是相对熟悉的搭档,而且阿宁的个人能力也不错,这次就划给你用了。” 苏逝川心底一沉,却没有表现出来,淡淡道:“谢陛下。” 西塞留心观察着苏逝川的反应,见他神色岿然不动,心里难免放下了几分:“按照洛茵帝国的管理,历任皇导师都是由座前第一骑士来担心。朕心里自然给导师留了位置,但是你现在缺少相应的战功,即便真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很难让其他人信服。” “导师是特战专业出身,对于特工来说,没有什么比敌对统帅的人头要更有价值。朕把这个机会交给你,相信导师是不会让朕失望的。” “殿下放心,”苏逝川说,“我一定竭尽所能,替您取下联盟统帅的首级。” 离开双月殿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苏逝川把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西塞的那番理由毫无破绽,甚至说得相当漂亮,字里行间都是在替他考虑,然而苏逝川却很清楚,这明显是他的有一次试探,西塞明知苏逝川跟西法的关系不浅,却有意让他主导渗透计划,这相当于把他主动送往联盟,送到西法身边。 这是一个取巧的做法,他赌的是西法对苏逝川的信任,这才是苏逝川作为不二人选的真正战略原因。 当然,这种做法存在很大风险,某种角度来说无异于纵虎归山。但是西塞明显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所以他特意安排了阿宁,同时很有可能会控制住统帅府。 分明就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苏逝川把烟灰弹出窗外,按照这套剧本走下去,西塞不仅可以借他的手铲除对帝国来说最大的威胁,也可以离间他跟西法的关系,将他彻底困在身边,为己所用。 确实高明。 一个月后,封尘接任蕾莉亚成为洛茵帝国的第二骑士,双月殿举办了盛大的授封仪式,由西塞亲自为他授予称号。 又过了几日,军部总部。 歼星舰即将起航,封尘受命前往远星系驻守,苏逝川如约前来送行,在指挥中心外见到了封尘。封尘一身黑色制服,肩上代表上将军衔的星和杠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象征帝国其实的特殊徽记。 “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封尘道。 “也不会太久,”苏逝川说,“等渗透计划安排就绪,我差不多也要动身前往联盟了,到时候会很近,如果我能足够深入,或许我们可以直接在战场见面。” 封尘忍不住笑了:“我从来没想过跟你交手,我觉得我恐怕下不去手,” “师兄的职业素质怎么可能这么差?”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弯了弯嘴角,“我还指望由你配合好好演一场戏,你却告诉我你不行。” 封尘摇头,片刻后又道:“到时候再说,特工优先,你有需求,我这边肯定全力配合。” “那到时见了。”苏逝川上前拥抱住他。 封尘顺势拍了拍对方脊背:“到时见。”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三的最后一章哟,下面就是最后一卷啦~ 昨天的评论都没敢看……_(:з」∠)_ 其实看过我文的妹子都知道我是亲妈的,从来不虐主角,也从来不死重要男配,而且肯定He,这些都没什么可说的,大家可以放心_(:з」∠)_ 第69章 Chapter 69 【酒馆的不速之客】 十年后, 洛茵星系, 联盟暂驻星,天狼。 夜色已经深了,沙尘漫天,天幕高悬的人造卫星散发出冰冷的荧光,大气层外的港口往来频繁, 平均每隔几分钟便会有一艘飞船靠港,生意进行得热火朝天, 似乎根本没有昼夜之分。与之相对的是一座沙漠中的不夜城,土坯建筑错落密集,却灯火明亮,街道热闹非凡。 这里是远离帝都的偏远大陆, 聚集着大量从事贸易往来的星外商客, 人员构成混乱复杂,是著名的红灯区和黑市交易场所。 凌晨两点, 城中一家名为“绿尾蜥”的酒馆正门打开,热风裹夹着黄沙吹进吧台, 将台面摆着的一排水晶杯重新蒙上浮尘。 性感美艳的老板娘却像毫无察觉一般, 自顾自擦拭手头的杯子,头也不抬道:“住店还是喝酒?当然, 我们也提供找乐子的消遣服务,价格另算,包您满意。”说完,她抬起猫一样狡黠的眼, 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一颤,给来人抛过去一个暧昧不清的眼神。 吧台前站着个身材高大的外来者,披一件厚重的抗风斗篷,兜帽深拉,只露出削薄且看不出情绪的唇,以及垂落在颈侧的一缕银发。 老板娘见多识广,不禁盯着那缕发多看了两眼,心想,没想到是只半鲛。 “找人。”外来者说。 与打扮不同,男人的音色年轻干净,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质感,犹如一把带毒的利刃,攻击性不强,但入耳的一瞬间便威胁似地轻轻刮过耳膜。 老板娘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握住玻璃杯的五指不觉扣紧了些,脸上笑意依旧,从容接话道:“散座还是单间?” “单间216。”对方回答。 “二层右边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老板娘抬起拿抹布的手朝斜后方示意,“这边可以上去。” 男人略微抬头,朝她示意的方向扫了眼:“多谢。”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吧台后的楼梯间。 酒馆内部比外面好不了多少,顶棚低矮,楼梯修建得又陡又窄,木质地板变形鼓起,踩上去会发出烦人的“吱呀”。来到二层,苍星陨拐进右边的走廊,他抬手将兜帽边缘微微撩起,有意放缓了脚步,仔细留意每扇门后边的动静,直到走到倒数第二扇门前,他心里已然对同层客人的数量有了粗略判断。 房门敲响,片刻后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纵然是向来鲜少有情绪外露的苍星陨,在久别十年后再听见那人的声音,此时此刻心里也难免有了一丝波动。握住门把的手没有急于按下去,金属表面粗糙的锈迹摩擦着掌心,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认识某个人这么长时间,原来刺客不止有手起刀落和拂袖而去,也可以迎来一场久别重逢。 就在这时,锁芯“嗒”地扭转,门从里面开了。 “愣着做什么,还得我亲自来给你开门?” 四目相对,苍星陨没有说话,脱下兜帽,一头挽起的长发流泻而下,他跟着那人进了单间。 苏逝川一身商人打扮,戴了副道貌岸然感爆棚的金属细边眼镜,转身在卡座一侧的沙发上落座,拎起酒瓶倒酒,他注视着杯底打转的浅褐色液体,轻描淡写道:“好久不见。” 苍星陨在他对面坐下,取过已经倒好的那只玻璃杯,没有喝,而是心不在焉地晃了晃:“一开始我总是在想什么时候能见到你,过了几年以后就不怎么想了。”他举杯轻轻碰了下苏逝川的杯边,“好久不见,Boss。” 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弯了弯嘴角,抬眸看他:“你没什么变化。” “十年而已,”苍星陨反问,“能变成什么样?” “也对。”苏逝川若有所思地说。 苍星陨低头抿了口酒,说:“太冒险了,就算要见面也应该选择周边的小行星,你怎么还亲自过来了?”他迎上苏逝川的视线,神色极为严肃,“知道在这边的黑市,你那条命值多少钱么?” 闻言,苏逝川忍不住轻笑出声,半晌后才道:“多少钱不清楚,我能肯定的是这笔钱不好赚。” 苍星陨不置可否,心说这家伙才是一点都没变,一如既往的让人有想把那张嘴缝上的冲动。想罢,他仰头喝尽杯子里的酒,盯着空酒杯问:“你这次过来是因为有计划了吧?这几年帝国那边是什么情况?西塞有没有怀疑你?给你安排了什么任务?” “说来话长。”苏逝川说,“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麻烦你。” “你说。”苍星陨道。 苏逝川没着急开口,而是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张纸,沿桌面推过去。 苍星陨拿起来打开一看,发现是联盟下属的十几颗小行星范围内,往来客运飞船的时刻表。这种东西在酒馆和旅店可以说是随处可见,尤其是两人身处的这类贸易区,他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给了苏逝川一个询问的眼神。 “西塞交给我的任务是负责安排渗透特工,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会过来了吧?”苏逝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苍星陨恍然大悟,不禁暗想苏逝川也真是沉得住气,一部署就花费了十年时间:“你的人都准备好了?”他问。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道:“我亲自挑人,亲自培养,亲自安插|进了联盟的帝都。这批特工不算我一共有七人,稍后会把名单给你,你挑着先做掉几个,下手隐蔽些,别太明显。” “知道。”边说,苍星陨手指一碾,那份时刻表弯折,发出纸张特有的细微响动,“那你这条大鱼怎么办?” 苏逝川眸底的笑意加深,好整以暇道:“我会搭乘早晨的一艘商船离开天狼星,在两天后抵达附近的一个小行星。那批特工正在那里待命,等我回去交接,然后通过不同的方式前往这里,而我会多逗留一天,在次日夜九点,乘坐九号线的飞船离开联盟的领地。” “你要我带人劫持那艘客运飞船么?”苍星陨敏锐地点出来。 “对,不过不是你。”苏逝川纠正道,“你想办法把这条消息传达给联盟军部,就说洛茵帝国有一位情报部的高级官员正在策划渗透任务,引导他们彻查那个时间段离开领地的所有飞船。” 苍星陨眉心拧起来:“你要故意落网?” “嗯。”苏逝川坦言承认,“西塞让我负责深层渗透,目的在于刺杀联盟统帅雷克斯,我必须要深入联盟内部,但雷克斯又不可能让任何人深入进来,不管在十年前还是十年后,这都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你打算怎么办?”苍星陨道,“以你在帝国的身份,一旦被捕,后果不堪设想。” 苏逝川莞尔一笑,安抚道:“放心,我们有博取雷克斯信任的底牌,相比起来,反而是被捕要更困难些。” 这话没有点破,苍星陨不敢肯定“底牌”是指什么,但既然苏逝川说了放心,他就一定信他。 十年前的劫狱是双方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联系。往后直到今夜以前都是完全隔绝的状态,没有过任何私下里的接触,所有消息均来自官方反馈,或是黑市谣言。 苍星陨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对座的苏逝川,明明应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可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似乎又觉得十年确实不算什么,他坐在那里,声音、神态,甚至于言行举止,一切的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的从容淡定像是具备良性传染的作用,让人不由自主改掉了胡思乱想的毛病,眼里心里只剩下事实。 “对了,”苏逝川忽然开口,“西法怎么样?” “你早就想问了吧?”苍星陨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嗓音也隐隐漫上了一丝调侃。 “正事要紧,”苏逝川从善如流,狡猾地勾了勾嘴角,“再说了,看出来也不应该拆穿我。” 苍星陨笑着摇摇头,静了几秒,如实回答:“其实还不错,雷克斯对他很好,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的。跟殿下有关的任何问题他都会亲自过问,从政治军事决策,到格斗技巧或是机甲操作,他一样都没落下。你应该听说了,西法在过来不久就被封为了联盟的皇储,雷克斯自任皇导师,这些都是真的。” “在执教育人方面雷克斯比我有经验,应该说,整个星系都不会存在比他更优秀的老师。”苏逝川毫不吝惜赞美,向后靠上沙发背,充满回忆地说,“而且他也算是西法的启蒙老师,不管有没有其他目的,他都是看着西法长大的,这一世,他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原本就比我要长。” 苍星陨闻言一怔,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想起过,有关于这个男人的真实来历。 “西法应该也不排斥他,对吧?”苏逝川又问。 苍星陨缓慢点头:“我一开始以为他需要时间适应,确实没想到他们的私交会那么好。” “这不意外,”苏逝川说,“西法年纪毕竟小,他跟雷克斯是存在基础感情的,倒不一定会放下戒心,但是相处起来很容易找回从前的感觉,这是本能,也可以说是一种习惯。” “所以尽管当初没有答应雷克斯的邀请,他也没主动断绝跟对方的联系,”苍星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也是你看中的地方吧?” 苏逝川笑道:“只能算是锦上添花,毕竟我没有其他选择。” “说的也是。”苍星陨想了想,又道,“不过除了他们的私交以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苏逝川眉梢微挑,询问似的看向他,苍星陨说:“殿下的生母也在这里。” 他话音没落,苏逝川的脸色瞬间变了,静了足有一分多钟,他放下酒杯,一字一顿道:“你说的生母,是不是安德鲁·特兰泽的王妃,安娜?” “是。”苍星陨预想到了苏逝川会惊讶,可眼前的反应已然超出预期了,回答完,他很谨慎地补充道,“我也是后来才从十七那里偶然得知她在洛茵帝国有过死讯,好像以前的皇帝还为她举行过葬礼。根据联盟方面给出的说法,好像是王妃本身就对皇帝没有感情,在西塞上位以后,她担心他会对西法不利,所以听从了雷克斯的提议,假死脱身。” 话闭,他注意到苏逝川脸色没有半分缓和,顿时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么?” 苏逝川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下来,在那个消息脱口的一刹那,他想到了很多,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那个理由在第三方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他亲耳听西法说起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即便安娜王妃身为生母,虽然存在“表面不疼爱西法,实际小心维护”的可能性,但抛开这点不谈,她真的会未雨绸缪去担心西塞会对西法下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是个“已死之人”。 仿佛是心里最深处的灰尘被倏而拂去,苏逝川脑中不由自主地响起了佩莉临终的声音。 苏逝川脸上的笑意退去,恢复了对外的那种清冷:“有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劫狱那天,佩莉曾经主动提醒我可能会遇见危险,我当时疏忽,只问了是‘我’还是‘我们’,却忽略了不属于这两者的西法。她预测了西法的所在地,改变了他的命运,导致自己被预言反噬,等我返回歌剧院的时候,她已经……消失了。” 苍星陨瞬间惊住,过了一会儿,他难以置信地确认道:“巫女死了?” “嗯。”苏逝川道,“这是我的个人失误,本来留下她是为了保护她,没想到她还是因为我出了事。” “也不能怪你,”苍星陨说,“她只是选择了帮你,所以没有拒绝说出殿下的下落。” 苏逝川一哂,自嘲地笑了笑:“就算这是事实,我也不可能完全把自己的责任排除干净。”他站起身,披上风衣外套,“佩莉最后给了我两条预言,其中一项是提醒我小心已死之人。” 苍星陨霍然一怔,终于明白了苏逝川变脸的原因:“你认为是安娜王妃?” “我不确定,但至少她符合字面的意思。”苏逝川冷静分析,“不管怎么说,她身为帝国王妃,会跟随雷克斯叛国这点本身就非常可疑。我接触她还需要时间,现在你知道了,就务必替我好好留意。” “好。”苍星陨也站起来,“你要走了?” 苏逝川拎起背包,对他说:“我是以商人的身份过来的,等下确实有笔生意要谈,得去见买主。” 苍星陨:“……” “别意外,”苏逝川笑道,“这个身份从七年前开始经营,生意做了大半个星系,最近才接触到了联盟范围内的买主。” 苍星陨听完沉默片刻,说:“这个身份其实不错,可是三天后你一被捕,真实身份直接曝光,会不会太可惜了?” “商人这个身份不光是我一个人的。”苏逝川说,“不知道你对我在军校的那个助教有没有印象?” 当初苍星陨逗留军校的时间不长,这种细化到具体某人的提问一时半会儿很难对上号。苏逝川知道他多半是不知道,于是解释道:“他对外的名字是‘阿宁’,真实资料我到现在也不了解,只知道是西塞的人,跟在西塞身边的时间比我要长。” “——这次西塞特意把他安排成我的助手,是什么目的显而易见。” “要不要优先解决?”苍星陨问。 “他死了会引起西塞的怀疑,不然我也不可能让他活到今天。”苏逝川缓了口气,“而且他就是跟我共同经营商人身份的人,我被捕后正好可以把这个身份留给他。阿宁会成为衔接天狼星和帝国空间站的纽带,是重要的消息来源,得留着。” “那你的打算呢?”苍星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苏逝川的眼睛,“我以为你这次过来就不打算走了。” 苏逝川坦言回答:“其实我还没想好。” “你在犹豫什么?”苍星陨忍不住道,“难道真要替西塞刺杀雷克斯,满载荣誉回去接受封赏,继续做那边的内应?” “别的不说,西法跟他的关系我汇报过了,又是看着长大,又是十年为师,你确定西法会对你刺杀雷克斯一事无动于衷?就算他依然看得清雷克斯的目的,那王妃呢?她能假死跟随雷克斯叛国,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你来取雷克斯的命?” “再退一步,”苍星陨语速很快,思维清晰无比,“假如你成功了,雷克斯死在你的手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整个联盟都知道是你苏逝川刺杀了他们的统帅。到那时候,联盟攻陷了白帝星,西法坐上了王位,以你身上的罪,就算他有心保你,别人能同意么?” 苏逝川听得很认真,全然没有打断对方的意思,待苍星陨说完,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道:“对特工来说,‘判断出可能结果’是初始阶段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但与之相对的就是行动绝不能受其影响。” “我们都知道雷克斯很有可能把西法当做攻打洛茵帝国的那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不管真实情况是否有出入,他活着都是对西法的威胁,而我们不能冒险把威胁留到最后。他培养西法十年,我很感谢他替我完成了我不能亲自完成的事,可是也就这样了,他的作用到此为止。” 苍星陨正要开口,却突然被苏逝川按住了肩膀,他下意识噤声,继而察觉到肩上的那只手在小幅发抖。 “还记得我说过,上一次,西法选择了跟雷克斯同归于尽么?”苏逝川嘴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眸底却森寒一片,“他逼死了我的西法,就凭这一点,我就不可能原谅他!”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虽然大纲没有完全整理完,不过还是可以更新哒~ 王妃的伏笔我在第七章就埋啦,泥萌不记得是很正常哒~不过不用往□□那个方面猜,我一直不喜欢用“有一腿”这种梗~ 第70章 Chapter 70 【行动前夕】 离开单间, 苏逝川进了小酒馆的公用盥洗室, 反手锁门,照着镜子一点一点为自己易容出第二副面孔。苍星陨靠在走廊的墙上抽烟,顺带替他警戒可能经过的其他客人。 十来分钟后,盥洗室的门从里面打开,苍星陨掐了烟蒂, 一抬头正迎上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整个人不由得怔了几秒。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职业特工的易容伪装, 并不同于字面表达的浅层含义,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知道盥洗室里只有苏逝川一人,苍星陨恐怕很难相信面前的女人竟然就是他! 面部的修正精细到足以以假乱真, 肌肤白皙, 眉峰细而柔韧,就连眼神都充满了年轻女人的娇媚, 以及商人特有的精练聪慧,却丝毫看不出任何属于男性的特征。 “这真是……”苍星陨有些词穷, 最后忍不住笑了。 “很意外么?”苏逝川注射了麻痹咽部肌肉的药物, 再加上人为改变,所以声音跟伪装搭配起来毫无违和感, 是非常清亮的女声,只不过在跟苍星陨说话时,难免带上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狡黠味道。 刺客先生快速调整过来,默默收拢好炸裂的三观, 实在没法把苏逝川那款老狐狸跟“女装癖”这类微妙的词汇联系在一起,不动声色地说:“有一点。” “别误会,”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苏逝川笑着解释,“变性伪装只是为了配合另外一个搭档,他比较习惯于假扮成女性,这个身份到后期我就不再使用了,所以得以他为主。” 苍星陨一脸冷漠:“就是你不让下手的那个?” “嗯。”苏逝川掀开袖口的荷叶边看表,“我得走了,不然可能会迟到。” 苍星陨主动跟上去:“我送你。” “那就到门口吧。”苏逝川说。 两人走下楼梯,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四点,酒馆散台区高谈阔论的声音弱下去了不少。这点也没有什么新客上门,吧台后的老板娘擦完了杯子,正趴在桌面上用平板光脑玩单机撞球游戏,听见动静便兴致缺缺地翻开眼皮瞄了两人一眼。 “欢迎下次光临。”她的声音听上去快睡着了。 苏逝川客气地朝她笑笑,推门离开酒馆,头也不回地叮嘱道:“我说的事尽快办,至于今天晚上,就暂时对他们保密吧。” “是。”苍星陨说,“你自己小心。” 话闭,两人一左一右默契分开,碰巧此时又有三五个客人出来,门框上的金属铃铛“叮铃铃铃”响个不停,他们就像陌生人那样,谁都没有回头再多看对方一眼。 见面的消息是在一周前忽然出现在个人终端里的,发件人ID加密,苍星陨点开的时候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把那封邮件反复读了几遍才逐渐跟记忆中属于那个人的口吻对上号,然后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帝都,只身前往这座偏远的贸易小镇。 苏逝川特别叮嘱了一个人过来,他自然不会对同伴透露消息。 十年前,他们这批外来者跟随西法来到联盟的领地,前期既不被西法信任,也得不到联盟方面重用,初始阶段走得异常艰难。苏逝川让十七代替他成为一只新的乌鸦,然而十七是不擅长揣摩人心的智能体,更玩不过精明老道的雷克斯,苍星陨几乎可以肯定雷克斯心里有怀疑,但对方聪明之处就在于不会点破,而是耐心耗着,等他们主动上门。 一面是不得违抗的任务,一面是举步维艰的现状,就在局面一度僵化之际,突破口却出现在了尤纳斯的身上。 雷克斯是个不会放过任何有力契机的人,他在一份武器检查报告里发现了机甲朱雀的特殊性,在了解到这部机甲出自“无名者”内部的设计师后,他终于为了“智能机甲”的概念收敛起耐心,主动传唤了身份可疑的无名者们。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比起雷克斯的关注,他们最需要解决的,反而是如何赢得西法的信任。 出了小镇,苍星陨解锁悬浮车,矮身坐进驾驶位。 这里远离帝都所在的大陆,返回至少需要一到两天的时间,按照苏逝川提供的行程安排,他本人是不可能亲自参与搜查和逮捕的。苍星陨向后靠在驾驶位里,透过天窗注视着漂浮在夜幕之上的港口,他安静思索了几分钟,然后才戴上耳麦,提了个语音申请上去。 与此同时,远在帝都皇城的七星殿,正宫白银之首二层的书房里响起了一声震动。 受其影响,交谈声旋即终止,情报部部长布兰特自觉噤声,靠回扶手椅背,端起矮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气,眸光却不甚明显地滑向书桌后年轻的皇储,边喝茶边分出心神留意对方单方面的问话。 此时窗外正值深春的后半夜,万籁俱寂,皎白的月光自窗口倾斜而下,盈盈洒洒在男人浅金色的长发上铺了细密的一层。 待看清申请人ID,西法起身走到窗前,背对向布兰特,按下耳麦:“什么事,星陨?” 那一刻有风气,吹来了一股裹夹着暖意的月桂花香,拂动他耳侧的一缕发,在脸颊若有似无地刮弄了一下。 整个通讯过程非常迅速,布兰特听得认真,但从头到尾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只从一处音调变化判断出是有事发生,可至于具体是什么,单从皇储殿下的只言片语里就揣摩不出了。 几分钟后,通讯挂断,西法转身顺势倚靠上窗台边缘,眼睫轻颤着抬起,看向扶手椅上的情报部长:“星陨告诉我他得到了一个情报,称洛茵帝国的最新一批渗透特工已经安排就绪,而且人应该进了联盟领地,最近两天就会深入天狼星。”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丝信口一提的随意感,可听闻消息的布兰特却结结实实地被惊住了。 事关特工渗透,他身为情报部部长,虽然很清楚战事未正式打响前必然是情报战的活跃期,但对方特工进来了,自己这边却毫无察觉,一经坐实那就是情报部不可推卸的失职。鉴于后果严重,他不可能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然而殿下开口第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带来消息的人是他近身的那名刺客。 “这……可信么?”布兰特谨慎措辞表达了自己的质疑。 “可不可信需要你们查证,不是一个问句就能验证的。”西法含了根烟,打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刚才的还不是重点,据说主导这次行动的是帝**部的一位高层,他亲自参与,并且会在三天后乘坐晚间时段的一趟客运飞船离开联盟的附属行星,前往帝国的空间站。” 烟雾吹散,混合着月桂花香,闻起来十分醒脑。 西法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嘴角,静了几秒,又道:“正好你在这里,正好你们是同行,那就交给情报部吧,把人找出来。” “是。”布兰特起身领命,末了问,“用不用向统帅汇报?” “太晚了,他应该已经睡了。”西法说,“时间有限,你先把随行的人员点好,通知那边的驻军配合行动,统帅那里我会去说。” 布兰特颔首:“属下明白。” “要活的。”西法叮嘱了一句,朝他略略一扬下巴,“去吧。” “是,”布兰特躬身行礼,“属下告退。” 待他走后,书房彻底安静下来,西法返回桌旁,将抽剩下的半截香烟按灭在烟缸里,随手拿起情报部最新收集起来的帝**部资料。为了确保第一手资料的准确性,这样的情报本最迟每隔几周就会进行系统更新,以便于掌握敌方高层的情况。 西法按照索引翻到姓氏开头字母为“S”的起始页,资料以被调查对象的军衔由高到低排列,不出意外,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证件照,旁边的首条备注为——苏逝川(上将),皇储导师,禁军统领,兼任情报部副部长。 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忽然捻起那页纸“刺啦”撕下,然后拉开书桌的最后一只抽屉,平平整整地搁了进去。 十年时间,上千次资料更新,属于皇导师的那一页他一次不落地收集至今。 …… 三日后,联盟所属地,某人造客运中转型星。 客运站旅店三层,双人标间的门被人打开,阿宁风尘仆仆地走进屋,将装早餐的纸袋搁在旧圆桌上。 苏逝川正坐在扶手椅上看一份联盟主流媒体的晨报,抬眸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问:“送走了?” “嗯,注意事项又交代了一遍。”阿宁边说边在另外一把扶手椅落座,打开纸袋拿出两盒利乐包装的牛奶,其中一盒推到苏逝川面前,然后兀自插好自己那盒的吸管,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大口,静了半晌又忍不住补充了句,“不是我说,这批特工的素质差别实在有点大,有两个真是笨得可以。” 苏逝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手头的报纸翻过一页:“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们,同专业出身能力良莠不齐是很正常的,你们都配合这么多年了,说再多也改变不了现状,好好吃饭。” 他们口中的“笨”不等同于一般意义,那七名特工全部毕业于帝**校,而后直升情报部,当初选拔时资历最浅的也转正满了三年,只不过是由于要求不同,所以有那么个别人入不了阿宁眼。 阿宁叼着吸管,显然是真被气到了:“苏教,”他还是保持了在军校时的称呼,“您是头儿,我肯定是尊重您的选择的,但是大家都做这行,我也不是说他们肯定不行,不过有些人只适合留作后方支援,上不了一线啊!” “想知道为什么吗?”苏逝川漫不经心地说。 “培养了这么些年,来都来了,原因是什么其实没那么重要。”阿宁叹了口气,默默喝牛奶,“我就是觉得凭他们的素质可能会出事,送走了,却回不来。” “你说对了。”苏逝川心平气和道,“选他们就是为了要出事的。” 阿宁霍然一惊,脱口道:“您故意的?!”说完后,他又把过去种种捋了一遍,心说难怪从前提出质疑时苏逝川什么都不说,感情从一开始他就把特工分了类。 苏逝川说:“战争前夕,情报活动频繁,联盟方面就算掌握不了实际计划,但是在上次帝国特工全军覆没以后,他们也能百分百肯定我们会再次拟定新的渗透计划的,这一点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 “阿宁,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一个问题——在所有特工都隐藏得完美无缺的情况下,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人的警觉性决定了他们会处处防备,进而导致核心区域被保护得密不透风,这么一来,外人永远是外人,不管欺诈技巧有多么纯熟,都不可能深入到敌人内部,因为路全部被封死了。” “与之相对,如果派遣的特工水平参差,那么那些不慎暴露目标的人就会吸引开敌人的注意力,为他们提供追查的线索和方向。而且因为有了成功缴获的目标,他们反而会放松警惕,路也就顺其自然地有了。” 自“情报战争”这一概念诞生至今,特工部署一直在力求滴水不漏,苏逝川所说的这番理论是全新的,甚至涉及了情报工作最为忌讳的“暴露目标”。但是他的说法又让人不得不信服,因为他利用了“暴露”,以此去加强另外一些人的隐蔽性,于是“暴露”便转换为了一种良性牺牲,可谓是一种非常大胆的做法。 只是…… 阿宁在计划部署的最后一刻了解到了所谓的真相,那特工无论能力好坏,都是他亲自挑选、一手培养起来的,然而按照这种说法,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划分好了,有些人是暗藏的箭,而有些人则是声东击西的诱饵。 他用十年时间去判一个信赖他、仰慕他,甚至尊称他一声“老师”的人的死刑。他每天面对那些十年后必死无疑的人,却能笑意自若,表现得稀松平常。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冷血? 阿宁忽然感到不寒而栗,他们明明认识了十三年,可他依然看不透苏逝川这个人,有时候他觉得他温和体贴,开得起玩笑,全然没有上位者的自视过高和傲慢,而另一些时候,他又觉得他理智得像一台机器,精于算计,精于部署,精于玩弄人心。 “苏教,”阿宁声音平静,手指却下意识地把牛奶的利乐盒子捏得变形,“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 “会,谁说不会?”合上报纸,苏逝川取过他手里的奶盒搁在桌上,“我挑人确实有我的目的,但是在真正的行动中,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十年了,到底能不能活下来,这个主动权可是不完全在我了。” 阿宁笑笑:“也对。”他侧头看向苏逝川,“你去天狼星那天,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吧?” 苏逝川“嗯”了一声,说:“消息放出去了,你应该有察觉,这几天的中转星的安保明显有了变化。” “这个计划也冒险,”阿宁说,“以您的身份主动暴露,万一三殿下不念旧情怎么办?万一他没那个权力怎么办?万一雷克斯要利用您威胁陛下怎么办?万——” 没等他说完,苏逝川抬眸斜睨过去,直接插话道:“那我就是第一个声东击西的饵,你接任指挥权,继续我的工作。” 阿宁:“……” 这种连自己都不当人看的家伙,说他冷血都是轻的。 苏逝川抬腕确定时间,然后起身:“该上船了,到了空间站替我向阿尘问好。” 阿宁跟着站起来,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说:“您采取这种计划,还绝对对外保密,我倒是觉得等到封上将获悉您被联盟扣押的消息,再见了我,恐怕会恨得吃完连骨头都不愿意吐出来。” “那真是辛苦你了。”苏逝川戴上墨镜,亲自从衣柜里取了套女装交给阿宁,没再多说,示意他赶紧换上。 阿宁持续心疼自己,接过套装,又从被子底下抽出揉成一团的胸罩和丝袜,认命似的进了盥洗室。 等到门锁发出“咔嗒”一响,苏逝川脸上的笑意消失,点开通讯器光屏。 在隐藏频道有一条不久前发来的消息,苍星陨发的是:【情报部负责搜查,部长布兰特,雷克斯旧部,刑讯技术不错,您小心。】 读完,苏逝川眸底难得浮起了一抹讶异,心说安排情报部过来真是对症下药啊,比空战陆战那些管用多了,到底是哪个混蛋部署的?就不能给他省点事……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面,目测是在监狱里面惹,我不敢保证会不会有西法审逝川的情节哈,不过另一个部长是肯定会审哒~ 第71章 Chapter 71 【因为是同类】 夜十点整, 联盟军部大厦。 情报部门专属会议室的门被人敲响, 正在总结上周情况的部长布兰特不得不稍稍停下,朝左手边的秘书递了个眼神。后者即刻会意,起身走过去开门,他没有把来人让进会议室,而是出门先听听送来的消息有没有第一时间汇报给部长的必要。 会议被迫暂停, 布兰特端起茶杯喝茶,心里估计多半是中转星那边的事, 不然也不会贸然打断例行会议。 片刻过后,秘书去而复返,快步来到布兰特身边,弯腰耳语道:“中转星的巡检队有发现, 是语音请求, 具体内容不清楚,听意思是挺急的。”他把一只通讯器搁在桌面上, 请示部长的意思,“您是现在接听, 还是想等会议结束?” “这么快就有发现了?”布兰特垂眸扫了眼光屏显示的那则通讯ID, 心底不免浮起了一丝异样。 ——刺客带来的消息可是点明了对方是军部高层,再结合最近日趋活跃的情报行动, 他实在没法相信同行里会有那么轻易就暴露身份的家伙。 这件事从那天在白银之首接受任务开始就处处透着诡异,苍星陨是个职业刺客,就算有混迹黑市积累起来的消息网络,可论专业也不可能比得上情报部的特工, 又怎么会存在他们毫无察觉而对方却明确掌握的漏网消息? 还这么精确,到那儿就把人堵住了,这怎么看都是自投罗网啊! “据说是。”秘书如实回答。 布兰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身看向一众下属,淡淡道:“我有点事,剩下的会议副部代开,先走了。” 众人起身行礼,布兰特颔首示意,然后拿起那只通讯器,边戴耳麦边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会议室。 半分钟后,即便会议室的门已经重新关紧,然而满屋的高级特工们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部长大人的声音穿墙而至—— 布兰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万分震惊道:“你说什么?” 从行动开始到现在也就过了两三个小时,那消息来源未知,这么快能有结果了先不说,单凭落网那人的身份就够布兰特消化个一时半刻的。 通讯器另一边,行动队长的声音也有点抖:“您先冷静,其实我刚听到汇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要不然也不至于打扰您开例会不是?” 话说至此,他下意识朝身后不远处的押送车看了眼,车玻璃被防窥视膜密封得严丝合缝,根本瞧不见里面的情形,但他还是稍显忌惮地抿了抿唇:“身份大概确认过了,基本可以肯定是帝国现任皇导师,苏逝川。” 入网的这条鱼可以说是位高权重,身份也多,他特意挑了个最大的头衔点出来,不过在同行的认知里,显然是另一个职位要更有名一些——那人还是情报部的副部长。 这身份非常特殊,即便前面带了“副”字,考虑到他本人在帝**部的地位,其权力很有可能是在挂牌部长之上的,也就是现任洛茵帝国情报工作真正的主导者,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特工。 如果放在以前,“苏逝川”这名字还只是资料上的一页,让人有印象却不至于引起关注,但眼下早已不能同日而语了。 他首次正式进入情报部的视线是在十年前,帝**部一位级别相当高的军官因涉嫌“通敌叛国”下马。那是雷克斯早年的一位旧识,两人的私交相当好,而这份交情又鲜少被外人知道,在雷克斯离开洛茵帝国后,这军官一直充当了联盟在帝国的内线,为他们提供大量军事消息,也是帮助联盟方面安插各类卧底的重要途径。 结果就在那位皇导师受命介入情报部工作的短短几个月后,毫无预兆的,他们最隐蔽的内线直接被连根拔起,在当时不光帝国震惊,就连七万光年外的联盟也是一片哗然。 这种事搁外行只有震惊的份,同行却能揣摩出更多且更深的门道。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全星系最有可能了解苏逝川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联盟第一特工、情报部部长布兰特了。 鱼太大,理论上来说这回放出去的小网是不可能兜得住的,然而他却上钩了! 回到办公室,布兰特陷进扶手椅,捏紧鼻梁,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从头到尾都透着股阴谋味儿,还是显而易见、摆明了就是让他发现的那种。 可惜现在鱼已经捞上来了,再扔回水里没法跟上边的人交代。 部长大人很头疼,沉默到现在,终于是开了口:“什么叫‘大概确认’?什么叫‘基本可以肯定’?面部检查过了么,有没有易容冒充?生物信息核对了么?一句话,能不能给我个具体答案?你当抓到帝国的皇导师是开玩笑呢!” “部长,安排查了。”队长小心回答,“现在就是想跟您请示,我们是就地审讯,还是优先遣返回帝都啊?” 布兰特缓了口气:“搜查继续,你亲自把他带回来。” “是!”队长正色领命,静了几秒,又问,“关哪儿?上不上铐子?您还有没有别的要交代?” 布兰特仔细思忖了有一会儿,才说:“关情报部地下的刑讯室吧,捆结实点,别让他跑了。” 说完,通讯挂断,布兰特向后倚靠上扶手椅背,闭目养神。几分钟后,他拉开就近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沓最新的调查资料,边翻找到苏逝川所在的那页,边提了个语音申请上去。 不消片刻对方接通,布兰特盯着那张豆腐块大小的证件照,恭敬道:“殿下,关于那晚提到的帝国特工渗透计划,刚刚中转星那边传来消息,事关重大,得向您汇报。” 同一时间,中转星枢纽站停车场。 押送车四周站了一圈荷枪实弹的士兵,车里还有七八名便衣特工,苏逝川被层层围拢在中间,长腿交叠跷起,腕子上扣了副精钢手铐,正气定神闲地看一份联盟晚报,任凭其他同行大眼瞪小眼。 这时,车门打开,行动队长回来,下令道:“开车,部长让把人连夜带回去,我亲自送一趟。”说完,他走过来,在苏逝川对面落座。 报纸翻页,纸张“哗啦”作响,还夹杂了几声锁链的啷当,苏逝川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表面上看似乎被一则财经新闻吸引了去。围观的特工们默默吸了口气,被完全忽视的队长则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这主被动的关系好像反了啊…… 囚犯就在对面,不问两句有点说不过去,但问什么、怎么问又得格外慎重。 在刑讯学里,特工和一般犯人是有严格区分的,这类人抗压、扛刑的能力非常强,嘴严得跟焊死了差不多,还动不动就吞毒自尽。而同为特工,混到苏逝川这个级别以后还得另当别论,他们这种人精看似平平无奇,实际滑得像泥鳅,拿不好反而会弄一手泥,就好比这家伙现在在看报纸,但谁知道他脑子里又在琢磨什么? 表面上是在看报纸,实际上也在看报纸的苏上将暗想,联盟这几年发展得真不错,军事有基础暂且不提,其他方面竟然也赶上来了。 “你们这次来了几个人?”为了打破尬局,队长清清嗓子,板着脸,强行问话。 闻言,苏逝川抬眸看他:“我说没有,你也得信啊。”他莞尔,眼睛旋即弯成了一个好看弧度,“再说了,我的身份你也清楚,有了这一层,不管我说什么,在可信度上本身就会打个对折,你说是吧?” 一出口正中靶心,队长沉默不语,喉结滚动,没来由地做了个吞咽动作。 这男人笑得眉眼柔和,音量轻缓,措辞得当,再加上一身浅色便装打扮,看上去落落无尘没有半分棱角和攻击感,简直是无懈可击的纯良无害。这种人放人群里就是个一等良民,就算普天之下都是臭流氓,也绝对不会让人怀疑到他身上。 只可惜尽管表象完美无缺,然而身份摆上了台面,在场诸位还是很清楚对方就是条大尾巴狼的。 “是。”想通了这点,队长倒是淡定下来,“苏上将,您是什么人我很清楚,大家都是做情报的,我也知道凭我这点本事是不太可能从您这儿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我也不用瞒着您,情报部那边我已经汇报过了,我们部长的意思是优先把您遣送回帝都军部,估计是想亲自跟您谈谈。” 苏逝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把他那套说辞换了个说法,淡淡道:“布兰特想审我?” 队长莫名有点尴尬:“也可以这么理解。” 苏逝川笑了:“你好像有点紧张。”他注视着男人的眼睛,似是回忆般思量了片刻,忽然说,“我如果没记错,你应该也是出自帝**校的特殊战术专业,比我大三级,正经说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师兄。” 队长:“……” “师兄不敢当,咱们这行工作年限不等于专业能力,抛开阵营不谈,我个人还是挺尊敬您的。”队长朝苏逝川递过去一只手,自我介绍道,“我叫关河,跟您说得一样,特战出身,只不过在帝国的时候没去情报部,而是有幸被我们统帅选中,等来了这边才正式到了布兰特部长的手下,是个少将。” 苏逝川没着急开口,伸手过去跟他握了握,十分诚恳地说:“雷克斯有眼光,刚毕业就能看中你。” “这话怎么说?”关河问。 苏逝川意味深长地扬起嘴角:“他叛变那年你还是个新人,跟他不到半年,结果他走你就跟着走,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关河一想也是,跟着笑了。 这时候押送车抵达枢纽站,准备换乘穿梭舰,其余特工率先下车警戒。两人起身,关河随口问了句:“假如您是我,您会走么?” “如果是跟你一样年轻,我应该也会走。”苏逝川认真回答,“雷克斯当年是帝国第一骑士,被他选中对新人来说是件无上光荣的事,他的肯定值得用忠心回报。而且大皇子死因不明,新任皇储手段凶残狠辣,新人年轻气盛,眼睛里难免揉不得沙子。这两个原因综合考虑,很容易做出你的选择。” 关河点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说完,他脱下外套搭在苏逝川腕上,替苏逝川遮挡手铐,“对了,其实我有疑问,以您的警觉性怎么会这么轻易被我们发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相遇,他注意到对方那双漂亮的幽暗瞳底倏而划过一抹笑意,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狡黠意味。 其实早在第一张温情牌打出来的时候,苏逝川也就看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但本着“既然想以寻常聊天为突破口那就陪他聊聊”,以及“路上很无聊正好可以打发时间”的原则没有点破。 关河被看得脊背一僵,生生起了层白毛汗,沉默片刻,忍不住小声问:“我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是,应该再晚点提问,因为我还没有信任你。”苏逝川笑着说,“不过也不是不能回答,我这人挺好说话的,下次你要是没想好怎么套我,不如就直接提问,我认为能说出来的一般都不会隐瞒。” 关河:“……” 这可能是职业生涯里遇见的性格最古怪的对手,根本就是刀枪不入,你想得再深到最后只会发现对方那心思才是深不见底,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解决……关队长默想,同时还有点同情打算亲自提审这位人精的部长大人。 两人依次下车,关河走在苏逝川身边,压低声音,如实道:“刚才那个问题其实我已经想很久了,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在我看来好像是有意的?”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确实是。” “为什么?”关河瞬间震惊,心念电转,他恍然意识到什么,“我们得到的消息是‘有主导渗透计划的军部高层会从中转星离开联盟领地’,现在看来就是您了,该不会这也是您计划里的一环,想借此深入我们军部内部?” 苏逝川侧头看他,故作惊讶道:“学长很有想象力嘛。” 关河一脸严肃,咳了一声,正色提醒:“咱们阵营不同,这件事不能随便拿出来开玩笑。” “你怕什么?”苏逝川漫不经心地说,“联盟虽然独立了,但追本溯源其本质也是洛茵帝国的分支,现任高层拎出来全是校友,就算咱们是特工,可以黑心、冷血、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不干人事、不是个东西——” 关河三观尽碎,叹为观止,头一次遇见这么有自知之明,却还能把自身黑点说得这么泰然自若的家伙,然而听完又不得不心服口服,不禁暗自感慨这年头人渣也是有自我修养的! “然而我们身上挂着军衔,当脱下伪装、离开阴影的时候,你得能说服自己无愧于心,无愧于责任,无愧于信仰,你得能从鬼重新变回人。” 关河怔住了。 苏逝川笑得温文尔雅:“不能说我落网是为了深入你们联盟内部,那是结果之一,能不能走到那一步我不敢肯定,在此之前,我只是为了见你们部长一面。” “你们认识?”关河下意识脱口道。 苏逝川:“现实里不认识,情报上倒是老熟人,他的资料我记得滚瓜烂熟。” 不知道被摆了多少道的关队长面部肌肉抽搐:“那您见他是要……” “让他替我找个人。”苏逝川说,“联盟在政治体系方面基本继承了洛茵帝国,阶级层层而上,我想见的人没那么容易见到,必须一步一步来。” 关河:“哦。”心想,原来就是让我们部长帮忙传个话。 所以说…… 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将近五十小时后,穿梭舰通过天狼星大气层外的防御屏障,关河第一时间联系了情报部,将犯人即将抵达的消息告知给顶头上司。 又过了几十分钟,穿梭舰在专属停机坪降落,苏逝川被直接带入情报总部地下三层的刑讯室,固定在了他最为熟悉的十字刑架上。 正对面的墙壁质地平滑、光可鉴人,靠墙的长桌摆满了刑讯用具,目光逐一掠过,终于在了一卷细鞭上停了下来,苏逝川愣了愣。 一墙之隔,透过那面伪装成墙壁的单向玻璃,等候多时的两人没有交流,而是各怀心思地关注着嫌疑人被带进来的全过程。 布兰特没见过苏逝川真人,对他的了解同样停留在各类资料上。待负责押送的下属离开,他侧头看向身边的皇储,霍然发现对方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殿下,”布兰特轻声道,“真实身份还不能完全确定,只是从目前提上来的报告看,应该是皇导师本人。” 监视室的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只余下香烟青灰的烟在两人之间徐徐浮动。 西法深陷在扶手椅内,两腿交叠,搁在膝头的右手指缝间夹了根燃烧过半的烟。像是全然没听见布兰特的声音,他凝神注视着玻璃墙那边的人,眸光深而专注,隐隐含带着似是而非的笑,就连布兰特都不敢肯定这笑意背后对应了什么样的心思。 “不用再查了,是本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西法倏而笑道,“他的脸和身体,化成灰我都认得,别人冒充不了。”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失误了,没审成……没关系,明天肯定审了_(:з」∠)_ 单向镜嘛,四舍五入也算是见面了~【泥垢 第72章 Chapter 72 【以血肉偿还】 此话一出, 布兰特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其实联盟情报部对这位小皇子的调查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 从公到私只要是跟他有关的人和事无一不了解得一清二楚,这其中自然是包括苏逝川的。布兰特身为情报部的总负责人,他既清楚两人明面上的师生关系,也清楚暗地里那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西法的这番话在他听来难免透着股深意,不得不多动几分心思, 以免说错了话,办错了事。 更何况刑讯室里面那人的身份本来就不一般, 从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布兰特就在考虑该怎么对付这位疑似“故意落网”的帝国特工,他想撬开对方的嘴一探究竟,至少要把真实目的挖掘出来, 却也深知这是比直接弄死还要难上加难的事。 换位思考, 如果是他处在了苏逝川的位置上…… 五天了,布兰特百思不得其解, 到现在下属已经把人送进了刑讯室,他也没想明白那只老狐狸让自己栽在联盟手里的原因。 当然, 除此以外还有第二个突破口, 那就是提供情报的半鲛刺客——然而他又是皇储的人,就算是他们情报部, 未经允许也不能轻易调查和怀疑,这是早在西法刚到联盟的时候雷克斯特别交代的。 “殿下,”布兰特终于开口,试探道, “在正式刑讯以前,我还有个疑问。” 西法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玻璃幕墙的另一边,听闻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淡淡道:“你说。” 布兰特道:“苏逝川是帝**部的上将,任皇导师一职已经有十三年了,后来又兼了个情报部副部长。说直白点,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洛茵帝国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西塞也得对这位导师礼让三分。” 话说到这里西法听明白了,于是收回目光侧头看向布兰特:“你是想说,以他如今的身份,这次行动消息泄露,甚至包括在中转星被你手下的人逮捕,这一系列偶发事件都非常可疑,对么?” “是。”布兰特坦言,“从大格局对比,相当于我落在了帝国手里,您觉得这可能么?” “据我所知,您以前在帝**校也是特殊战术出身,苏上将还是当时的总教官,专业上的东西大家心知肚明。潜伏学中有一个特别恰当的理论,说的是‘当一个特工开始被人怀疑时,他的任务就失败了百分之八十’。殿下,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可是现在他把自己百分百暴露在了我们面前,这件事恐怕从一开始就不简单啊!” 待他说完,西法似笑非笑地微微一扬嘴角:“你分析的没错,但我这位老师有些特殊。” 布兰特听出端倪,很聪明的没有接话,而是给了对方一个询问的眼神。 按灭烟蒂,眸底的笑意加深,声音颇有几分暧昧不清的玩味在里面,意味深长道:“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就算是特工的规矩他也从来不遵守。所以你光分析没用,如果对消息来源有疑问,大可以亲自去向星陨问清楚,不用顾忌我,或者——”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墙壁那端,“去问他。” 布兰特脑子转得飞快,隐隐抓住了对方话语间极不明显的一处关联,不确定地说:“您的意思是……他们认识?” 半鲛刺客和皇导师,这是情报部都没发觉过的、表面上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 西法站起身,脱去外套搭在椅背上,解开袖扣,不疾不徐地挽起衬衣袖子:“我可没说他们认识,只是觉得巧合。” “苏上将不是还遭遇过‘无名者’的暗杀么?根据记录,那几次下手的可都是星陨。”布兰特道。 “可老师平安无事,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啊,顶多受点伤。”说完,西法从布兰特前面绕过去,顺手按上他一侧的肩膀,暗示性地握了握,“你要是还没想好的话,那我就先去审了。” 布兰特一听赶忙起身,恭敬道:“殿下辛苦,我会在这里做好记录。”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松了口气。 这俩关系匪浅,尽管有十年空白期,可谁又知道现在演变成了什么模样?眼下苏逝川在里面待审,西法跟外边看着,怎么审?用不用刑?刑能用到什么程度?这些都不好把握。他现在是两个人的心思和目的都瞧不明白,处境十分被动,正好乐得先听听对话摸个底,以便于等轮到他进去的时候心里能有个具体的分寸。 两人错身而过,直到西法离开监视室,布兰特亲自调试好各类设备,打开随身携带的个人光脑,迅速进入职业状态。 同一时间,刑讯室入口传来一声门响。 苏逝川恍然回神,下意识抬头看去,数控门向侧滑开,四目相对,他眸底有一抹光稍纵即逝,又很快平复下来。西法收敛视线,缓步走进刑讯室,随手按下墙壁上的中控开关,大门随即闭合,他取出一副全指战术手套,兀自戴上。 自始至终,两人时隔十年后再次重逢都是沉默的,没有寒暄和交流,谈不上亲昵或是陌生,他们就像是最普通的刑讯官和囚犯。苏逝川静静注视着西法,看他一路走至那张摆满刑具的长桌,目标明确地捡起了那卷细鞭,而西法却没再看他一眼。 那一刹那,按照剧本被迫分开的两条命运轨迹再度重合,一切的一切都轰然倒退回一号监狱的那晚——他乘夜色赶来,将被他亲自设计入狱的西法狠狠打了一顿。 冲破理智束缚的记忆冲入脑海,苏逝川感觉一双手狠狠扼紧了他的心脏,再按进冷水里,让他一遍一遍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去体会濒临窒息的痛苦,他忽然很想开口说句话! 这气氛诡异的一幕透过玻璃幕墙被各类设备记录下来,布兰特注意到苏逝川的嘴唇动了,忙不迭地按紧耳麦,以免错过重要信息。然而他等来的不是人言,而是一声鞭响。 布兰特瞬间震惊! ——没有审问,没有铺垫,就要直接用刑,苏逝川怎么可能是那种能被打出实话的人?殿下疯了吧! 刑讯室内,西法握紧鞭子两端的手再次放松,片刻后骤然抻紧,像是在试探鞭身的弹性那般,让布满倒刺的皮面击打在一起,发出异常响亮的“啪”的一声。苏逝川被这声异响惊得清醒过来,抬头看向侧对自己、长身而立的西法·特兰泽。 “不知道老师还记不记得,在帝国监狱,我们见的最后一面。”说话同时,西法转身迎上苏逝川的视线, 他神色冷淡,眉眼间没有丝毫泄露情绪的波动,那双湛蓝的瞳底平静至极、无波无澜,将所有的暗流汹涌隐藏起来,散发出一种不甚明显,却又令人无比熟悉的危险味道。苏逝川注视着面前几乎与十年前判若两人的西法,心底倏而漫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感——他终于不再是个少年,而是需要认真对待的对手。 “我记得。”苏逝川说,“那晚老师打了你,怎么,要还回来么?” 话音没落,鞭身带起的劲风顷刻逼至近前,苏逝川错愕地睁大眼睛。 下一秒随着“啪”的一声,衬衣前襟被抽得撕裂,血液洇出,倒刺挑起衣物纤维和皮肉飞弹出去,径直反抽上刑讯室另一端的玻璃幕墙,发出更为凶悍诡谲的声响。 那一鞭子近在咫尺,视觉冲击堪称炸裂!布兰特脸上似乎也被抽了一下,不禁起身匆匆确定苏逝川的情况,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场刑讯夹杂了私人恩怨,任其胡闹下去恐怕会玩出人命。犹豫再三,他忍不住按下耳麦,提醒道:“殿下,先审再用刑——” 话没说完,西法回道:“少废话!” 布兰特:“……” 另一边,苏逝川被锁链捆死的双手用力扣紧,手背经络毕露。他低着头,额发遮挡住眉眼,鲜血淋漓的胸口不住起伏,那道鞭痕火辣滚烫,仿佛生肉被淋上了热油,仅仅是一鞭子而已,他竟然被生生疼出了一身冷汗。 冷汗沿下颚滴落,嘴唇轻颤,苏逝川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可头脑却一片澄明——两声鞭响,第一次打在他身上,第二次反弹回墙壁,他听得出来,那面墙的材质有问题。 这小混蛋……还真是要如数还给他了。 苏逝川轻颤着缓了口气,强忍着做了个吞咽动作,抬眸重新看向西法,笑道:“怎么就停了?那天我可是打了你三十七鞭,每一下我都记得,西法,你不想在老师这里算清楚么?” 闻言,西法没着急回答,而是挽起鞭子,缓步来到苏逝川近前,用那截还沾着血肉的鞭身轻轻抬起对方的下巴,强迫他抬头跟自己对视。西法的眼神软化下来,眸底仿佛含着万分无奈的心碎与心疼,他垂眸看向那道渗血的伤口,一字一句地说:“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楚,不能打一顿就算了。” “你长大了,”苏逝川轻声说,“好像还高了不少。” 恰巧此时有一滴汗滚进了眼眶,咸涩感刺痛泪腺,疼得他下意识合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西法注意到那双漂亮的黑眼睛蒙上了水汽,像快要落泪似的,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脆弱。 那一刻西法心里骤然腾起股冲动,几乎将胸腔撑爆开来。他像一头困兽,烦躁地把鞭子甩到旁边,上前快速打开固定在对方手腕和脚踝处的锁铐,二话不说把人往肩上一扛,折返回那张摆放刑具的长桌,大手一挥扫开碍事的刑具,然后直接把苏逝川撂倒在桌上。 苏逝川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墙壁另一边的布兰特也受惊不小。 这架势是要干什么根本不言而喻,布兰特人近中年,虽然是掌管情报的特工,但本质却是同行里少有的正直,对待刑讯对象从不采用不入流的手段,更别说在设备齐全的情况下当众猥亵了! 这意欲不轨的人是如今联盟的皇储,被侵犯的是帝国的皇导师,两人的身份一个比一个要命,布兰特长叹口气,知道这时候语音提醒屁用没有,进去的话是纯属找死,于是权衡过后只好十分贴心的暂时断了监控,以免画面流出,再败坏了他辛苦培养的情报部的风评。 与此同时,苏逝川脊背抵上那堵有问题的墙面,硌得肩胛骨生疼,衬衣质地单薄,他即刻察觉出不对,反手过去轻轻一敲。布兰特一脸无语,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敲了敲。 苏逝川了然一笑,道:“原来是玻璃的。” 监视监听设备暂停,可西法衣领上的耳麦还连着,刑讯室里的声音一丝不落地传进了部长大人的耳朵里。 苏逝川表现出了阶下囚最好的教养,右腿曲起,靴底踩着桌边,完全配合,绝不挣扎,姿态慵懒地由着西法脱他裤子。 西法的本意是把跟外面监审的布兰特轰走,没想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然而苏逝川的纵容就好比落进热油里的一滴冰水,擦枪走火什么的简直太低了,他往那儿一靠,根本就是引人犯罪。 “那边是谁?”苏逝川一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解衬衣扣子。 西法解了他的皮带,抽下来挽了个圈,套在苏逝川脖子上,堪称粗暴地用力一扯。活扣瞬间收紧,苏逝川难受得“唔”了一声,整个人被拉扯得前倾过身子,径直撞进对方怀里。 这一下动作过大,牵扯到了伤口,苏逝川不禁微微蹙眉,却没有生气,等那阵疼缓过去了,他反倒给了西法一个娼气十足的笑。 西法心服口服,对自己这位沦落至此还不忘了勾引他的老师没有半点脾气,而且不得不承认确实被他撩到了。西法按捺住把人就地办了的冲动,伸手抚摸上苏逝川侧脸,拇指描摹过下唇,力道加重,直到把那个略显苍白的地方摩擦出血色,他才低头吻了吻。 “你觉得是谁?”他嗓音低哑性感,几乎压抑不住勃发的**,“猜对了有奖励。” 苏逝川顺势在他嘴角舔了一下,手指摸索进他领口下方,取出了那枚微型麦克。西法忍不住笑了,作势还要再亲他,苏逝川却按着胸口把人推开,说:“耳麦给我戴上,我有事要说。” “办完事再说。”西法道。 苏逝川眉梢微挑,眸底灌满笑意,声音却一本正经:“别胡闹,我这是正事。” “我这也是。”西法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墙对面围观的布兰特默默修正了先前的判断,心说这哪儿是有私人恩怨?分明就是小别重逢,忙着要泻火呢! “殿下,”他冒死开口,“苏上将毕竟身份特殊,我们都看出来他这次是有意暴露,我知道您着急,不过介不介意先让我们俩通个话,然后我也好回避,您觉得呢?” 西法捉住苏逝川手腕,让他把麦克举到自己唇边,说:“你还没回避,打算看到什么时候?我的人你也敢看,活腻味了?” 布兰特:“……” “殿下您放心,属下一眼都没看。”布兰特正色澄清,顺带着转身背对向玻璃幕墙,“本来是要回避了,这不是看情况还不清楚,怕您有别的吩咐嘛。” 西法不想跟他废话,正要挂断。苏逝川看出了这家伙的意图,先一步把麦克攥进掌心,又重复了一遍:“耳机。” 西法拿他没办法,摘下耳机亲自给他戴上。 苏逝川搂着他后颈,仰头在他唇上吻了吻,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奖励。”然后他靠回玻璃墙壁,手指捏着麦克短暂思索了片刻,这才好整以暇地笑道,“我猜,您应该是联盟方面的情报部长,布兰特先生?” 布兰特听出了对方的声音,神色当即变了:“皇导师,久仰大名。” “客套话我就不说了,我们是同行,您心里的疑问我都知道。”苏逝川说,“我这次来不代表任何阵营,是以个人的名义来见你们统帅雷克斯的,我知道您有联系他的权限,麻烦帮我通报一声。” 他话音没落,西法和布兰特同时怔住,布兰特讶异道:“您要见雷克斯?” “对,”苏逝川耐心重复了一遍,“麻烦您帮我通报。” “我可以帮您通报,但不能保证统帅会同意见面。”布兰特认真回答,“除非您有说服他见面的理由。” 闻言,苏逝川毫不意外地笑笑,说:“您在通报的时候可以帮我再转告一句话,就问他‘是不是觉得当年跟三殿下一起来联盟的那只乌鸦有问题’,只要您问了,他就一定会见我。” 布兰特瞬间意识到什么,不禁转身看向那面墙壁。而同一时间,苏逝川恰好偏头,朝那位看不见的同行笑了一下。 “您才是乌鸦,”布兰特慎重开口,“对么?” “您很敏锐,”苏逝川的态度十分诚恳,“不妨在通报的时候把您的推测一起告诉雷克斯,相信我,为了联盟的未来,他不会错过这次见面的。” “好。”说完,布兰特中断通话,快步离开监视室。 苏逝川也摘下耳机,连同麦克一起搁在不碍事的地方:“他走了。”他抬眸看向西法,“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放心说出来了。” 西法没有说话,俯身抱住苏逝川,手臂收紧,将他狠狠勒进怀里。苏逝川被压得伤口吃痛,却什么也没说,他回搂住对方脊背,回应着这个属于久别重逢的拥抱。 “我很想你。” “我也是。”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按理说是应该开车的,但是我懒了,所以假如这本完结以后出个志的话,我会把这趟车补上_(:з」∠)_ 第73章 Chapter 73 【我相信你爱我】 十年没见, 两人的空窗期都太久了, 做起来难免把持不住。 不过苏逝川身上有伤,西法也不敢折腾得太过分,发泄过两次以后便及时打住。刑讯室只有用刑的道具,条件有限,西法系好马裤, 赤|裸着上身,把人打横一抱, 顺带着捡起两人的衣物,就那么毫不避嫌地返回监控室,直接将苏逝川放在了操控台上。 被送进来时那位名叫关河的行动队长做了全面保密措施,苏逝川知道刑讯室外肯定会有这么个房间, 但眼下才算亲眼瞧见, 于是特意扭头看了看那面用于人眼监视的特殊墙壁——玻璃材质,沾染的东西会被轻易保存下来, 所以就在正对的位置,他可以轻易分辨出汗液、血迹和一个引人遐想的掌纹。 没来由的, 苏逝川忍不住笑了。 西法背对着他接水, 闻声侧头看向苏逝川,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些暧昧痕迹, 心下瞬时了然。 “要抽烟么?”他走过来,把一次性纸杯递给苏逝川。 “有的话最好。”苏逝川端起纸杯喝水,眼睁睁看着西法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西法磕出两根香烟, 将其中之一亲自送到苏逝川嘴里,径自含住另一根,打火点燃,然后起手按住他的后脑,俯身过来让烟头接触,间接点燃他的那根。这套动作轻车熟路,全然没有半点违和感,苏逝川眸底微微漫起丝讶异,但旋即恢复平静。 待西法重新站直身子,两人间的距离恢复如初,苏逝川才取下香烟吹出烟雾,笑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习惯?” “忘了,大概几年前吧。”西法回身取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顺手给苏逝川披上,目光随即下移落在胸口处,“还疼么?” 伤口是新鲜的,说不疼无异于扯淡,苏逝川低头扫了眼,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你下手轻了,多打几下也没事。” 刚才的动作有些过激,他的衬衣掉了两颗纽扣,还被鞭身上的倒刺刮开了一道大口子,撕裂处洇着血迹,前襟大敞。再加上他下半身被剥的精光,大腿内侧覆盖着一层**的汗液,以及尚未干透的白色精斑,看上去有种凌虐过后狼狈而又香艳的危险感,色|情得不行。 西法看得喉咙发痒,有意避开视线,以免受不住撩拨再次擦枪走火,低声道:“我又不是你。” “怎么还记仇了?”苏逝川眸底带笑,声音却是截然相反的认真,“那间刑讯室有十几个监控探头和监听设备,当时封尘和他的两名下属就坐在外面,要是能有别的选择,我也不会舍得对你动手。” 西法缓慢点头:“我当然知道,所以不仅没恨过,反而还天天想着。” “在这边还习惯么?”苏逝川问。 “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反正都过来了。”西法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深吸了口烟,静了半响,忽然问道,“刚才你让布兰特转达给老师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逝川被“老师”这个称呼弄得恍然怔住,西法很敏感,几乎同时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主动解释说:“我以为你听说了,雷克斯也是为了方便把我融入联盟的体制,所以在这边把我封为了皇储,他任皇导师。” “是听说过,”苏逝川笑道,“就是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要是介意,那以后当着你的面我就不叫。”说完,西法抬眸迎上苏逝川的视线,又耐心重复了一遍,“所以你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逝川知道这两次重复的深意,沉默了有一会儿,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说:“你来到联盟这么多年了,如果真怀疑过什么,或者有什么疑问需要我解答,其实大可以直接说出来,犯不着在我面前兜圈子。” 闻言,西法倏而笑了,道:“那不一样,我就算怀疑了也不能说出来,当初答应了相信你,这辈子都不能食言。” 苏逝川被这句口不对心的话逗笑了,边抽烟边瞪了西法一眼,笑骂道:“小兔崽子,跟了雷克斯也不知道学点好,耍心机的功夫倒是见长,还都用到了我身上。” “最开始教我这些的还不是你?”西法从容反问,“再说了,我这么疼你,多打一下都不愿意,怎么能说成是耍心机?” 苏逝川笑而不语,忽然觉得这小混蛋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以前都是被说得没脾气,现在已经熟练掌握了反咬一口的能力。 “当初你问我为什么不跟你一起走,其实是因为还不到时候。”指间的香烟已经燃至滤嘴,苏逝川把它撵灭,再抬头,一脸正色地看向西法,“雷克斯是位优秀的统帅,联盟也拥有不错的军事实力,但是如果与帝国一战,恐怕我们谁都不能预测出与之对应的结果。” 西法说:“所以你选择了留下,就是为了确保那个结果的万无一失。” “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没有人能确保万无一失。”苏逝川心平气和道,“我只是把自己留在了最接近西塞的位置,确保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最真实的情报。” “那现在呢,你认为时机到了,所以想办法脱身来了联盟?”西法道。 苏逝川摇头:“这是一个双向计划,对待帝国和联盟,我有不同的理由和不同的目的。” “我的身份决定了我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军部会第一个察觉到我意图叛国。十年前,在针对你的那场劫狱行动中,帝国第二骑士蕾莉亚战死,而后封尘接替了她的位置,动身前往远星系驻守,我接下了她手里的另一项任务——替帝国培养出一批特工,完成新的渗透计划,所以这次来不是因为‘时机到了’,而是因为那批特工已经全面成熟,渗透工作可以正式展开。” 西法霍然一惊:“你真的为帝国带来了一批特工?” “当然,”苏逝川理所应当地笑笑,“而且他们已经深入到了天狼星,应该按照我的部署,各司其位了。” “你疯了?”西法完全不能理解,“不管你让布兰特转达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默认了你要跟雷克斯谈条件,而且默认了你想利用这次谈判留下来,对不对?” “对。”苏逝川坦白承认。 西法:“可是你的做法损害了联盟的利益,他怎么可能留下你?!” “我说了这是一个双向计划。”苏逝川耐心解释,“按照西塞的安排完成培养和部署,这些仅仅是为了削减他对我的怀疑。你也知道,因为我们的关系,他从很早以前就对我表现出了不信任,这种不信任并没有随着你的离开而淡化,它一直存在。所以在帝国看来,我此番前往联盟是为了亲自主导并参与特工渗透,我的落网本来就是计划中的一环,这一点对联盟和帝国方面都一样。” 西法眉心浅蹙,静了几秒,又道:“那在你的双向计划里,指向联盟这边的原因是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昭然若揭,但在更深一层的含义里,苏逝川却品出了此时最为敏感的阵营问题——西法已经彻底接受了现状,比起洛茵帝国,他显然更关注联盟的利益。 “我会对雷克斯示好,”苏逝川说,“让他明白我是友非敌。” “你决定借此机会背叛帝国,加入联盟?”西法一阵见血道。 苏逝川缓了口气:“也可以这么理解,总之就是我迟到了十年,现在终于到了可以过来的时候。” 此话一出,监视室倏而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 西法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他的神色依然平静,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苏逝川,将怀疑毫不掩饰的表现出来。苏逝川迎着他的视线,泰然自若地接受了这份怀疑,却不由得在心底苦笑,心说这家伙果然是长大了,问题提得锋芒毕露、步步紧逼,简直难缠得让人头疼,而且看这架势,有下文恐怕是必然的了。 果不其然,在漫长的沉默过后,西法的下一句话是:“你对他示好,让他明白你是友非敌,这些必须建立在基本的信任上,可别说是雷克斯,联盟随便一个人都不可能相信你这位从帝国来的皇导师。逝川,你打算说服他的那个理由,介不介意先告诉我?” 这相当于换了种说法,第三次问了那句话的含义。 苏逝川心知肚明,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西法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稍稍用力,引导他看向自己。 “你早就预见到了会有这一天,于是提前在我身边安排了一只假乌鸦,让他身上的破绽显而易见,让跟他有过接触的人心里都存有疑虑,尤其是在军演上自以为自己见过乌鸦的雷克斯。十年时间,无数次接触,那个疑虑会不断发酵,诱发一次一次的猜疑,从而埋得更深、也更清晰。” “等到你认为的时机到了,你就来联盟自投罗网。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你确信提审你的人必然身处高位,不管那人是谁,你都会让他帮你向雷克斯带话,那句话会正中雷克斯心里疑虑,以他的谨慎,你们见面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话说至此,西法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好整以暇地问,“我说的对么?” 苏逝川面色波澜不惊,心底却随着对方的叙述缓缓爬上了一层寒意。让他感到不安的不是这番分析,而是之所以会得出这个结论,恰恰是因为西法也是“心存疑虑”的人之一。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又怀疑到了什么程度?验证了多少? 十年跨度,可能暴露的细节碎得像一盘散沙。十七是依照程序进行判断的智能体,他的智慧超过人类,心眼却不及人类的千分之一,打从将面具交给他的那一刻起,苏逝川的目的确确实实是为了让他暴露,为了引起雷克斯的猜疑。 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如同西法所说的一样,雷克斯是跟乌鸦有过接触的人,他对他有精准的判断,可以轻易分辨出眼前这只究竟是真是假。与此同时,星陨等人又是搅乱判断的障碍,让雷克斯明知有假却不能点破,因为乌鸦是假的,但他的下属却名副其实,直到由他来戳中疑问,当面揭开困扰他十年的真相。 这项安排可以说是在西法眼皮底下进行,苏逝川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了他也会察觉这点,只不过作为从未跟乌鸦有过接触的人,站在西法的角度,他的怀疑应当跟雷克斯的不同。但那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他的怀疑直击要害,其咄咄逼人的程度其实跟到嘴边的质问只隔了层纱。 当年还真是太把他当孩子了…… 苏逝川暗自叹气,倏而觉着抵住下巴的不是西法的手,而是刑讯用的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直接问你想问的。”他终于开口。 “好。”西法直言道,“逝川,你这次来既然做好了双向计划的准备,想必停留的时间也不会短,我想知道,那个从不离开你的智能体十七,怎么没一起带来?” 待他说完,苏逝川不禁轻笑出声:“让你直接问,怎么还兜圈子?难道心机玩多了,就不会坦诚相待了?” 西法怔住,原本蹙起的眉心却因为这句话展平开来:“可能是吧。”他轻声道,“以前在帝国,我没机会接触到那么多人,也没机会参与那么多决策,这些年过来,我接触的多了,反倒越来越理解你,越来越信服你为人处世的方式。有时候回想起以前的事,会忽然发现很多当时没察觉的东西。” “逝川,你不需要用言语激我。”西法平平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我都知道,有些事注定不能坦诚相待。我不直说的原因只有一个,我在乎你,不想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影响我们的感情。”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会怀疑不意味着我不相信你!” “这种说法很矛盾,但是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好的表达方式,我不知道到底怎么说才能不伤害你。” “我所看见的事实就摆在我眼前,我心里的震惊让我不得不去多想,我渴望了解真相,而不是一味地被你保护,被你挡在身后、蒙在鼓里。” “我承认我怀疑你的做法、你的安排,甚至是你的身份,但是我保证我从没怀疑过你的初衷。自始至终,我一直相信你对我的好是真的,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苏逝川绝对不可能做任何对我不利的事。” “所以我说我怀疑你,同时我也相信你。” 说到最后,西法埋头在苏逝川颈侧,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嗓音似是不受控制的发颤。 “你到底……是不是乌鸦?” 苏逝川呼吸一滞,自时间回溯以来,他重新结识西法,以另一种方式亲近他的生活。即使深谙他们就是完全相同的一个人,但人生轨迹的差异还是塑造出了细微的差异,他总是忍不住的比较。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却在重生以后第一次被这个西法所打动。 他们之间没有五十年的并肩作战和相濡以沫,在这段十年空白前,他们真正意义上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三年。而他对他最大的信任却超越了时间和空间,超越了所有的理性与感性,是在深深怀疑之后还能坚定不移的“我相信你爱我”。 相比而言,竟是他这个知情者辜负了……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失误了……这章有点短……_(:з」∠)_ 第74章 Chapter 74 【真相的一角】 曾经有研究表明, 从事特工职业的人大脑活跃度会比普通人更高, 因为他们无时不刻不在取舍得失、权衡利弊。一个疑问的出现足以让他们思索再三,面对岔路和选择,他们甚至会考虑到道路尽头、选择结果可能会出现什么。 苏逝川的脑子很乱,承认与否看似只在一念之间,然而他的理智却被撕扯到了极限。 毫无疑问, 长久以来的职业习惯决定了他是个有能力把谎言说得足够乱真的人,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个凡人, 有七情六欲和被深深埋葬压抑的一片真心。 不管西法的一腔表述是真情流露也好,是为了麻痹他而打出的温情牌也罢,到了这一刻,苏逝川承认它奏效了。他的呼吸在颤抖, 良心在不安, 他感到了辜负和无措,他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出那句“我是”。 十三年了, 为了完成“狩猎计划”,苏逝川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伪装, 成为教科书一般无懈可击的多重特工。现在报应来了, 那些身份压在他肩上,有千万斤重, 愣是在一往无前的决心中逼得他产生了不该出现的动摇。 可有时信任就是那么脆弱,即便对方说尽了“我保证”和“我爱你”,职业习惯也让他不得不在感动过后保有一丝绝对清醒的质疑。 想到这里,苏逝川起手抚摸上西法的后脑, 五指插|进发间,他几乎无法控制指间的颤抖,只能用一下一下的轻抚来掩饰。 “我情愿你是在刑讯室里把我打得半死不活,然后再问出这个问题。” 眼睫垂下,苏逝川笑得无可奈何:“这样我依然可以心安理得地骗你,可以没有负担地说出‘我不是’。”他轻轻缓了口气,以便调节愈发失控的颤音,“特工千面,不是我能选择的,原谅我……” 那尾音就像一声叹息,一字一句钉进了心尖上,西法看向正对的玻璃幕墙——墙壁透亮的表面光可鉴人,映出了苏逝川的背影和他五官模糊的脸。他忽然觉得那就是现实,这人明明被他搂在怀里,却从来都没法看得真切。 他们之间仿佛也隔了这么一堵墙,永远都是镜里看人,看得似是而非。如果不是知道那人是苏逝川,恐怕镜子早就被打碎了,还怎么可能在欢爱过后心平气和的聊这些? 说到底,他费尽心思想得到的,不过是一句真相罢了。 终于,西法收回视线,折身坐进扶手椅,闷头点了根烟,淡淡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不需要得到我的原谅。” 苏逝川还维持着手臂抬起的动作,像怅然若失般不明显地收拢手指。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走到了西法面前,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反倒被对方先一步扣住手腕,径直拉进了怀里,强迫他侧坐在大腿上。 “没生气,不用想着怎么哄我。”西法说。 苏逝川闻言一怔,继而哑然失笑:“你也不想想我是做什么的,你心里有什么情绪,我一看就知道。”边说,他边伸手挑起西法脸侧的一缕长发,细心别在耳后,“这事的性质挺严重的,而且也确实是我有意隐瞒你。” “舍不得。”西法靠向扶手椅背,空闲的那只手下移探进对方衬衣下摆,在光裸的臀部捏了一把。 苏逝川挑了挑眉,西法一本正经道:“等了十年才把你等来,我可不敢随便有情绪,万一一不小心把你气走了,我上哪儿找人去?” “我是那么情绪化的人么?”苏逝川反问。 “你是不情绪化,你太有原则了。”呼出烟雾,西法满目严肃地看着他,“所以我一点都不怀疑,等到那个双向计划完成,你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这里,该去哪儿去哪儿,反正就是不管我。” 苏逝川:“……” 苏逝川无从反驳,当即有些哭笑不得。静了许久,他才复又开口,声音缓和下来,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行了,我都承认了你也就别再兜圈子了,确认身份只是开始,后续问题不用藏着掖着,尽管问吧。” 闻言,西法眸色不禁暗了暗,那只不老实的手也消停下来,转而环在苏逝川腰侧。 在最初的矛盾过后,坦白了“乌鸦”的身份就好比卸下了一个包袱,苏逝川心里反倒是轻松不少。见西法沉默,他没有急于开口,而是耐心陪着,给他充分的时间去消化过去十几年的种种猜疑和顾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香烟抽完,西法随手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底撵灭,道:“我想不明白,以你在帝国的地位为什么要选择成为‘乌鸦’?它让你有什么不满的么?是因为身世,还是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 “因为西塞不适合做洛茵帝国的皇帝,”苏逝川直言回答,“我想让你坐上群星之耀的那个位置。” 西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很奇怪,跟一般的叛国者思想完全不同。我敢肯定,就连雷克斯心里都有当皇帝的野望,你却一心一意只想把我推上那个位置,为什么不是你自己?” “十三年前的国庆晚宴上,‘乌鸦’第一次现身,那时候我除了有个三皇子的头衔外一无所长,你怎么能肯定我有能力成为未来的皇帝?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赌注压在我身上?你就不怕我辜负了你的期待,成为比西塞还——” “你不会。”苏逝川打断他,“这一点我确信。” “为什么?”西法万分不解。 苏逝川:“因为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 西法霍然怔住,忽然意识到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难道说……你的计划从我们第一次相遇时就开始了?” “可以这么说。”苏逝川莞尔,“但并不是我故意制造了偶遇,我只是利用了我们的命运。”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西法忍不住追问。 “你总会知道的。”苏逝川说。 话音没落,通讯器忽然振了。 西法原本还要再说,此时瞥了眼语音申请的ID,匆匆改口道:“是布兰特,雷克斯那边应该是有消息。” “你先接。”说着,苏逝川正要起身。 察觉到对方的意图,西法一边接通语音,一边有条不紊地又把人按回怀里。 苏逝川:“……” 于是,远在白银之首、刚跟统帅汇报完情况的布兰特透过耳麦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别动,还没抱够呢。” “……”部长大人瞬间脑补,给一个单纯的“抱”扩展出了十多种意思,不禁清清嗓子,试探着开口:“殿下是不是不太方便,要不属下一会儿再联系您?” 西法脸上神色恢复如初,抬眸看向苏逝川,轻描淡写道:“不用,等你半天了,就现在说吧。” 那一眼似笑非笑,眸光透着股显而易见的狎昵和暧昧,全然没有了刚才步步紧逼的凝重感,看得苏逝川不由眉心浅蹙,险些不敢认面前这个收敛情绪如此得心应手的家伙——这小子的变化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城府之深甚至远远超过了前世同期,看来以后还是得小心应对,不能再把他当成小兔崽子了,不然还真不好糊弄过去。 几分钟后,通讯结束,西法挂断语音,再一抬头正迎上苏逝川的视线,苏逝川淡淡道:“现在抱够了?” 西法:“……” 西法被逗笑了,连带着心里的那点郁结也烟消云散。 苏逝川的嘴有多难撬,跟他打过交道的人最清楚不过了。在此以前,他同一个疑问对他提了三遍,结果次次都能被完美无缺地挡回来,硬是一点实情都没问出来过。 这次能确定“乌鸦”的身份实属不易,最后那句似是而非的“你总会知道”其实已经是坦白终结的预告,话说到这份上要想再问出什么基本就是不可能了。西法自忖还是深谙他的脾气秉性,更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也恰好布兰特的消息过来,于是顺水推舟翻过这篇,不再提之前的事,免得破坏了久别重逢的气氛。 反正他人在这里,暂时也不太可能去其他地方,套话的机会多得是,不急这一时片刻的。 这么一想,西法眸底的笑意加深,说:“抱肯定是抱不够的,不过也不在这儿抱了。”说完,他十分亲昵地拍拍苏逝川屁股,示意他可以起来了。 被三番五次打屁股的上将大人倏而一怔,觉得再次见面以后,这小混蛋隐约有了翅膀硬了、按捺不住开始蹬鼻子上脸之势,从前跟他面前还会注意个言行,现在简直是越来越出格了! 然而想归想,两人现在毕竟都是衣衫不整的状态,苏逝川碍于自身形象没有点破,心事重重地起身去拿操控台上的衣物,先凑合穿上,随口道:“雷克斯是什么意思?” 西法迅速穿好衬衣,从保险柜里拿出盛放苏逝川的个人物品收纳盒,答:“同意见面,但是听说你身上有伤,而且现在也不早了,让我先给你安排个住处,等明天上午再带你去找他。” 苏逝川穿戴好马裤长靴,转身正看见西法在把玩玄凰化形的那块怀表,整个人不禁愣了愣,下意识脱口道:“现在几点了?” 西法拇指一顶,掀开表盖查看:“快凌晨了。”话闭,他合上表盖,拎着银链子边端详边随口一提,“在军校那会儿我好像就见过这个,你一直戴到现在,是有什么特殊意义?” 苏逝川走过去,捡起收纳盒里的通讯器戴上,说:“你应该能猜到。” 西法:“!!!” 那一瞬间,西法脸上的表情精彩万分,末了十分嫌弃的把怀表还给苏逝川,冷漠道:“我不知道。” 闻言,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嘴角,总觉得飘起的这股醋味闻得人心旷神怡,静了几秒后,他故意问了句:“要不送你?” 西法瞬间就不爽了:“人家的遗物,我要干嘛?你自己收着吧!” “你不是不知道么?”苏逝川一脸揶揄地看着他。 西法被结结实实地坑进了套里,一时间哑口无言。 苏逝川把怀表收进马裤口袋,拉紧肩上的外套,想了想,又从胸前那处伤口揩了血,动作娴熟地涂抹在嘴角和额头处,仔细晕染开来,伪装成红肿受伤的模样,说:“有手铐么?” 西法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从抽屉里取了副手铐出来,然后才问:“这是要做什么?” 苏逝川收拾完自己那张脸,双手握拳,小臂并拢,伸到西法面前。西法会意,把手铐给他戴上。 “我是洛茵帝国的皇导师,落网以后不仅联盟会怀疑,帝国那边也得有交代。”苏逝川解释道,“按照计划我都没想过自己能从这里走着出去,你打得实在太轻了。” 西法眉心拧起来:“这里可是军部,联盟自己人进来都得过三道检查,听你的意思,怎么好像还有人能看见你从这里走出去?” “那当然了。”苏逝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之前就跟那个在中转星堵住我的行动队长说过,这次参与渗透计划的特工已经进了天狼星,他回来以后应该提了相应的报告,布兰特肯定看了。” “……”西法大惊,“你的特工都安排进了联盟军部?!” 苏逝川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渗透的核心目标是联盟高层,这个没什么可说的。但同时两军交战,军部可是重要的军事情报输出场所,渗透安排必然会优先考虑的。” 西法无言以对,当即默了,半响后直接问道:“那人是谁?” “这不能告诉你。”苏逝川正色道,“实话说了,安插|进军部的这名特工,其重要程度不亚于我,从属计划核心。我这才刚进来,主要人员直接暴露被你们灭口,西法,你这是要卖我么?” “我怎么可能卖你?”西法急切道,“我是担心雷克斯知道以后不满,因为这件事再为难你。” 苏逝川听闻顿时笑了,给了他一个“你还是太嫩了”的眼神,不紧不慢地说:“双向计划的要点在于双向制衡和双向获利,‘乌鸦’固然是获得信任的筹码,但放在大局来看,接纳一只‘乌鸦’对联盟来说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能够让雷克斯看中的,其实是在‘乌鸦’这个身份后,我在明面上同时还具有的皇导师这个身份。” “这是双面间谍的概念,这样一来,接纳了我就相当于在帝国掌握有一个身份绝对核心的卧底。他可以通过我掌握帝国方面的重要决策,不仅打通了情报网,而且还能最大程度确保情报的真实性——而我所掌握的特工名单,恰恰是明天的见面礼,只有真的安排特工进来,才能真正打消他的疑虑。” 西法恍然大悟,彻底服了苏逝川这只狐狸。 苏逝川笑得眼睛弯起来,又道:“雷克斯作为导师,他主导大局的能力毋庸置疑,军事见解在当今也是数一数二的,把你教得确实不错。但毕竟不是同行,在玩弄阴谋手段这方面,他就差了点了。” “这倒是真的。”西法从善如流道,“不过话说回来,在这方面我也没遇见过比你厉害的,一个‘乌鸦’的身份骗了帝国和联盟,这点恐怕布兰特都做不到。” “不止。”苏逝川说,“‘无名者’内部知道我就是‘乌鸦’的人其实只有星陨和十七两个,剩下的也不清楚我对外的身份,所以你回去以后最好还是假装自己不清楚,这样对大家都好。” 西法:“……” 西法简直无语了:“你连自己人都骗?” “什么叫自己人?”苏逝川反问,“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乌鸦’么?” 西法当然好奇这其中的缘由,只是不确定能不能得到真实答案才暂时按捺住了没问,这会儿正好乐得苏逝川开口,于是没有接话,乖乖等着他说下去。 苏逝川道:“虽然后来军部把国庆晚宴的袭击定义为‘无名者’的暗杀行动,但事实上策划那次行动的人不是我,我只想劫走尤纳斯博士。” 西法当即讶异:“也就是说那晚其实有两批刺客。” 苏逝川“嗯”了一声,说:“那时候我认识星陨的时间不久,他不信任我,我也知道他有私心,所以明知故犯带着他一起行动。事前我们谁都没想到他们原本的暗杀行动会提前败露,西塞早有准备,导致后来刺杀落空,暗杀者有进无出。” “当时我以营救他和极月出去为筹码,强迫星陨以后为我做事,所以才被迫露面跟封尘交手,不然军部不可能那么早知道‘乌鸦’这个人。” “对了。”西法忽然意识到,“那架机甲,其实是你的?” “你是说玄凰,”苏逝川把怀表取出来,拎着表链朝他晃了晃,不怀好意道,“是我接手的。” 西法:“………………”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混蛋真的让人很不爽啊,留下遗物不说,竟然还是这种至关重要不能悄悄销毁的。 皇储殿下瞬间就气不打一处来了。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接正文—— 玄凰:我好像听见殿下要销毁我???? 第75章 Chapter 75 【死人已死】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万籁俱寂, 情报部大厦安静得仿佛连根头发丝掉地上都能引发一场警报。接连工作数日没合眼的特工们难免有了倦意,关河守在监控室门口,双手负后,身子绷得笔直,可游离的眼神却暴露了他的心不在焉。 早些时候只有部长和皇储两人进去提审, 没过多久布兰特却匆匆离开了军部,那么这么长时间了, 那里边只有殿下跟那位不招人喜欢的帝国特工,他们在做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关河满脑子都是布兰特匆匆离开、连句交代都来不及留下的样子,任凭思维信马由缰地狂飙——苏逝川很明显是有备而来,他故意落网想必是携带着足以确保自己全身而退的等价秘密, 而部长的离开只能说明他被那个秘密说服了。 就在这时, 沉寂已久的走廊响起“嗒”的一声门响。 刹那间思绪归位,关河定了定神, 神色平静如初地看向监视室的大门,见西法出来即刻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唤了声:“皇储殿下。”然后他抬头, 不动声色地朝对方身后飞快扫了一眼。 苏逝川双手被手铐锁死,垂放在身前, 内里的衬衣前襟半敞,沾染的血被汗液滑开,洇开了触目惊心的一大片,隐约可以瞧见狰狞撕裂的伤口, 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想象遮掩起来的其他位置到底会有多惨。 他脸上挂着血迹,双眼照例被黑布蒙着,可几乎就是在关河偷瞄的一瞬间,他注意到那个明明失去了视觉的家伙,同时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偏了偏头,甚至还极不明显地勾了勾嘴角。 “别意外,我只是记得你的声音。”苏逝川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闻言,西法侧头看了看苏逝川,又看了看不远处朝自己行礼的年轻军官,目光在对方肩章处一掠而过,自忖对这个少将是没什么印象,于是随口问了句:“你就是被他查到了?” “嗯,”苏逝川大方承认,“能力不错,我要是布兰特肯定会好好重用他。” 关河当即怔住,不由得微微睁大眼睛。 西法却不甚意外地扬起嘴角,笑着说:“他嘴里的话你别太当真,向来是假多真少,他明确知道你的心思和弱点,有把假话说得比真话更真的本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之所以选择用语言引起你关注,多半都是因为瞄上你了,你要是信了,到最后十有八|九不仅死无全尸,而且还得爬起来给自己钉棺材。” 关河:“……” 苏逝川顿时哭笑不得:“为什么揭穿我?” 西法斜睨了他一眼,一脸冷漠:“谁让你落个网都不忘了撩拨人家行动队长,还故意当着我的面说,想激我哪儿有那么容易,你以为还是十几年前呢?” 被揭了个底儿掉的上将大人非常服气,但表面上还是故作淡定地解释道:“假话也是要讲究事实依据的,不然不可能以假乱真,所以客观来说关少将的能力确实不错。” 西法:“你再夸他信不信我直接撤了他的职?” 莫名其妙被波及进去的关队长:“???” 苏逝川笑而不语,没选择的安静下来。 头一次跟嘴上占到便宜的西法殿下一本满足,心里畅快不已,连带着看关河的眼神都亲切了不少,淡淡道:“这个犯人的情况有些特殊,需要交给老师定夺,但不必再关押受审,具体情况可以询问布兰特,人我就先带走了。” 这段话乍一听似是而非,但映射出来的信息其实非常多,雷克斯是联盟现任的最高决策者,需要他定夺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刚接触时苏逝川就提过“要找人”,现在看来这人恐怕指的就是雷克斯了。 还真让他见着了,这人也是不简单。 关河敢想而不敢多问,待西法说完便欠了欠身,回道:“属下明白,殿下慢走。” 西法略一颔首,也不再多说,伸手扣住苏逝川的手臂,领着他从一处偏门离开了情报部。 从这里返回七星殿皇城有上百公里的距离,苏逝川身份敏感,在雷克斯做出决定前行动还是不能太过随意,所以按规定上了来时的那辆押送车,两人暂时分开。布兰特远程指挥,又调度了情报部的几辆专车跟随护送,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 一小时后,白银之首正门,车队停下。 苏逝川被守卫领下押送车,去了眼罩和手铐,继而抬头看向眼前的月白色宫殿,失笑道:“雷克斯让你给我安排住处,你却直接把我带来这里,不太合适吧?” 作为从帝国分离出去的反叛分支,联盟在各个方面都延续了原有的传统,就连皇城都仿照了双月殿,更是在核心区域建造了一座白银之首,意在比肩洛茵帝国的群星之耀,那么坐上这宫殿正座的人是什么身份自然是不言而喻的——然而长久以来联盟缺少一位有资格名正言顺坐上皇位的人,直到西法到来。 “有什么不合适的?”西法理所当然地说,“你是联盟重犯,由我亲自看守不是很合理么?” 苏逝川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联盟的皇储,再重要的犯人也不该劳您大驾吧?” 西法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挥手遣散随行的特工们,再转而虚搭上苏逝川脊背,边引着他穿过前庭甬道,边说:“我这个联盟皇储单身二十七年了,需要扩充后宫,碰巧你这个帝国皇导师也还单着,咱们这么熟,就不要假装不认识了。” 苏逝川听他这么一说也笑了,不紧不慢地调侃道:“洛茵帝国建国至今四百年,却被叛国王子睡了自己的皇导师,对当世皇帝来说也算是一桩丑闻了。” 西法闻言哈哈大笑,半晌后笑声止住,他忽然非常认真地低声道:“我不管它是丑闻也好,是别的什么也罢,我一直很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的人,从最开始就想。只可惜我在帝国空有三殿下的身份,本质上却什么都决定不了。那时候我对权力没有清晰完整的概念,对皇位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念头,直到我来了这里。” 两人并肩走上台阶,进了宫殿正门。 苏逝川侧头看他:“现在呢?” “说实话现在也没有,但是我开始了解西塞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了。”西法坦言道,“权势这种东西一旦沾染了,确实会让人迷失,让人下意识去渴望得到更多,更别说是我们这种有机会站到顶峰的皇子了。” “你也沾染了权势,难道就不会迷失,不会渴望站到那个顶峰去俯瞰人世?”苏逝川问。 西法笑得高深莫测,没有急于回答。 三层走廊,他推开尽头靠窗的那扇门,示意苏逝川进去。苏逝川率先入内,注意到这只是间普通格局的客房,朝向偏僻,几扇落地窗都对着后花园,窗外就是参天古树,采光并不好,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植被遮挡倒是形成了天然屏障,而且相对利于脱身。 这时,关门声和西法的声音同时响起,他说:“按理说住在这里的应该是联盟皇帝,但你有没有发现不寻常的地方。” 苏逝川拉上窗帘,回身看他:“人太少了,雷克斯不可能不给你安排佣人,是你没要?” “不能不要,只是交代了入夜后别来打扰。”西法说。 客房里没有开灯,光亮仅来自窗口透入的轻薄月光,苏逝川站在窗帘掩出的阴影下,抬眸凝视着房门前的西法,沉默片刻,然后一阵见血地指出来:“你依然不信任他?” “不敢信。”西法低头点了根烟,幽红的火苗在黑暗中徐徐一晃,“所以我不会迷失,不会渴望,因为我清楚知道我并没有真正握住联盟的权势,这不过是雷克斯施加给我的特权。那些对我毕恭毕敬的人,他们服从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统帅。” “这么多年了,我理解你当初的选择,但我也相信你不可能没有意识到,把我送来联盟的下场只有一个——让我不得不沦为雷克斯的傀儡。”话说至此,他无声一哂,再开口时声音不觉漫上一丝显而易见的嘲意,“当然,雷克斯不会把这种事摆在明面上,而且恰恰相反,他给了我绝对的尊敬,甚至即便早就修建了这座白银之首,他本人也从没在这里面住过一天。” 苏逝川道:“他很严谨,背叛帝国到现在十六年了,他依然选择扮演对大皇子忠心耿耿的人臣,将野心收敛得滴水不漏,绝不落人话柄,冲这点说实话我很佩服他。” “对。”西法缓慢点头,“曾经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是不是雷克斯并没有利用我攻下帝国再取而代之的打算,因为他对我确实很好,授课方面更是无可挑剔。” 这番话明显说得话里有话,苏逝川难得茫然,静了几秒,犹疑着开口:“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件事有些复杂,不过归根究底还是多亏了你的安排。”西法说。 苏逝川眉心浅蹙,没有说话,西法又道:“当年雷克斯带领部下背叛帝国,侵占远星系十八颗小行星建立初始根据地,就算他本人才能出众,部下各个出类拔萃,但你不觉得作为入侵者他们站稳脚跟的过程太顺利了么?” “确实,”苏逝川说,“可是这边的情况没人了解,雷克斯背叛之初帝国的情报网根本没延伸过来,那段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完全是空白的,没有任何相关资料记载——” “逝川,你了解天狼星的前身么?”西法忽然打断他。 苏逝川猛然愣住,有关整座星系的资料他都有大体印象。 天狼星虽然地处偏远,但各方面的发展却非常超前,根据史料记载,它是洛茵帝国在建国百余年后因扩展领土而占领的一颗新星。换句话说,在早期这里及其周边其实还不属于洛茵星系,而是后来划定进来的。 然而这些人尽皆知,必然不是西法所提问题的答案。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西法倏而笑了,他随手打开一盏不晃眼的壁灯,然后从柜子里取出医疗箱搁在矮桌上,边一样一样取出包扎用的物品,边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这里是我母亲的故乡。” 闻言,苏逝川恍然大悟,一直以来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就这么被猝不及防地串联在了一起,他忽然觉得雷克斯叛国的原因或许并没有众所周知的那么简单。 做好准备,西法回头看来,道:“先来处理伤口。” 苏逝川脱了外套和衬衣,赤|裸着上身,走过去在扶手椅处落座:“我倒是听星陨说了,安娜王妃还活着,再结合你提到的这点,雷克斯应该是得到了王妃的支持,由此才能快速建立根基,但是我有一点没想明白。” 西法用酒精润湿一整张纱布,弯腰一点一点擦拭起伤口附近凝结的血痂:“你说。” 灼烧一般的痛感撩拨着敏感的神经末梢,苏逝川觉得胸前一片火辣辣的疼,可越疼他越感到思路反倒变得清晰起来:“王妃和雷克斯为什么会有联系?你母亲的情况我不清楚,但雷克斯的资料军部是有详细记录的,这些年我看了不下上百次,他出身普通,跟星系内那些附属洛茵帝国的行星皇室没有半点关系,怎么可能说服王妃假死跟他一起叛国?” “你说到重点了。”西法抬眸看了他一眼,“母亲没有理由,即便是在帝国的时候,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交集。” 苏逝川不明所以,满目不解地看着他。 西法:“因为十六年前她确实死了,到现在为止她都是个彻彻底底的死人。当年雷克斯不过是带走了她的尸体,然后让尸体‘复活’,借合作之名来到了天狼星,获得了最初的支持,这就是他建立根基的方式。而后数年,以天狼星为中心,联盟开始向周边行星扩张,对于附属关系的行星通过挑拨和利诱来达成合作,帝国属地才会采用武力占领,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野心家。”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苏逝川说。 “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拼凑出来的真相。”西法道。 苏逝川感觉不可思议,在他脑中,西法所述和佩莉留下的遗言交替响起——“她确实死了”“当心已死之人”。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的方向错了? 假如西法的推测是真的,那么雷克斯布局的关键应该是西法的母亲,也就是安娜王妃,没有这个筹码,联盟很难快速发展。 可是——! 苏逝川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可能做到让死人复活?” “其实我一点差别都没有注意到,”涂好消炎药,西法取了块干净纱布覆盖住伤口,然后用绷带仔细缠紧苏逝川的身体加以固定,“但是在几次见面以后,那只假‘乌鸦’突然找到我,告诉我那个女人只是一具有思想的尸体,让我当心。” “他告诉你的,”心念电转,苏逝川瞬间抓住了问题要点,“难道说雷克斯把她……” “你猜对了,”西法皮笑肉不笑地说,“雷克斯让人对她的尸体进行了改造,留下了以假乱真的皮囊,内部嵌合智能系统——”粘合住绷带,他站直身子,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逝川的眼睛,“所以她只是一个材质特殊的智能体。” 苏逝川霍然大惊! “不过我对你真正的怀疑也是从这里开始的。”西法笑得眼睛弯起来,伸手十分大胆地刮了刮他的鼻梁,戏谑道,“我都没能察觉出母亲的异样,那只‘乌鸦’却可以,我能不想想这里面的原因么?” “智能体高度模拟还原,能骗得了人,却骗不了同类。”苏逝川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当初让十七跟你过来还真是跟对了,不然我会非常麻烦。” 西法问:“你怕什么?” 苏逝川说:“怕你对雷克斯这位导师感情太深,更怕有一天我不得不对你的生母动手,到那时恐怕你就不会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西法听出深意,蓦地怔住:“所以你是来……”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经我手的安排部署都是真的,但不是为了现在的帝国,而是为了你。” …… 同一时间,洛茵帝国驻军空间站。 被列为最高机密的通讯频道传来消息,监控人员第一时间通知了驻守在此的第二骑士。 那是多张照片组成的图像资料,可以看出拍摄角度非常隐晦,画面四角难免出现遮挡物,但被捕捉的目标却极其清晰,其中不乏细节特写,以供查阅人清楚看见目标身上的伤口等细节。 末了,发来消息的人还补了句文字消息,他说:【皇导师暂时安全,转移去向未知,会抓紧跟踪调查。】 在调取查阅的整个过程中,封尘面色阴鸷,气场格外冷冽,现场陪同的一众下属各个噤若寒蝉,多一个字都不敢提。 在这个简短的汇报结束后,封尘一言不发,拿起存储有机密资料的光脑转身离开主控室。于是,原本睡得正香的阿宁首先被光脑拍醒,然后被不容分说地暴打一顿,最后鼻青脸肿地抱着光脑,边看苏逝川照片边听封尘数落。 封上将把前两天刚听见那个“主动落网”时骂过的内容又原封不动地骂了一遍,等气消了才点了根烟,沉默吸完,然后才道:“他这算是进去了,下一步呢?” 阿宁鼓着肿了的腮帮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里面情况未知,苏教说进去以后得花时间了解情况,让我等通知。” 封尘一挑眉:“你就在这儿等?” “不然去哪儿?我这次的身份是走私商人,不可能长期在天狼星逗留嘛。”阿宁转转眼珠,安慰道,“您别担心,用这种方式混进联盟受点刑是正常的,苏教能自己走,说明——” 话没说完,阿宁被杀气煞了一下,顿时感觉后背冷飕飕的,当即不敢再逼逼。 两人的了解程度不同,阿宁只注意到伤得不算重,封尘却注意到了那伤口是被什么刑具造成的。 审苏逝川的人是西法·特兰泽,这是他脑内产生的第一判断。 第二个便是,他在把那天在一号监狱受过的刑还给他。 十年时间足够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封尘不是个轻信感情的人,他的理智决定了他必须把最坏的结果考虑进去。 在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你下次走货是什么时候?” 阿宁回答:“半个月以后,跟苏教约好了见面地点,他会给出第一批情报。” “那好,”封尘按灭烟蒂,“到时我跟你一起去。”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最近脑容量特别不够……快被剧情卡死了_(:з」∠)_ 第76章 Chapter 76 【合作条件】 包扎完伤口, 西法把东西收拾好, 医疗箱放回柜子里。苏逝川给纱布表面喷了层隔水喷雾,然后起身进了盥洗室,放满一浴缸的热水,边泡澡边闭目养神。 距天亮也就还有两三个小时,计划进展到这里虽然算得上一切顺利, 但雷克斯也不是那么好说服的目标。前世两人作为敌对阵营的统帅,接触大多限于战场的战略部署, 是经验和头脑的博弈。苏逝川对他的了解远不及这一世,只是通过联盟舰队的进攻方式,以及取舍选择,像水中望月那般一点一点拼凑出了那位叛逃的骑士长。 他绝不是个简单的人…… 有关安娜王妃的秘密可以说是重大突破, 雷克斯的叛逃对于帝国来说是必然的, 大皇子之死不过是个契机。第一骑士的位置早已装不下这个男人的野心,他渴望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 而不是屈尊于帝国皇帝之下。 想到这里,苏逝川手肘支上浴缸边缘, 拇指按住额头, 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揉起来。很显然,闭目养神的效果不太好, 安静下来以后他大脑内的信息反而更加庞杂,推测和怀疑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到最后全部演变成了不安。 “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这问话响得突兀,苏逝川猝然回过神, 侧头抬眸看去,正看见西法十分随意地倚靠着盥洗室门框,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是问我的双向计划,还是这次帝国特工的渗透计划?”苏逝川道。 西法说:“如果可以,当然是希望你都说一下了。” 收回视线,苏逝川继续按压额角,轻描淡写道:“那在说以前,我想知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提的这个问题?” 他话音没落,西法十分敏感地眯起眼睛:“你怀疑我是在替联盟打探真实情报?” “是。”苏逝川大方承认,“我也不想隐瞒,在情报部的时候你表现得太明显了。十年不短,算起来比我们真正有接触的时间更长,况且他在你年幼的时候就对你有过辅导,出于职业警惕性,我不得不多想。” “好不负责任啊。”西法的声音很轻,语调略显散漫,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在里面,“当初明明是你把我送来了联盟,到现在却不相信我。逝川,我尊重你的职业警惕性,但不希望你把它用在我身上。” 苏逝川倏而怔住,扶在额角的拇指旋即停下。他没有看西法,似是心不在焉地盯着水面,思考在这句玩笑般的调侃背后究竟包含了几分真实和无可奈何。 他的成长无疑令他期盼了太久,可越是成熟,越是势均力敌,随着他参透越来越多的真相,他反而会矛盾地感到心疼。当过去谎言开始水落石出,真相赤|裸裸地暴露在白日下,西法不说不意味着心里真就一点都不介意,这是苏逝川可以肯定的。 对于交付了真心的人来说,“不信任”才是最大的伤害。 但他做过的那些事,又怎么可能被轻易理解? 苏逝川无奈苦笑。 见对方迟迟没有回答,西法也没有着急追问,而是走过去在浴缸边缘坐下,伸手摸了摸苏逝川湿漉漉的发顶:“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说句心里话。我知道你身上有很多秘密,对我隐瞒的事恐怕不止‘乌鸦’这一件,但我没问,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开口的那天,因为我不想逼你,不想让你感受到不信任。”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忘不了的是什么吗?” 两人一个垂眸,一个抬头,心照不宣地注视着彼此。 西法眸光温柔,形如一片寂静无波的海,苏逝川注视着那双眼睛,感觉心也沉进了那片海底。 ——他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始终忘不了那年军演,你重伤刚醒,我却咄咄逼人地把你问哭了。”西法弯起嘴角,充满回忆地说,“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混蛋,你为了救我出生入死,最后重伤昏迷,结果我还在怀疑你的目的……”他摇了摇头,“然后我就开始麻痹自己,说服自己再可疑都不去想为什么,更不能问出来。”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流泪,这辈子不想看见第二次……” “这次你问我是以什么身份向你提问,说实在的,在我问话以前我都没想过。但是我刚才想了想,如果非要给出个定义的话——”西法俯下身,在苏逝川发顶轻轻印下一吻,然后伏在他耳边低声道,“老师,您的学生长大了,有能力了。他不再是一无所长的混蛋,不再需要被您一味地保护在身后,他也想为您出生入死,为您分担心里的秘密。” 苏逝川闻言怔住,他感觉到男人柔软的唇蹭过脸侧,像一枚若有似无的吻,吻得他心动而又心痛。 “我看得出来,你被那些秘密压迫得太久了。逝川,在过去这十年里,每天晚上你都是一个人,有好好休息过么?” 西法的嗓音低哑轻颤,像温水里化开了一勺糖。苏逝川合上眼睛,将额头抵进他怀里:“我打算明天凌晨开个会,把初步计划布置下去,你一起来听听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们的内部会意,我该以什么身份参加?”西法说。 “跟了你那么久,对他们来说,你不算外人。”苏逝川道,“来就行了,不会有人多问的。” 待他说完,西法抬腕查看通讯器,道:“还有时间,要不要睡会儿?” “要。”苏逝川说,“但不想动。” 西法听闻忍不住笑了,转身把苏逝川从浴缸里抱出来,径直进了客房的卧室,搁在床上用被子裹紧。苏逝川侧卧着蜷起身体,半张脸蒙在被子后,却睁着双带水汽的乌亮眼睛望着西法。西法脱去湿了的衣服,绕到另一边上床,又拉了条棉被把两人一起盖住,然后从后面抱着苏逝川。 “你对我撒娇的时候就像个孩子,我感觉我的警惕性就是被这么消磨光的。”他戏谑着调侃,声音带笑而温柔,“就是不知道皇导师大人的这一面,有没有被其他人看过?” “没有,”苏逝川也笑了,一本正经地回答,“都给皇储殿下留着呢。” “那个混蛋也没有?” “他呀……是个例外。” 西法:“……” 西法沉默,快速针对嘴欠导致的没事找气受进行了一番自我反思,半晌后闷闷不乐地说了句:“他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苏逝川心想他要是还活着哪儿还有你?嘴上却随口问:“为什么这么说?” 西法:“这样我就能亲手弄死他。” 苏逝川:“……” 等到可以毫无保留说出秘密的那天,一定得先把这事说了,苏逝川默想,省得既自恋以后这家伙又开始自残。 往后两人不再说话,各自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就连被坚持了两世的生物钟都没能奏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逝川被人推醒,一睁眼正看见西法穿戴整齐地半跪在床边,低头看他。 “雷克斯来了,”西法说,“在书房等你。” 苏逝川瞬间清醒,起身时忘了胸前有伤,不慎拉扯到伤口,疼得微微拧眉:“他怎么会亲自过来?我还以为会安排时间,再通知我过去见他。” “因为这里是白银之首,他也默认了你是我的人。”西法把准备好的套装搁在床边,淡淡道,“规矩就是规矩,这一点雷克斯至少是把表面工夫做足了,所以你也不用着急,让他多等一会儿没关系。” 苏逝川不置可否,心里倒是佩服雷克斯顾全大局、情愿耐心蛰伏的本事。他动作利索地穿上马裤衬衣和军靴,到盥洗室洗漱,临出门时披上外套。对于他来说这套常服的版型有些大,苏逝川合上前襟比划了一下,感觉有点不伦不类,索性没系纽扣,单纯敞开还不至于显得太不合身。 西法注意到他的细节动作,解释道:“衣服是我的,你先凑合穿,我已经安排人去给你定做了,过两天就能好。”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苏逝川问。 “大概两小时前?”西法不确定地报了个时间,“睡不着就起来了,反正有其他事可以做,做不下去了还能看你睡觉,真好。” 苏逝川迅速抓住重点,侧头看向他:“雷克斯把部分政务交给你处理了?” “是军务。”西法纠正道,“你那位发小对联盟边界虎视眈眈,严重影响了我们扩张属地,去年老师把针对帝国空间站的攻防任务交给了我,说是练手,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为难他的办法都是我想出来的。” 苏逝川眉梢微挑,讶异道:“以封尘的实战经验来说,你能逼得他固守不动就已经非常厉害了。” “你这是在夸他还是在夸我?” “当然是你。” “那我怎么听了一点都不高兴?” 说话间两人下到宫殿一层,苏逝川没有回答,西法也顺下喉头的那丝酸味,没再追问。整条走廊空荡荡的,雷克斯保持了一贯的作风,没有携带一名随从或是近卫,西法把苏逝川送到了书房门前,在他起手敲门前挡了一下。 “我就不进去了,”西法低声道,“以免你说话做事会有顾忌。”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其实是“我不在里面那位你想怎么骗就怎么骗”,苏逝川听得出这层深意,不过真正让他担心的是当年的真相,而不是当着西法的面说谎。跟雷克斯的解释必然会涉及当时的计划,也就是西法“通敌”的真实原因,而这些恰恰是他不知道也没产生过怀疑的部分。 这么一来,苏逝川也算松了口气,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道:“也好,那你先回去?” “约了布兰特。”西法说,“老师的教学偏向军事指挥,但我个人不想把特战完全放下,所以一直有向他请教的习惯。” “难得你会喜欢这个专业。”苏逝川道。 “谈不上喜欢,”西法认真地看着他,“只是单纯想更了解你一些,从思维开始。” 苏逝川怔住,西法笑笑没再说话,执起他右手轻轻吻了吻手背,用口型道:“我先走了。”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苏逝川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拐角处,他才重新看向面前的那扇门,起手敲响门板。 不消片刻,从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获得允许,苏逝川推门入内,恰在此时,雷克斯合上膝头的书籍,抬头看过来。四目相遇,苏逝川客气地欠了欠身,兀自走到沙发前落座,雷克斯盯着他的脸,目光收敛了锋芒却依然格外露骨,像是要看出另一副皮囊那般。 “我早该想到,洛茵帝国的皇导师必然不简单。”他说。 苏逝川无声一哂,从容回敬:“您怎么可能想到,西塞用人不清,会在身边养了一匹狼?” 雷克斯听闻顿时笑了,这个反问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沉默许久,才缓缓道:“你也知道,帝**部的重要军官我们这边都会有详细资料,对于你我可以说是非常了解了。具体原因我也说不出来,只是昨晚布兰特前来汇报的时候,当我发现可以在你和‘乌鸦’这个代号间划上等号,我心里非但没有惊讶,反而十分平静。” “这么说您信了?”苏逝川道。 雷克斯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简单一想就能知道,以‘乌鸦’的凭空出现和犯下的那些案件来说,其实恰恰说明了他手中握有实权,而且很有可能在洛茵帝国内部身居高位。” “当然,谨慎起见我昨晚连夜让人整理了当时的相关资料,从半鲛刺客遭人劫狱,到西法受栽赃入狱,这里面每一件都或多或少有你的在场证明。当巧合多了,通常也意味着巧合不再是巧合,而是被障眼法掩盖的真相,我说的对么?” 苏逝川没有做出评价,而是笑着说:“这样也好,还省了我费心向您解释。” “关于身份的解释是不需要了,”雷克斯道,“但是有关你推迟十年才来这里的原因,我倒是很想听听。” 苏逝川莞尔,静了几秒,道:“十一年前,帝**校在海格要塞的那场军演,想必您还记得。那时候您问过我目的,我的回答是‘我要西塞死,要洛茵帝国亡’,所以这次我推迟十年过来,为的就是确保我的目的可以万无一失的达成。” “看来你是想扮演好双面间谍了?”雷克斯道。 “统帅是聪明人,果然不需要我做太多解释。”苏逝川抬眸看他,“皇导师的地位不言而喻,这个级别的卧底对联盟来说意味着什么,您心里应该比别人更加清楚,我想渴望万无一失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才对。” 雷克斯仔细沉思了半晌,说:“你有没有具体计划?” “我是个外来者,”苏逝川笑道,“我拿计划恐怕不自量力了吧?” 闻言,雷克斯十分满意地笑了笑,直言道:“想不到你这么年轻,却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要更城府也更精明,真是难得。” “统帅过誉了,我也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已。”苏逝川好整以暇地说,“白帝星就像是洛茵星系深处的堡垒,联盟想要攻破并不容易。然而如果在你们大举进攻同时,有人能在内部配合,我想有不少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你可以做到什么?”雷克斯饶有兴趣道。 “我能做到的事还不够多么?”苏逝川不答反问,“您要知道,我是有资格站在西塞身边的,换句话说,我是这世界上最容易取他性命的人。如果终战打响,皇帝遭遇刺杀,那么洛茵帝国的机甲和星舰还要为谁而战?” “这些我都能做到,元帅还不满意?” 雷克斯道:“就因为你能做到的太多了,你的出现很有可能会大幅缩减我们的战前准备,对联盟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我才会觉得不真实,也不够放心。” “那需要我做什么,才能打消您的顾虑?”苏逝川问。 此话一出,雷克斯没有急于提出条件,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里面滚烫的水,低头抿了一口,才道:“帝国在联盟领域外围建立的那座驻军空间站,你应该不陌生吧?” 苏逝川眸色极不明显地按了按,答:“是。” “为了防止联盟的快速扩张,安德鲁先后派了第二、第四两位对我非常了解的骑士过来驻守。在蕾莉亚死后,新任第二骑士也迅速到位,据我所知你跟他的关系还不浅来着?” 苏逝川不置可否,道:“统帅需要我做的事,还是直说比较好。” “其实显而易见,不管是扩张还是大举进攻,那座空间站都是阻挡联盟的障碍。”雷克斯说,“现在我把针对它的攻防指挥权交给了西法,你们的交情同样很深,合作起来也不存在磨合期。” “不如就以攻破那座空间站为条件,用两位骑士的命来表达乌鸦先生跟联盟合作的诚意,你看如何?”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么么哒~_(:з」∠)_ 第77章 Chapter 77 【会面】 当天零时, 距帝都五百公里外的摩多小镇。 在古天狼语中,“摩多”的意思是没有壁垒的自由之地。 这里是联盟帝都周边最后一块待改造区域, 没有任何现代化建筑,地广人稀, 整座小镇只有不到五十户原住民,以传统的鲜花种植为生,生存方式十分古朴。如果调取卫星地图查看, 摩多就好比一颗平平无奇的磨砂石,非常突兀地镶嵌在现代科技造就的群星璀璨旁,是万丈光芒之中的一处黑点, 入夜后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长夜深沉,笼罩着陷入沉睡的小镇。 悬浮车快速驶过镇子里唯一一条街道,惊得花架下一只假寐的猫不安地竖起耳朵, 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那抹猩红的尾灯拖曳出光带, 消失在遥远的黑暗处。 城镇模糊的街景在车窗外一掠而过, 很快被大片花田取代,苏逝川肘部支着车门, 单手托腮, 眸光似是心不在焉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象。 “就快到了。”西法说。 闻言, 苏逝川收回视线,微微侧过头:“我还以为你会把他们留在身边, 没想到会安排在这么远的地方。” “雷克斯确实有建议让他们留在七星殿,还承诺了会在军部安排合适的位置。”西法专心开车,目不斜视地说, “但星陨给我的建议是至少让他们之中的某些人远离联盟的权势中心,不能全部被束缚住,否则会很不方便。” 苏逝川笑道:“我当初给他们的任务是全力辅佐你,这样一来深入军部、各司其职其实是不错的结果。但雷克斯的目的也不难猜,他想用军部的职务分散‘无名者’,逐个监视管控,以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说着,他降下车窗,让温暖的风吹进来,点燃了一根烟:“星陨考虑得很全面。” “有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很像你。”说完,西法静了几秒,复又补充,“我是只针对他在某些事的思维方式上,别的倒是完全不像。” “那就对了。”苏逝川弹掉烟灰,“星陨刺客出身,最开始只会杀人,为了让他可以取代我,那段时间我可没少在他身上花心思。” “我以为你会更信任十七。”西法偏头看他。 目光相遇,苏逝川笑了一下:“跟信任无关,十七是智能体,他的智慧基础来自人为编码的程序,数据分析能力很好,但感性思维简直单纯得一塌糊涂。要是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他,我恐怕就不能放心让你们离开十年了。” 西法也笑了:“听起来好像反而不错?” 不过多时,悬浮车拐上条靠近树林的小路,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停了下来。 两人开门下车,苏逝川朝黑漆漆的林子扫了一眼:“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林子后面有座教堂,不算大,据说从联盟入驻后不久就荒废了。”西法等苏逝川过来,跟他并肩走进树林,“雷克斯很排斥宗教,也不允许原住民有除皇权以外的信仰,前期好像产生了不小的矛盾,不过这里毕竟只是颗小行星,强权之下慢慢也就没人再反抗了。” “雷克斯应该是考虑到了在帝国原有的体制下,教会瓜分走了部分皇权,大主教有资格对皇帝指手画脚,所以才先一步斩断了宗教在联盟内部的根基。”苏逝川客观评价,“只是手段太极端了。” “嗯。”西法很赞同他的分析,沉默半响,问,“你怎么看?” 苏逝川笑道:“我一个没有信仰的军人,对于教会的理解终归是不够客观的。否则——”话说至此他略略一顿,眼睫轻抬,笑得满目别有深意,“否则那天在光明大教堂,我也不会顺手解决掉查尔斯主教了。” 西法一怔,倏而觉得这话里的深意听起来,苏逝川此举似乎是在替他扫清障碍。 可是……这时间不对啊。 那时他依然是帝国的三皇子,他总不可能提前预见到他会有跟帝国反目成仇的那一天吧? 没来由的,西法恍然回忆起加冕仪式上的那场刺杀。 一直以来,他都将那天发生的一切当成了西塞自导自演的嫁祸行为,因为这符合当年的情况,同时也是西塞可能采取的手段。然而与之相对的,其实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 这念头在脑海里飞快地冒了个头,西法脚下极不明显地微微一顿,两人身位错开,他抬头看向苏逝川的背影。 停车的空地离教堂不远,现在已经可以看见院墙的轮廓。苏逝川觉得这地方选得很用心,虽然性质千差万别,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跟从前的那座旧剧院有几分相似的成分在里面。 他思绪飘远,没留意到西法的异样,兀自问道:“你最后给他们的安排是什么?” 被提问的西法恍然回神,忙快走两步跟上,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淡淡道:“其实雷克斯最初看中的是尤纳斯有关人工智能的技术,因为这个他才会主动接触你那些下属,所以博士去了联盟的研究中心,这是最早定下来的,也是最顺利的。” “他应该还看上星陨了吧?”苏逝川道。 西法略带讶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黑市这种东西是不分阵营的,星陨的价值早就体现在了他的身价上,”苏逝川轻描淡写地说,“更何况没有哪个掌权者会对刺客不感兴趣,一柄忠心而又好用的刃,有时候会胜过千军万马。” 西法“嗯”了一声,说:“他想把星陨安排进情报部,不过被拒绝了。原本我还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听你说完也就明白了。” 苏逝川闻言给了西法一个眼神,意思是,说下去。 西法如实回答:“他是继你之后的Leader,是真正的冒牌乌鸦,他必须是自由的,不能被身份限制。” “对。”苏逝川道。 “不过他倒是借这个机会向雷克斯推荐了极月,所以极月现在人在空战队,据说好像已经是上校了。”西法笑着说,“我就估计你该问他们的事了,白天的时候才特意问了下布兰特。” “你还挺细心。” 闲聊间两人来到教堂的院门前,西法快走两步主动推开其中一扇铁艺大门,然后退开一步,很绅士地让苏逝川先进。苏逝川坦然接受了来自西法的各种关照,信步走进院子。 教堂荒废已久,又适逢春季万物生长,此时庭院里长满了杂草和灌木,根本没地方下脚。正中央的喷水池干涸了不知道多久,怀抱陶罐的圣母雕像被侵蚀得残缺不全,有一窝麻雀在罐子里筑了巢,新生的幼崽偶尔会发出一两下叽喳声。 夜幕星河灿烂,满月高悬,倾斜而下的皎白月光为庭院蒙上了一层磨砂般微微发亮的质感。 苏逝川在喷泉旁停下,抬头看向教堂高耸的尖顶:“雷克斯知道这里么?” “当然知道。”西法在他身旁站定,“就是从不过来。”说完,他侧头看向苏逝川。 月色温柔至极,而月色下男人凝视的眸光则像幽深的一汪春水,倒映着漫天星辰,像起了层微光莹莹的雾。 倏然之间,苏逝川蓦地开口,低声道:“以前在帝国帝都的远郊有座旧歌剧院,我偶尔会过去看他们,顺便布置下去新的任务。” 有关“乌鸦”的真相才坦白不久,两人还没有机会深入交流,西法第一次听苏逝川提起这么细枝末节的部分,好奇同时又难免察觉到了一丝古怪——听他的语气,好像并不是在回忆,结合教堂特殊的气氛,西法恍然产生了一种他在悼念的诡异感。 “那座歌剧院还在么?”西法下意识接话道。 “没了。”苏逝川轻叹口气,“在你们离开白帝星以后我回去点了把火,后来就没再去过。” 西法有些不能理解:“不再使用也可以先留着,烧了很容易引起军部的注意。” 苏逝川:“因为有个很信任我的同伴,在那天晚上为了……”他不甚明显地顿了下,片刻后改口道,“为我死了。” “我来不及准备太多,就用那种方式祭奠了一下。后来冷静下来想想,我的做法确实是冲动了,不过那时候你们已经安全了,帝国只有我一个人,所以也无所谓。”话闭,苏逝川不再多说也不再停留,举步朝教堂走去。 这座教堂的规模不大,仅有地面一层,前面是礼拜堂,后面有供人居住的房间。 跟从前的那座歌剧院不同,教堂本身没有经过任何改造,维持了原有的结构布局,出入口没有增设任何安防措施,空间完全开放。当然除西法和另外两位不常住的成员外,也不会有其他人到访。 此时,被划分出来的会议室灯火通明,苍星陨站在靠窗的位置,不时抬腕查看时间,而更多的时候则是在看沙发上的雪橇犬。十七没有变人形,整只狗懒洋洋地趴成了一条,半眯眼睛,身后那条粗壮的毛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旁边放着代表“乌鸦”的金属面具。 苍星陨盯着那条尾巴,继续默数那条狗摇尾巴的次数。 “三殿下有说要过来做什么嘛?”终于,十七忍不住发问。 “没有。”回答完,刺客先生目光上移,落在雪橇犬毛发丰满的屁股上,紧接着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心想这狗是不是变得太肥了!难道智能体也会长胖?而且全胖在了拟态形象上? “话说几天前你好像出去过一次。”边说,十七边一骨碌立起来,扭头看向苍星陨,舔着鼻子道,“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按照那天苏逝川的部署确实是该有消息了,但军部方面完全保密,他也不了解具体进度,最关键的是苏逝川没提能不能对其他人公开。苍星陨深谙这狗的脾气秉性,知道他平时遇事挺淡定的,唯独一遇见跟他那位主人有关的就容易犯病,幼稚得像个孩子,所以不敢贸然把“见过苏逝川”这事告诉他。 当然,犯病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担心这货跳起来打人。 刺客先生十分淡定地说:“我出去办点事。” “什么事?” “私事。” 十七瞬间震惊:“你竟然背着我有私事?!” 苍星陨闻言不禁挑了挑眉:“不可以?” “也不是,就是你们都不在,我一个人很无聊。”十七泄下气来,继续要死不活地趴着,“要是不用假扮主人就好了,三殿下可以把我安排进军部,这样还能多收集些情报,总比顶着‘乌鸦’的身份什么都不能做要好。” “说实在的,你扮演的‘乌鸦’浑身都是破绽。”苍星陨说。 “那当然了,”十七叹气,“根据系统综合分析来看,主人本来就是性格最复杂的那种,比你这类单纯的面瘫难度大很多好嘛。” 苍星陨:“……” 苍星陨不动声色地站直身子,回头看向窗子,借助玻璃上的像快速进行了一番自我审视,心想,面瘫么? 镜像中的刺客先生一脸冷漠。 就在这时,楼道里脚步声响起。 两人的听觉远超普通人类,苍星陨几乎是瞬间回身朝十七递了个眼风。十七根本不用他提醒,第一时间变回人形,捡起面具戴好,双腿交叠摆正坐姿,压低声音狐疑道:“三殿下有提到会带人过来?” 那脚步声还很远,但是智能体的听觉系统却可以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这一点苍星陨完全相信十七,不疑有他,沉声道:“没有。” 不过多时,两位到访者来到门外。 十七拿捏着苏逝川的行为举止迅速进入角色,整个气场顷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端起茶几上的杯子,低头吹了吹已经温了的茶水。恰在此时房门从外面打开,十七抬眸看去,不紧不慢地笑着说:“今晚皇储殿下怎么——” 话没说完,他声音猛的戛然而止,五指无意识扣紧,直接将杯子捏得粉碎。 苍星陨:“……” 完了,正事得先靠边,蠢狗犯病了。刺客先生默想。 一切不过片刻之间,苏逝川前脚刚迈进会议室,下一秒只瞧见一头雪白的庞然巨犬飞扑过来,结果就是他人还没站稳便被原封不动地扑了出去。 西法:“……” 雪橇犬浑身炸毛,鼻涕眼泪齐流,把长脸迈进主人胸口,哭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呜呜呜呜呜,我就知道那死鱼骗我,他肯定是去偷偷见您了对不对?!” 苏逝川被当胸撞了个结实,伤口撕裂,疼得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垂眸看了眼怀里撒娇的雪橇犬,伸手摸了摸那颗硕大的狗头,哭笑不得道:“星陨骗你,你怎么不找他算账?” 被果断卖队友的刺客先生:“……” “呜呜呜一会儿再弄死他!”十七抱着不肯松爪,末了觉出了不对劲儿,吸吸鼻子,抽噎道,“怎么有血腥味?”他低头在苏逝川身上嗅了嗅,蓦地一惊,“主人您受伤了。” “小伤。”苏逝川道。 十七赶紧爬起来,张嘴要叼苏逝川,临下嘴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嗖”地变回人形,二话不说把苏逝川抱起来。十七完全无视门口的另外两人,径直返回会议室,将他安安稳稳地搁在沙发上,然后业务熟练地拟态成乖巧可爱的狐狸狗,跳上主人大腿,确保既能撒娇又不会压迫伤口。 “伤在哪里,重不重?”十七殷勤地摇尾巴,说完态度立马一变,磨着牙又问,“哪个混蛋干的?我这就去废了他!” 西法:“……” 西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男人被狗叼走,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沉默数秒后还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才侧头看向苍星陨:“程序是不是有Bug,怎么感觉不太正常,一直这样?” “可能是对狗的拟态次数过多,行为失衡,导致了程序偏差。”苍星陨面无表情道,“习惯就好,先进来吧。” 西法不错目地盯着屋里的一人一狗,眉心浅蹙:“它能不爬逝川大腿么?” 苍星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得看殿下的本事了。”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章最后开了个小剧场—— 西法:你家狗把我老婆叼走了。 星陨:苏逝川二话不说直接卖我我说什么了? 西法:那狗还要弄死我。 星陨:这我管不了。 西法:我说你一直被狗打为什么不反抗啊? 星陨:……(沉默) 西法:你说“星际第一大刺客”怕老婆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你在黑市上会不会掉价啊? 星陨:……………… ※ 第78章 Chapter 78 【与预言对应】 西法不想跟非人类计较, 暂时不去理会得寸进尺献殷勤的十七,走进会议室, 头也不回道:“话说回来,看到我们俩一起过来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难道逝川已经提前联系你了,还是说你知道他这次没打算继续隐瞒身份?” 在他身后,苍星陨不甚明显地怔了半秒, 脑中快速思考了一下这个“身份”的确切含义,然后不动声色地掩上房门,说:“在心里意外过了, 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西法听闻忍不住笑了,随手从烟盒里抽了两根香烟,回手递给他。 苍星陨没有拒绝, 接过烟以后兀自点燃, 淡淡解释道:“这些年十七漏洞百出, 跟Boss那几年建立起来的形象实在相差太大,再加上从前有过接触的种种细节, 您会怀疑是理所当然的事。起初我还很担心, 但后来一想Boss原本就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你, 这种结果他恐怕早就料到了,说不定还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西法一愣, 觉得挺有意思:“你果然很了解他。” “被算计多了,想不了解都不行。”呼出烟雾,苍星陨起手做“请”, 示意西法坐下。 往后两人不再闲聊,分别在茶几两端的单人沙发落座。 十七已经消停下来,眼下乖乖趴在主人腿上,享受着久违的顺毛。 早前听说了人事安排,除有正式分配的尤纳斯和极月外,其余三人都是自由身份,苏逝川一边心不在焉地给狐狸狗揉耳朵,边抬腕看了眼通讯器时间。再一抬头,他看向苍星陨,问道:“麦克格雷呢?” “说是有生意,几天前就走了,人应该在黑市那边,就是我们上次见面的镇子。”苍星陨如实回答,“今天也没想到你会过来,不然就提前通知了,现在教堂就我们两个,麦克肯定赶不及回来,你看用不用联系一下其他人?” 苏逝川缓慢摇头:“不用了,到时候极月那边你单独通知,博士就不要打扰了,他不知道反而更好。” “所以主人今晚来果然是有计划要安排了?”十七扭头看他。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没着急表明来意,而是把此次帝国特工的渗透任务,以及他本人的双向计划概述了一遍。十年跨度,细节纷繁复杂,根本不是三两句能说得清楚的,苏逝川只挑重点,并加以解释说明,以便于可以让两名下属快速了解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待他说完,整间会议室瞬时安静,苍星陨神色略显凝重,显然是在思考。 十七眉头拧起来,小狗爪不自觉地微微扣紧:“没想到西塞会把特工渗透任务交给您,这不是有意为难嘛!三殿下都叛了,难道他还对您不放心?” “不用想得这么复杂,”苏逝川安抚地摸了摸狗头,“可以当做这是西塞对于手下资源的合理利用。” “那您也太当回事了,一培养就是十年,为什么不早点过来?”十七说,“反正我们里应外合,您想怎么安排渗透都没有太大问题。” 苏逝川闻言看了眼西法,却是笑着回答了十七的疑惑:“这是准备阶段的缓冲期,给你们时间也给我自己时间。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既然西塞不信任我,那我必然需要利用这个机会先安定下来,尽心尽力地为他做事,也好麻痹他对我的疑心。” 在场另外三人对苏逝川此番部署的了解程度各不相同,十七算是他们之中所知最少的那一个。而且身为智能体,十七的思想尤为单纯干净,几乎谈不上城府和心眼,只懂得心无旁骛地忠心于主人。 正因为这样,比起决策,他更适合充当执行者。这是智能体无法规避的弊端,也是苏逝川不能重用十七、必须培养星陨的唯一原因。 见十七没再说话,苏逝川这才抬眸看向苍星陨:“还有其他疑问么?” “说你要交给我们的任务吧。”苍星陨道。 “那好。”苏逝川缓了口气,说,“第一个就是那天我交给你的特工名单,注意做得不动声色一些,从浅层渗透开始一个一个处理,要确保不会有联盟方面的重要消息从他们那里泄露出去。” 苍星陨:“知道了。” 西法忍无可忍插话道:“那天我问你军部的卧底是谁,你却反问我是不是要卖你,那为什么可以直接把名单给他?而且已经给了?!” 苏逝川一怔,继而哑然失笑。 苍星陨听出端倪,反倒是先一步开口:“那份名单我看过几遍,没有提到军部内的特工。”他看向苏逝川,“你不希望动他?” “差不多。”苏逝川平静地做出解释,“全军覆没太明显了,尤其是关键位置,很容易引起帝**部的主意,除非是特工本人出现重大失误。而且那孩子对我来说有些特殊,当初就是自荐加入的,到最后具体做不做掉我还得再考虑一下。” “方便说说是什么人么?”西法追问。 苏逝川道:“他做了易容,知道真实身份也看不出来的。” 西法说:“我只想知道他是谁。” 苏逝川静了几秒,而后做出让步:“你也认识,是当初跟你同届的奥斯汀·杜克尔。” 西法霍然大惊,似是十分不解地眯起眼睛:“我听说了,那时候就是他向西塞告发的我,这事你肯定知道,又为什么还要犹豫?” “他只是被人利用了。”苏逝川耐心地说,“对于帝国,他做出的选择无可厚非,不是么?” “是。”西法坦率承认,“但即便是这样,也没人能否认正是他的选择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你不能要求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还跟从前一样,把他当同学对待吧?” 苏逝川叹了口气:“所以我不想告诉你。” 西法越发不能理解:“你……” 他话没说完,苏逝川猝然开口,直接打断道:“这件事先到此为止,计划毕竟是我的,布局所用到的棋子,不管死活都只能由我来决定。这是规则,你有权质疑,但无权干预。” 西法被噎得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苏逝川的眼睛,而对方则像是有意避开那样,两人的视线并没有因此产生任何交集。没来由的,他忽然觉得今晚过来是个错误的选择,因为在真相所对应的阴暗面里,苏逝川竟然冷血得令人感到陌生。 他称呼那些被他培养了十年的特工为“棋子”,同时也像死神一样擅自掌握了他们的生杀大权。 他一直……是这样的么? “第二件事,也是比较重要的一件。”苏逝川兀自继续,从容不迫地说,“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最终我还是要在帝国内部成为你们攻陷白帝星的内应,所以我必然还要回去,并且不能空手而归。” “刺杀雷克斯么?”十七问。 “嗯,”苏逝川缓缓点头,“初步计划已经有了,时间大致定在了联盟夏季的独立日当晚,但具体方案还是要在了解过晚宴的举办地点、安防部署等等之后才能确定。而且我还不够了解七星殿的情况,这方面你们肯定比我清楚。” “独立日……”苍星陨低声重复了一遍,“也就是还有三个多月的样子,会不会太赶了?” 苏逝川道:“我也知道时间紧迫,但是拖不起。” 十七一脸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您在担心什么?” “担心雷克斯不想让‘乌鸦’闲着,再给我安排些棘手又推脱不掉的任务。”苏逝川说。 此话一出,在场另外三人同时意识到不对,西法双眸眯起,一针见血道:“听你这意思,是上午跟他的谈话出了问题?” “算是吧。”苏逝川边说边向后倚靠上沙发背,神色难得变了,看上去竟有几分犹豫不决,“雷克斯想让我用帝国驻军空间站那两员骑士的命来表达对联盟的诚意,再结合我本身预定的刺杀日期,想三个月内拿下一座稳定十多年的空间站,这条件提得不小,确实是把我难住了。” 这下连苍星陨都不得不震惊了:“驻守那座空间站的是第二骑士封尘和第四骑士欧曼,这两人的实力先不说,就凭你跟封尘的关系,你能……”话说至此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索性直言问道,“你答应他了?” 苏逝川闻言一扬嘴角,声音恍然漫起一股嘲意:“这条件就是我来联盟的入场券,雷克斯能堂而皇之地提出来,就意味着他料准了我不会拒绝。事实证明我也没法拒绝,否则在计划初期就要前功尽弃了。” “你怎么不早说?”西法道。 “说了又有什么用?”苏逝川心平气和地反问,“让你去质问他,跟他重新谈条件,这现实么?先不提雷克斯有没有可能多想,单凭我这个外人出现的第一天就让皇储跟导师起了争执,这么一来就算雷克斯有心合作,恐怕也不能贸然将我留下。” 西法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苏逝川又道:“以雷克斯掌握的资料来说,他的确应该知道我跟封尘的私交,但这方面情报不可能太过详细,所以我推测他并不是要用这个强迫我做出选择,甚至很有可能根本没考虑过这一层。” “你怎么能肯定?”苍星陨问。 “因为没有好处。”苏逝川毫不犹豫地说,“雷克斯本性多疑,处事风格极为谨慎,绝不会做对己方没有任何益处的决定。除此以外,当一个人提出条件,而没有选择直接拒绝的时候,他心里往往有很大概率是渴望合作的。” “也有可能是为了让您知难而退啊!”十七说。 苏逝川“嗯”了一声,道:“确实,但可能性很低。” 十七不解:“为什么?” “因为他见识过的‘乌鸦’不是个会知难而退的人,策略都是因人而异的,我相信雷克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说完,苏逝川沉默了有一会儿,才十分谨慎地复又开口,“如果我猜测的没错,雷克斯应该是想借我的手来打开联盟跟帝国僵死的局面。” “的确。”西法表示赞同,“尽管还不到正式宣战的时候,但那座空间站的驻军确实抑制了联盟的扩张。这么长时间以来,雷克斯迟迟按兵不动,在我看来多半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而现在你来了……” 他抬眸看向苏逝川:“作为帝国的高层,第二骑士的旧识,他确信你会非常了解那座基地的安防部署。你是帝国的底牌,现在却被他握在了手里,不用对地方实在太可惜了。” “没错。”苏逝川道,“其实合作已经开始了,这条件必然包含了部分出于不信任的试探,但更多的还是要利用我来铲除帝国楔在联盟门口的那颗钉子。这么一来一举两得,雷克斯稳赚不赔,这才符合他的性格。” 然而话音没落,苏逝川却倏而静了。 感觉到抚摸在脊背的手停下,十七仰头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苍星陨。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苍星陨会意,说:“就算你能把他的动机分析得一清二楚,可最终还是需要作出选择。Boss,你的决定呢,真要拿封尘的命去换?” 苏逝川没有说话,而是保持了沉默。苍星陨知道他听进去了,脑中必然有一番应运而生的迟疑,又或者他早就开始犹豫不决,只是表面上在故作镇定。 “当然,如果是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下得去手。”苍星陨继续道,“反正你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后悔。” “苍星陨,你说什么呢?!”十七怒道。 “没关系,让他说。”苏逝川边说边抬眸看向苍星陨,似笑非笑地一弯嘴角,“不过谁告诉你我不知道什么叫后悔的?” 苍星陨愣了一下。 苏逝川说:“只不过我都是等到事后才会后悔,就是要确保即便是后悔了,也不可能再改变已经成型的现实。” “你对自己太残忍了,”苍星陨哑然失笑,“事后后悔,不就是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么?” 苏逝川也笑了:“心里明白就好,不要说出来。” 话闭,他放下十七,站起身整理过领口并不存在的褶皱:“雷克斯说西法手里有兵权,可以随意调动军部的机甲战队,供我攻陷空间站使用。这件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不得不做,现在我只希望之前的推测全部命中,希望雷克斯真的不是要用封尘来为难我。” 西法依然稳坐在沙发上,轻描淡写地问了句:“所以你的打算就是用一座空间站,外加第四骑士来向雷克斯交差?” “嗯。” 夜色已深,会议结束,苏逝川打算在教堂多留几天,西法自然会选择跟他留下。十七变回人形主动跑去整理客房,留下另外三人在会议室,各怀心事地沉默抽烟。 “你还有没说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苍星陨忽而主动开口,“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事,你的顾虑恐怕不止刚才那些,不说是因为不方便么?” 会议室烟雾弥漫,苏逝川深吸了最后一口,然后将烟蒂按灭在烟缸里:“不,是因为没理清思路。” “介不介意说出来?”苍星陨道。 苏逝川:“我跟你提到过佩莉最后留下了两则预言,有关‘当心已死之人’的是其中之一,现在我们默认那个人是指安娜王妃。” 西法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苏逝川提起预言的事,更没想到竟然会和王妃有联系。 苏逝川知道他心里会有疑惑,几乎是在西法抬头看过来的同一时间迎上了他的目光,没多做解释,而是以眼神示意稍安勿躁。 “另一则预言是叮嘱我在做出选择时不要犹豫。”苏逝川说,“说实话,雷克斯一提出条件我就联想到了佩莉的话,所以反而更加犹豫不决。这个预言的覆盖面太广了,我这一生都在选择,每次选择都值得犹豫,她却让我不要犹豫……” 苍星陨道:“你担心万一预言应验,被你于心不忍留下活口的封尘会成为不可扭转的阻力。也担心万一预言并不是对应这次的事件,结果却误杀了封尘。” “对。”苏逝川按紧额角,似是非常疲倦地揉了揉,“这是最坏的两种结果,我不知道该怎么选。” “我在心里问过自己,究竟能不能对封尘下手?如果可以那就做,如果不行那就放走他。他要是固执不走非得为帝国一战,那我就废了他的手脚,让他在远离战争的地方安心养伤。” “他可以恨我,只要他不死。”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虽然当初挡下来的是星陨和十七都木有西皮,但是因为你们喜欢,所以早在很久以前就开始按照西皮来写了,只不过他们是副西皮,所以正文里的感情基本上是不发展的~ 第79章 Chapter 79 【神明睁开了眼睛】 十来分钟后,十七去而复返, 会议室里的三人不再交流, 各自掐烟起身。 苏逝川率先出了房门,十七迎过来, 十分乖巧地跟在旁边:“主人。”苏逝川停下脚步, 满目笑意地侧头看他,十七继续道, “您的卧房准备好啦,就在走廊的最里边,右手那间。我放了热水, 您可以先泡澡, 然后再休息。” “辛苦了。”苏逝川笑道。 十七说:“那您先回去, 等会儿我过去给您看看伤口的情况。” “行。” “主人慢走。” 说完, 苏逝川按照提示朝走廊尽头走去, 十七摇着尾巴目送, 紧接着凌厉转身,像防大尾巴狼似的把打算跟上去的西法拦下来。西法一怔,心说这智能体变脸实在太快了, 以前就算是漏洞百出也知道做做样子,对他还知道恭恭敬敬地说点场面话,怎么身份一揭露这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翻转,不是狗仗人势是什么? 两人旁边,苍星陨环臂抱胸,泰然自若地靠上墙壁, 不发表任何意见,淡定等掐架。 “什么意思?”西法眉梢微挑,一脸冷淡地看向十七。 十七作为智能体不具备生长空间,眼下人形身高比西法略逊,抬眼看人总显得不那么威武,索性的是护主气场全开,一眼看去颇有那么几分跳起来咬人的气势:“殿下走错了,我给您准备的房间在另外一边。”说罢,十七朝相反方向扬了扬下巴,眸底的挑衅可谓呼之欲出,嚣张得不行。 西法顺着对方示意扫了眼过去。 这座教堂虽然不算太大,但架不住平时最多三人使用,面积与人数相比绰绰有余,有大量空置房间。那半条走廊很显然不经常使用,深更半夜连盏壁灯都没点,一眼瞧过去黑咕隆咚,连个鬼都没有。 西法不动声色地缓了口气,尽量保持风度,客气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什么关系?” “知道啊。”十七理所当然地看着他,“师生嘛,当初军校我也去了,加试还帮您作弊来着,忘记了?” 西法:“……” “哦,对了!”十七百分百逼真地模拟出一个讶异的表情,“更早以前你俩还约过一次,我也在场——” “你也在场?!”西法震惊了,心说苏逝川口味怎么这么重?跟他做那事竟然还带了只非人类围观!本来“一分二十秒”这个黑历史就卡了他小半辈子,现在再加上一只嘴欠狗,简直是二次伤害加暴击! 十七冷漠脸:“殿下,我不得不提醒您,您脑子里那种事我们正直的硅基生命体是做不出来的。当时我在后院,没上去,别把我想得跟您一样猥琐。” 西法当即松了口气。苍星陨忍不住笑了。 十七一记眼刀飞过去,刺客先生娴熟止笑,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十七重新看向西法:“所以嘛,殿下还需要我知道什么?十三年前约过一次而已,你情我愿的事,殿下还想终身绑定怎么着?” 西法:“……” “再说了,这都后半夜了,主人身上还有伤,您就不能让他好好休养一天?”十七鄙视道,“难怪我主人总骂您小兔崽子白眼狼,这么一看根本就是有理有据、不服不行。你们碳基的雄性生物就是喜欢把大脑放内裤里,要我说这就是生物进化史上的不完全,您继续努力,争取偶尔能让脑子归位。” 话音没落,十七“咻”地一下变回雪橇犬,扭着丰满的屁股和一条毛尾巴,欢蹦乱跳地跟着苏逝川跑过去:“主人~~~~~” 西法直接被对方连珠炮似的歪理砸蒙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扭头看苍星陨:“我有表现出来我要做什么?” “习惯就好。”苍星陨安慰他,“十七没有恶意。” “他是没有恶意,在他眼里接近他主人的全是恶意!”西法抽出根烟含住,打火点燃,“不能强制关机?”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再开机的后果挺严重的。” “比如?” “您被智能体打过么?” “……” “下手重,还不知道累。” “怎么听起来你好像被打过,而且还挺怕他?” “……我没有。” “你是不是犹豫了?” “没有。” …… 几小时后,天色转亮,摩多上空阴云密布,看样子不久后就会下雨。 这一觉睡眠质量很好,苏逝川早早醒了却没有起来,而是将窗帘拉开条缝隙,靠在床头借助稀薄的天光看一份几天前的晨报。凌晨的时候十七为他的伤口进行了射线治疗,眼下外伤已经彻底痊愈,不再需要包扎和换药,省去了养伤的时间。 密闭的房间内呼吸声均匀起伏,雪橇犬在床脚卧成了一座山,呼噜呼噜睡得正香。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人敲响,苏逝川合上晨报放在旁边,低声回了句:“进来。” 他话音没落,门从外面打开,西法端了只盛早餐的托盘进屋,径直走到床边把东西搁在了床头柜上。紧接着,他回头看了眼睡懒觉的狗,见狗在床上当即十分不爽地皱了皱眉,然后二话不说用薄毯把狗兜住,趁睡得死赶紧转移出房间,往走廊里不碍事的地方一放。 处理完碍事的智能体,西法返回卧房顺带着关门落锁,再一转身顿时感觉这阴沉沉的房间都亮堂了不少。 苏逝川全程笑而不语,只在心里默默思忖了一番等下十七醒过来大概会炸。 “休息得怎么样?”西法来到床边坐下,取过托盘里那杯温好的热牛奶吹了吹气,再递给苏逝川。 苏逝川没有回答,接过牛奶的同时,他顺势倾身过去伸手捏住西法下巴十分轻佻地抬起,凑上前在他唇上吻了吻:“特别好。”调戏完,他又从容不迫地靠回床头,一边笑眯眯地看西法,一边抿杯子里的牛奶喝。 这套动作自然得一气呵成,亲昵单纯不做作,西法被撩了一脸,前一晚被迫分居的郁闷当即就烟消云散了。 “刚才雷克斯联系过我,询问你的情况。”西法调整了一下情绪,努力不让被撩起来的小兴奋表现得太过明显,一脸认真地说。 “这不意外。”苏逝川放下杯子,轻描淡写道,“依照他的性格,不多想是不可能的,他会安排人监视我们的行动,恐怕在昨晚刚离开七星殿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我们会来这里。” “这我也想到了,”西法说,“所以想着过来问问,你究竟打算在这里住多久?”说完,他隐约觉着这问法容易产生误会,静了几秒又匆匆补充,“我倒是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觉得帝国的那座空间站没那么容易攻下来,而且你跟联盟军部也不太熟悉,如果可以我想带你去见几位高级军官,也好商量一下对策。” 苏逝川听出端倪,笑得眼睛弯起来:“你会带我见的人,应该不完全算是雷克斯的人了吧?” “你这么说也对也不对。”西法解释道,“联盟的情况跟帝国不同,成立时间还短,没经历过改朝换代,雷克斯的地位可以说是相当稳固,没那么容易动摇。” 苏逝川缓慢点头:“理解。” 西法又道:“所以我只能从相对新的人身上下手,还得挑选有晋升空间,并且职位重要的目标,所以可供我选择的范围其实很小。我不敢说那些是我的人,但至少当需要在我跟雷克斯之间做出取舍的时候,他们应该会考虑和犹豫。” “这还远远不够。” “我知道。” “你还没理解我的意思。”苏逝川心平气和地纠正他,“你要做的不是离散联盟,也不是强迫属下去做出取舍和选择。你只管做好你的皇储,让对你心存疑虑的人变得心服口服,他们现在忠于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忠心必须有分量。” “换个角度考虑,雷克斯地位稳固、独掌权利其实事件好事,这至少说明联盟内部是完整的、没有派系划分,它本身就比帝国的政体要牢靠百倍千倍。这样一来,等到雷克斯不在了,统领权利的人更迭,那些原本对他尽忠的人自然而然会改为拥护被他确定的皇储,也就是你,至少大多数人会这样做。” 今非昔比,西法如今在听苏逝川的言论会下意识多想,随着了解深入,他的思维开始越来越特工化,越来越靠近机会主义者的模式。他深谙苏逝川对他从来只说好的一面,但任何良性结果的产生必然会伴随等价的付出,而这些代价才是全盘的关键,是决定成功与否的重中之重,却又是恰恰会被苏逝川避而不提的。 这就是那个男人的保护方式,他会把任何与风险沾边的部分隔绝开来,让被保护的人可以安安稳稳的“坐享其成”。 所以苏逝川说得越平铺直叙,西法的心里反而会越不安。 雷克斯遇刺,相当于原始信仰崩塌,在这一场更迭里,西法扮演了取代雷克斯的角色,在上任后势必要有所作为。而到时苏逝川的“真实身份”将曝光,他会被默认成为帝国射出的一枚暗箭,见血封喉,不仅迷惑了联盟的储君,还轻取统帅的性命。 那是一根导火索,毫无疑问会在短时间内彻底激化对阵双方的矛盾。 但事后呢? 他将自己置于了一个无可挽回的位置,成为了联盟仇恨的众矢之的。 “逝川……”终于,西法按捺不住开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苏逝川打断他,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一直以来都不能对你说出真相了么?我承认信任占据了其中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影响因素是你对我的感情。” “我的计划是极端的,不能存在任何疏漏,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部署完毕以后提出质疑,每个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牺牲所有人,甚至包括我自己,但你却会迟疑。” “针对这点,其实我也可以理解,但绝对不能接受。我也希望你可以好好想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不会教你,我要你自己去领悟,这样你的心才能变冷变硬,才有可能成为一名决策者,去取代雷克斯和西塞,成为洛茵星系的新主人。” 话说至此,苏逝川执起西法撑在床边的手,低下头,十分细致地吻了吻。 “你现在就问自己,假如是你面对我身受重伤,会不会选择服从命令将我扔进大海?” “假如那天血洗教堂最后留在我身边的人是你,你又有没有刺我一剑的决心?” 西法霍然怔住,下意识要抽回手,而那只手却被苏逝川狠狠握住。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前一秒还温柔亲吻他的男人抬起头,视线相遇,那双温润漂亮的眼笑意依旧,眸光温存柔软,但他看进了他的眼底,借此看清了那里存在的一片冰原。 情报部的蛇蝎美人,最毒之处就是连自己都不放过。 “我没有,我做不到。”西法坦然回答,“因为我爱你。” 闻言,苏逝川莞尔一笑,伸手抚摸上西法脸侧,抬眸,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爱情有什么用?”他的嗓音微微发颤,像是被什么所感染,“如果‘我爱你’能够拯救你,那你早就永生不死了,又怎么会有今天?” 西法听得似懂非懂,以为苏逝川在说当今在联盟的处境,殊不知他指的是他们的这辈子。 就在这时,雪亮的电光割裂云层,室外一声惊雷炸响,暴雨从天而降,顷刻打破了此时卧房内的相对沉默。 “你先不要多想,现在也还不到多想的时候。”苏逝川兀自放松下来,安抚性地握了握西法的肩,“大局未定,一切都充满了变数,需要考虑的事已经够多了,还是先解决好眼前的问题,然后再顾及以后吧。” 西法不甚明显地一弯嘴角,无可奈何道:“逝川,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你脑子里利害分明,可以毫无顾忌地把自己放在弃子的位置。大局至上,利益为重,在两者面前个人的确微不足道,我承认我被你说服了,但是……”他深深缓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又像是在竭力平复下某种情绪。 苏逝川静静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这种心态的转变是一个非常艰难而漫长的过程,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做不到冷血行事,无法成为分毫不差的策略机器,因为那违背了真心,也违背了人的本性。 没有人能被三言两语说服,继而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心冷终归是需要必要的契机和理由的。能把人当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去布局,能把人命当成换取利益的筹码,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在说明,策划者本身早就不再是人了。 对于苏逝川而言,他死在了最后一则通讯中断时,西法断气的瞬间。 那一场告别将他从无限光明之处推进了深渊,从此披上伪装,泯灭人性,彻底成为一台精于算计的机器。其实随着“狩猎计划”的启动,洛茵帝国失去的并不是摄政王,反倒是他们的最高统帅。 因为苏逝川死了,而“乌鸦”活了。 “但是你可以放弃自己,我却做不到放弃你。” 这句话像是一粒夜光的石子,投入深潭,光芒焕发,将苏逝川深陷回忆的意识重新唤醒,他看西法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秒失神。 “我的心再冷再硬,你在我心里也是特殊的,你失望也好,觉得我教不出来也好,可是你不能逼我放弃对你的感情吧?” “这一点恐怕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赶上你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不爱你!” 西法却眸底带笑,抬起手轻轻刮过他的侧脸:“答应我,在你的计划里别对自己那么残忍,如果做不到,那就试试把你换成我,你就会知道自己把我逼到什么程度了。” 苏逝川蓦地怔住。 “当然,如果你能没有犹豫就轻易做到的话,我也不觉得亏。”西法莞尔,似是十分戏谑地调侃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人缺爱,如果这世界上真有神明,那他一定在我们注定相遇那天睁开了眼睛。” …… 当天傍晚,雨势有所减小。 西法驱车,携伪装成苏逝川样貌的十七返回帝都。 前厅的礼拜堂内,苏逝川站在主神的雕像前,仰头凝视着那张蒙着灰尘的面孔,目光落在雕像略显空洞的眼部。他想起上一世他们见面的情景,想起那场不愉快相遇之后来自西法的死缠烂打。 神明睁开了眼睛…… 苏逝川在心底笑了一下。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神?不过是信徒为自己寻找的精神寄托罢了。 但他忽然很想知道当初那家伙究竟看上了他什么,总不可能真是因为一张脸吧?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搞事啦,说起来这卷的重点还没写到,真是卡到生无可恋_(:з」∠)_ 第80章 Chapter 80 【又见黑市小镇】 半个月后,沙漠黑市小镇。 时间接近傍晚六点, 被炙烤了整整一天的热砂闪闪发亮, 夕阳化作渐沉入远方地平线的巨大火球,将浸染上深沉夜色的余晖斜射过来, 一时间光芒万丈, 仿佛为天幕泼洒了浓浓一层滚烫的血,烫得灼人眼球。 沉睡中的小镇苏醒过来, 明面上的各类店铺开始陆陆续续开门营业。 这座白日下的死城到了夜晚才会恢复生机,像一尾被烤蔫了的蛇,上一秒还在虚弱不堪的苟延残喘, 下一秒便睁开瞬膜, 露出狡诈诡谲的窄细瞳孔, 直白而又露骨地窥探着猎物, 注视着每逢入夜后那迎来送往的成千上万副皮囊。 某间小旅店二楼, 苍星陨抱臂倚靠着身后的白墙, 微微侧过头,眸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向街对面一个正在开摊做生意的小贩。 那是个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带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看上去很像是父子。平时生意来了两人之间很少有互动,男人会忙于招待客人,孩子则自己蹲在角落里逗一只温顺的绿鬣蜥玩。他们的流动摊位设施简陋,摆放有大大小小几十只装有毒物的玻璃箱子、萃取用的各类仪器,以及最前面一排拇指大小的水晶瓶。 是个贩售毒液的摊子,苍星陨漫不经心地想, 多看一会儿应该能等到不少同行。 想到这儿他不禁又瞧了那摊贩一眼,心想,没准他就是个同行。 两人抵达这座小镇快一周了,这趟行程是苏逝川定的,旅店也是他选的,从房间窗口可以清晰观察到两人上次见面的那家绿尾蜥酒馆,除此以外还有一间生意不好不坏的赌场和这个每晚都来摆摊的商贩。尽管到现在苏逝川依然没提过这趟出来的目的,但认识那个男人至今,苍星陨自忖还是比较了解他的行事风格的,自然会对目之所及的人和物多留意几分。 他不多问是出于习惯,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好奇。 房间另一边,苏逝川换了身本地特色浓郁的长袍长靴,正在给面部遮挡纱巾。透过那面锈迹斑斑的穿衣镜,他注意到了星陨似乎是在走神,于是头也不回地问了句:“麦克格雷联系到了?” 他嗓音不大,甚至在窗外的讨价还价声下显得十分不明显。 苍星陨瞬间从漫无目的的猜测中回过神,神色不变,故作镇定地抬头看过来。 两人目光在镜像中相遇,苏逝川的大半张脸被月白色长纱遮住,只露出一双灌满笑意的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苍星陨,显然是看了有一会儿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掩饰,也看不出多大的兴趣,却给人一种非常清晰的、被一眼看穿的感觉,就好像是在不怀好意地问,你在想什么? 苍星陨眉心浅蹙,屏蔽掉那种被人摸透了心思的不适感,淡淡回答:“联系到了。” “约哪儿见面?”苏逝川问。 “就在斜对面的那家赌场,我们去过的那家酒馆隔壁。”苍星陨道,“赌场一层有个配套的小酒吧,据他说是约了人在那里谈生意,今晚就能谈拢,然后会来跟我们会合。” 苏逝川闻言微微一怔,转身看向他:“你定的地方?” “那倒不是,”苍星陨如实回答,“好像是他们本来就约好了晚上那儿见,听说我来了以后麦克格雷询问了合伙人的意思,说不介意他的朋友过去。”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忙追问道,“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苏逝川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就是觉得有点巧合。” 苍星陨完全没被对方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干扰,而是十分敏感地说:“你指什么?” 苏逝川静了半晌,道:“这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太小,我今晚要出门,你应该看得出来,至于是去哪里应该也能猜到。” “绿尾蜥酒馆,你约了人。”苍星陨冷静回答,“我猜你要见的多半是帝国那边的人,”他顿了顿,复又更加具体地指出来,“应该是那个跟你共同伪装成商人的特工?” “对。”苏逝川也不隐瞒,“现在渗透计划的特工全部就位,他是身份最自由的,灵活性强,负责来往于这里和其他行星,将我们收集到的情报携带出去。这是计划启动以来的首次碰面,地点必然也是事先准备好的,绝对安全。” 苍星陨不甚明显地一惊,讶异道:“那间酒馆是你们的?” 苏逝川“嗯”了一声,说:“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是老板娘皮囊下边的人换了一个。”边说,他边走到苍星陨旁边,伸手轻轻拨开百叶窗的扇叶,“他们就在隔壁,合伙人还不介意跟你见面,是不是很巧?” “嗯。”苍星陨迟疑道,“不过麦克格雷的警觉性不应该那么差。” “你要知道那个女商人‘维拉’的身份我们经营了十年,这期间可没出现过任何纰漏。除此以外,我们的星盗先生也不知道今晚我会在隔壁,甚至还不能完全把我的几个身份联系起来。”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嘴角,“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个商人,无往不利,只要能赚到钱,我想他是不会介意坐在桌子对面的人到底是怀有什么目的的。” “你说的有道理。” “多留意,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知道了。” 苏逝川抬腕查看通讯器时间,然后侧头看向他:“我约了那人七点,你们呢?” “晚一小时,”苍星陨说,“人家要谈生意,我不想太早过去打扰。” “那你随意,”苏逝川莞尔一笑,“我先过去了。” “注意安全。”苍星陨道。 苏逝川没再多说,转身离开客房,从旅店后面的一处偏门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夏季即将到来,沙漠昼夜温差明显,眼下太阳虽然已经西落,但骇人的高温依然没有降下去多少。第一批乘夜色到来的商船通过空中港口,在镇子外的简易停机坪降落,带来了可供整晚交易的走私货。 街上人头攒动,参与交易的人服饰样貌迥异,各种口音的外星语混杂在一起,显得热闹非凡。 燥热的风裹夹着沙粒席卷而来,割得裸|露在外的肌肤仿佛被砂纸打磨过,苏逝川拉低头纱,快步穿过一对对讨价还价的商贩和客人,无声无息地来到绿尾蜥酒馆正门。临进门前,他朝隔壁那间赌场扫了一眼,时间尚早,现在还是以交易为主,消遣的活动要等到零点以后才会开始受欢迎,所以两家店或多或少都有点门可罗雀的意思,跟商贩们的热火朝天形成了鲜明对比。 麦克格雷不知道他在隔壁,那么如果这选地不是巧合,难不成是对方知道? 这念头产生得十分突兀,苏逝川自己都怔了一下,但细想起来又没什么破绽,结合现状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奇怪……他收回视线,手掌握住门把施力一推。 那扇有年头的木门发出颤巍巍的一声“吱呀”,头顶铜铃发出“叮铃铃”的响声,苏逝川收敛起情绪缓步进门,径自走到吧台前。那名美艳的老板娘还是跟上次如出一辙的打扮,只不过这次见了苏逝川她眼睛却极不明显地一亮,不再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酒馆还没有正式营业,整个散台区冷冷清清,别说客人连伙计都没有开始上班。 这时候不存在身份暴露的问题,那老板娘索性站起来,朝苏逝川象征性地欠了欠身:“您来了。” “嗯。”苏逝川淡淡道,“他人呢?” “三楼左手边走廊最里面的一间,”老板娘说,“那一层不会安排客人,房间也做了隔音处理。” 苏逝川点头表示了解,静了几秒,倏而十分贴心地又问了句:“还适应么?” 这名取代酒馆老板娘的女性特工也算个新人,名叫科罗娜,当年是军校特战毕业班的应届生,被苏逝川一手挖掘培养。这是她从事特工一职以来首次参与实际任务,负责常驻黑市进行情报汇总工作,是危险性相对较小的浅层渗透类。 科罗娜听见这话不禁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嗯”了一声。特工任务期内的禁忌项很多,她不敢贸然说太多,犹豫了几秒只是轻声回道:“您放心。” “别太紧张。”苏逝川满目温和,安抚性地朝她笑了笑,然后才折身沿楼梯上了三层。 那姑娘忍不住回头看他,直到人消失在转折处,这才重新坐回扶手椅,继续原主喜欢的那个无聊的撞球游戏。 同一时间,苍星陨穿过熙攘的人流,来到那个贩售毒液的摊子前。 这个时间的生意非常好,摊主在几位询问价格的客人中间忙得不可开交。 苍星陨兜帽拉深,看不见面孔,只凭感觉会让人觉得这人购买的兴趣不大,而且只看不说,自然会被怠慢一些。渐渐地,他被围拢上来的买主挤到了最角落,脚边就是那个逗蜥蜴玩的孩子。苍星陨随手拿起一只标有“蝮蛇”字样的水晶瓶假意查看,视线却略略低了几分,落在那小家伙的背影上。 这小男孩从头到脚裹了件不合身的宽大长袍,看上去脏兮兮的,身材又瘦又小。他蹲在地上的时候身子蜷缩得很厉害,像一只营养不良的灰兔子,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他的手指伸进笼子缝,像有心理障碍似的一下一下去戳那只明显不爱搭理他的绿鬣蜥。 苍星陨眉梢微挑,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 恰在这时,或许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小男孩手头的动作顿住,瘦小的脊背轻轻动了动,他扬起头朝那个古怪的家伙看过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街道上灯火通明,两人的目光在昏黄的光线下相遇,同样是兜帽之下,同样是一双浴血一般的殷红瞳孔。 苍星陨蓦地怔住:“你是……” 话没说完,摊主凑巧了结了一笔买卖,边数钱边抬头看过来,笑眯眯地说:“您要是对那瓶蝮蛇毒有兴趣可以拿小家伙试试,他是半鲛,毒不死的,却能完美展现出毒液作用于人体后的各类反应,特别方便。” 苍星陨盯着那个猥琐的中年男人看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对方的建议,而是复又看向脚边的小男孩,面无表情地低声道:“原来你是试验品?” 小家伙的语言系统似乎还没有进化,看苍星陨的表情非常茫然,像是理解不了他所说的那种语言。 果不其然,摊主道:“半鲛的语言系统跟畜生没什么两样,他年纪还小,又没怎么接触过人类,除了鲛语以外的语言都理解不了。你要是有需求就随便试,价格我们好商量嘛。”说完,便继续招呼那些表现出购买欲的客人去了。 苍星陨把那瓶蝮蛇毒搁回原处,在男孩面前单膝跪下,改鲛语,以仅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就是毒,难道不能弄死他?” 小男孩这回听懂了,惊讶得瞬间睁大眼睛。 苍星陨眸光冰冷地看着他:“真是废物。” 这时,通讯器响,苍星陨起身毫不犹豫地转身没入来来往往的人流。他察觉到脚踝处一紧,但依然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反倒加快脚步,悍然摆脱了那只试图扣住他靴筒的手。 男孩被那股无法抗衡的力道向前一带,非常狼狈地扑倒在地上,慌乱中撞翻了装蜥蜴的笼子。 正在跟客人谈价格的摊主听见动静,见状脸色当即一沉,气急败坏地走上前把人拎起来,二话不问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打,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扔进角落里,勒令他不许再撞翻任何东西。 小鲛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又说不出话,只好抱起蜥蜴缩成一团,痛得“呜呜”地哭。 已经拐进巷口的刺客先生背靠墙壁,完美贴合进阴影,那条文字信息来自苏逝川,意在让他提前去赌场跟麦克格雷会合,没说明原因。不过苏逝川能留意到的细节苍星陨也可以,所以不难猜测多半是跟星盗的合伙人有关——位置巧合就在隔壁,麦克格雷不知情,那么这样一来另外那个自然就显得可疑多了。 关闭会话窗口,苍星陨给麦克格雷去了个消息,说明了自己会比预定时间早到。十来秒后,对方回复,内容十分痛快,让他到了以后直接过来就行。 而就在此时,绿尾蜥酒馆三层盥洗室,交代完属下的苏逝川熄灭通讯器光屏,顺手按了下马桶水箱。水声哗哗作响,他缓步离开盥洗室,按照先前那名特工的提示拐进左手边的走廊,径直朝深处走去。 这一层没有任何照明,整条走廊只有尽头那扇窗口透进的街光。 苏逝川在单间门前站定,起手敲响门板。 屋里那人并没有即刻回应,听上去反倒是有脚步声朝门口走了过来。 不是阿宁,苏逝川脑中几乎瞬间做出判断,难道出事了?他第一时间去回忆科罗娜的反应,然而不管怎么想都没觉出有什么问题。 那姑娘应该没问题,看来是放了个有问题的家伙上来…… 脚步声在门的另一侧停下,紧接着锁芯转动,门把朝下一转。 房门打开,灯光从一线缝隙后倾泻而出。封尘一身便装站在光线明亮的单间内,平平注视着走廊阴影下被长袍裹得密不透风的苏逝川。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终于,封尘率先开口,主动朝后退了一步让开大门,“是猜到我会来?” 苏逝川拉下面纱,信步走进隔间:“没猜到是你,只是觉得等我的人应该不是阿宁。”他兀自走到窗边,将窗帘拨开一条缝隙,“他人在哪儿?” 封尘关门落锁,简要回答:“没具体说,就是知道我要单独见你,所以暂时回避了。” “那看来就在附近了。”苏逝川回头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隔壁么?” 封尘眉心浅蹙,总感觉他们十年没见,这场久别重逢一上来就带着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药味:“我真不知道。”他正色道,“说到底阿宁是你的人,你要是认为他必须在场,那叫回来就可以了。” 苏逝川凝神注视着他的眼睛,在脑中快速判断这段话的真假比重,静了几秒,他倏而一笑,改口道:“没什么,情报交接可以等等。”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复又对封尘说,“能让师兄亲自跑一趟,看来是找我有急事了?” “那还用问?”封尘道,“你们情报部的计划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么?竟然让自己在联盟落网,亏你想得出来,我不是你们搞情报的,但也知道特工渗透没这种渗法,你太冒险了!” 苏逝川打从他说出第一个词的时候就开始笑,却也没有打断,而是耐心把老朋友的全套兴师问罪听完,然后才说:“我这不是跟您面前站着呢么,也没缺胳膊断腿,活得好好的。” “我们有你从刑讯室出来的图像资料,”封尘一脸严肃,“伤得重不重?” “小伤。”苏逝川说。 封尘连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却也没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结,两人各自在沙发上落座,封尘亲自给苏逝川倒茶,说:“就算你跟西法之间有交情,雷克斯又怎么可能会信任你?” “他那种人不会把信或者不信摆在明面上,只是碍于西法的面子给了我一个机会。”苏逝川道。 “他对你提了什么条件?”封尘很敏感地问。 苏逝川犹豫片刻,缓缓开口:“你跟欧曼驻守的那座空间站,他想让我拿下来。” “你答应了?” “嗯。” 封尘觉得难以置信:“你疯了,你难道不清楚那座空间站对于帝国的战略意义?联盟这些年之所以减缓了扩张的速度,正是因为那座空间站的存在!你要用帝国的一座壁垒去换雷克斯的信任,这值得么?” “那座壁垒换取的不是雷克斯的信任,而是他的命。”苏逝川纠正道,“你说值得么?” “我没有权利做这个决定,”封尘道,“必须请示陛下。” 苏逝川说:“那是你们的事,你们可以选,但我不可以。雷克斯允许我站到他面前,就没有给我说‘不行’的机会。” “所以你这个计划太冲动了。”封尘严厉地看着他,“以雷克斯的严谨,他如果能相信你会为了西法背叛帝国,这无异于是天方夜谭。我再退一步,就算他真的信了,你要让西塞怎么信?以我们那位陛下的多疑,你认为他是会相信你成功打入了联盟内部,还是会怀疑是你在借此机会背叛帝国。这本来就是说不清的事,结果你还要为雷克斯拿下帝国的空间站!” 说到最后封尘不自觉地抬高了音量,半晌后才反应过来,长叹口气,道:“抱歉,我不是想指责你什么,也不是想插手你们情报部的事。我知道如果一切顺利你的计划应该可以迎来一个相对完美的结果,但是逝川,我们都了解西塞,你在做出安排的时候应该要把他这个人也考虑进去。” “你要知道,他能放心放你离开白帝星,放你来到现在这个接近西法的地方,只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握有可以威胁到你的资本。” 苏逝川一哂:“我当然知道。” “而且……”封尘犹疑着看向苏逝川,“你告诉我,在正在执行的这项计划里,你的目的是纯粹的,是为了洛茵帝国,而不包含有任何私人感情。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以帝**人的身份,不是苏逝川,更不是西法·特兰泽的老师,或者是……别的什么。” 闻言,苏逝川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又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故作讶异道:“原来你也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封尘的声音缓和下来,“但同样的,这世界上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你有太多可以背叛西塞的理由,我却想不到你会因为什么为他而战。” 苏逝川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似笑非笑地说:“我这种人的‘保证’,你会信么?” “我不是以军衔对应的那些身份来问你,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也不代表洛茵帝国。”封尘道,“这么多年了,我就是想以朋友的身份听句实话。”话说至此封尘忽而笑了,“反正你的欺诈手段炉火纯青,是真是假我都听不出来,总之今天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信,行么?” 苏逝川一怔,继而哑然失笑,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我是为了洛茵帝国,”他终于是开口说道,“阿尘,你可以相信我。” 话音没落,苏逝川腕上的通讯器振动,他也不避嫌,直接当着封尘的面查看消息。 苍星陨:【那个本来应该跟你见面的特工现在坐在了咱们的奸商对面,那你又在见谁?】 ——To Be tinued 第81章 Chapter 81 【无可回头】 苍星陨侧身站在赌场酒吧散客区域的入口,整个人隐没在一株茂盛的阔叶观赏植被后, 汇报完消息便又抬眼朝不远处的两人看去。麦克格雷和合伙人所在的位置位于卡座区的最里面, 并不显眼,但由于时间还早整个酒吧都没怎么上人, 所以对于熟人来说很容易就能找到。 那个位置与正门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夹角, 从苍星陨这边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麦克格雷的背影和他对面那位女士的正脸。 这时有消息回复过来,苍星陨退后两步藏进死角, 然后点开通讯器光屏查看—— 苏逝川:【你确定?】 苍星陨:【除非你们的伪装样貌是按照某个真实存在的走私贩子易容的,否则我一定不会弄错。】 苏逝川:【也就是说阿宁是以伪装身份跟麦克格雷谈生意?】 苍星陨:【对,是你的意思?】 苏逝川:【不是, 定好了今晚见面, 我就不可能安排他再见任何人。】 苍星陨:【那就奇怪了。】 随着这条文字跃入聊天框, 对面暂时没有进一步的交代过来, 苍星陨知道苏逝川在思考, 所以很贴心的没有过多催促或是追问。 如此过了几分钟, 苏逝川的消息再次过来:【你去跟麦克格雷会合,表现得自然点,看看能不能把阿宁的目的套出来。】 苍星陨抬眸一扫目标脸上伪装出来的精致女性面孔, 静了几秒,问:【他水平怎么样?】 苏逝川:【不好说,他在我面前一直表现得不够专业,所以我怀疑是在故意隐瞒实力。】 苍星陨:【我什么水平你清楚,我怕会出问题。】 苏逝川:【那你就维持原样,别刻意开口, 只等他来问你。】 苍星陨:【行。】 苏逝川:【随时联系。】 苍星陨正要关闭光屏,末了忽然想起件事,忍不住又发了条消息过去:【那特工在这儿,你到底是在见谁?】 苏逝川:【封尘。】 苍星陨一怔,眉心不觉拧起来:【他怎么来了,难道是在怀疑你的身份?】 苏逝川:【原本我没往这个方面想,不过既然阿宁主动接近了麦克格雷,那就有必要小心了。】 苍星陨:【你自己多注意。】 苏逝川:【放心。】 回复完,苍星陨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不会再有新消息过来,这才退出了当前界面。他在“最近联系人”里找到麦克格雷,给对方去了条消息说明自己到了,然后关掉通讯器,从容不迫地离开避身处,信步走进酒吧散台区。 卡座那边的麦克格雷显然注意到了消息,看样子是打算出门把同伴迎进来,结果一转身正好跟苍星陨打了个照面,隔着老远便朝他一挥胳膊,十分不拘小节地高声道:“星陨,这里。” 这间静吧非常安静,总共也只上了两三桌散客,所以他这一嗓子喊出来,不出意外地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也包括正对座的阿宁。不过其他客人只是象征性地扫了一眼,然后便自顾自地继续闲谈,只有阿宁毫不避讳地抬头看过来,他眸底表现出恰到好处的讶异和兴趣,嘴角带笑,朝苍星陨友好地一颔首,算是提前打过招呼。 目光交错而过,苍星陨不为所动,脸上维持着一贯的冷漠,却不动声色地在脑子里把苏逝川的建议过了两遍。 维持自我,不刻意套话,就不会轻易暴露。反正看情况对方应该是不清楚“乌鸦”的真实身份,否则不可能贸然接近组织内的人。 这个名叫阿宁的特工是怀抱目的而来的,并且有意避过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这说明对他下达这项命令的另有其人。 苍星陨此刻的思路非常清晰,他来到那两人所在的卡座旁,挨着麦克格雷落座,直到这时他才抬眸看向对座的年轻女士——既然抱有目的,那么在这张桌上,他才是那个因为不愿浪费机会而不得不掏空心思套话的人,是设局狩猎、却没想到反落入陷阱而不自知的猎物。 自己只需要静观其变,不出意外必然可以从对方的问题里直接获取重要信息。 想到这里,苍星陨不甚明显地一扬嘴角,侧头看向麦克格雷,淡淡道:“你的朋友,不介绍一下?” “你这不是刚来么,我也得有机会啊!”麦克格雷边说边从冰桶里夹了颗冰球装进烈酒杯,然后亲自给苍星陨倒上伏特加,推到他面前,“你可能听说过,维拉小姐在这片地界做生意的年头不比我短多少,手里什么货都有,还都是数目不小的大货,在我们这行当里可是相当有名气的。” “是么?”苍星陨端起杯子抿酒,不冷不淡地说,“没听说过。” 此话一出,两人对面的阿宁“噗嗤”一声笑出来,苍星陨寻声看他,两人视线相遇。 在伪装技巧里,变性伪装无疑是难度最大的,因为伪装者不仅要做到外貌看不出瑕疵,其神态举止、甚至是逻辑思维都必须无限贴合被伪装的异性,这样才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确保可以骗过那些近距离盯着你看的精明目标。 如果不是见过这张假脸,苍星陨不动声色地想,自己究竟有没有可能隔着酒桌看出端倪? 阿宁技法娴熟,一颦一笑都透着股女性特有的娇媚,永远都是眼波流转、笑容嫣然,美艳中带着丝惟妙惟肖的老道和娼气,像条成了精的蛇,性感十足,给人毫不违和的身经百战和精明感,非常符合从事走私交易的女商人这一形象设定。 还真是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虽然跟苏逝川是同一扮相,但气质上却千差万别,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家伙在这方面本身就优于苏逝川,或者是因为那天苏逝川面对的是自己人,所以行为表现不需要做得太真实…… “你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麦克格雷忙打圆场,同时悄悄用胳膊肘顶了顶同伴,暗示讲话不要太直接,免得把肥羊惹恼了生意做不成。 苍星陨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十分介意地把顶在肋部的胳膊肘按下去。 阿宁摇晃着酒杯,调笑道:“没什么,苍先生跟我们毕竟行当不同,再说我也没什么名气,不过是麦克先生过誉了。” “听这意思,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说完,苍星陨不等回答又看向麦克格雷,也不避讳当着个外人的面,直接低声告诫,“你借组织的名字做生意没什么,但是不要太过分了,这种事Boss不管是不管,可一旦管了就难保你不会出什么意外,懂么?” 麦克格雷闻言一愣,几秒后忙嘿笑两声,讨好似地给苍星陨倒酒:“我也没出格,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再说维拉小姐也是感兴趣嘛,她随口问,我也就随口那么一说。” 苍星陨抬眼看向阿宁:“你对我们感兴趣?”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显而易见,阿宁从容接下来那份锋利的戒备:“‘无名者’名声在外,更何况您也是雇佣榜上数一数二的刺客,全星系对你们感兴趣的人多了,我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他举杯以示友好,“没必要太过介意。” 苍星陨没有接话,而是盯着对方静了有一会儿,然后对麦克格雷道:“你们谈完了?” “其实前两天就谈完了。”麦克格雷如实回答,“这不是收到了你的消息,知道你要过来,所以维拉想借这个机会认识一下嘛。” 苍星陨眉梢微挑,道:“她要是想认识Boss,你也引荐?” 麦克格雷道:“那我肯定不敢,至少得先问问Boss的意思不是?” “你知道就好。”苍星陨撂下杯子,“既然你们的生意谈拢了,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他作势就要起身,见状,正对面的阿宁赶紧站起来把人拦住,笑着说:“苍先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今晚来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想跟你们交个朋友,所以才拜托麦克引荐的。” 苍星陨没有坐下,双眸仔细留意着对方的反应,不答反问:“为什么要跟我们交这个朋友?” 闻言,阿宁脸上笑容自若,整个人表现得滴水不漏,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从善如流道:“苍先生,从性质上来说我们可以算得上半个同行,只不过我做的是违禁品生意,您做的是人命买卖,但共同点都是见不得光的。” “您有能力,所以不怕得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做到全身而退,可我不同。我没有刀尖舔血的本事,自然会对有的人感兴趣,以谋求一个表面上过得去的关系,这样在我有需要时或许就可以在你们身上取得方便,所谓‘交朋友’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话说得圆滑现实,乍一听诚意十足,但苍星陨清楚这副皮囊下的真实身份,所以不需要任何判断就知道这些只是用于应付的借口。这名特工很谨慎,见面以来只弯弯绕绕地套近乎,就是不肯切入重点。 特工这种东西,果然是不怎么招人喜欢。 苍星陨有些急切,却不好表现出来。话说到了这份上,他顺着台阶卖了个面子给对方,也算是吃了眼前的直钩,重新坐回原位。 “你长话短说,我们晚上还有事,不能耽搁太久。” “还有事?”麦克格雷讶异,“之前你怎么没提?” 苍星陨斜睨向他,冷冷道:“之前我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是来‘交朋友’的,只当你们谈完生意就能走。” 麦克格雷嘿嘿一笑:“那现在问一句什么事应该不晚吧?” 苍星陨没着急开口,而是略显介意地看了眼阿宁,犹疑半响才说:“Boss也来了,其实要见你的人是他,我负责联系。” 这事麦克格雷倒是没想到,当即一脸意外道:“他找我做什么?” “不清楚,等下见面你可以直接问他。”苍星陨说。 他话音没落,阿宁接话道:“恕我冒昧,听您的意思是……‘乌鸦’也来了?” 苍星陨看向他:“怎么,原来你对我们Boss有兴趣?” 阿宁一怔,旋即笑道:“毕竟是‘无名者’的Boss,黑市有关他的传言众说纷纭,尤其是十年前你们协助帝国三殿下越狱来到天狼星以后。这么一个有能力将帝**部耍得团团转的人,换做您是我难道会没兴趣?” 苍星陨不置可否,静了足有一分多钟,而后轻描淡写道:“‘乌鸦’不是你有兴趣就能接触到的人,他只会接近自己感兴趣的目标。” “比如你?”阿宁狡猾地说。 “算是吧。”苍星陨道,“如果你的目的在他,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比较好。” 阿宁一点一点拧起眉心,显得有些不明所以:“您好像对我的目的很介意?” “那当然了。”苍星陨好整以暇地说,“就像你刚才说过的那样,这世界上对我们感兴趣的人很多,而那些人都知道想要接触到我们的组织最好下手的目标就是混迹黑市的麦克格雷。所以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而对待找上门来的人我都会介意他们的目的,并不是针对你。” 话闭,苍星陨向后倚靠上沙发背,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与阿宁对视:“我们不是雇佣兵,不接拿人钱财□□的买卖,更不可能出于情分上的原因就打破组织的规矩。”苍星陨笑了一下,“更何况没人能跟我们产生情分,就算是这个奸商,”他朝旁边的麦克格雷扬了扬下巴,“他会为你引荐的原因只有两个,不是看上了你的钱,就是想把你拖上床。” 莫名中了一枪的星盗先生:“……” “喂!”麦克格雷非常不满,“干嘛非得说出来?” 苍星陨懒得理他,索性当身边没这个人,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定在阿宁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阿宁产生了一种异常诡谲的熟稔感,总觉得这初次打交道的刺客有些似曾相识,他的语言技巧和逻辑方式都像极了某个人,尤其是遣词造句间自带的那股不加掩饰的流氓劲儿。 这年头擅长耍流氓的人多了,但能把流氓耍得一本正经的还不多见,这其中的翘楚必然非苏逝川莫属。 阿宁被折磨出了心理阴影,对这人的说话方式早就存在了本能上的反应,就比如刚才最后那句一出来,调侃里带着三分痞气,偏偏说话的人又格外认真。 “您真幽默。”阿宁故作镇定地笑了笑。 “我是在提醒你。”苍星陨正色道,“所以你想知道的东西不如直接说出来,我们心里会有自己的判断,能说的直说,至于其他的,那就无关交不交朋友做不做生意,不能说就是一个字都不可能告诉你。” 阿宁听闻不禁哑然,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半鲛真是块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硬骨头,本来还想慢慢攻破,结果人家三言两语就把路全封死了,只撂下一句“说实话”在明面上。 执行任务怎么可能跟目标说实话,这不是逼他滚蛋呢么? 这时候阿宁纠结,苍星陨也在纠结,就连唯一半点情况都不了解的麦克格雷都跟着有点蒙圈。 恰在此时,腕上的通讯器一亮,苍星陨暂时收敛了思绪,点开光屏查看消息—— 苏逝川:【还没结果?】 苍星陨:【废话说了一堆,关键的一个字都没透露。】 苏逝川:【他可是专业特工,哪儿那么容易被你一个外行套出真话来?星陨,你可不要自作聪明去逼他说实话,不然为了保险起见,他宁可放弃这次机会也不会轻易暴露真实目的。】 苍星陨一愣,下意识抬眸扫了眼沉默不语的阿宁,忽然意识到这会儿对方恐怕不是在纠结要不要说,而是已经在为下个计划做打算了。 苍星陨:【来不及了……】 苏逝川:【倒是不意外。】 苍星陨:【你怎么好像早就知道我会失败?】 苏逝川:【因为他专业,你业余,他是特工,你是刺客,你们从逻辑上就不是一类人,当然玩不过他。】 苍星陨特别服气,光看文字就想把自家Boss拎过来暴打一顿。 静了几秒,他压下心里那股被愚弄的火气,耐着性子问:【所以为什么要我来见他?说实话我真不太喜欢跟你们这些特工打交道。】 苏逝川:【因为我需要时间。】 苍星陨不解:【你要做什么?】 苏逝川:【雷克斯要封尘的命,我拿不定主意,本来还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这次正好他来了,我需要先试探态度,然后根据情况再想对策。】 苍星陨:【他的命难道比这特工接近组织的目的还重要?】 苏逝川:【都重要,但是阿宁的目的并不难猜。】 苍星陨:【……】 苏逝川:【他是西塞安排在我身边的人,所有背着我进行的动作是谁的意思根本不言而喻,而西塞本身不需要拉拢组织里的任何人,所以阿宁多半是想利用你们接近西法。至于目的嘛,你觉得暗杀怎么样?】 苍星陨:【…………】 苏逝川:【你不要这样,我会觉得你很讨厌我。】 苍星陨:【Boss,你的直觉向来很准,不是么?】 同一时间,绿尾蜥酒馆三层单间。 苏逝川起身打开窗子通风,好让满屋的尼古丁散出去一些。 这扇窗正对酒馆后的一排低矮库房,这个时间库房没人,外面黑灯瞎火,跟前街的热火朝天相比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苏逝川站在窗前又点了根烟,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远方的沙漠深处,看那些升降起落的运输飞船。在他身后,封尘闷头抽烟,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气氛已经冷下来有段时间了。 冲动了。 苏逝川边用尼古丁冷静大脑,边默默进行自我反省。 对封尘透露雷克斯的条件无异于将联盟的一项重大军事行动暴露给帝国,这其中的风险不言而喻,同时也是计划本身新添的一环,没经过仔细考量,稍有不慎便会引起骨牌效应。 但除此以外还能怎么办?弹掉烟灰,苏逝川对着落入黑暗的一点火星笑得无可奈何,总不能真就一声不响地要了封尘的命吧?扪心自问,以他们的关系,就算是他也做不到毫不犹豫地去下那个杀手。 其实他最需要冷静的不是大脑,而是那颗还没完全冷透的心。 “我不赞成你继续进行这项计划。”终于,还是封尘先开口了,“你不用再说了,也不要再回联盟帝都,今晚就跟我回去,这次的计划必须终止。” 苏逝川回头看他:“我准备了十年的计划,你说终止就终止?” “代价太大,我不同意。”封尘嗓音不高,态度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的特工已经全部就位,现在你让我退出,那他们怎么办?”苏逝川道。 “我管不了那么多。”撵灭烟蒂,封尘起身来到苏逝川近前,“我只知道那座空间站不能被攻陷,更知道你不能违反雷克斯提出的条件,所以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必须退出。” 待他说完,苏逝川没有再急于表态,沉默许久,直到通讯器一亮,苍星陨的新消息过来,询问他接下来怎么安排的时候,他才缓缓说道:“可以,不过我不能这么贸然决定,至少得跟阿宁商量一下。” “跟他商量什么?”封尘不解,“你是总负责,他不过是你手下的执行者。” “他的级别是没我高,但身后好歹有个西塞。”苏逝川耐心解释,然后没等对方反驳,又问,“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封尘摇头:“没说,他比我早几天动身,说实话我来以后还没见过他。”说罢,他忽然垂眸看了眼苏逝川手腕处亮着的通讯器,“刚才就看你在跟别人发消息,是阿宁?出什么事了么?” “不是阿宁。”苏逝川边说边按灭烟蒂,绕过去来到封尘身后,伸手按上他的肩膀,“听你说不知道我就放心了。” 夜晚风起,将那扇敞开的窗吹得颤巍巍地合拢。 玻璃纤尘不染的表面映出室内惨白的灯光,以及自己身后那人的模糊轮廓,封尘察觉到最后一句的古怪,下意识想要回头,却惊觉按在肩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颈侧。 “逝川!” 他声音戛然而止,苏逝川手腕娴熟一振,隐藏在袖口机关内的一根银针刹那弹出,贴合着那个虚握的假动作直刺入对方颈部。顷刻间,附着在银针表面的麻醉药渗入血管,被血液推送至四肢百骸。 这一下猝不及防,封尘完全没想到苏逝川会对自己下手,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唯一的感觉就只有针头刺进皮肉时微不可察的疼。 “你……”他费力扭头去看苏逝川的眼睛,嘴唇翕动,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直到这时,在他的意识里,苏逝川都还是帝国的人,除了惊讶,他没有为这个举动赋予任何多余的意义。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决定。”银针抽出,退回袖口,苏逝川挑起封尘手臂搭在肩上,将人架回沙发处,小心安置好。 麻醉剂作用迅速,封尘动弹不得,意识开始涣散,却依然强撑着没有合眼,定定注视着苏逝川。 苏逝川在他旁边单膝跪下,手掌覆盖住他的眼睛,他不确定封尘还能不能听见,只是像完成一项不可跳过的流程那样,低声解释道:“就算你不原谅……我也……想让你活下来。”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这个情节有点纠结,跟最开始的大纲有了偏差,我想了好久该怎么写,于是变成了这样_(:з」∠)_ 第82章 Chapter 82 【摘下面具】 眼下接近晚八点,距星陨等人见面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苏逝川就地坐在沙发旁边的木地板上, 指缝间夹了根刚刚才点燃的香烟。烟雾飘散, 充溢着尼古丁气息的烟香渗入大脑,苏逝川已经从庞杂混乱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此刻的心境甚至有那么点心无旁骛的死寂, 他再次抬腕确定通讯器时间,顺便浏览了封尘发来的两条未读消息。 自“狩猎计划”开始至今, 除去最开始跟西法的荒唐一夜,这能算得上他重生以来的第二次肆意妄为了。 按照正常逻辑,不考虑私人关系, 像封尘这类身份敏感、且不太可能化敌为友的目标肯定是要寻找合适机会处理掉的, 而在目前的局面下, 雷克斯提出的条件无疑是最为恰当的时机。只可惜苏逝川被私心折磨了整整半个月, 最后打算到时见机行事, 这人能留下就留, 留不下也就只好算了。 那是一个漫长而又煎熬的过程,是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会面临的选择。 二十多年的感情,本来是能相互交付背后的生死之交, 怎么到现在却只能归结为一句“算了”? 两世特工,他以为自己早已经把人命看得很淡,以为可以把一个一个的预定目标当成布局棋盘的棋子,但事实证明,当不得不动封尘的时候,他那颗还没冷透的心依然会颤抖。 这种颤抖被刻意压抑和忽略, 却又在今晚见到真人的那一刻彻底爆发。 说出雷克斯的要求是第一个“不应该”,把人撂倒能算得上第二个。 两次选择相继改变了之前决定的走向,导致原本还有斟酌余地的计划忽然变得迫在眉睫。 封尘身为驻守空间站的两名骑士之一,其本身不可能轻易擅离职守,所以他这趟外出必然是绝对保密的,那么空间站那边可以隐瞒多久?第二骑士不知所踪,这消息一旦传出,别说是空间站那边了,就连眼前知情的阿宁那关都过不去。 想到这里,苏逝川把许久都没吸上一口的烟在地板按灭,紧接着单手撑地利落起身。他脱下长袍外套盖在封尘身上,只穿一身战术劲装返回窗边,然后直接一通语音打到了苍星陨的通讯器上。 夜色渐浓,黑市交易即将抵达高|潮,即便是这扇背离街巷的窗也不难接收到另一面的喧嚣。 既然没有了退路,那就索性一走到底。 另一面,没等来指示反而等来语音申请的刺客先生不禁一怔,此刻还有另外两人在场,他不可能当面接听,结果正要找借口回避,这时又有一条文字消息跟了过来—— 苏逝川:【听我说就行,别离开座位。】 犹豫片刻,苍星陨放下酒杯,借整理兜帽的动作掩饰轻轻按开了耳麦。 坐在正对面的阿宁注意到这个动作,不禁极不明显地略一拧眉,然后适时开口,十分礼貌地说:“谈到现在我也算是听出来了,苍先生对我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反正我跟麦克的合作会持续一段时间,来日方长,倒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苍星陨听出深意,顺势抬头看他,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麦克格雷笑着接了句:“维拉小姐这是要走了?” “是啊,”阿宁笑得一脸暧昧,“这时间还早,没必要在酒吧里浪费了,不如出去转转,没准还能遇见稀有货,不是么?” “说的也对。” “要不要一起?” “如果您愿意的话。” ……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通讯频道,苏逝川闻言一哂,嗓音不觉漫起一丝戏谑:“阿宁果然是一点风险都不会承担的,你逼他说真话其实没错,但激将也得分人,他要是嫩点估计也就说了,只可惜这家伙鬼得很。” 苍星陨不置可否,也不方便做回应,只能不动声色地听着。 “说正事。”苏逝川口吻一改,正色道,“计划变了,我这边劫持了封尘,所以要求你把阿宁留下。” 闻言,苍星陨当即暗自大惊,下意识去看准备离席的两人。 苏逝川:“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管留下的是死是活,人不能让他走了。” 苍星陨霍然起身,赶在阿宁走出卡座前横身拦在过道里:“等等。” 见状,另外两人同时一怔,麦克格雷不解:“有事?” 跟他相比,阿宁的反应倒是淡定得多,像是早有预感那样,那副美艳的面孔透着股显而易见的狡诈,红唇一扬,化着浓妆的猫眼微微眯紧:“这是什么意思?”她轻笑着发问,眼波流转,视线轻飘飘地瞥了眼对方脸侧被兜帽遮挡的阴影处,“或者应该说,是谁的意思?” “聪明啊。”苏逝川忍不住赞叹,“星陨,看来是你接语音的动作被他发现了。” 苍星陨一口闷气堵在胸腔,默默承受住两位当世顶级特工的调侃,他冷眼迎上阿宁的视线,沉默片刻后索性不再跟这种人兜圈子,直言道:“我们Boss要见你。” 阿宁莞尔一笑,半点没有重新坐下的意思,说:“今晚就算了,我还有事,乌鸦先生如果真有诚意,我们可以下次再约。” “他要走,”苏逝川第一时间提醒,“动手!” 几乎就在苏逝川说完的同时,苍星陨果断出手扣死了对方手臂。 随着两人之间发生肢体接触,那条被绸缎包裹、看似纤细柔软的女性小臂悍然绷紧,肌肉拉伸所带起的力度清晰可察。苍星陨眉心浅蹙,凝神注视着阿宁的眼睛,而对方仿佛已经看透了一般,冷静回视,再一开口登时语出惊人。 “你好像知道我是谁?” 视线交错,那双被精心伪装的眼目光如炬,如同一柄寒意毕露的刃,径直刺了过来。 苍星陨打心底不喜欢跟这种擅长玩弄心眼的人打交道,这跟他长久以来的行事风格完全相悖。刺客讲究的是直来直往,不多做一点事,也不多说一句话,与其让他去跟目标周旋套话,倒不如直接给对方命门一下来得干脆利落。 “是么?”刺客先生冷笑,“那你倒是说说你是谁?” “那不如先说说你们Boss是谁?”阿宁道。 “‘无名者’的首领是‘乌鸦’,你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乌鸦’不过是个身份,我更在意那张面具下会是谁的脸。”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把面具揭下来的本事了!” 他话音没落,阿宁找准时机,就着单臂被锁的被动姿势拧身侧踢,直奔对方面门。卡座区的过道空间有限,再加上两人距离极近,这一下避无可避,苍星陨被迫松手,向后退同时伸手去摸腰间的暗器,却在触手瞬间略一迟疑,最终选择了没有淬毒的飞刀。 “什么情况?”麦克格雷大叫,“这娘们儿到底什么人,Boss要他干嘛?” 阿宁一记佯攻摆脱逆境,旋即手掌撑上桌面顺势一滚,顷刻间酒瓶杯子被撞得横飞出去,在地板摔得粉碎。这一下动静极大,酒吧内的其他散客纷纷朝这边看过来,而他本人全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身手干净得一气呵成,稳稳落在另一边的过道里,紧接着余光一斜,片刻也不敢耽误,径自扯过邻座一位年轻姑娘的领口,把人当做人肉盾牌般挡在身前。 姑娘吓得脸色煞白,惊声尖叫。 电光石火间,那即将脱手的飞刀登时停住,苍星陨双眸眯紧,捏住刀柄的那只手用力到青筋爆开。 “真想不到,当年杀人不眨眼的半鲛刺客也会有停手的一天。” 混乱一片的场景仿佛有了片刻停顿,阿宁嗓音带笑,眸光戏谑地看向一桌之隔的苍星陨,他微微扬起嘴角,意味深长道:“难不成是因为你被那只‘乌鸦’驯化了,变成了一条听话的狗。”他低低一笑,“这样一来,我确实对他的身份感兴趣了。” 苍星陨神色岿然不变,脸色阴沉得仿佛结了一层冰,他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而是低声说了句:“Boss?” 通讯还没有中断,通讯另一边的苏逝川听得完整,自然是明白星陨的这个问句是什么意思——一声Boss,问的其实是杀还是不杀。 “你看着办,我马上来。”说完,苏逝川按断通讯,纵身翻上窗棂,从酒馆三层一跃而下。 小镇街道人来人往,每一个摊位前都站满询价的买主。倏然之间,临街赌场的一层窗户爆裂,玻璃碴子和碎木飞出,靠得较近的几名路人没来得及躲闪被玻璃碎片划伤,当即暴怒地破口大骂,而没有被波及的人们则习以为常一般,早就见惯了这座黑市小镇上的暴力行为,只随意扫了一眼便又各自讨价还价去了。 阿宁飞身跃出窗口,娴熟混入人流。苍星陨紧随其后,飞刀果断脱手掷出,锋利的刀锋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划过一道极为隐秘的弧线,紧贴着一位女士的手包,精准无比地打入目标左肩。 随着“噗嗤”一声,血浆飚出,阿宁脚步一乱,吃痛闷哼,却又很快调整过来。他匆匆拔下肩上的飞刀,甚至来不及确认是否带毒,便朝一个生意火爆的摊子后面跑去。 碰巧有个刚付完钱的买主转身要走,阿宁身上带伤,躲闪不及撞倒了一排盛放毒物的玻璃箱。受到惊扰,那对客人态度恭维的摊主脸色大变,只当阿宁是个惹到了债主的赌徒,二话不说直接上来一勒领口,破口骂道:“你他妈——” 他话没说完,声音蓦地戛然而止,手臂垂下,那男人双目瞪圆,瞳孔却诡异地失了焦点,扼紧对方领口的五指像不受控制那般,僵硬而迟缓地慢慢松开。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周围人根本没有半点察觉,阿宁脸色铁青,伸手一推面前碍事的中年男人,然后一甩飞刀刃上沾上的血迹。 男人顺势向后栽倒,而直到这时,他颈前才露出一道细红的血线。又过了几秒,那条伤口像是忽然裂开那样,血浆喷涌而出,飚溅上散落一地的玻璃箱,惊得里面的猎食者骚动不已。 剩余的几位买主注意到异样,却也见怪不怪的没有多余表示,只是把原本掏出来的钱又重新放回口袋,拿起中意的商品扬长而去。而那名用于试毒的小男孩则抬头望着阿宁,抱紧蜥蜴,似是有些害怕地往摊位下躲了躲。 阿宁额头挂着疼出来的冷汗,伤口溢出的血液洇湿了他整条手臂,正顺着手指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就在这时,苍星陨赶到,阿宁敏感转身,故技重施拖出男孩挡在身前。小男孩惊恐地张开嘴,发出一声艰涩古怪的尖叫,惊鸿一瞥中,他又看见了之前那位不期而遇的同类。目光交错,苍星陨不甚明显地一怔,但手上却没有半分犹豫。 又一枚飞刀脱手,寒光闪现,刀锋不偏不倚地掠过男孩蒙着长纱的侧脸。血线飙起,受到阻挡的飞刀略微偏离了弹道,径直朝阿宁手臂射去。有了前车之鉴,阿宁很清楚这种暗器没毒,只要不伤及要害普通割伤根本不足为惧,然而他没想到这次的肉盾本身就是最为致命的毒。 千钧一发之际,第三枚飞刀从暗巷射出,白刃相撞,当事两人同时惊住。 苍星陨先一步反应过来,脚下停住,朝那条暗巷侧目过去。阿宁只当那个替自己挡掉暗器的家伙是友非敌,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直接被人从后面扣住手臂,连拉带拽地拖进巷子里。 这条巷子幽深逼仄,拐角多且乱,两人如此往里面走了十来分钟,苏逝川停下脚步松开阿宁,转身看他,继而看向他怀里的孩子:“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会用平民挡刀的人,平时隐藏得真深。” 四下俱静,只有稍显急促的喘息声,阿宁失血过多体力难免不支,这时正靠着墙壁,双手支撑着膝盖低头休息。那名被无意带过来的小男孩蜷缩在他脚边,大半张脸被头纱罩住,只留下阴影下的一双眼,满目惊惧地来来回回看面前的两个陌生男人。 “说不上吧。”阿宁撕下伪装假面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他眉眼间依然是那副大男孩的模样,在这条漆黑的巷子里,他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仿佛灌满阳光。 “我伪装得再真也抵不过您了解我身份这点,特工嘛,只要能达到目的,只要能确保自己活到任务结束,用什么手段,用谁挡刀都不重要。”他抬头看向苏逝川,眼睛笑得弯起来,“我说的对吧,苏教?” 苏逝川静默不语,朝他伸出手,阿宁把完好的那只手递过去,两人默契交握,苏逝川把他拉起来。 阿宁喘着气说:“这里还不安全,我们先回科罗娜的酒馆。”他一愣,忽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了,您不是应该在那里见封上将么,怎么会来救我?” “谁让你把计划透露给他的?”苏逝川声音严厉,面色却平静无澜,“情报部十年磨一剑的机密计划,你居然擅自透露给一个外人,阿宁,因此导致的后果,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阿宁霍然怔住,过了一会儿,才说:“封上将……不同意?” “对。”苏逝川说,“他让我今晚必须跟你们回去,计划暂时搁置,怎么继续再从长计议。” 阿宁:“……” 阿宁哑然失笑:“您也别生气,封上将也是关心你嘛。” “他关心我我知道,所以我不跟他计较,倒是你。”苏逝川缓步走到阿宁近前,伸手扣住他的下巴,轻轻抬起来。 两人身高落差,苏逝川居高临下,心平气和地注视着阿宁的眼睛。这个动作威胁意味十足,但因为对方并没有发力,所以阿宁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再加上苏逝川作为上司在某些方面会带着习惯性的强势,阿宁习以为常,也是见怪不怪了。 “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去见那只半鲛?这可不是我的命令,阿宁,除了我,你还听了谁的吩咐,所以才擅自导演了今晚这么一出戏的?” 闻言,阿宁脸上的笑意有那么一瞬的凝固,片刻过后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却收敛了戏谑,变得认真起来。 “我不说您应该也猜到了。” “西塞。”苏逝川说得轻描淡写,静了几秒又问,“他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阿宁一脸无可奈何:“这真不能说。”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苏逝川笑了笑,“时隔已久,大局已定,西塞是肯定不会让你来拉拢‘无名者’那个组织的成员的,所以你的目标是西法,我说的对么?” 面前的男人与以往无异,永远是那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运筹帷幄的从容态度,从他嘴里听见任何内容阿宁都不会觉得惊讶,但这一刻,他总觉得苏逝川从人到话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就连……就连那双威胁在他咽喉的手都跟着扼紧了不少。 阿宁忽然感到呼吸困难,下意识想要挣开。察觉到这种意图,苏逝川骤然扣紧五指,径直将人按进墙壁。 掐在喉间的手仿佛铁钳,阿宁眼底充血,脸色涨红,张着嘴有进气没出气,喉咙里的毛细血管被大力勒爆,每吞咽一口都是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苏……苏教?!” 苏逝川冷冷注视着他的眼睛,五指持续施力,勒得关节失血泛白,一字一顿道:“他要做掉西法,你执行命令这本来无可厚非。但是你就没想过,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动作,自己需不需要付出些代价?” 阿宁眸底缓缓溢出惊色,似是难以置信地回视对方:“你……什么意思?西法早就……呃……早就叛了!陛下也是清理门户,不让他玷、玷污……帝国特兰泽皇室的声誉,难道……不应该?!” “这你要我怎么评价?”苏逝川不答反问,“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哂笑,“在我心里,西塞才是需要被清理的那个。” 阿宁大惊。 “你不是在意乌鸦的面具下会是谁的脸么?” 边说,苏逝川边起手挡在面前,紧接着虚虚一抓,像是凭空取下了张肉眼不可见的面具。而随着他这个动作完成,阿宁蓦地睁大眼睛,他再也摆不出任何掩盖情绪的伪装,整个人彻底怔住了。 “我来见你了,”苏逝川意味深长地扬起嘴角,俯身在他耳侧,充满遗憾地说,“其实你还不错,只可惜我们选择拥护的王不同,我原本可以留下你,但是你断了自己的活路。” 话闭,他重新站直身子,淡淡命令道:“出来吧。” 话音没落,巷子深处脚步声响起,苏逝川贴心地扭过手腕,好让阿宁看清楚来人。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阿宁: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来我不是亲生的了【再见】 ※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阿宁的,然而逝川并不是欺负过就会有感情的人,他对阿宁可以说是一点情分都没有,所以啦~~~萌萌哒阿宁小天使可以活到→下次更新_(:з」∠)_ 第83章 Chapter 83 【您会放过我么?】 来人身形未现,声音却先到了。 其中一人十分短促地嘿笑两声, 啧啧戏谑道:“没想到这娘们的皮囊竟然是伪装的, 啧,技术真不赖, 我好歹跟他打了几天交道, 愣是一眼都没瞧出来。” 闻言,阿宁原本还略带狐疑的双眸霍然睁大, 额角登时沁出了一层密匝匝的冷汗,钳制住下颚的五指没有半点放松,他扭头不能, 只好微微转了转眼珠子, 斜睨向苏逝川:“你是……乌鸦?” 苏逝川不置可否, 只是笑着反问:“说实话, 这么多年了, 我不信你没怀疑过。” 眼睫垂下, 阿宁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不再看苏逝川,淡淡道:“这么多年了, 苏教把自己隐藏得滴水不漏,怀疑又能有什么用?除非您自己承认,否则根本没证据指证您就是乌鸦。”话说至此他轻轻缓了口气,静了几秒才复又开口,“但是我不能理解,您身为前任统帅之子, 生来享有众人的期待和赞许,洛茵帝国待您不薄,您到底有什么不得不叛的理由?” “让我叛国的正是帝国,”苏逝川莞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事实却是只有我叛了,帝国才能保存下来。” 阿宁一怔,再看向苏逝川的眼神充满迷惑,却始终没有把那句“为什么”问出来。 身为特工,他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在此时追问原因不过是可以多带个秘密进棺材,而真相终归是不会因为他而公布于众的。计划本身完美无缺,即便今晚不成,但只要能维系住跟星盗的生意往来,深入“无名者”内部不过是时间问题,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乌鸦”的真实身份。 棋盘原本满盘活路,他却因为一子而陷入死局。 他触碰了那男人身上唯一一片逆鳞,现在又揭开了他身上最为厚重的一层伪装,他怎么可能活下去? 这时,隐藏在暗处的两人来到近前,苍星陨垂眸扫了眼沉默不语的阿宁,转而对苏逝川道:“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处理掉?” “当然。”苏逝川说。 苍星陨:“我来么?” 苏逝川思忖片刻,侧头看向两名下属:“还是我来吧,你们得去办别的事。” 麦克格雷盯着苏逝川的脸,一副欲言又止、想笑又不得笑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道:“你说。” 苏逝川抬眸迎上他的视线,没着急交代任务,却先笑了:“好久不见,本来打算跟麦克先生好好叙旧,再正式认识一下的,结果事发突然,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就只能错后了。” “我就知道你有鬼。”麦克格雷笑得咧开嘴,兀自点了根烟,对苏逝川意味深长道,“不然当年怎么可能那么巧,我前脚栽在你手里,后脚就被‘乌鸦’盯上了,现在看来当时果然是你坑我上瘾了。” 苏逝川笑道:“其实第一次真的是巧合,无意冒犯,只不过当初带西法来黑市见见世面,碰巧遇见了你,就顺带给他演示一下掠货的小技巧。后来也是因为我们有需要,正好想起你货源广,所以才二次接触的。” “苏上将也是有本事,”麦克格雷说,“能把坑人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弄得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那是你心态好,”苏逝川也不跟他客气,“不然恐怕早就跟我动手了。” 麦克格雷闻言哈哈大笑,边弹掉烟灰边说:“你以为我不想啊,但星陨在这儿,我也就只能想想。”他十分不见外地拿胳膊肘顶向旁人,苍星陨则娴熟地朝旁边一让,避了开去,麦克格雷也不介意,大大咧咧地又道,“我跟你说你手下人是不多,可个顶个的嘴一个比一个严。刚到联盟那会儿我天天有事没事就套他们的话,结果套了两年都没把‘乌鸦’的真实身份给套出来,还被打了好几顿。” 苏逝川看向苍星陨,有些意外地说:“你还会动手?” “看你这话问的,”苍星陨面无表情,“当然是你那只沉不住气的狗了,我动手是得看对手的。” “也对。”苏逝川边说边正过手腕,强迫阿宁看向自己,这才轻描淡写道,“你们俩去一趟绿尾蜥酒馆,那里的前台老板娘是帝国特工,把人做了,下手干净点。然后去三层左边走廊尽头的那个单间里把封尘接出来,暂时带到……”苏逝川略一犹豫,几秒后又道,“带到咱们落脚的旅店,好好安顿,别伤了他。” 苍星陨:“是。” 苏逝川缓慢点头:“去吧。” 两人不再多说,依言一前一后离开巷子深处。 等脚步声渐远消失,苏逝川稍微放松了手劲,好让阿宁的呼吸顺畅些。他心平气和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口吻平淡如常,似乎如同过往的每一次对话那样:“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你可以试图威胁或者动摇我,可你什么都不说,这是不打算反抗了?” 待他说完,阿宁没有急于开口,而是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然后才低声道:“虽然我不能完全算是您的人,但连同军校那三年在内,我跟在您身边也有快十三年了。您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习惯,说实话我比封尘还清楚,毕竟我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类。”他脸上维持着嘴角扬起的笑意,那双碧绿的眸底安静得无波无痕。 苏逝川颇为认同地“嗯”了一声,非常坦然地说:“所以现在我心里的感觉也很特别。” “我以为您杀人已经麻木了。”阿宁笑得轻松,声音也不禁带起一股调侃的意味,“难道会舍不得我?” “那倒没有。”苏逝川淡淡道,“不过你跟其他人多少还是有差别的。” 阿宁像是来了兴趣,忍不住追问:“比如呢?” “我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了未来的自己。”苏逝川说,“我捏住你的咽喉,但是很奇怪,我感觉自己的好像也在疼。” “职业心理嘛,我能理解,您这是怕了。”阿宁笑道,眸色旋即一暗,“其实我也怕,怕落进敌人手里,被对方用自己曾经刑讯犯人的手段折磨一遍,在心理和生理都承受不住的时候开始崩溃,最终不得好死。” 苏逝川莞尔一笑:“我不会那么对你,在你这里,我已经没什么可审的了。” 阿宁调侃:“不知道为什么,听您这么说反倒感觉有点可悲……” 苏逝川没有接话,维持单手钳制住对方的动作,另一只手摸向腰间取了只菱形暗器出来。阿宁顺势看向暗器,眸光一瞬不瞬地锁定在那泛着蓝紫色荧光的侧锋上:“鲛毒?” “嗯。”苏逝川道,“管星陨要的,我一般不用。” “这次要对我用?”阿宁抬头看他。 苏逝川垂眸扫了眼指缝间的暗器,笑而不语。 阿宁又道:“我知道今天晚上我是过不去了,苏教,我们阵营不同,落在您手里被灭口这本身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换我我也会这么做。”他不甚明显地勾了勾嘴角,笑里带着几分嘲意,“所以我不反抗,也不跟您玩那些所谓的心里战术,更不指望您会念在过往的情分上放我一马,我知道我不是封尘,您对我不会心软……” “想说什么就直说吧。”苏逝川打断他,“星陨解决科罗娜用不了多久,今晚我行事冲动,做了不少不该做的决定,后续还有很多事要善后,我不能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阿宁蓦地怔了怔,心里突然特别不是滋味。 特工是狩猎者,处在这个位置上,他也算是工于心计了半辈子,以前没觉得,直到现在才发现沦为猎物的不可反抗是那么可悲——苏逝川冷血他清楚,但再了解也抵不上死到临头换来的一句“耽误时间”来得直观苍白。 扪心自问,十多年合作,在他心里是有把苏逝川当成是搭档的。 走到最后,即便脑中明白“那不可能”,可在心里或多或少还是会怀有一丝期望。就好像他口口声声说“知道你不会念旧情”“知道我不是封尘,得不到您的心软”,然而在心底却做不到彻底看开和无所奢求。 “我以为……我们能算得上是朋友。” 苏逝川听他说完却没表现出任何意外,像是早就看透了阿宁心里的纠结,淡淡回道:“我很抱歉。” 阿宁轻笑一声,道:“我不耽误时间,就是想问一句,刚才听您的意思,封尘这次多半会被你们扣下,您这么做应该是出于保护,反正我不觉得您会玩人质那种低级手段,我说的对么?” “嗯。”苏逝川大方承认。 “为什么要保护他?”阿宁直言道,“联盟对帝国并没有十足的胜率,所以‘乌鸦’这个身份还不到曝光的时候,而现在您却选择在封尘面前暴露自己,难不成是雷克斯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苏逝川:“他既想让我表明忠心,又想替联盟扫清阻挡在眼前的障碍,所以想了个一箭双雕的法子,让我攻陷帝国空间站,并且取下两位骑士的人头,说实话这真是难住我了。” “难怪。”阿宁恍然,“不过这么一来就有问题了,封尘这次来天狼星确实没告诉手下的人,但如今被您扣下了,几天不回去您不能指望空间站那边毫无察觉不是?还有我——”阿宁一哂,“我在军部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这次出来也是有额外任务在身的,如果陛下那边没有按时收到我的反馈,您认为他会怎么想?” 苏逝川说:“必然会猜测你出了事。” “那您觉得他会怀疑谁?” “当然是我。” 阿宁诧异了:“看来您已经在考虑后续的问题了?” “是啊。”苏逝川笑得无可奈何,“我想保阿尘,是必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种事我心里清楚,你是威胁不到我的。” 阿宁一怔,苏逝川又道:“其实你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看得开,不然也不会对我说这么多。有些事只能做到心里明白,但真遇上的时候就得另说了,比如死。” “是啊,没人愿意死。”阿宁笑得满目讥讽,“我也不例外。”他看向苏逝川,“可您会放过我么?” “别给我出难题……”话没说完,苏逝川捏紧阿宁下颚稍稍抬起,露出下面的脖颈,他执起暗器贴紧对方咽喉,紧接着施力按下,继而向侧划开。锋利的侧锋割裂皮肉,血线淌下,润湿了刀片,浸透进与之贴合的指腹。 那血是滚烫的,仿佛是阴凉夜色下唯一带着温度的东西,苏逝川神色波澜不惊,可持暗器的那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指,他一字一顿地说,“否则……我真会心软也说不定。” 干燥的空气漫起一股腥味,阿宁身体猛然抽搐,双眼死死盯着苏逝川,而苏逝川也在回望他的眼睛。直到感受到掌心下的**一阵卸力,苏逝川抹去暗器边缘残存的血迹,收回机关,他动作轻缓地架住阿宁腋下,将尸体靠墙安置,像是在对待一个睡熟的人。 这里是从事黑市交易的沙漠小镇,混迹着三教九流、登不上台面的星际来客,每天都有纠纷导致的暴力事件,没有人会关注巷子深处多出来的尸体。直到沙粒掩盖,血肉腐朽,最终化作沙漠下的一具白骨,是最可悲的归宿。 苏逝川替阿宁合上眼睛,然后又点了根烟搁在他旁边的沙地上,就这么看了有一时半刻。 尼古丁独特的气味逐渐驱散了血气,空气重新变得干净起来。苏逝川收敛好情绪,正要起身,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回头一看,这才注意到了那个抱着蜥蜴蜷成一团的小男孩。 “倒是把你给忘了。”苏逝川看了看阿宁又看了看他,半晌后又自顾自地补了句,“应该回避一下的。” 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不知道怕还是被吓傻了,全程一动不动,只在脏兮兮的兜帽下露出双眼睛,盯着对方看,也不说话。 苏逝川觉得这小家伙挺有意思,之前没顾上注意,隐约记得好像是摊贩的孩子,然而那个摊贩已经被阿宁抹脖子了,这孩子也就没了去处。苏逝川心想要不就扔在这儿不管了吧,然而这念头还没过完,毫无预兆地,两人视线交错,他注视着那双阴影下无波无澜的眼睛,忽然上前两步伸手取下了小家伙的帽子。 小男孩吓得“啊”了一声,搂着蜥蜴拼命往墙角躲,结果不小心用力过猛,蜥蜴被勒得直翻白眼,四爪乱蹬,肥硕的身体疯狂扭动。 苏逝川被他这反应弄得哭笑不得,手掌覆盖住小家伙的发顶,安抚性地摸了摸那标志性的银白色长发:“别怕,我们家正好有只跟你一样的半鲛。”他取出枚暗器递过去,小男孩嗅到了鲛血的气味,整个人慢慢安静下来,眨巴着大眼睛继续看苏逝川。 苏逝川收起暗器,弯腰把那孩子连同他怀里的蜥蜴一起抱起来,替他拉上兜帽,然后缓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阿宁没啦,希望这个便当可以食用愉快~\(≧▽≦)/~ 第84章 Chapter 84 【诡雾中接近】 夜十点, 小旅店双人间的门被敲响。 静候多时的两人分别在心里松了口气, 苍星陨漠然起身走过去给来人开门, 麦克格雷掐灭香烟也跟着站起来, 往门口的方向迎了两步。 片刻后房门打开,三人照面,苏逝川走进房间,朝两名下属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苍星陨注意到他怀里的小鲛人不由得微微怔住, 紧接着又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兀自关门,而后转身看向苏逝川。 这间旅店条件有限,房间面积很小, 双人间也不过二十来平, 被简易木板隔成了套间,里面供住客休息, 外面是个只有沙发和茶几的小客厅,还有一扇正对贸易街的窗子。屋里没有开灯,仅有的光源来自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街光, 那街光落在松动的木地板上,形成一道一道间隔整齐的光带, 而麦克格雷正站在窗口旁边的阴影下,边打量苏逝川边慢条斯理地又点了根烟。 随着打火机滚轮被拨响, 火苗蹿出,点亮了男人不修边幅却依然非常英俊的面孔。 苏逝川顺势又看了眼麦克格雷,嘴角一扬, 随口问道:“都处理干净了?” “您要的那位上将就在里屋。”将打火机收进口袋,麦克格雷取下香烟,朝苏逝川所在的方向呼出烟雾,双眸半眯,嗓音慵懒而拖沓,透着十足的不正经,“看情况麻醉剂的用量不轻,估计能睡上有一阵了。” 苏逝川脸上笑意依旧,没理会后边一句调侃,转而又问:“另一个呢?” 苍星陨:“虽然不管怎么做都会引起特工内部的怀疑,但是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我们清干净了隔壁酒馆的所有人,包括两桌散客。那些人的尸体没动,现场伪装成了分赃不均导致的杀人掠财,工作人员算是被意外波及的受害者。”他顿了顿,半晌后很自觉地补充道,“手段是有点低级,不过当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低不低级不重要,管用就行。”苏逝川把怀里受惊过度的小家伙放在沙发上,自己则在旁边落座,“毕竟损失了一个浅层渗透特工,其他特工会怀疑才是正常的,不出意外的话,最迟明天一早我就能收到有关科罗娜死亡的报告。当然,这是知情人的事,你们只需要骗过这条街上的普通人。” “可是……”苍星陨犹豫了,“今晚一下做掉了两名特工,还劫持帝国第二骑士,就算有两人的情况暂时不会被发现,但随着时间推移,远了不说,空间站能没有发觉?”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道:“计划只能提前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另外两人同时怔住,这里边麦克格雷是完全不知情的,于是下意识脱口道:“什么计划?” 时间有限,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苏逝川索性把这次来联盟的目的简要概述了一遍,让麦克格雷不至于摸不着方向。 要说这星盗果然不是正常人,他本身不像星陨和十七那样对苏逝川的来历有深入了解,明白他一切布局的根本原因,而相对的苏逝川也不可能把这么核心的内容告诉他,只说了表面可见的皮毛,反正对外“无名者”是个成员混杂的恐怖组织,亡命徒杀人掠货自然是不需要明确理由的。麦克格雷作为组织里非常边缘化的新人,这十年只是挂了个名号,从来没参与过内部活动,但在听完叙述以后不仅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反倒是十分淡定地接受了。 等到苏逝川说完,麦克格雷沉默片刻,然后做出总结:“所以,您所说的那个‘必须提前的计划’就是指攻陷帝国空间站?” “不止,”苏逝川说,“是整体计划。” “那座空间站的战略意义至关重要,帝国派遣特工的目的在于瓦解联盟,结果我们来这边不到一个月,帝国直接折了一座空间站,你认为西塞会什么都不想么?”苏逝川一哂,“再加上阿宁失联不知所踪,西塞第一个怀疑的人就会是我。” 他话音没落,苍星陨忍不住接话道:“这事本身轮不到我管,但我还是想说,今晚你太冲动了。” “其实我也知道。”苏逝川抬头看向苍星陨,笑得无可奈何,“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如果封尘没来,或许我就能不去考虑那么多,直接狠心把人做了,就当是攻防中随处可见的一次误伤。然而他来了……”苏逝川一顿,眼睫旋即垂了下来,“他站在我面前,每一句话都是在为我的未来考虑,他担心我的举动会引起西塞的怀疑,担心我不能从联盟顺利脱身,他说他信我——” 他又迎上苍星陨的视线:“——都这样了,你让我怎么杀他?” 苍星陨不置可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在良久的沉默过后,轻轻说了句:“为难你了。” 苏逝川缓慢摇头:“假如最后一败涂地,我可能会后悔今晚的选择,但是在那天来临以前,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接下来的计划呢?”苍星陨道。 苏逝川靠回沙发,沉思了足有一分多钟,才说:“等下你联系西法,让他从联盟军部调两支机甲空战队,在明天入夜以后出发,直接前往攻破目标。”话闭,他略略静了几秒,紧接着又补充,“这次行动不可能隐瞒雷克斯,所以你得叮嘱西法尽快向雷克斯汇报,而且最好申请到一批增员,以防万一。” 苍星陨一惊,即便是知道了要提前,但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那你呢?”苍星陨追问。 “我得比你们先走一步,赶在空间站发现主帅失踪前带封尘一起回去。”苏逝川回答。 “你要回去……”苍星陨低声重复了一遍,下一秒瞬间明白了苏逝川的意图,“你要从里面做策应,刺杀另外一位骑士?” 苏逝川:“对。” “太冒险了。”苍星陨没有否定计划,而是直言不讳地指出弊端,“这么一来等于要在空间站内部暴露你的身份,至少会暴露目的,让他们误以为你背叛了帝国,万一消息不慎流出……” “所以必须全面封锁消息,这是行动关键。”苏逝川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星陨,在我们的计划里考虑风险是没意义的,如果因为存在风险就放弃行动,那我就不可能走到今天了。” “我知道。”苍星陨说,“我只是觉得你偶尔可以为自己考虑一下。” “下次的。”苏逝川起身来到苍星陨面前,伸手拍上他肩膀,“时间紧迫,我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走一步算一步,纰漏肯定会有,但是至少要保证能顾及到的那些不出问题。” 苍星陨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他又转身看向麦克格雷:“这趟有危险,你就别去了。科罗娜遇害的消息一传出,这座小镇对你来说也就不再安全,不如先回教堂等我们。”苏逝川朝沙发上的小鲛人一扬下巴,叮嘱道,“顺便把那小家伙带回去,好好照顾。” “行。”麦克格雷满口答应,顺着苏逝川的示意一瞧,顿时笑了,“看来,我们Boss还真是对鲛情有独钟啊?” 苏逝川知道他意有所指,莞尔一笑,道:“我只切了你一瓶鲛油,你没必要记一辈子吧?” 麦克格雷继续调侃:“一瓶鲛油呢,你知道市价多少?” “市价多少都不重要,反正是有价无市,你心里的价位注定脱不了手。”苏逝川理所当然道,“再说了,当年我同意把你吸纳进组织,让我们星陨这只活生生的半鲛陪着你,这还不够?” 刺客先生:“……” 麦克格雷:“我哪儿敢打他的主意,那不是不要命了?” “这不是还有只小的么?”苏逝川笑得一脸狡黠,说完便径直进里屋看封尘去了。 麦克格雷总感觉自家Boss最后的那个笑容有古怪,下意识去看沙发上那只脏兮兮的小鬼。末了一抬头,他注意到客厅另一端的苍星陨正在看自己,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对方说:“你敢。” 星盗先生:“……” 当天零时,远在联盟帝都皇城白银之首的一只通讯器响起,半小时后,隶属军部的机甲空战队接收到消息,第一第二两支小队连夜集结,又有另外两支援助队紧急待命。而同一时间,西法深夜前往统帅府,亲自敲响了雷克斯的卧房门。 八小时后,联盟所属区域外围。 跃迁通道开启,一架黑色机甲破空而出,推进器火焰熄灭,速度减缓。不过多时,机甲鬼宿静静漂浮在虚无的真空宇宙中,像静止了一般。四下静寂无声,远处的星云带缓慢飘动,星辰的光辉被光屏实时传递,最终化作倾洒而下的蓝白色冷光,将驾驶位上那个男人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昧。 操作台仪器规律运转,显示有“自动驾驶”字样的指示灯闪烁不定,就在这时,男人垂敛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如同从深沉的长眠中苏醒那样,他闭目的神态并不轻松,眼珠略略转动,似乎很难将眼皮睁开,很难摆脱梦境的桎梏。而这时被强行麻痹的意识却先一步归位,不久前印刻入脑海的记忆浮出水面,他猛然回想起被人在颈侧刺了一针的经历。 落在扶手处的双手顺势扣紧,肤色苍白的手背青筋毕露,用力之大引得缠绕在腕上的合金镣铐一阵啷当,这一响在鸦雀无声的封闭环境下显得尤为清晰,紧接着又十分古怪的安静下来。眼睫睁开,原本模糊的视野缓慢聚焦,封尘注视着右手腕部,几秒后视线轻抬,他注意到了斜前方的那个人。 苏逝川穿一身帝国制式作战服,整个人倚靠着操作台,一脚踩地,另一条腿则非常随意架在了驾驶位上——这也是封尘可以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原因,因为那只踩在他大腿旁边的军靴前掌实在是太显眼了。 封上将感觉有些头疼。 目光正轻飘飘地落在对方身上,苏逝川垂眸看他,直到确定这人是真的醒了,他才无声无息地一扬嘴角,笑道:“感觉怎么样?” “幸好你锁了我,”封尘的嗓音很低,听起来略显沙哑,“不然我可能控制不住会对你动手。” 苏逝川眸底的笑意加深,从容收下这份不太真心的恶意,淡淡道:“等完事以后我倒是不介意你对我动手,怎么打随你,我受得住。” 麻醉剂的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封尘虚弱得厉害,勉强抬头看向他:“说吧,你到底想干嘛?我先听听,好提前考虑事后要怎么跟你算这笔账。” “带你回空间站。”苏逝川说。 封尘闻言扫了眼光屏,大概能推测出两人所处的位置,但却从那句模棱两可的回答里推测不出这家伙的目的。 “回去做什么?”封尘道,“我不觉得你是因为听进去了我的建议才带我回来的。” “你的建议我确实听进去了,”苏逝川非常认真地说,“不过也确实不能按照你的意思做。” “行了,”封尘一扬下巴,示意打住,直言道,“说重点,别兜圈子。” 苏逝川缓了口气:“我会完成跟雷克斯的约定,攻陷帝国驻军空间站,所以需要深入到空间站内部,先解决掉欧曼,从里面打开缺口。” “你真聪明。”封尘冷笑着弯起嘴角,“那座空间站的特点就是易守难攻,能从内部打开对联盟军队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难怪你会带我回来,原来是需要一张进入空间站的入场券。” 苏逝川“嗯”了一声,坦白承认:“虽然以我的身份回来也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会有很多不必要的解释,跟你一起会比较方便。”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淡定得没有半分起伏,封尘注视着苏逝川的眼睛,这辈子头一次觉得这家伙身上的从容实在是令人喜欢不起来。 “逝川,别闹了。”封尘压抑下心底翻涌不止的情绪,尽可能平和地对苏逝川说,“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理由,不管这件事以后能为洛茵帝国带来多大的收益,你都不能以摧毁军事设施作为代价,西塞不会允许。” 苏逝川道:“他不会知道空间站被摧毁是出自我的手笔。” 封尘觉得这说法太天真了:“你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因为我还有另一个身份,而且事实上,雷克斯是跟我的那个身份达成合作的。”话音没落,苏逝川伸手摸进制服口袋,取出玄凰化形的银色怀表。 智能机甲都会拥有独一无二的伪装形态,以方便使用者随身携带,封尘比其他人更清楚这点,自然不会将对方手上的东西当做怀表看待:“别跟我开这个玩笑。” “这不是玩笑。”苏逝川心平气和地说。 “苏逝川!”封尘勃然大怒,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一直都知道。”苏逝川说,“这世界上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么做的意义,我必须要做下去,而且根本没有其他选择,阿尘……” “别叫我阿尘!”封尘猛然打断,苏逝川怔住。 封尘一哂,再开口时声音不觉漫起一股嘲意:“你已经伪装了十三年,一直伪装下去不好么,为什么要选择告诉我?”苏逝川不置可否,没有说话,封尘又道,“难怪你会在这里停下来,而不是直接返回空间站,你是想说服我,对不对?” 苏逝川:“对。” “你觉得我会被说服么?”封尘道。 苏逝川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说:“雷克斯对我提出的条件有两个,攻下空间站只是其中之一,他还要你跟欧曼的命。”他深深缓了口气,“原本我今天可以什么都不说,等你回去以后再开始执行计划,但是那么一来有些事就将脱离我的掌控。” “我可以不告诉你,也可以不在这里停下来说服你,反正只要这架机甲里有你,帝国空间站的防御系统就不可能对我说‘不’!” 封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苏逝川道,“我想要你活,还想要你原谅我。” 闻言,封尘不禁轻笑出声:“这有什么不信的,你要是真想要我的命,我又怎么可能还有睁开眼睛的机会?”他顿了顿,见苏逝川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继续道,“我问过你立场,问你这么做究竟是不是为了帝国,你说你是,我说我相信你,但是现在你又告诉我你是‘乌鸦’……” “对你们这种人谈信任果然是会让人失望的,有私交都没用,这点我还是不如你,没你分得那么清。” 经他这么一说苏逝川反倒是冷静了不少,也不辩解,只是道:“事我已经做了,你怎么说都可以,既然知道我分的清楚,那我也希望你能把现在和以前的事分开来看。如果实在做不到,那我只好再让你睡过去,反正‘通行证’不需要有意识,对吧?”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开始会尽量恢复日更的,大家久等啦_(:з」∠)_ 第85章 Chapter 85 【决裂与合作】 “除非有绝对充足的理由, 否则你不可能说服我背叛帝国。相对的, ‘乌鸦’这身份被你经营至今, 恐怕我也不可能说服你回归正途。”封尘缓了口气, 嗓音重新平静下来,不再夹杂那些显而易见的讥讽或是挑衅。 苏逝川凝神注视着他的眼睛,尽管事先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自幼熟识的好友反目成敌, 这种感觉还真是不免有些一言难尽。 扪心自问, 他情愿面对一个失控咆哮、表现出对他失望透顶的封尘,也不愿意面对他现在的这份冷静。苏逝川明白那份漠然代表着什么,当一个人从极度愤怒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重新变回从容不迫的模样, 当你的一举一动再难左右他的情绪,那么那些被小心翼翼维护的东西自然而然也就失去它本来的意义。 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么? 他心底忽然产生了一丝动摇, 长久以来费心构筑的局面,眼下只差临门一脚——如果一切可以按照设想顺利走到最后,那么历史轨迹合辙, 洛茵帝国覆灭。而与轨迹不同的是,受联盟统帅易主的影响, 在另一个层面上帝国将会绝地重生。 可这样一来,自己究竟叛没叛过, 似乎是无法做出明确定论的。 见对方没有出声,封尘抬眸迎上苏逝川的视线,这才发觉他竟然走神了。 他会在思考什么? 封尘不由自主去揣摩对方的心思,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猛然发现,他好像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人,对于逝川的心思他根本无处揣摩!以前是这样?封尘下意识去回忆过往,十几年的时间本该不长,可他却觉得很遥远,记忆和感觉都是模糊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分起来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交心和默契?他们难道不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朋友来着么? 怎么就……变了? 刹那间记忆回溯,暴雪铺天盖地,封尘倏而回想起当年被西塞召回白帝星时,再次见到苏逝川的情景——他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尽管面目依旧,然而皮囊下的灵魂却不同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封尘率先掐断思绪,重新正视起苏逝川,淡淡道:“你想借助我的身份进入空间站内部,这没问题。你想让我保持意识清醒,这里面冠冕堂皇的原因就不用说了,实际上无非也就是希望我可以主动配合,把戏演真,不至于引起别人的怀疑,对吧?” 闻言,苏逝川恍然回过神来,静了几秒,而后回答:“你说得对,我确实有目的,对你的私心是真的,利用也是真的。” “但是这样会不会太天真了?”封尘哂笑着看向他,“你就不怕我临场反水,害得你功亏一篑?” “帝国对一线驻军的筛选非常严格,每个人都是经我和欧曼亲自确认过的,我不认为这些年你有机会在里面安插眼线。那座空间站里没有你的人,你只身潜入本身就冒了风险,暴露与否也就是我一句,甚至是一个眼神举止的事。苏逝川,你怎么就那么有信心,确定我一定会帮你?” 苏逝川短暂一愣,继而笑了:“从天狼星出发到现在过去了几个小时,这一路上我都在想到底该怎么说服你,对你坦白又究竟是对是错。说实话我真不知道,或许在对你动恻隐之心的那一刻起我就错了,在酒馆的时候我就不该告诉你雷克斯的交换条件,我就该看着你死,让你至死都以为对手是那只‘乌鸦’,而不是站在你面前的我!” 这话说到最后不由得拔高了音量,封尘蓦地怔住。 “让你死比让你活容易太多了,事实就是这样。”苏逝川眸底带笑,声音却冰冷下来,“阿尘,这件事我本来可以做得滴水不漏,你根本没机会知道任何一件所谓的真相,你不会帮我,不可能被我说服,这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一字一句像无数把锋利的刃,断筋挫骨地直插|进心里,血淋淋的,令封尘感到无言以对。 苏逝川道:“其实你说中了,我根本就没有信心。我确实很想用我们之间的交情赌一把,只可惜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这个赌自己赌不起,不是因为我们的交情不够深,而是因为在信仰面前,我们都是会把交情放到第二位的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封尘不能理解。 “因为你是封尘,在决裂前我总要试一试,万一呢?”苏逝川扬起嘴角,笑容不禁漫起一丝嘲意,却是在自嘲,“我现在做的这些不仅仅是花费了时间和精力,你所能看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跟你没机会看见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封尘眉心拧紧,心底的疑惑不减反增,却没有说出来。 苏逝川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再做其他解释,而是起身上前两步来到封尘近前,伸手拍上他的肩膀:“话说回来,你就一点都不好奇阿宁的情况么?” 待他说完,封尘双眸眯紧,一瞬不瞬地跟苏逝川对视:“你什么意思?”这问题他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因为见面当晚阿宁的去向连他都不清楚,那么被苏逝川找到的概率又能有多大?然而现在被对方主动提了,那多半就是出事了。 “在我们见面的同一时间,阿宁约见了我手下的一名星盗,只可惜他不知道我就是‘乌鸦’,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撞枪口上了。”苏逝川道,“后来我接到通知,于是安排了星陨接近,”他顿了顿,继而做出解释,“就是当年从海底死牢越狱的半鲛刺客。” 封尘一怔,几秒后迅速调整过来——苏逝川是“乌鸦”,那么军部一直以来没能解决的问题也就有了相应的解释。 不过现在计较这些的意义不大,况且被劫持的人是自己,本身也没有追责的权利,封尘在心底叹了口气,故作淡定道:“这么说阿宁落在你们手里了?” “我要他没用,”苏逝川说,“所以做掉了。” 封尘瞬间讶异,像是难以相信那般,过了很久,他才犹疑不决地问:“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我是在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苏逝川的口吻很淡,带着丝漫不经心的味道,“也是在告诉你我们之间说服的部分结束了,从现在开始,你没有机会选择做与不做,只能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 封尘听懂了他的意思,冷冷道:“你在威胁我,你想怎么威胁?”他一哂,“不合作也做掉我,你觉得我会怕死?” 苏逝川没有急于回答,而是转身从操作台上取了只马口铁的盒子,当着封尘的面打开。 那盒子不大,一只手正好拿下,里面垫着厚厚一层防撞材料,材料中间凹陷的位置嵌放有一小瓶透明试剂和一致注射器。苏逝川把两样东西拿出来,盒子扔回操作台,他撕掉试剂的金属封口,将注射器针头穿过软塞。 “时间仓促,准备的不充分,这里面是星陨提供的神经毒素,性质比较温和,进入人体以后需要三小时才会发挥作用。”注射器吸满液体,针头抽出,苏逝川仔细挤出气泡,然后解开封尘右手臂的袖扣,挽起衬衣袖管,对准内侧的静脉血管刺了进去。 “封上将当然不怕死,但是你必须得知道,在你死后空间站依然会被攻陷,真相封锁,等到白帝星获得消息的时候,他们只会知道这一切是出自‘乌鸦’的手笔,跟我无关。”拇指缓慢推进,液体注入,苏逝川抬眸看向封尘,笑得意味深长,“就这么去死,你会甘心留下我对你誓死保护的洛茵帝国为所欲为?” 话音没落,封尘手臂肌肉悍然绷紧,力道之大顷刻扭断了嵌在里面的针头。 苏逝川也不在意,替他将断针挑出,连同用完的试剂瓶和注射器一起放回马口铁盒子,收好后摆在不碍事的地方。昨晚这些,他转身背对向封尘,抬头看向显示光屏,然后对鬼宿的自动飞行系统输入一条新的指令。 不消片刻,静止已久的机甲再次启动,朝预定坐标飞去。 “你还有半小时可以考虑。”苏逝川头也不回道,“我不想杀你,所以会在刺杀欧曼、拿下这座空间站以后给你解毒剂,再放你离开。等你回了帝国,你可以向西塞汇报你所了解到的一切。现在我就能明确告诉你,用不了多久,联盟的机甲和星舰就会朝白帝星进发,帝国究竟是要早做准备,还是被打个措手不及,我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 “你威胁我?”封尘一针见血道。 苏逝川:“对,我就是在威胁你。”他转身看向他,“怎么,难道我没资格?” 封尘静默不语,面色阴沉得仿佛结了一层冰,过了一会儿,才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回到空间站以后,我希望你可以牵头召开紧急会议,只让欧曼参加。”苏逝川说,“然后再利用你手里的权限带我去空间站的安防总控中心,我已经联系了西法,联盟的机甲空战队就在我们身后,很快就到。” 封尘眸光阴冷地注视着他:“联盟多年都没能拿下来的太空要塞,今天你却要敞开安防系统迎他们进来,苏逝川,如果我帮你做了这些,那我跟洛茵帝国的叛国者还有什么区别?” 苏逝川十分郑重地思忖片刻,说:“这就要看你怎么说服自己了,我帮不上忙,不过这结果事关重大,奉劝你权衡利弊以后再做出选择。”说完,他抬手查看通讯器时间,然后亲自解开封尘双手腕部的镣铐,复又开口道,“或者也可以把它当成合作,牺牲掉一座空间站,换来提前准备的时间,我们都知道联盟和帝国之间的终战不可避免,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 封尘不置可否,依然选择了沉默。 他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缓慢活动关节,苏逝川重新靠回操作台,耐心等待答案。 恰在此时,通讯器亮起,苏逝川随手将镣铐搁在旁边,正要接通。而就在同一时间,封尘抓住了这处注意力被分散的间隙,猝然起身抄起合金镣铐,两手抻直后径自卡上苏逝川咽喉,大力之下直接将人压倒在操作台上。 指令误触,警铃乍响,光屏跳出的提示框闪烁不止。 一切不过数秒之内,封尘心跳很快,心底不免浮起一丝狐疑,总觉得这得手也太容易了些。他垂眸看向被制服的苏逝川,只见这家伙神色如常,半点没有处于下风的狼狈感,也不反抗,就那么定定回视过来。 在不绝于耳的警铃下,腕上的通讯器还在持续不断地发出“嘟”声,苏逝川也不管脖子上勒着的锁链,费力抽出被压住的手臂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关了操作台的警报器控制按钮,而第二件则是接通语音申请,鉴于不方便戴耳麦,他索性连免提也一起开了。 封尘居高临下,手上力道不松,全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对方,却不免在心里感慨——这家伙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被勒断脖子,完全任由别人胡来,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当真是一点都不怕死。 两人视线相遇,苏逝川分毫不避,十分大方地看着封尘,直言道:“什么事?” “Boss,是我。” 苍星陨的声音沿扬声器传出,在完全封闭的环境下形成了一种非常诡异的回声,而更诡异的还要数制服与被制服的两个人,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谁也不想把这份不愉快传递出去,像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联盟的机甲队在区域边缘集结完毕,我正要去跟殿下会合,你那边怎么样?” “一切顺利。”苏逝川微微弯起嘴角,“就是人质不太听话。” 封尘眉梢一扬,手头威胁性十足地勒紧了镣铐锁链。苏逝川呼吸不畅,疼得皱眉,踢膝顶住封尘腹部,同样威胁性地一施力。 封尘道:“你们Boss被我拿下了,计划取消,让联盟赶紧滚回去!” “什么情况?”苍星陨道。 “别听他胡扯。”苏逝川说,“计划继续,我们再有十来分钟就能抵达空间站,准备就绪以后会给西法消息。你记得提醒机甲队注意包围拦截,行动期间不能有任何人出逃,还有——”他缓了口气,又道,“让十七屏蔽区域信号,我要求一点风声都不能泄露出去。” “是。”苍星陨说完,静了几秒,又忍不住问,“你确定你没有问题?” “我确定,你抓紧部署,有问题随时联系。”说完,他中断通讯,抬眸重新看向封尘,“箭在弦上,不可能有人阻止这次对空间站的攻击。你继续坚持的结果只有一个,我们都会死,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帝国存亡跟死人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话说至此,苏逝川不禁莞尔一笑:“就算我现在死在这里,我的下属还在,联盟还在,洛茵帝国所承受的威胁分毫不减,而且正好给了西法替我复仇的理由。但你呢?你的死又能给帝国带来什么好处?” 封尘也笑了:“我从来都说不过你。”他松开手,把锁链扔回操作台,坐回驾驶位。 苏逝川撑身坐起来,伸手整理好被压皱的制服领口:“你不是说不过我,而是被说服了。” “不管是什么,反正都是受了你的威胁,也没有其他选择。”封尘道,“但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背叛洛茵帝国?” 苏逝川:“我说我没有,你会信么?” “之前能信,现在你让我怎么信?”封尘反问。 “很简单,我依然会执行帝国的任务,刺杀雷克斯,并且把他的脑袋带回去送给西塞。”苏逝川轻描淡写地说,“等到了那个时候,权利将集中在西法手中,由他率领的联盟即便是击溃了帝国,你又怎么能说帝国易主了呢?” 封尘蓦然怔住:“你只是要反西塞?” “我只是知道西塞不能带给帝国未来。”苏逝川纠正他,“然而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也只能由我来做出选择。阿尘,我曾经问过究竟是效忠帝国还是效忠西塞,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的回答?” “我记得,”封尘回答,“我说我誓死效忠帝国。”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后来又说了什么?” “你说我们信仰一致。” “我不知道你当时是不是真的信了,因为我以前就在想,假如有谁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我的身份有鬼,那个人一定是你。”苏逝川道,“当然,我们的私交也会导致你会主动帮我想很多开脱的借口,比如当你发现我对西塞不够忠诚的时候,你会认为这是由于西法的缘故。” 封尘疑惑更重,脱口质疑:“难道不是?哪怕在今天看来,如果把目的定义为‘协助西法上位’,那么你所做的这些就都说得通了。” “那是因为洛茵帝国只剩下了一个西法。”苏逝川徒然抬高音量,“但凡能有第二个选择,我都不会把他牵扯进来!” 封尘蓦然一惊,苏逝川哂笑道:“你以为我做的这些能给他带来多大好处?你好好回忆一下,在帝国的时候,西法有表现出对皇位的兴趣么?”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到现在为止他依然觉得当年是西塞嫁祸给他了通敌的罪名,致使他不得不背叛洛茵帝国加入联盟,但实际上呢?”苏逝川笑得无比自嘲,“是我,我才是那个逼迫西法叛国的人!” 封尘彻底震惊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帝国。”苏逝川说,“我的信仰从来就没改变过。” ——To Be tinued 第86章 Chapter 86 【达成共识】 鬼宿驰骋, 万千星辰在显示光屏上急速飞掠。 驾驶室内安静得令人窒息, 两人一坐一站, 明明面对, 可又像无言以对那般没有产生任何交集。 苏逝川不再做其他解释,只是低头沉默,他的视线略微偏差,与封尘擦肩而过, 似是漫无目的地落在某处。封尘垂眸看向他撑在操作台边缘的那只手, 看它从青筋紧绷到逐渐趋于放松,那是一个不动丝毫声色的过程,这期间苏逝川没有多余的情绪泄露, 封尘却知道在这家伙心里恐怕是少不了一场惊涛骇浪。 他实在是太过习惯于隐忍和承受了, 根本不给旁人分毫探知分担的机会。 距离驻军空间站的距离越来越近,系统发来第一条坐标提示。 随着短促的“嘟”声打破沉默, 封尘轻叹口气,终于是将心里演练过多次的说辞坦露出来:“其实到现在你都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我也知道已经不太可能从你这里得到那个所谓的‘真实原因’了。逝川, 时至今日我们早就不再是初出军校的新人,我可以理解你的隐瞒, 所以你肯定也能理解我的不信任,这很公平。” 苏逝川闻言看向他, 却没有做出回应,似乎是在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封尘道:“我是西塞亲任的第二骑士,截止到今天为止, 我受命驻守洛茵帝国的这道防线已经快十年了。我不想再跟你兜圈子,也无力追责你这么做的原因,但是你必须明白你所提出的合作内容非同小可,这相当于强迫我去灭了我亲手带了十年的部下。” “为难你了。”苏逝川低声说,“然而变革本身就免不了流血牺牲,看起来是策划者冷酷无情,可事实上,策划这场变革的人本身就是第一个进入行刑场的。”他笑了一下,“悬在我头顶的剑已经多到数不清了,而我之所以还能活着,不过是因为死期没到而已。” 封尘不置可否,眸光一瞬不瞬地锁定在苏逝川脸上,像是在审视这番言辞的真实程度。 他们都不是依靠感性就能盲目做出判断的人,揭露的身份就好比一层被撕扯下来的皮,内里鲜血淋漓。这时候没人敢去顾及对方是谁,更不会过多在意私交的身份,他们的注意力只停留在利害关系上。 这时,鬼宿已经接近了围绕在空间站外围的隔离屏障,监控站亮起提示灯,示意来访者减速停靠。鬼宿缓慢驶入通关闸口,负责确认机甲型号的机器自动运转,几秒以后代表“确认”的绿灯亮起,光屏实时显示出机甲名及其所有者。 驻守通关闸口的士兵注意到反馈信息后不免一愣,而后边仔细确认,边匆匆打开通讯系统,恭敬道:“上午好,封尘上将,欢迎返回帝国空间站,请按照要求键入通关口令,确认无误后系统会自动放行。” 驾驶室内的两人对视一眼,苏逝川转身取过专用通行令牌,二话不说,径自交到封尘手里。 封尘倒是没有拒绝,顺了他的意思接下了平板,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这一步走出去,我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封尘道,“就算事后你如约放我返回帝国,我当着西塞的面把失守责任全部推到你或者‘乌鸦’身上,但这一切都抹杀不了我协助你背叛帝国的事实。” “你说的对。”苏逝川轻描淡写地说,“所以谨慎考虑,你最多还有几分钟的时间。” 见通关口令迟迟没有输入,那名士兵不禁心下有疑,却碍于来人身份不好质询,于是将操作提示又重复了一遍。 封尘:“如果我还是拒绝合作呢?” 苏逝川:“那我就捅你几剑,然后用‘苏上将’的身份联系那名士兵,借口就找‘你擅自随特工阿宁前往天狼星,不幸身份暴露一死一伤’,我想这里的人是不会眼睁睁看你流血致死的。” 封尘听闻不怒反笑,戏谑道:“你真下得去手?坦白说,现在让我捅你一剑,我可能都得犹豫个一时半刻的。” “那你真是太不长进了,”苏逝川嘴下半点不留情,“简直白费在一线待的这么些年。” 封尘笑而不语,不跟他呛话,而是点亮平板光脑,在指定区域输入了一条七位通关口令。 不消片刻,通讯语音再次响起,那名士兵十分公式化地说:“身份无误,但通关记录内没有查到封上将上次离开的时间,依照程序需要您做出相关解释,以便核查部门记录。”说完,他略略犹豫了片刻,音调一缓,又做出解释,“这是欧曼阁下新增的要求,非常时期,还希望上将能理解。” “看不出来,你们的管理还挺严格?”苏逝川道。 “大概是情报部渗透计划开展给了欧曼警示,他也是担心内部有鬼,或者有联盟方面的特工混进我们内部。”封尘边说边用一种看内鬼的眼神瞪了苏逝川一眼,他在脑中快速整理好措辞,这才伸手按下通讯按钮,说,“高层机密行动,按要求未对低级军官公开。” “好的,封上将请稍等。”说完,扬声器响起一阵键盘敲击声,不过多时,那士兵又道,“系统检测显示鬼宿内部有两个生命体反应,请上将告知一下随行人员身份。” 封尘抬眸看向苏逝川,不紧不慢地说:“不是随行人员,是前往天狼星执行渗透任务的皇导师苏逝川,这次一并返回,有重要军机要跟欧曼商讨。这次的行动事关重大,你确认无误后赶紧放行。” 士兵心中一凛,赶忙回道:“是。” 话音没落,通讯系统断开,闸口开启。 封尘亲自操作鬼宿通关,朝空间站入口驶去。 苏逝川自觉避开操作台,不声不响地站到了驾驶位后方,视线低垂,似是心不在焉地落在封尘脑后。从这个角度他看不见封尘的表情,就好像他也没能揣摩透对方的心思那样,静了有一会儿才忍不住道:“这么看来是同意合作了?” “我不知道。”封尘专心驾驶,并没有回头去看苏逝川。 苏逝川沉默了有一会儿,随后才缓缓开口:“我不解释的原因有两个。” “除了我不再信任你之外,”封尘兀自打断他,“另一个是什么?” 苏逝川一怔,旋即哑然失笑,说:“大概是因为太离奇了,超出了现代科学的普遍认知,没经过亲身参与确实很难相信。而且现在你我之间有隔阂,你会比一般人更加不信,只会觉得我疯了。” 他话音没落,封尘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你别说得这么邪乎行么?” 苏逝川叹气:“你看,我还没说呢,你就已经先不信了。” 封尘:“……” 两人勾心斗角、相互威胁了一路,到了封尘也没能把这家伙完全打入敌营——苏逝川终归是苏逝川,就算他的千人千面里有一张名为“乌鸦”的皮,可是在封尘看来他依然是表面波澜不惊、嘴上绝不饶人的那个小师弟。 他很主观的认为那种感觉没变,那么有没有可能他的人也没变呢? 封尘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已经把你这头狼放进来了,你的目的达成了一半,而我也彻底被你拖到了水下。局势改变,你理所当然是那个无所顾忌的人,这时候还不说是不是有点太对不起我了?” 苏逝川不动声色地一弯嘴角,淡淡道:“等你回了帝国以后可以暗自调查一下从前跟老皇帝有过接触的人,那人隶属中央科学院,是顶替尤纳斯博士上来的,他手里有个项目,我不清楚现在研究到了什么阶段,只知道初始课题是有关‘时间回溯’的。” “这个计划是帝国最高机密,由上任皇帝主导,本来交给了尤纳斯,但后来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尤纳斯博士被我劫持后留为己用,现在人在联盟,替雷克斯做事。” “你不用刻意提醒我你做过什么。”封尘不再看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机甲操作上,控制鬼宿进入过渡舱,停稳熄火,“否则我怕我忍不住对你动手。” 苏逝川莞尔一笑:“随时欢迎,不过我不觉得你能赢过我。” “你还想还手?”封尘感觉受到了背叛,“之前还说怎么打随我,这么快就翻脸不认账了?” “情况不同,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苏逝川一脸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不翻脸难道还等着挨打?” 封尘:“……” 这人渣,简直忒不要脸了! 机械运转,过渡舱平衡气压,然后释放出人造空气。 两人离开机甲,鬼宿化形成黑金大剑,封尘提剑后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放弃了给苏逝川来一下的冲动。他把剑插回背后的剑鞘,一转身,正好看见苏逝川在查看通讯器。 “那边又来消息了?”封尘随口一问。 “不是。”两人并肩走进最近的通道,苏逝川关了光屏,十分耿直地说,“就是看看你还能活多长时间,好控制进度。” 封尘当即怔住,几乎都忘了自己还被他打了一针的事:“还真是神经毒素?你够狠的啊!” 苏逝川闻言勾起嘴角,满目狡黠地看向他:“骗你的,其实只是普通的生理盐水。” “其实我能猜到。”封尘说。 苏逝川眸底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讶异,封尘像是看穿了他的疑问,没等对方开口便兀自说道:“没什么判断依据,就是觉得你不会害我。当然,我心里也不太确定,因为在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你。” “万一我真没顾及情分呢?”苏逝川问。 “你也说了让我死比让我活容易,所以不存在这个万一。”封尘道,“最开始我确实想过要打你一顿,也考虑过怎么摆脱被你挟持的困境,想要反制你,不过说句实话,我从来没想过把你交给西塞,也没想过要把你背叛的事公布于众。” 这回轮到苏逝川意外了:“为什么?” 封尘仔细沉思了一会儿,继而非常郑重地说:“大概跟你那个‘想要我活’的心理一样,我们内部就能解决的问题,没必要牵扯到外人。” 说话间通道行至尽头,接受到通知的几名直属副官前来迎接,两人自觉停止交谈,碰头后封尘起手招来一名下属,吩咐道:“通知欧曼来作战室开会,”他抬眸一扫苏逝川,“就说皇导师有重要情报汇报,跟联盟的近期活动有关。”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不禁面露异色,接收到指令的军官更是不敢怠慢,匆匆称“是”后,便快步前去通报。 待他走后,封尘依次看向其他军官,又命令道:“剩下的人通知下去,空战队即刻开始检查机甲状况,进入战前准备。” “是。”众人齐声,行礼后各自散去。 “我们去作战室等欧曼。”说完,封尘转身拐进右边走廊,大步流星地走向专用电梯。 苏逝川迟了几秒才跟上他,走近以后,他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这是什么意思?” 封尘在电梯前停下,站姿标准,脊背挺得笔直。透过光可鉴人的金属门,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封尘道:“欧曼的人头可以送你,但我的人不是牢笼里待宰的羔羊,他们的死必须像个帝**人,是为信仰战亡的。” “这么说你也不是妥协合作,是想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苏逝川双手负于身后,神色极为从容淡定。 一位路过的士兵朝两位长官行礼问好,完全没看出淡定等电梯的两人之间有丝毫的剑拔弩张的感觉。 这时随着“叮”的一声提示,电梯到站,金属门向两侧滑开,封尘信步走了进去,转身站定,他抬头正视苏逝川的眼睛:“这是我的底线。逝川,我们同样出身帝**校,但你是特工,我是军人,你可以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但我能做的只是与你一战。” “当年在帝国一号监狱,你杀过我的人,我可以不去计较,但是今天既然我知道了,那么就不可能再次无动于衷。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我希望你不要再逼我,那些跟我了十几年的人,不应该连提剑的机会都没有,就变成你剑下的亡魂。” 苏逝川依然站在电梯门前,不错目地注视着里面的封尘,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有了触动,忽然觉得走到今天这步,他已经活成了跟上一世截然相反的另一个人。 从无限光明之处轰然退场,剥离了万丈荣光,终于是只能披上伪装,成为正统军人眼中阴险狡诈的鬼,躲藏在阴影下,伺机待发。 “好。”苏逝川走进电梯,按下作战室所在楼层对应的数字键,“你的要求很合理,我同意。” 在金属门的里侧,他们的视线第二次相遇,却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写完这章我应该是不会在卡了,封尘在我的大纲里本来应该死了的,但是我现在让他活下来就得处理他跟苏逝川的关系。我不希望活下来的代价是这份友情到最后变得不了了之,但盲目的信任又特别不合理,会崩人设,所以一直卡一直卡,写到现在总算是理顺了。 目前看应该是合理的,逝川没有解释,而是留下提示让封尘自己去发现真相,封尘表面妥协,但实际上却争取了跟联盟一战的机会。可以说是互有损失,但是也各自坚持了各自的坚持。 当然,可以预料到泥萌会继续心疼逝川了【doge】 ※ 西法下章估计能出来,会有一架新的机甲。 玄凰:结果还是把我抛弃了……算了,反正他也没打算要我→_→ 第87章 Chapter 87 【杀戮盛宴】 帝国空间站犹如一对正反放置、底座相接的金字塔, 成空间正八面体, 外壳覆盖有足以抵御高强度射线炮击的合金层, 外圈同时加以防御屏障保护, 堪称无懈可击的钢铁要塞。 以腰部最宽处为水平面,空间站被划分为“地上”和“地下”两部分。其中地上二十层往上为核心保密区,电梯通行受限,需要乘坐者出示特殊通行证件, 经识别区鉴定确定以后, 电梯才会继续运行。 尽管两世打入洛茵帝国高层,然而现如今却是苏逝川首次深入这座外围空间站,对内部结构的了解完全来自于有限的设计资料, 而且此次任务计划突然, 他本人也没有做过太多事前准备,当初还是因为阿宁的行程里有这么一站, 他才顺手翻了翻相关资料。电梯厢顶灯明亮,晃得人瞳孔应激收缩,苏逝川状似无意地抬眸看向不断变化的指示数字, 在脑中开始回忆那间至关重要的总控中心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时电梯受限暂停,封尘走上前将通行证按进识别区, 然后停在了苏逝川身旁,跟他并肩而立。 “你在想什么?”封尘倏而开口, 淡淡道。 苏逝川回过神来,也不隐瞒,直言回答:“在梳理这座空间站关键区域的位置, 有些记不清了。” 封尘心里略有讶异,侧目看他:“行动前没做准备?” “这本身也不是既定行动的一环。”苏逝川笑得有些无可奈何,“事发突然,我确实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跟阿宁的约定地点,更没想到冲动之下自己会把你撂倒,不然一定把设计图背得滚瓜烂熟。” 闻言,封尘缓缓勾起嘴角,笑道:“要不要这次也给你开个后门?” “封上将当今天是军事演习么?”苏逝川不答反问,末了又补充,“心态真好。” 电梯到站,金属门打开,苏逝川很客气地朝旁边让开一步,让封尘这个“主人”先出,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这一层极为安静,目之所及空空荡荡,没有往来的军官,想来有资格出入这里的权限被设定得十分苛刻。这里是地上部分的二十五层,往上还有一层,苏逝川只记得作战室所在的层数,那总控中心是在同层还是在他们头顶? 这么一想,苏逝川又看向走在自己斜前方的封尘,开始认真思考那句“开个后门”的可信程度。 “我心态不好又能怎么样?”封上将只知道苏逝川正在算计,却不知道自己又被算计进去了,于是继续道,“好歹是进了军部这么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连被老朋友在背后捅刀子的事今天都经历了,我感觉我的心理素质考评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大问题。” 苏逝川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很想飞起一脚踹过去。 “对了。”封尘毫无自知,兀自问道,“你对欧曼这人了解么?” 到了地方,封尘刷开作战室的数控门,这回很绅士地让作为“客人”到访的苏逝川先进。很明显,“长官们要开重要会议”的消息已经先一步过来,作战室的各类设备全部处于开启状态,桌子上还摆放有新泡好的茶水,却没见准备这些的人。 两人入内,数控门自动闭合,苏逝川不动声色地环绕了一圈,在心里得出“不存在视野死角”的结论,这意味着一旦对方进了这间屋子,再有动作就只能正面对抗。然后他才转身看向封尘,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 “还算了解。”苏逝川说,“这人经验丰富,地位虽高,但平时非常低调。说实话,比起蕾莉亚,我还是更欣赏欧曼的。” 封尘一怔,第一反应就是苏逝川这番了解恐怕不是来自个人档案或是调查资料,心里不免起疑:“我记得你们应该没见过面,是私底下有过接触?”这话刚一脱口便被他直接否定了,欧曼比他驻守这里的时间更早,放到早期,苏逝川无名无权,又怎么可能会跟帝国至高无上的四大骑士有联系? “不是私下,而是有过合作。”苏逝川道。 封尘讶异:“什么时候?” 苏逝川:“上辈子。” 封尘:“……” 封尘无语半晌,感觉自己又被戏弄了,索性不再追问。他绕到长桌的另一边,径自拉开把扶手椅坐下,道:“总之他跟你描述的差不多,而且不止实战经验丰富,这人信仰坚定,对帝国忠心耿耿,同时心机也很深,不太容易糊弄。” 这段话说得颇有深意,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欧曼没那么好骗,你好自为之。 苏逝川当然听懂了这层暗示,旋即一哂,玩味道:“为什么要糊弄他?” 封尘不明所以,实在是摸不透苏逝川这只狐狸的心思:“那你打算怎么做,还能直接动手不成?” “谁说不是呢?”苏逝川从善如流,好整以暇地看向封尘,“我本来也不是跟谁都乐意废那么多话的,尤其是这种死活对我来说无太所谓的角色。” 边说他边缓步退到数控门旁,当着封尘的面亮出藏在右腕内侧的袖剑,将一名刺客的伏击姿态做得冠冕堂皇,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而且恰恰也是封尘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观摩刺杀前夕的情形,那种感觉很怪,只一眼便能顺利在脑中演绎出往后血溅当场的景象,按理说他早应该习惯了取人性命,或者是见别人取人性命,然而此时此刻,他像是无法平息心跳那般,也不知道是出于紧张还是兴奋。 终于,封尘说道:“你一定要在我面前解决欧曼?” “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啊。”苏逝川背靠墙壁,指腹拨弄了一下袖剑削薄的侧锋,他低着头,并没有去看不远处正对他的封尘,“你们的作战室设计得很好,没有留下任何可以隐蔽身形的死角,除了入门瞬间的偷袭,我倒是还能选择正面动手,不过那样一来会很耽误时间,而且我也不认为你看我们交手的时候依然会继续无动于衷。” “一打二的情况太被动了,我根本没有胜算,不是么?” 话音没落,数控门顶部指示灯亮起,意味着门外有人,系统正在识别准入权限。 封尘本来还要再说什么,见状却蓦地噤声了,双眼一瞬不瞬地锁死数控门。 那短暂的十来秒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机械锁转动,精密复杂的内部机关逐道开启,每一响无不刁钻地敲打在旁观者的心脏上。 苏逝川全程注视着封尘的眼睛,将他眸底的微小颤动尽数看进心里。 “要是实在看不下去就别勉强自己,转过身安心喝茶,好了叫你。” 封尘猝然看向他。 仿佛是对此话的回应,最后一道暗锁打开,沉重的金属门板向侧滑进暗槽。一身正统军装的高大男人出现在门后,第一眼便看见了长桌另一端,正对大门的封尘:“我都不知道你离开过空间站。” 欧曼大步进门,径直走向长桌,他身后门板闭合,也就在同一时间,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揉身贴上。 “你是去见了情报部的特派员?是不是计划有了变动?我听说皇导师也一起来了,他们的渗透工作不是才刚展开,怎么这么快就要寻求我们合作,难道是联盟那边要有大动作,还是说……” 话没说完,已经贴近身后的苏逝川如鬼魅般略微探头,越过男人的右边肩膀,他冷然的眸光扫视过来,与封尘不期而遇——那是刺客标志性的暗杀动作,背袭同时两手各自绕前,如同一记温柔的拥抱,却又会在双手交错的瞬间完成致命一击。 那一刹那,欧曼的声音戛然而止,袖剑刺入颈侧从另一边贯穿而出。苏逝川出手果断,左手扼紧对方领口,与此同时右腕悍然一拧,尖利的袖剑在那处血洞里生生旋转过半圈,割得血肉糜烂,紧接着苏逝川强行展开手臂,令利器侧锋顺势割裂人颈密布的血管和筋肉,完成置于死地的最后绞杀。 颈动脉被整齐撕裂,血浆喷出,直飙上会议桌和天花板。 这一切发生的不过片刻之间,欧曼至死甚至都没能做出任何一项反应。苏逝川就近拉开扶手椅,将尸体安置上去,然后收起袖剑,擦干净手掌沾染上的血迹,这才开始搜找对方携带的通行证和通讯器。 血液漫过桌面,整间作战室腥气浓重。 封尘默然起身,看汇集过来的血液沿桌子边缘滴落到地毯上,沉默半晌,他看向按部就班开始忙活的苏逝川,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时候苏逝川已经逐一找到了需要的两样物品,照例擦干净血迹,通行证暂时收起,他专心摆弄欧曼的呼叫器,头也不抬道:“你们内部的加密频道是哪个?” 封尘:“……” 等不到回答,苏逝川不得已抬头看他:“说好的开后门呢?” “十六频,欧曼有管理权限,不用输密码。”封尘面无表情,依言回答,“其实欧曼挺厉害的,没想到结束得这么快。” 苏逝川挂上耳麦,娴熟切进频道,准备偷听,轻描淡写道:“再厉害的身手也架不住被势均力敌的人偷袭,更何况你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换做是我也免不了一样的结局。” 话闭,两人沉默,继而不约而同地看向扶手椅上已经断气的男人。 他颈部的三分之二都被袖剑割断了,伤口狰狞恐怖,还在往外洇着血。苏逝川垂眸不语,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跟他的几次合作,那是前世后期,联盟举兵进攻白帝星,欧曼领命返回,于是跟他这位驻守帝国母星的统帅有了正面交集。 从水平来说确实还不错,死了着实可惜。 苏逝川面无表情地想,然后脱下外套盖住欧曼。 “我拿了他的通行证剩下的事可以自己完成,”苏逝川道,“不过得问一下,总控中心在什么地方?” 封尘看着那件被脱下的外套,不禁思考这个举动的含义,闻言静了一会儿,说:“也在这层。”他顿了顿,半晌后复又开口,“你确定不用我一起过去?” “防御系统的基本操作我都知道,不需要帮忙。”苏逝川来到数控门前,手动解锁,然后回头看向封尘,“据我所知联盟方面大概会来两支空战队,后续还会有增援,我要是你现在就会开始调遣手中的战力,以免输得太惨。” 封尘听闻却是笑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你那张嘴就不能消停点,别再气我了。” “没别的意思,就是让你小心点,至少活到我从这里出去。”说完,苏逝川只身离开作战室,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几分钟后,保护在帝国空间站最外层的防御屏障被人为关闭,重大修改即刻引发了特殊警报。闻讯赶至总控中心的驻军士兵破门而入,只看见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遗留在操作台上的那张所属第四骑士欧曼的通行证。 同一时间,沉寂已久的太空掀起动荡,跃迁通道尽数打开,数百架标有联盟徽记的机甲破空而来,为首的仿生机甲朱雀钢翼铺张,铁喙开启,朝空间站射出第一道粒子炮射线。血红的光线洞穿真空宇宙,随着“轰”的一声巨响,空间站动荡。 此时通讯频道,苍星陨适时开口,提醒道:“别着急动手,Boss还没出来,当心轰死了。” “怎么可能?”极月从容反问,“我看着呢,不会误伤。” 十七道:“主人那边有消息了?” 苍星陨:“消息就是可以攻打,还让我们特别注意一架黑色人形机甲,交代说可以打残,但不能弄死。” 十七:“嘛,反正你也不会开,就乖乖躲后面当咸鱼好啦~” 苍星陨:“……” 频道系统提示:狗被管理员禁言一分钟。 十七不能语音,疯狂打字,怒而咆哮—— 狗:【谁他妈给我改的备注?!】 这时,空间站四个舱口全部开启,驻军机甲倾巢而出。双方狭路相逢,战事一触即发,极月控制机甲朱雀一马当先,悍然攻向首当其冲的帝国机甲。 苍星陨面色不改,声音无比正直,命令道:“第一波遭遇战,不要掉以轻心,有必要可以自主屏蔽文字信息,不要受到不必要的干扰。指挥方面暂时以官方为主,剩下的等Boss来了再说。” 星系第一智能体:【你麻痹!!!】 极月道:“我看见它了,是封尘的鬼宿,在后面!” “拦住!”苍星陨说,“别让他跟其他联盟遭遇,单独引开,Boss要留他活口。” 西法:“让我来。” 苍星陨一怔:“……殿下。” 联盟方面,一架人形机甲脱离队伍,保护拟态开启,隐没于宇宙尘埃后。西法又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 刺客先生长叹口气:“我不怕您有事,是怕您公报私仇,把目标当假想情敌轰了。” 西法:“……” 苍星陨淡定补充:“这不是我的意思,是Boss的原话。” 他话音没落,远处的空间站忽而传来一声震天彻地的巨响,建筑顶端直接被暴力轰飞,紧接着一架银白色的机甲冲出,手炮架起,朝鬼宿方向起手就是一炮。 这一击的弹道分外耿直,与其说是攻击,反倒更像是在引起注意。 果不其然,鬼宿一个战术漂移避开炮击,下一秒没有分毫迟疑,当即悍然提速直奔目标而来。 星辰飞掠,玄凰逃而不战,径直拉开与主战场的距离。 鬼宿紧随其后,透过显示光屏的实时影像,封尘抬头凝视那架多年不见的机甲,直到这时,他脑海中那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念头才彻底尘埃落定,苏逝川终于跟“乌鸦”重合在了一起。 炮口架起,能量蓄积,光屏上的虚拟瞄准镜聚焦,封尘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人为让这一击偏移了准头。下一刻,粒子炮轰然出膛,射线轨道紧擦目标的机械臂劲射而过。 灼热的气浪波震荡开来,玄凰受到波及朝侧面猛地打晃,苏逝川紧急叫停,操控机甲调转身形,隔空直面向鬼宿。 “你还要逃到哪里?”鬼宿逼近,封尘朗声质问。 “这话说的,谁逃了?”苏逝川反问,“这明明是战术上把你调离大部队,让上将您丧失援助,再被我们偷偷歼灭。” 封尘正色道:“别开玩笑了,动手。” “是不开玩笑。”苏逝川也认真起来,手臂轻拉,驾驶室内的上万道意识触齐动,玄凰受控侧过身来,“你走吧。” “你让我不战而逃么?”封尘道。 “对。”苏逝川心平气和地说,“你在这儿强行跟我打一场不会得到任何好处,不如早点离开,以免被联盟发现,还可以为我省去向雷克斯解释的麻烦。” 封尘:“你明知道这不可能。” 苏逝川缓了口气,没还来得及再次开口,倏然之间,一道射线光束生劈进鬼宿与玄凰之间,在场两人同时怔住,继而朝来人看去。 拟态消失,覆盖在合金外壳的星辰如幕布揭开,一架灰蓝色的陌生人形机甲现出原形,身后六枚光翼平展,电子眼金光飘散,仿佛降世之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两人。 “那是谁?”苏逝川不由得疑惑。 这时,沉寂已久的玄凰缓慢开口,声音却透着一丝不确定:“它有意识,是跟我一样配套有高级别智能体的机甲。” “博士的作品。”苏逝川喃喃自语,紧接着反应过来,当即联系苍星陨,“跟来的是谁。” 对面回复很快,苍星陨道:“抱歉没拦住,让殿下过去了。” “这小混蛋。”苏逝川哭笑不得,几秒后叮嘱,“来就来了,那边你盯好,一个不留,务必全部清理干净。” “明白。”苍星陨说。 通讯中断,驾驶室短暂安静,玄凰询问:“殿下看起来好像不太可能直接跟您回去,而且我们那位对手也不太配合,统帅有什么打算?” 苏逝川觉得头疼,心说我能有什么打算?这一个一个都叫人不省心,我的打算他们也不听啊! “先劝着,”苏逝川说,“不听劝就打到听劝。” “两个一起?” “嗯。” ——To Be tinued 第88章 Chapter 88 【不死鸟展翼】 远处爆炸声传来, 能源焰掀起的热浪震彻寰宇,吞噬了空间站的火光将带状星云染成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色,似乎那层长久以来沉积在星系深处的宁静假象终于被人撕去了面纱,露出了被战火洗礼的狰狞裂口。 粉碎成渣的金属残骸缓慢飘离,血浆凝结成颤动的液态球体,仿佛一切惨烈的厮杀和牺牲都被真空稀释殆尽,只留下缓慢而长久的痛感,终将是随时间埋葬进星云深处的黑暗。 数公里之外, 三架机甲彼此牵制, 任谁都没有率先出手的意思, 反倒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相对静止。 帝国通讯内网早已经乱作一团, 苏逝川一边分了丝心神出来窃听战略部署,并及时将有用信息转达给苍星陨,另一边还得小心留意眼下两个明显不想让他省心的家伙。 就在这时, 鬼宿忽然升高了几个身位,与西法所驾驶的灰蓝机甲比肩直面。 封尘道:“还以为来人是谁, 原来是我们洛茵帝国叛逃的小皇子。”他口吻从容, 嗓音平铺直叙, 带着股显而易见的轻视和挑衅在里面,“好久不见了,三殿下,没想到能有幸在战场上遇见您。” 那声音一字不落的被声讯系统捕捉,实时传递进同一区域的另外两架机甲内。苏逝川在心底叹了口气,生怕下一句出言不逊两人再直接打起来, 忙不迭地紧跟上封尘,横身拦在他跟西法之间。玄凰机体调转,背对向鬼宿,正迎向灰蓝机甲。 两架机甲对峙,相隔空间距离,智能系统却已经先一步交锋。 灰蓝色机甲内,显示光屏以玄凰为分析目标,标注线引出,逐一标注上对方机体各部位的数值结果。不消片刻,基本指标一目了然,西法背靠驾驶位,双眼紧锁那架近在眼前的银白色机甲,而眸光似乎又穿透了那层坚不可摧的防御外壳,审视着那个他所了解人身上不为人知的一面。 “殿下,”智能体声音响起,不死鸟适时提醒,“是同类,苏上将所驾驶的机甲玄凰搭载有跟我类似的智能系统,分析结果表明应该也是出自博士的设计,但是很怪……” 收回视线,西法垂眸扫了眼附着在手臂的意识触,随口问:“哪里怪?” 不死鸟犹疑道:“玄凰的中控智能系统诞生于银河历429年,也就是距今二十九年以后,但它却是真实存在的。” 西法一怔,旋即再次看向显示光屏:“你的意思是,一架诞生于未来的机甲却出现在了系统初始化的时间点以前?” “是这样的。”不死鸟道。 西法静默不语,眉心不由得一点一点拧起来,用一种仿若自语的声音喃喃道:“逝川到底是什么人?” 与此同时,玄凰声讯通道开启,苏逝川说:“不早前给过星陨指示,不让你们阻碍封尘,不知道他有没有通知你?” 闻言,西法暂时打消了脑内的念头,淡定回答:“听说了。”他抬眸,视线越过玄凰,看向被护在后面的鬼宿,“不过我认为这个计划有漏洞,所以打算过来帮忙完善一下。” 此话一出,在场的另外两人当即讶异。 苏逝川太了解西法了,听口气就知道这家伙存了私心,却故意没有点破,只是回道:“是么,那先说出来听听?” 西法:“空间站失守,第四骑士遇刺身亡,幸存者杀出重围却连点伤都没负,这不太合适吧?逝川,你认为我那位二哥会怎么想?” “这是小事。”苏逝川了然笑道,“阿尘心里有分寸,该做的表面工作一样不会落下。” “那怎么行?”西法质疑,“自损容易留下破绽,而且封尘上将看起来也没那么想走,否则不也会对你纠缠不休了。”话音没落,不死鸟长臂一展,蓦然抽出光剑,西法又道,“既然这样不如由我代劳替上将留下战损伤当纪念品,也好让今天的落败而逃显得理所当然些。” 这话说得含沙射影,挑衅意味十足。封尘听闻一哂,不怒反笑,沉声道:“三殿下倒是提醒我了,空手而归确实不太像话,我是得带‘纪念品’回去,比如洛茵帝国当年叛国而逃的小皇子。” “等等!”苏逝川急道,“那是智能机甲,鬼宿根本不是他的——” 然而根本没等他说完,鬼宿一把隔开挡在面前的玄凰,手提重剑直攻向对方。不死鸟光翼振颤,凌空一侧身形从容避开这击,紧接着光剑横掠而出,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截住鬼宿的黑金重剑。 两架机甲悍然交锋,光剑灼热的剑身焕发出亮蓝色的荧光,与重剑锋利的刃铮然撕咬在一起。顷刻间火花四溅,流窜而出的电流如蛇一般卷上鬼宿的机械臂。而封尘如同毫无察觉,操控机甲半分不让,同时提起手炮,炮口正对像不死鸟头部,直接就是一炮。 苏逝川震惊,下意识脱口提醒:“西法小心!”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气浪飞散。 机械巨人之间的近身肉搏惊天动地,再加上如此近距离的粒子炮攻击,其本身就是两败俱伤的自残式手段。两部机甲被迫分开,分别被冲击波震出了几十米远,不死鸟自主避开要害,只留有肩部一处焦痕,鬼宿同样受到了波及,搭载有手炮的机械臂伤痕累累。 双方各自稳住身形,话不多说便又再次提速上前。 电光石火间,玄凰拧身插入,一手一个将两人强行拦下,三者轰然相撞! 封尘西法已经杀至兴起,全然没料到会被人突然拦下。 苏逝川简直要被这两个疯子气笑了,操控玄凰率先松开了西法的不死鸟,却持续用身体挡住它的攻击线路。然后玄凰劈手抽出光剑,手腕翻转,剑身顺势在它手中转过一周,下一刻被猝然反手握紧,借助眼下无比别扭的姿势利索捅进鬼宿胸腔。 那是被精确拿捏的特殊位置,光剑贯穿机甲身体,却没有伤及最为重要的驾驶室,而是一举破坏了斜下方的能源中枢。 能源液泄漏,系统第一时间发出警示,驾驶室内红光闪成一片。封尘眉心锁紧,落在操作台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他的眸光由惊转冷,最后恢复为一成不变的清冷沉寂,死死锁定在那架属于“乌鸦”的机甲上。 “这是什么意思?” “逝川你让开!” 被影响了战局的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苏逝川没着急回答,而是操控玄凰曲起未持光剑的那条机械手臂,看也不看便直接肘击上不死鸟头部。 这一下力道十足,高密度合金相冲产生的震荡可想而知,西法和他的小机甲一起蒙了。 “这一剑捅在鬼宿身上,你以为是为了护着你?”苏逝川淡淡道,“再敢冲动行事、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小心我直接废了你的座驾!”苏逝川缓了口气,末了又撂下一句,“等回去再收拾你。” “……”感觉生命受到威胁的不死鸟瑟瑟发抖,“殿……下?” 西法没有答话,娴熟装死,更十分耿直地挥开缠绕上来的小触手,意思是这事我也没办法,你自己好自为之。 果断被主人卖队友的小鸟备受打击,玄凰趁虚而入,以过来机甲的身份开导它要识时务,顺便科普了双方主人的家庭地位,明确在遇到分歧的时候必须以统帅的决定为准,不然容易被毁尸灭迹。 另一边,教训完家里的小混蛋,苏逝川重新看向鬼宿,心平气和地说:“阿尘,你不用多想,我就是提醒你尽早离开。” 封尘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苏逝川又道:“帝国驻守军队没有主将,不可能是联盟的对手。我只答应你给你的人慷慨赴死的机会,可没打算留你在这儿陪他们战亡或者沦为联盟的阶下囚。”话说至此,他略微停顿,似乎是在给对方权衡的时间,过了半晌才复又开口,“联盟内部的情况复杂,我对雷克斯的态度只是一知半解,就算如约拿下了这座空间站,也不意味着他就会彻底信任我。” “说白了,联盟终归是掌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你这时候不走,等到他们察觉到你的存在,再想脱身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当着那么多双眼睛再让我放你离开,阿尘,你有没有替我考虑过,我该怎么向雷克斯解释自己的行为?” 封尘依然沉默不语,鬼宿却忽然提起了重剑,直指玄凰心口。 “你说你会刺杀雷克斯,重返洛茵帝国,我还能相信你么?” “当然可以,”苏逝川说,“而且用不了太久。” 封尘:“那好,我等你回来。”话音没落,鬼宿徒然扣紧玄凰手臂,径直抽出光剑。 “别忘记我告诉过你的事。”苏逝川说。 “忘不了。”封尘道,“况且我一直想知道,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会去亲自查明白。” 当天空间站一役持续了十多个小时,帝国驻军多数歼灭,少量生擒。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联盟重新整合的两支空战队,并集结后续增援,全面接手了近乎化作废墟的空间站。临时负责人将搜索到了重要资料,及第四骑士欧曼的遗体交给皇储殿下,而后兵分两路,一队留下驻守,另一队启程返回。 三日后,联盟母星,天狼星。 抵达军部时正值后半夜,调度中心灯火通明,所有人严阵以待,准备接收第一批押送回来的俘虏。 整个过程迅速而有序,由西法和现任军部负责人完成交接工作,苏逝川则佩戴了面具,重新成为那个不知情人眼中辅佐皇储殿下的“乌鸦”,安安静静地跟在西法身边。这一幕是过往十年之中早已被外人习以为常的,所有人都知道“无名者”的首领是皇储殿下的人,却永远不会想到现如今被假面掩去面目的家伙已经不声不响地换了一个。 交接进行到尾声,欧曼的遗体被抬下飞行器,暂时搁在了不碍事的地方,等待集中处理。 这一幕被苏逝川在无意当中瞥见了,犹豫半晌,他缓步过去在安置尸体的简易台旁边停下,伸手掀开了蒙住欧曼面部的白色防尘布。不远处,自察觉到苏逝川离开就开始关注的西法不由得怔了怔,但碍于军部那位负责人还有细节询问不方便过来陪同,只多看了两眼,便又把心思放回了正事上。 身后脚步声停下,苏逝川头也不回,却好像猜中了来人是谁,不紧不慢地说:“可能获取资料的设备已经转送情报部了,本以为上将会连夜组织排查工作,没想到还会亲自过来一趟。” 布兰特一身正装,负手而立,站姿极为标准提拔。他的视线越过苏逝川肩膀,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欧曼脸上:“您应该能猜到,我是代替统帅来的,他本人对这次行动的结果非常满意,要我务必亲口来跟您说一声,只是……” 这话没说完,苏逝川兀自开口,替他把余下部分说出来:“只是没有提前做行动回报?” 布兰特笑了:“皇导师果然滴水不漏。” “这真是过奖了。”苏逝川淡淡道,“其实也是事发突然,碰巧遇见了适合行动的契机,不过说出来你们恐怕也不会相信,所以就当做是我暗地做出的安排好了。” 两人同为情报工作出身,身后的狐狸尾巴谁都不比谁少几条,对待对方口中的信息不管听见的是什么,打问号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行为。布兰特没发表看法,只当是什么也没听见,心里自然是准备好了一套对雷克斯的说辞,不然总不能指望能从苏逝川这里得到答案吧? 那也太天真了。 只可惜实际上是老狐狸难得说次真话,却遭遇了职业带来的信任危机。苏逝川看反应就知道布兰特是把他的解释当耳旁风了,不过想来原因具体是什么并不重要,于是两人各自一沉默,这篇就算翻过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布兰特就差把欧曼那张死人脸盯出个洞来,这才又吐出来了一句:“其实还有个‘只是’。” 苏逝川从善如流,接话说:“只是让封尘逃了?” 布兰特十分沉重地“嗯”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这家伙也真沉得住气,交易条件少达成一条愣是能忍住不提,还非得让他开口问出来,帝国这些搞情报的**分子果然不招人待见。 “这个有劳您稍后去问殿下。”苏逝川说。 布兰特一愣:“什么意思?” 苏逝川想到家里不听话的小兔崽子,索性把这口不好解释的锅扣到了他身上:“因为当时跟封尘交手的人不是我,是你们皇储殿下,看来是统帅大人教学不精,上了实战还是被人家经验丰富的封上将摆了一道。” 布兰特:“……” 这理由是百分百无法反驳的,也无从质疑,布兰特掂量着回头把前半句报上去,后半句大逆不道的内容就由着它烂肚子里好了。 “还有其他事么?”问完,苏逝川回头看向他。 两人视线相遇,布兰特快速扫了眼这家伙脸上佩戴的面具,再看向那双眼睛,直到这时他才能肯定这只“乌鸦”跟另外的那只“乌鸦”确实是天差地别的。 “欧曼是您动的手?”他忽然说。 苏逝川一怔,旋即看向旁边的尸体。 雷克斯治军严谨,手下人素质高得令人挑不出毛病,尽管两军敌对,但收缴欧曼遗体后联盟方面的做法是非常得体的。他颈部的那道割裂上已经被仔细缝合,血迹被擦洗得干干净净,就连制服弄脏的地方都得到了清理。 苏逝川把白布盖回去,转身重新看向布兰特:“是,有什么问题?” “伤口很漂亮。”布兰特由衷地说,“当年在帝国您要是没进军部,想必也能在黑市雇佣榜上排个名次,身价未见得会比半鲛低。” 苏逝川微微眯起眼睛,笑问:“为什么这么说?” 布兰特好整以暇道:“一流刺客不仅能做到一击必命,而且还能在得手的几秒内虐杀到手的猎物。您撕裂了他颈部的三分之二,想必当事人是很疼的。” 苏逝川笑而不语,布兰特盯着他静了几秒,又道:“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算是吧。”苏逝川说。 “还真有?”布兰特有些意外,“欧曼驻守空间站十几年,我以为你们从没见过。” “当然见过。”眼睫轻抬,苏逝川斜睨向西法的背影,“怪就怪他太听西塞的话,当年说不予援救就不去援救,我只是顺便算个后账而已。” 布兰特听了个一知半解,想当然地认为是欧曼的罪过苏逝川,于是不再多问,只是道:“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回趟教堂,我们内部还有些事要交代。”苏逝川看向布兰特,“有事直说就好。” “也不是什么大事。”布兰特如实道,“下周末王妃寿辰,按惯例会举办家宴,殿下必然出席,统帅命我正式邀请您,如果可以,到时候务必回一趟七星殿。” 苏逝川一怔:“西法的生母?” “看来殿下已经跟您说过了。”布兰特道。 “是啊。”苏逝川若有所思地接话,“王妃健在,确实是太意外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布兰特说,“情报部最近要加班,就先告辞了。” 苏逝川略一颔首:“部长大人慢走。”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倒数第二个剧情啦~\(≧▽≦)/~ 第89章 Chapter 89 【Checkmate】 时间接近凌晨四点, 结交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此次攻陷帝国空间站缴获的战果颇丰,相关人员各归岗位,联盟军部注定彻夜无眠。 辞别了总负责,西法终于得空松了口气,然后独自一人匆匆前往地下停车库。苏逝川早些时候已经到了,但并没有悬浮车的钥匙,眼下正靠在不显眼的角落里,安静地抽烟打发时间。 见西法过来, 苏逝川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靴底撵灭, 轻描淡写地问:“都处理完了?” “跟我有关的部分都交待了一遍, 剩下的刑讯调查是军部的事。”西法解锁悬浮车, 而后率先走到副驾驶一侧,替苏逝川拉开车门。他垂眸扫了眼地面零零落落的几个烟蒂,略带歉意地询问道, “等久了吧?” “也没有。”苏逝川走过来,“上车再说。” 两人分别坐进正副驾驶, 西法发动引擎, 随口道:“去哪儿?” “教堂。”苏逝川说。 能源阀开启, 悬浮车起步提速,飞快驶离军部的地下车库。夜色深沉,帝都主干道上没有一辆过往的车辆,路灯投下的光影在车窗表面快速掠过,形成一道道诡谲变化的光带。 苏逝川降下车窗,然后又抽出根香烟含进嘴里, 兀自点燃后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呼出烟雾。 相对沉默中尼古丁独有的气息徐徐飘散,西法侧目过来看向他,静了半响,问:“你再想什么?” “很多事。”苏逝川手肘支上车门,以拇指抵住额角,似是有些疲惫地按了按。 车内光线暗淡,路灯的光芒传递至此被阴影稀释成了一种暧昧的暗橘色。西法凝神注视着苏逝川的侧脸,或许是受到了光影的影响,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对方的五官比平时更加深刻,又因为光线不足而模糊了棱角,显得分外柔和而安静,像即将入睡时那样,但西法却知道他是在思考。 “是不是布兰特跟你说了什么?”西法问。 “有这方面原因,”苏逝川道,“他是代表雷克斯来的,来对我‘兴师问罪’。” 西法一怔,当即有些讶异:“不至于吧?虽然放走了封尘,但毕竟还是拿下了重要战略目标,雷克斯顶多会让布兰特问问原因,不太可能对结果不满。”话说至此他略略顿住,片刻后复又补充,“就算心里有不满,依照他的性格也不会表现出来。” 闻言,苏逝川斜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挺了解他的。” 西法忍不住笑了,调侃道:“雷克斯今年好像有一百二十多岁了,虽然表面看不出老态,但性格无趣身体更无趣,我了解他你应该不至于不高兴吧?” 苏逝川愣住,过了几秒不禁哑然失笑,笑骂他:“你小子胆子不小,竟敢把我们俩一起当玩笑开了?” 西法得了便宜,索性更加放肆地卖乖:“反正你心里装着我,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罚我。” 苏逝川惊讶万分,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番这小兔崽子竟然进化到了如此厚颜无耻的程度,也不知道是跟哪个混蛋学来的。沉默片刻,苏逝川伸手出去弹掉烟灰,火星飞散隐没于长夜之下,苏逝川道:“布兰特还提到了王妃寿辰,让我跟你一起参加。” “要不是你提我都把这事忘了。”西法说得漫不经心,言辞间还夹带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在里面。然而话音没落,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忙不迭地看向苏逝川,“你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解释说:“封尘已经返回帝国,西塞会从他那里得知空间站失手的消息。这里面封尘如何转述,西塞又会如何理解,甚至是后续的一系列猜疑,这些都是我无法掌控的,说实话,我很担心会夜长梦多。” “说到这个……”西法眉心浅蹙,似是不确定该不该说出来,犹豫了很久,才说,“我知道你跟封尘的关系,可以理解你为了放他一马不惜打乱整个计划的做法,但这么一来可能引发的风险太大了。我觉得他可以不死,但是不应该放任他离开。” 苏逝川了然一笑,道:“所以今天你擅自过来,就是为了把留下的?” 西法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苏逝川又道:“我也不是没想过要把他监|禁起来,不管结果怎样,至少确保在他身上不会出现意外。”他一哂,声音不觉漫起一股嘲意,“但我还是想赌一把,我了解封尘,知道他重情重义,更知道他不甘于被蒙在鼓里。我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说服他,但我相信我可以吊起他的好奇心,在深入真相以前,他是不会轻易把我出卖给西塞的。” 西法不明所以,下意识询问:“什么真相?” “还能有什么?”苏逝川笑道,“封尘最不能理解的,当然只有我背叛帝国的原因了。” “难道不是为了我?”西法侧头看他。 苏逝川眸底的笑意加深:“你对我来说至关重要。”他伸手抚摸上西法脸侧,探身过来轻轻吻了吻他的唇瓣,“但我也不是因为个人感情就会产生动摇的人。” 西法闻言一怔,继而笑得无可奈何:“真冷血,知道真相的我好心疼。” 苏逝川听的出来这是在开玩笑,却也没再多说,而是侧头靠上西法肩膀,轻轻合上了眼睛。西法以为他倦了,顺手关上副驾驶的车窗,以免夜风吹多再受了凉,然后他改单手扶稳方向盘,另一只手执起苏逝川的手掌,与他十指紧扣。 车厢安静下来,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逝川轻颤着睁开眼睫,眸光独独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西法……”他倏而开口,轻轻唤了声。 注意到他没睡,西法曲起拇指,维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势用指腹一下一下刮蹭着对方手背,然后低头吻上他的发顶:“怎么了?” 苏逝川沉思片刻,说:“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清楚‘大局为重’的道理,但他们只了解皮毛,却终其一生都没机会承担起这句话背后的责任。”五指扣紧,他回握住西法的手,“它的分量很重,会压得你喘不过起来,我希望等到你不得不去面对的时候,你也能做到不因为个人感情而产生任何动摇。”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西法问。 “因为压在我肩上的担子快卸下来了,而接手人是你。”苏逝川心平气和地说“我助你拿下洛茵帝国,助你坐稳群星之耀的皇位,再接下来该怎么走就得看你自己了。” “怎么听起来你是要卸任不管我了?”西法笑道,“你给西塞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导师,就没想过用后半辈子补偿我?” 苏逝川仰起头,两人视线相遇,苏逝川道:“你也不想想,等你登基之时我身上会背上多少不可饶恕的死罪?帝国不会原谅我,联盟同样也不会原谅我,我又怎么可能有资格去做你的皇导师?” 西法蓦地愣住,一时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一盘死棋下到最后,局面活了,下棋的那个人却死了。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从帝都前往旧教堂所在的摩多小镇足有数百公里,往后两人不再交流,苏逝川合眼假寐,到最后竟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三小时后天色大亮,晚春的清晨雾气浓郁,朝阳璀璨的光芒被水汽打散,化作成千上万缕蒙松浮动的金沙。 悬浮车在树林外围的空地停稳,西法开门下车,静候多时的苍星陨迎过来,见副驾驶没有动静,旋即问道:“Boss睡了?” “嗯。”西法磕出两根香烟,将其中一根分给他,自己含住打火,道,“刚睡下不久,应该是累了。也不知道这次过来是要交代什么,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让他再休息一会儿吧。”说完,他将驾驶位所在一侧的车窗降下条缝,确保车内空气流通,然后示意星陨,两人离开车子旁边,以免影响苏逝川休息。 郊区静谧安静,这里又不会有其他人过来,理论上是没有任何危险的。 不过就算这样两人也没有走远,西法站在树下,背靠树干,目光依然注视着不远处的悬浮车。 苍星陨站在他旁边,手指把玩着那支香烟,让它在指缝间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才平平开口:“我猜他是来交待后续计划的。”西法闻言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苍星陨,苍星陨继续道,“这次行动决定得突然,本身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举动,在通知您调派人手前Boss就说过,他的计划恐怕会因此整体提前了。” “这我倒是能想到。”西法说,“而且他准备利用的契机可能就在下周。” 苍星陨眉心浅蹙,几秒后瞬间反应过来:“王妃寿辰?” 西法缓慢点了点头:“按逝川原本的计划是要把刺杀放在联盟的独立日,但现在看来这个时间点太久了,他等不到那时候。” 苍星陨若有所思地静了半晌,说:“寿辰算是家宴,私密性更高,受邀人员更少,或许反而更方便动手。” “确实。”西法道,“但我总觉得不安。” 苍星陨没有说话,而是给了对方一个询问的眼神。 西法:“逝川给我的感觉是在孤注一掷,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危险的位置,这场战役无论最后是哪一方取得胜利,等到尘埃落定,他都会成为被优先清算的对象。” “这就是多重特工的命运,如果给自己留下退路,恐怕就不可能促成今天的局面了。”苍星陨轻描淡写道,“我跟了他十几年,从不信到信,是一步一步看着他着手设局的。说句不恰当的话,这世上不怕死的人我见多了,但不把自己当人对待的,他是我遇见的唯一一个。” 西法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苍星陨:“您以为他是布局下棋的人,然而事实上他本身也是棋盘内的子,是决定胜负、可以让整盘棋起死回生关键点,也是挡在‘王’面前的‘骑士’。一盘棋要怎么赢?还不是以一换一,一步一步吃干净敌方的棋子,等到他为您斩落最后的两处障碍,您自然就可以将整个洛茵帝国的军了。” “只不过这‘以一换一’的代价无可厚非,在刺杀了雷克斯以后,Boss其实就已经被联盟判了死刑。”苍星陨说得平铺直叙,口吻淡漠得令人心凉,“不过您也不用觉得不安,这种事Boss必然早就想到了,他不在意,自然也不会希望您去在意。” 西法不甚明显地弯起嘴角:“这到底是大局为重,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私’?” 苍星陨很理解,淡淡道:“在某些方面Boss确实是个□□者,这一点没人能否认。”他顿了顿,“但他也是在一心一意的为了您好,他所做的远不止您所能看见的,时间会证明,您早晚会知道。” 闻言,西法侧头看向他:“你一定是逝川教出来的。” “有那么明显么?”苍星陨道。 西法笑道:“兜圈子的模样简直是一模一样,就是不肯好好说句人话。” 苍星陨:“……” 往后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直到时间接近正午,悬浮车那边才有了动静。苏逝川开门下车。 中午雾气已散,大气透明度极高,衬得日照灿烂,光线无比耀眼。 锁好悬浮车,三人两前一后朝教堂走去。苏逝川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醒来以后倒是不累了,但精神状态一般,只简单询问了苍星陨昨晚的情况,大体了解过后也就不再多问。 往后一路无话,十几分钟后三人行至教堂门前。 听见动静,蹲坐在喷水池台子上的巨型雪橇犬耳朵一动,下一秒一骨碌立起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大门。确认无误以后,雪橇犬四爪并用地蹿下喷水池,一路狂奔,赶在院门打开的第一时间扑向苏逝川。 “嗷嗷嗷!”十七泪奔,“怎么这么久?” 刺客先生见怪不怪,把两扇铁艺院门全部拉开,以便于苏逝川抱某只大得不像话的狗进去。 “来的路上睡着了,他们俩想让我多休息一会儿,所以就没叫醒我。”苏逝川几次想把撒娇的狗放下,无奈狗爪扒得太紧,最后只好扛着它走进院子,顺便安抚,“别哭了,衣服上都是口水。” 十七抽抽鼻子,委屈道:“昨晚您非得跟他们去军部,我也是担心嘛,毕竟放走了一个,怕您被联盟狗为难。” 西法:“……” 西法看向苍星陨,低声道:“这智能体倒戈得真快,打逝川来了对联盟直接翻脸不认人了。” “习惯就好。”苍星陨说,“这种非人类的程序设定还是简单,脑残都不带掩饰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不然容易被气死。” “咳!”十七搂着苏逝川的脖子,朝走在后面的两人龇了龇牙,威胁道,“声音再小我也是能听到的!” 两人默契噤声,更加默契地没去搭理他。 等到进了教堂,十七终于舍得从主人怀里出来,落在地上变回人形,对苏逝川说:“午餐准备好了,主人应该早就饿了吧?” 苏逝川没休息好,本来打算直接回房间休息,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腕上的通讯器却不合时宜地振了。苏逝川一直在等这条消息,眼下总算有了动静,于是抬腕查看具体内容。 光屏之上,消息来源的ID被隐藏,内容十分简单,对方问:【老师,您方便语音么?】 “午餐等会儿再说,你们不用等我。”交代完,苏逝川快步走进楼梯先,边上到二层边佩戴上耳麦。 他给对方回复:【我没问题,不过你得注意身边的环境,别暴露自己。】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朋友上线~ 第90章 Chapter 90 【内部有鬼】 时值正午, 阳光异常强烈,户外的暑气上来,惹得后花园不知那棵树梢落着的夏虫鸣叫不停。 穿过二层走廊,苏逝川径直走进了尽头的卧房,关窗拉帘。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门响,他应声转过身去,正瞧见西法推门进来。两人相互瞧了一眼, 后者顺手掩紧房门, 然后跟没事人一样走到矮桌旁边兀自倒了杯水。 苏逝川盯着毫无自觉的某人看了几秒, 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怎么也跟上来了, 不去吃饭?” 闻言,西法回头迎上对方的眼睛,轻描淡写地戏谑道:“看你那反应就知道发消息的人有问题, 又正好是现在这段特殊时期,恐怕就是帝国这次渗透任务安排进军部的卧底吧?” 苏逝川笑而不语, 没有回应, 而是缓步来到床边坐下, 向后倚靠上床头的软垫。他的姿势十分放松随意,神态慵懒,一腿曲起架在床旁,另一条腿依然落在地板上。窗帘隔绝了阳光,导致卧房里光线昏暗,西法原本还打算假意喝水装出个淡定自若的样子, 可眼下这幕怎么看怎么像是场目的不纯的蓄意勾引。 于是皇储殿下观者不乱了不到一分钟,立马就缴械投降,搁下水杯凑了过去。 苏逝川闭目养神,淡定等待对面的语音申请过来。西法脱下外套,屈膝抵进苏逝川的两腿之间,栖身压上,他垂眸凝视身下这只从容装相的老狐狸片刻,然后伸手抚开落在他额前的发丝,低头,在对方唇上亲了一口。 苏逝川抬眸看他,依然是那副心知肚明但就是一字不说的狡黠模样。 “我来刺探一下你们帝国特工的机密任务。”西法笑得眼睛弯起来,手指抚摸过苏逝川脸侧,沿轮廓一直滑落至下颚处,轻轻抬起,继而继续向下,按压过喉结,最后停留在领口,目标明确地解开了第一粒纽扣。他又道,“不知道皇导师大人欢不欢迎?” 话音没落,通讯频道“嘟”声响起,语音申请来了。 苏逝川一手按下耳麦,另一只手竖起食指点上西法唇瓣,示意这小混蛋不要多话,乖乖听着。 西法心下了然,按意思闭嘴噤声,专心对方衬衣的那排纽扣依次解开。 苏逝川挑了挑眉,用一种“你小子大白天就意图不轨”的眼神看着他,却是对通讯器那边的人道:“之前交待过让你等我消息,怎么还主动联系了?联盟军部人多眼杂,你又在情报部这么个敏感的地方,还真是一点都不把布兰特放在眼里啊。” 西法听闻不免惊讶,心想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第一渗透目标竟然是块最难下嘴的硬骨头,这到底是谁不把布兰特放眼里啊?! 像是猜中了他的心思,苏逝川眸底的笑意加深,主动伸手搂过西法后颈。西法顺势伏低身子,与他接吻。 两人唇瓣轻触,却并不满足于浅尝辄止,苏逝川轻挑开西法的唇缝,肆意深入舌尖同时以犬齿缓慢斯磨起他的下唇,硌出血腥味。尽管没有第三人在场,可通讯连接,外置麦克的接收功能灵敏无比,两人愣是当着电流彼端一位洞察力一流的专业特工的“面”放肆湿吻,连一点声音都没泄露出去。 通讯频道内,浑然未觉的奥斯汀嗓音肃然,却仍旧难掩口吻中的那丝急切:“老师,联盟奇袭空间站得手的事您听说了么?欧曼阵亡,空间站被攻陷,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待他问完,两人唇分,苏逝川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西法唇角溢出的津液,从容不迫道:“雷克斯还不信任我,对我的活动干预很大,这件事我也是昨晚才听说的,调查了一下发现,是那只‘乌鸦’动的手。” 西法居高临下,似是饶有兴致地观看这现场版的睁眼说瞎话,而且还没有草稿,直接上来就是信口胡诌。沉默半晌,他忽然将一根手指插|进了苏逝川口中,像玩弄**般搅弄起那条灵活得不像话的舌,进而恶意深入,抵进了喉底深处。 这动作的暗示意味实在太明显了,苏逝川被“深喉”弄得不太舒服,不禁略微拧眉,瞪了西法一眼。 奥斯汀道:“看来是早有预谋,幸好封尘上将突破重围,帝国获得消息,接下来应该就不会太被动。” 苏逝川扣住西法手腕,把那根手指从嘴里抽出来,故作镇定道:“确实,拿下了那座空间站,联盟或许很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相应的,我们的计划也得提前。” “您有什么打算?”奥斯汀追问道。 苏逝川没有急于回答,仿佛有意给对方营造出一种陷入思考的假象。他手肘支撑上床面,好让自己在西法跟床之间形成的有限空间里坐起来些,以便于稍微矫正下两人之间愈发不正经的气氛。 “具体时间还没有确定,不过你那边得做好准备,一旦选定时机我会第一时间跟你取得联系。”苏逝川说。 “我没问题。”话闭,奥斯汀静了几秒,忍不住又道,“最近您联系过阿宁么?” 苏逝川愣了一下,在脑中快速搜罗过这小子提起阿宁的可能原因,然后才说:“前两天有一次计划中的常规见面,但是阿宁失约了,并没有出现在预定地点。我最近也在找他,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是军部内网公布的一起案件,发生在其他大陆一座从事黑市贸易的偏远镇子,就在天狼星的一个通商港口附近。”奥斯汀不疑有他,恭恭敬敬地据实已告,“那种地方发生械斗按理来说不值得关注,但我偶然发现计划里的一处渗透点也被波及其中,而且科罗娜遇刺了。” 苏逝川十分配合地一惊:“有这种事?” “您不是她的直属上级,所以消息来得慢。”奥斯汀道,“我了解到这个情况以后尝试跟伪装成商人的阿宁联系,这才发现他也失联了。老师,两名特工可能遇害,这一定不是普通意外所致,我们内部恐怕有鬼。” “你怀疑我们之中有内鬼,”苏逝川不动声色地问,“还有没有其他推测依据?” 此话一出,西法不免怔住,再看苏逝川时眼神当即认真起来。他听不到另一方的言辞,但仅凭苏逝川的回答也能轻易判断出这次空间站一役,帝国遭受的损失让那些深入联盟的特工感到了危机——身在敌营,却因一叶障目,他们会比局外人更加敏感多疑,只可惜最终还是信错了人。 想到这里,西法不由得收起玩心,翻身到苏逝川旁边,挨着他靠上床头,展开手臂,将人搂进怀里。苏逝川取了只备用耳麦交给西法,示意他戴上一起听。 奥斯汀如实回答:“老师,您不觉得奇怪么?空间站的防御系统完善,保护屏障很难突破,联盟如果按照常规方法攻打,驻守军队不可能没有察觉。我上午查看了欧曼的尸体,他是被人近身割断的颈动脉,这说明在联盟空战队现身以前,他曾经在空间站里见过某个人。” 成年男性的嗓音被电流传递至此,声纹难免失真,但西法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当即大惊。感受到揽在肩侧的手掌发力扣紧,苏逝川侧头看向西法,没有多话,而是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当做安抚。 “你的意思是,欧曼临死前见的那个人就是我们之中的鬼?” “对。”奥斯汀的口吻异常笃定,“欧曼身为第四骑士,以他的身手不可能轻易被人偷袭得手。他颈上的伤口边缘平整,一看就知道没有过挣扎和反抗,这意味着对方是一击得手,直接要了他的命。”他顿了顿,似乎是要给苏逝川反应和消化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见老师迟迟没有回答,奥斯汀在复又说道:“他见的是自己人,所以才没有戒备。” “你怀疑谁?”苏逝川直言问道。 奥斯汀沉思半晌,而后慎重开口:“按照您的安排,参与渗透计划的特工里只有阿宁有条件出入空间站,而现在他又跟我们失去了联系,虽然不能排除同样遇害的可能性,但他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 “还有呢?”苏逝川又道。 这回奥斯汀有些犹豫,像是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出来。 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弯起嘴角,劝慰道:“内鬼这种事事关重大,很有可能导致计划全盘覆灭。你们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特工,我要对你们的生死负责,也要对计划的成功与否负责,在真相大白前,谁都值得被怀疑,甚至包括我。”他一哂,“你不需要存有顾虑。” 奥斯汀缓了口气,说:“从内部关闭保护屏障,再刺杀掉驻守大将,我猜想这应该是联盟得以攻陷空间站的关键。然而内部情况复杂,阿宁毕竟是最近才过去的新人,权限上会处处受限,所以我认为……应该还有个掌握足够权限的人在配合他。” 苏逝川淡淡道:“你是想说阿尘?” “老师您别介意,”奥斯汀赶紧解释,“我也只是擅自推测,并没有实际依据。” “刚才你还说了‘幸好封上将突破重围’,怎么转头又怀疑上他了?”苏逝川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静了几秒,旋即改口,“不过推测的倒也合理,这样吧,我会抽空调查阿宁的下落,你那边就别再分心了,以免留下痕迹,引起别人怀疑。” “是。”奥斯汀道。 两人说完,通讯中断,苏逝川关闭光屏正要起身,结果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直接被西法一个翻身压倒在床上。 西法横跨在他腰部,单手撑在苏逝川脸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小子当年诬陷我跟联盟往来,你怎么能让他活到今天?” “他也是被人利用,我不信你没看出来。”苏逝川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视,“再说了,当年的事也让奥斯汀获得了西塞的关注,在陛下看来他的忠心值得嘉奖,自然会让我多照顾一些,我又怎么敢随便弄死?” 西法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脸色当即又沉了几分:“他怎么还叫你老师?” 苏逝川闻言顿时笑了:“我本来就是他的老师啊,当初不也叫过?” 西法不置可否,兀自生了会儿闷气,静了半晌又道:“也是他蠢,竟然一点都不怀疑你,还特意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被你多照顾了十年也没见有点长进,难怪当初会被人利用。” 苏逝川笑得停不下来,觉得这家伙吃飞醋的模样真是越看越招人喜欢,索性顺着他的意思,跟哄小孩似的哄骗道:“是是是,殿下说得太对了!奥斯汀天赋不错,只可惜跟军校那会儿仰慕错了人,这人一但带上了特殊感情,就难免会出现判断失误的情况了。” 这番话前半部分听着挺顺耳,西法气消了大半,后半截一出来顿时又被人按进醋缸里,登时怒道:“什么意思,他还敢惦记你?!”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苏逝川伸手点上西法胸口,边说边向下滑去,最后落至胯间,捏了捏,“见了我只会用下半身思考?” 被捏了叽叽的皇储殿下又被人从醋缸里捞了出来。 苏逝川笑眼如旧,感觉快捏出反应了便又把手收了回来:“人家怎么就不能单纯地仰慕一位长辈,还非得带上点颜色和嗜好?” 西法腹下的那簇火苗被撩起来,整个人只想禽兽,但还是耐着性子试探着去解对方腰带。苏逝川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致,只是事不关己地靠在垫子上,等着被人伺候。 “不过我倒不觉得奥斯汀一点都没有怀疑我。”苏逝川淡淡道,“他知道我跟封尘的交情,都能怀疑到阿尘身上,自然就明白我们达成共识的可能性要比他跟阿宁的要大。他很聪明,懂得将自己的怀疑汇报给我,用师生情分把对我的戒心掩盖得干干净净,只是不知道这通讯断了以后私下里又会做多少调查了。” 解下腰带,西法把对方的内外裤一起剥下来退至膝盖处,随口回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怀疑?” “就凭他现在也是西塞的人,而不仅仅只是我的学生。”苏逝川懒得动换,索性由着西法折腾,自己偷闲点了根烟,边抽边说,“其实我没有判断依据,也是习惯性多个心眼而已。”他弹掉烟灰,用另一只手按上西法胸膛施力一推,然后跨坐上去反客为主。 旧教堂的家具设施简陋,那张可怜的木质床承担了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似是禁不起折腾般发出了“吱呀”一声。 一门之隔,默默听了半天墙角,只等着最后完事好叫主人吃饭的十七郁闷得CPU险些冒烟,纠结了好久最终放弃了等到两人完事的打算,气鼓鼓地扭头下楼去了。 于是,等在一层走廊的刺客先生迎来了一场海啸。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泥萌甜不甜【doge】 第91章 Chapter 91 【最后的部署】 狂风暴雨过后, 餐厅里的四人终于得以入座吃午餐。 十七被气饱了,一口人类食物都不向往嘴里送,于是百无聊赖地将自己那只餐盘里的鱼肉和鱼骨分离开,将肉质较为鲜嫩的部分拨给不招人喜欢的鲛人小鬼,然后看也不看直接把剩余的边角料连同盘子一起推到餐桌斜对面。苍星陨扫了眼那只被推过来的盘子,没有说话,而是把里面的几种蔬菜插到自己餐盘里,继续淡定吃饭。 整间餐厅的气氛诡异莫名, 乍一看风平浪静, 但仔细琢磨还是能察觉出一股可能引发二次爆炸的火药味。 麦克格雷对刚刚那一幕还心有余悸, 自忖是干不过智能体这种东西的, 他看了看对面的十七又偷瞄了眼旁边跟没事人似的苍星陨,最后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看上去脾气特别好的刺客先生。 苍星陨餐叉停下,侧头斜睨过来, 没有说话,而是给了对方一个询问的眼神。 麦克格雷凑过去, 低声道:“什么情况?” 苍星陨抬眸一瞥某只非人类, 轻描淡写地做出解释:“日常发脾气, 习惯就好。” 麦克格雷一愣,心里顿时非常疑惑:“一直这样?” “差不多。”苍星陨回答,“从我刚进组织的时候就这样。” 麦克格雷仔细思考了半晌,又问:“会不会是系统BUG,要不有机会找博士来检查一下?” “其实也不能算BUG。”苍星陨纠正道,“大概就是程序语言的局限性, 制造者希望智能体可以尽可能辅助主人,没想到反倒是过分促成了犬类的习性,你可以简单理解成重度护主,看到有人接近Boss就会犯病。” 他话音没落,两人对面严肃监督小鲛人吃鱼的十七清了清嗓子,头也不抬地说:“我这个型号的智能体硬件非常先进,声讯系统连超声波和次声波都能捕捉,你俩要不要考虑换个地方再吐槽我?” 麦克格雷:“……” 星盗先生尬笑一声,热情招呼:“吃饭吃饭!” 苍星陨倒是无所谓,淡淡道:“他们俩是什么关系你比我更清楚,用得着每次都这么介意?” 十七闻言长叹口气,把脸埋进桌面,有气无力地说:“程序强行护主,我只是执行命令,有什么办法?” 苍星陨皱了皱眉:“这么说还真是BUG?” 十七侧过脑袋用脸蛋枕着桌面,想了想,说:“好吧,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不喜欢三殿下,你是不知道他上……”话没说完,苍星陨咳了一声,十七登时意识到麦克格雷在场,于是匆匆改口,“不知道他以前有多讨厌。” “整个就一二世祖,成天插科打诨不务正业,泡完这个撩那个,这混蛋第一次见我家主人就满脑子黄色废料,要不是因为……因为那什么,主人本来应该揍他一顿的!” 听爆料正起劲的麦克格雷十分茫然:“???” 这时小鲛人恰好吃饱了,放下勺子扭头看向十七,朝他边眨巴眼睛边吐了颗泡泡。 十七一脸嫌弃,把餐勺又塞回它手里,用鲛语说:“你们水产都这么浪费嘛?这些鱼算半个同类,要吃干净。” 被含沙射影了的刺客先生:“……” 最终这一顿饭吃得还算风平浪静,事后十七变成雪橇犬,叼着小鲛人的后衣领送他去睡午觉,麦克格雷收拾餐厅,苍星陨则只身来到二层,转角后一抬头,正好瞧见苏逝川披着外套站在窗前,在一个人抽烟。苍星陨不动声色地来到他身后,没着急开口说话,而是顺着苏逝川的视线朝窗外看去。 这扇窗正对着教堂后花园的一处角落,有几个参天古树,隐蔽性很好。树下的阴凉处有一座荒废的喷水池,早些时候已经被麦克格雷清理出来,注满了海水,供那只不通人性的小鲛人休息。 眼下小家伙刚刚被放进水池,雪橇犬没有离开,而是盯着他游进假山下的巢穴,然后就地在池边趴倒,也跟着睡了。 见状,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弯了弯嘴角,转身后靠上窗台,他摸出烟盒递过去,问:“要抽烟么?”他的衣着十分随意,内里衬衣的纽扣也没有扣起来,前襟大敞,露出痕迹明显脖颈和前胸。 苍星陨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淡淡回了句:“不用。” 注意到他的反应,苏逝川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旋即了然失笑,边系纽扣边轻笑着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保守。” “也不是。”刺客先生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盯着窗台上的一只甲虫,声音也是一本正经,“你的狗护主严重,我担心他知道了再跳起来打人。” 苏逝川笑道:“你被十七欺负了这么多年,还真一次都不还手?” 苍星陨静了几秒,说:“一开始觉得没必要,后来就更不想跟他计较了。” 充满尼古丁气味的烟雾在两人之间徐徐浮动,苏逝川幽暗的眸底染上笑意,双眼微眯,眸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星陨:“十七这么无法无天,咱俩身上的责任可都不轻呢。” 苍星陨眉心浅蹙:“你是他主人,我跟他又没什么。” 苏逝川笑而不语,但意思表达的很直白——我也没说你们有什么啊。 两人气氛微妙的沉默片刻,苏逝川抽完手头的这根香烟,将烟蒂在窗台按灭,然后动作熟练地又磕出一根点上。苍星陨全程静默注视,末了看向旁边闭紧的卧室房门。 苏逝川道:“西法睡了,我不想吵醒他才出来抽烟的。” 苍星陨正头看向他,终于把话题掰回正轨:“那晚上开会?” “本来这次过来是要给你们开个会,但我刚才重新考虑了一下,现在改主意了。”苏逝川说。 苍星陨不解,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苏逝川又道:“安排进军部的卧底跟我取得了联系,针对空间站被攻陷一事汇报了他的看法。” “你被怀疑了。”苍星陨一阵见血地问。 “还不好说。”苏逝川慎重回答,“不过这件事倒是给了我提示。”他抬眸迎上对方的视线,“其实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如果特工内部有鬼,我这个总策划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然而能让他不直接把怀疑矛头指向我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协助联盟攻打空间站的人是‘乌鸦’。” “我忽然觉得这个身份不能暴露,还是得继续经营下去,即便只是维持在联盟这边,那也是很有必要的。” 苍星陨听出了这番话的深意,道:“你是想在离开以后,让我们这些人继续有条件留在殿下身边?” “对。”苏逝川缓慢点了点头,“雷克斯没有把我是‘乌鸦’的消息公布于众,这说明在他心里也有顾虑,至于他具体在顾虑什么,说实话我还有些没猜透。不过我现在可以肯定一点——”他顿了顿,片刻后才复又开口,“雷克斯很谨慎,除去我刚落网时亮明身份的一次见面,自此以后一直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就连昨晚他都没有亲自现身军部,而是安排布兰特前来见我。” 苍星陨一怔,眸色旋即暗了下来:“他怕你?” “与其说是怕我,倒不如说是不信任我。”苏逝川更正道,“他这人生性多疑,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不留,会怀疑我的真实目的也是意料之内的事。现在让我感到不安的是这个回避时间,不确定他会不会一直回避下去,更不确定他这种回避有没有可能影响到我的计划。” “那你有什么打算?”苍星陨说。 “计划提前是毋庸置疑的。”苏逝川道,“我想利用安娜王妃的寿辰作为动手的时机,但现在不能确定雷克斯会不会出席。” 这个决定的前半部分苍星陨早前已经听西法提到过了,那时候没有多想,只觉得是个不错的机会,但现在听苏逝川彻底分析完现状,他心里也不免生出了一丝不确定来:“不需要我们做什么?” “正式动手意味着彻底暴露,这个只能我自己来。”苏逝川说,“但是除了雷克斯以外,布兰特也是‘乌鸦’身份的知情人,需要被做掉。他是情报部部长,名副其实的联盟第一特工,反追踪能力肯定不弱,而且必须做得非常干净。” “明白了。”苍星陨简言道,“这人我来处理。”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思忖片刻又道:“十七得去盯一下雷克斯,以防他找借口缺席王妃的生日宴。这任务你去转达,我就不特意开会部署了,最近你们辛苦,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那之后呢?”苍星陨凝神注视着苏逝川的眼睛,无端问了这么一句。 苏逝川很清楚这个问题具体是指什么,不禁莞尔一笑,道:“之后你们就安全了,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后顾之忧——整个联盟都会因为雷克斯的死而愤怒,也会因为雷克斯的死而重新依附于新的统帅。西法将彻底掌握联盟大权,成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然后率领联盟攻打洛茵帝国。” “没有人会怀疑,也没有人会背叛,复仇的怒火会让这里所有人抱有空前一致的目标,这样一来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苍星陨淡定补充:“你的目的也包括把自己搁在联盟剑锋所向的位置。” 苏逝川笑得眼睛弯起来,似是不甚在意地反问:“那又怎么样?我已经重新活过了一次,难道还会怕死?” “殿下不会让你死。”苍星陨笃定道。 “这是选择。”苏逝川的口吻依然轻松,“就像我当初面对的一样,究竟是该顾全大局,还是该顾全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苍星陨:“然而你并不微不足道,至少在殿下看来——” “你错了。”苏逝川打断他,“这是被我一手创造出来的‘未来’,是战亡者不曾见过的景象,跟洛茵帝国再度拥有的未来相比,除了被王座之上的西法·特兰泽,其他人无论是谁都是可以牺牲,也可以被放弃的。西法如果想要坐稳那个位置,就必须明白这点,明白面对选择就必须做出取舍。”他轻笑了一下,“只可惜‘取舍’从来都是个好听的说法,事实往往只是舍大于得。” 苍星陨不解:“你保护了他一辈子,怎么越到最后反而越残忍了?” 苏逝川垂眸盯着指缝间逐渐燃尽的香烟,嗓音倏而变得温柔起来:“严格来说我并不是在保护他,而是在自作主张地替他做选择。因为那是在‘狩猎计划’的初期,我需要稳定局势,需要掌握绝对的主动权,可是现在不同了。” “大局已定,计划接近尾声,需要我做的工作越来越少。星陨,难道你没有发现么?即使现在我忽然缺席,洛茵帝国全新的命运也会按照被铺设好的轨道走下去。” 苍星陨霍然怔住。 苏逝川继续道:“更何况我的西法已经长大了,‘狩猎计划’原本就是我们共同的责任,这个责任被我一个人扛了十三年,是时候让他站在跟我相同的位置,看看我走过的路,再看看即将面对的未来。这样他才有资格成为洛茵帝国的王,才不会辜负那些主导计划的人的期望。” 终于,苍星陨做出让步,淡淡道:“反正你总有自己的理由的想法,我说不过你,只会一次一次被你说服。”话说至此,他不禁顿了顿,然后似是有些迟疑地抬起手,轻轻拍上苏逝川一侧的肩膀。 苏逝川略显讶异地看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个生性冷漠的刺客做出亲近举动。 “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苍星陨的态度无比郑重,“你是不是没有察觉,不止一次,在听你说起有关计划收尾,听你做最后的安排部署,一直以来你谈论自己的下场就像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死人。” “我清楚知道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最正确的,这无从反驳,但毫无疑问它也是对你自己来说最残忍的。你手段冷酷,性格冰冷寡情,说实话我很欣赏你,也很信服你,这也是我当年决定留下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完成任务的信仰,然而我深深怀疑你是有意想给自己叛一个死刑!” 苏逝川蓦地一愣,恍然感觉被扣紧的肩膀变得火辣辣的。 “苏逝川,你是不是想用自己这条背负了所有罪名的命给现在的西法·特兰泽奠基,顺带着,也给过去的那个西法·特兰泽陪葬?” 苍星陨欺近一步,目光如利刃般看进了对方瞳仁深处。 “你人活着,但是灵魂死了,在你的计划里,我一点也看不到你的求生欲。”他起手指向两人旁边那扇关死的门,一字一顿地低声问道,“这公平么?”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紧脏也不要害怕,and 明天也会更新的~ 第92章 Chapter 92 【阴谋背后的阴谋】 眼睫抬起, 苏逝川顺着对方所指看向了那扇门。刹那间,他的眸底有光在颤动,像是万千波涛被竭力压抑过后余留的微澜,不甚明显,却又是那份习惯于伪装的表象下难得流露出来的一丝真实。 “是不公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倏而轻声回答。 苍星陨闻言静了几秒,旋即垂下手臂,松开了苏逝川的肩膀, 他向后退开半步, 恢复到那种既不疏离也不亲密的距离。 “其实到现在为止我都没能理解的想法, 也理解不了那些复杂纠缠的感情。我只有一半的人类血统, 从天性上来说我是更接近鲛的兽类。在我们的定义里这个世界往往并不复杂,如果让我处在你的位置,那么对我来说那道分割线不是过去和现在, 而是生者和逝者。” “——屋里的那人没有死,他有血有肉有感情, 这才是最重要的。” 待他说完, 苏逝川轻轻缓了口气, 继而重新迎上他的视线:“实话告诉你,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尽力矫正自己的想法。然而说到底我只是个凡人,做不到那么超脱和分明,所以即便明白‘生者为重’的道理,我偶尔也会混淆或者迷茫。” 苍星陨眉心拧起来:“你不用混淆,他们本身就是一个人!” “抱歉,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苏逝川微微一勾最小,笑容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味道,“这么说吧,上一世西法战死对我来说是鲠在心里的一根刺,他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跟我取得了联系,让我好好对待时间回溯以后的西法·特兰泽。”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由得一滞,片刻后复又开口,而声音却低了几分,“你能想象听着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人断气,那是一种什么样感觉么?” 苍星陨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当时他说过的每一个字,他说这些字时所使用的语气,还有他的呼吸——我都记得,忘不掉,也不敢忘。” “所以当我再看见西法,理智上我清楚知道他们是完完全全相同的一个人,但感性上他却是需要被珍视、被培养、被无限关爱和补偿的对象。就像是一个临终嘱托,除去感情,这一回我对他还有必须负起的责任。” “在起初的那段时间里,我确实会忍不住去比较。人的成长轨迹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我站在他离他最近的位置,一点一点去引导,把我所能给予的知识和技巧倾囊相授。得益于此,我亲眼看见了从前被我错过的那个年轻的西法·特兰泽。他们相似又不同,这是必须正视的事实,我置身其中,却刻意维持了旁观者的眼光,然后我陷入了一种迷茫,开始质疑究竟应不应该将他们视作同一个人。” “如果说差别对待不公平,那么带着对未来西法的感情来接近现在的他,这就很公平么?” 苍星陨一怔,终于是听懂了苏逝川此番想要表达的意思。 到此苏逝川已经从刚才的失控中平静下来,心平气和道:“过去和现在都是不能被忽视的,我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这个失而复得的西法,而我能做到的最深的感情,就是分割开过去,全心全意、心无旁骛的对他好。” “不是因为任何人,也不是因为任何记忆,这是一段全新的感情,只有我和他,容不下其他人。” “你说我在计划里没有给自己留有退路,说我没有求生欲,这个说法既对也错。我承认我并没有彻底放下过去,但是事到如今,我已经很少再去拿他们做比较,也很少会陷入回忆,对于过去,我只怀有对逝者的祭奠,仅此而已!” “所以不留退路不是为了给他陪葬,仅仅是计划使然。至于你说我没有表现出求生的**,我承认在经历过过去的那场战败以后,我变得对个人的生死看得很开,但并不是为了给他陪葬,因为如果真的能迎来我所期望的结局,那么决定我生死的选择权必然会落在西法手上——这是等价交换,作为我替他重新选择命运的补偿,我也将自身的命运交给了他。” 苍星陨:“我想我理解了。”他的眸底难得浮起笑意,“你就是个深情又冷血,还独断专行的疯子。” 苏逝川也笑了:“我可以理解成这是在夸我么?” “随意。”苍星陨用一种“反正你也没谦虚过”的眼神看他,问,“我很好奇你以前也是这种性格?” “当然不是了。”苏逝川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以前也是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跟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信仰明确,珍视生命,相信没有光明无法抵达的地方,也没有那么深的城府和心机,跟现在相比应该可以说是单纯得多了。” 苍星陨客观评价:“不能想象。” 苏逝川忍不住轻笑出声,戏谑道:“你小子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教训我还不算,时不时还得调侃我一下。” 刺客先生未置可否,假装没听见,过了一会儿才说:“距王妃寿辰还有一周,你们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我要交待的已经说完了,留不留都行,看西法的意思。”苏逝川说。 苍星陨“嗯”了一声,又道:“要刺杀布兰特的话我可能得提前去跟踪准备,十七负责盯雷克斯也是同理,其实时间还是很仓促的,我打算尽快动身去帝都。” 苏逝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说:“那你现在就去跟十七碰一下,行动方案你们自己看着来就行,我这边没有硬性要求,原则上只有不能暴露这一条。”他上前两步伸手拍上对方肩膀,轻轻握了握,“万事小心,如果你们出事了,就算是我也会自责的。” “放心。”苍星陨道。 苏逝川:“去吧。” 往后两人不再多说,苍星陨转身后快步离开二层走廊,苏逝川又回头朝一层的喷水池看了一眼,注意到十七化形的雪橇犬似乎是睡熟了,就连小鲛人游到池边玩它尾巴都没发现。 午后阳光正好,灿烂的光芒被树木枝叶阻隔,投射到后院只余下一地明晃晃的亮斑。苏逝川靠在窗框边缘等了几分钟,直到苍星陨出现把贪睡的狗提起来,用那两人之间独有的相处方式暴力叫醒,十七的咆哮声传来,让这个宁静的下午变得吵闹了不少。他这才缓步走向房门,推开以后不声不响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跟离开时一样,窗帘紧闭,光线昏暗,散发着催人困倦的浓烈氛围。 苏逝川脱下外套搭在扶手椅背,然后来到床边侧身坐下。 或许是感受到了床面塌陷,睡梦中的西法有了动静,单手摸索过来握住了苏逝川的手腕,轻轻拉拽。苏逝川顺了对方的意思就势躺下,然而西法并不满足,翻身过来直接把人搂进了怀里。 “去哪儿了?”他含糊问道。 苏逝川枕着他的左臂,伸手回抱住对方的腰,低声回答:“睡不着,出去抽了两根烟,顺便对星陨交待好了接下来的事。” 西法闻言睁开眼睛,定了定神,道:“怎么这么着急?” “也不是。”苏逝川解释说,“就是正好看见他上来,聊着聊着也顺便一起说了。”然后不等他详细询问,苏逝川索性把相关计划概述了一遍。 西法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听得十分认真,全程未说一字。等到苏逝川说完,他又在脑中把内容反复思考了几遍,然后才慎重开口:“经你一提我才发现,雷克斯确实像是在刻意回避你,也真是谨慎。” 苏逝川道:“其实有一点我没对星陨说明,促使我计划提前的原因情势所迫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来自雷克斯本人的不确定性。” 西法眉心浅蹙,心念电转间瞬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被他怀疑会造成威胁的目标不可能被留在身边,你怕的不止是夜长梦多会引起西塞的猜忌,更担心雷克斯会先一步行动,对你灭口?” “也很有可能是我们。”苏逝川说。 西法不明所以,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苏逝川说:“如果他选择单方面做掉我,那么势必会引起你的不满,雷克斯会考虑到这种情况,所以有没有可能连你一起解决?” “理由呢,他要怎么解释?”西法问。 “你忘记我是洛茵帝国派来的特工了?”苏逝川反问,西法霍然怔住,苏逝川又道,“他大可以对外公布说暗杀你的人是我,甚至不需要对外公布我的死讯,因为活人更适合背负罪名。王妃寿辰,皇子遇刺,特工潜逃,这样一来联盟当即具备了十足的攻打理由,碰巧那座碍事的空间站也已经被拔除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是我身处他的位置时肯定会做的安排。” “可是我觉得很合理。”西法异常认真地说,“而且真的很聪明!你的思路好像跟普通人不一样,你更擅长……”他蓦地顿住,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所想的意思,也好像是难以出口。 苏逝川莞尔,好整以暇地笑道:“我更擅长策划阴谋,设置陷阱,玩弄手段,是不是想说这个?” “……”西法心虚地咳了一声,“我可没说。” “说也没事。”苏逝川仰头在他唇瓣上亲了一口,似笑非笑地调侃道,“反正你男人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西法:“……” 我男人??? 苏逝川没理会那个无声的抗议,翻开衬衣袖口查看通讯器时间,然后拍了拍西法屁股,说:“该起来了,星陨和十七那边很快就会有结果,恐怕还会先我们一步返回帝都。”边说他边翻身下床,随手将西法脱下来的那套衣服扔给他。 两人动作很快,穿戴整齐以后便一起来到一层的礼拜堂。 另外三人已经等在了那里,见苏逝川和西法进来后纷纷起身,苏逝川看向苍星陨,淡淡询问:“都说好了?” “你的安排已经转达过了,我和十七打算在太阳落山以后动身。”苍星陨说。 苏逝川缓慢点了点头,继而看向麦克格雷:“老规矩,你不用直接参与,但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这边情况稳定前你就出去跑跑生意吧,把后院的小家伙一起带走。” 麦克格雷:“您说的意外是指刺杀失败?” “当然了。”苏逝川道,“我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暴露,这次的计划就永远结束了,你不能指望雷克斯会对暗杀者的同伙手下留情不是?所以还是得把最坏的结果考虑进去。” “那如果成功了呢,我要去哪里跟你们会合?”麦克格雷又问。 苏逝川沉思片刻,说:“你是星盗,身份相较于我们来说是最安全的,其实去哪里都可以,不一定非得回来。我的建议是等到帝国和联盟的战争结束,你再选择留下,或者去继续做你不受束缚的走私客。” “你到最后也没把我当自己人。”麦克格雷笑道。 “谁说的?”苏逝川一本正经地反驳,“我要是不想让你成为我的人,当初时隔一年以后,我就不可能再找上你。”他笑了笑,“不要多想,我只是习惯性规避不必要的风险,本身同伴就不多,减员还是要尽可能避免的。” 话闭,他又看向苍星陨,吩咐道:“给极月带个话,这次她也不用直接参与,但是要做好准备,如果我们这边刺杀失败,她要确保尤纳斯博士可以顺利脱身。事后去哪儿都可以,只要活着就行。” “我知道了。”苍星陨说。 “为什么非得这么说?”十七忍不住插话,“主人您也太悲观了,说得好像成功率不大似的,主动权明明是在我们这边。” 有关雷克斯可能采取的反刺杀推测苏逝川只告诉了西法一人,其他人一概不知,而且显然也没考虑地这么深入。西法听闻下意识看向苏逝川,见后者略微摇头便知道他没有过多解释的打算,于是继续保持了安静。 苏逝川没有急于开口,穿过两排长椅径直来到十七面前。 见状,十七淤积了整个下午的闷气登时烟消云散,当即拧身变成雪橇犬,“嗷呜”一声扑进主人怀里:“就算刺杀失败您也不会有事,没必要对我们交待遗言。” 苏逝川正要开口,十七忙又补充:“不接受反驳!” 苏逝川腾不出手,只要就近拍拍雪橇犬硕大的屁股:“防患未然总归是没错的。” “不听不听!”十七撒娇似的把脑袋埋进苏逝川肩窝,然后用仅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耳语道,“‘狩猎计划’就要完成了,洛茵帝国即将在您的影响下获得新生,应该高兴才对,不是么?” 苏逝川一怔,旋即哑然失笑:“你说得对,是应该高兴。”他顺了顺雪橇犬脊背丰满的毛发,“我特别高兴,真的。”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快乐~本章发红包~ ※ 其实这章算是明确了逝川对于两世西法的看法,也是我的看法,不管怎么样,失而复得的、活着的那个最重要,但是也必须要给过去有个交代。人的感情毕竟很复杂嘛,顺利接受或者遗忘都太不科学了,反正我的理解是这样的,于是就这样写惹~ 第93章 Chapter 93 【比谁更狡猾】 当天深夜, 苍星陨和十七先后从后门离开教堂,同一时间,西法将抱着小鲛人的麦克格雷送出前院。 时逢该月中旬,天幕高高悬挂着一轮满月,礼拜堂内,皎白的月光透过才会玻璃直射进来,盈盈铺满位于正中的主神雕像。众人离开后这座荒废已久的教堂彻底安静下来,苏逝川熄灭了最后一根白蜡烛, 然后走到雕像正前方的台阶处落座, 兀自点燃了以根香烟。 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门响, 西法去而复返, 见苏逝川就地坐着抽烟先是一愣,但很快又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缓步过来挨着他旁边坐下。两人都没有急于开口, 苏逝川取出烟盒递过去,西法从里面抽出一根含进嘴里, 再倾身过来让一明一灭的两根香烟相抵, 就着苏逝川手头的那根烟点燃了自己这根。 整间礼拜堂安静无声, 极近的距离下,彼此注视的两个人眸底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暧昧,而是平静得出奇,相对无言中反而是透着股心照不宣的味道。 半晌后,西法坐正身子,取下香烟, 缓缓呼出烟雾。 月光倾斜而下,将两人投影在地面的影子拖长,苏逝川垂眸盯着那对影子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左手,以小指轻轻勾住了西法右手的小指。分离的两片影子有了连接,他的眸底浮起笑意,弹掉烟灰,这才不疾不徐地问:“人送走了?” “按照你的吩咐办的。”西法看了眼相互勾住的两只手,片刻后索性主动将苏逝川的手握紧掌心,“我们什么时间返程?” “这个不急。”苏逝川说,“反正雷克斯肯定会安排人监视我们的动向,多留几天正好可以分散注意力,他越关注教堂这边就越容易忽视掉自己身边,这样一来星陨和十七的任务就能轻松不少。” 西法“嗯”了一声,淡淡道:“这倒是,不过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有人跟踪的?” “我没发现,只是合理推测。”苏逝川侧头看向他,“我毕竟是从帝国过来的人,雷克斯不可能放任我在联盟属地随意活动,他不干涉不意味着默许,而是因为尽在掌控罢了。” 听了他这番解释,西法不禁轻笑着摇摇头:“你们这些玩情报的,总是一步三回头地去推测揣摩对方的心思,真的不累么?” “累又能怎么样?”苏逝川反问,“人本来就是最复杂的生物,你不去揣摩别人,别人就会来算计你。这世界可是很现实的,既然了解真相,就不可能再去浑浑噩噩地活着,总有人得时刻保持清醒。” 西法闻言静了几秒,然后才说:“你给我的感觉从始至终都没变过,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觉得你抱有很强的目的性,是那种冷静果断、目标明确的人。”他略略一顿,半晌后复又开口,“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但我暂时也想不到更好的表述方式,总之我觉得你活的很明白,好像人生和命运这两样东西对你来说都不是未知的,你清楚知道下一秒会发生的事,然后从容不迫地迎接它到来。” “这么明显么?”苏逝川笑问。 “虽然很离奇,但是我总觉得你是了解未来的。”西法也笑了,旋即抬眸迎上苏逝川的视线,“你是么?” 两人的眸光不期而遇,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微微愣住。月光的亮度有限,昏暗的光线最大程度模糊了彼此的脸,但仅仅是出于感觉,他隐约辨析出尽管对方的语气含有笑意,可态度却是非常认真的。 “昨天凌晨我们在帝国的空间站外相遇,不死鸟向我反馈了一条信息,想听么?”西法问。 苏逝川不置可否,心脏却不可避免地骤然一颤,只是道:“是什么?” “它告诉我玄凰的中控智能系统诞生于距今二十九年后,然而那架本应该诞生于未来的机甲又货真价实地站在我们面前。”西法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苏逝川的眼睛,他嗓音轻缓,乍听上去有些不以为然,但细品起来似乎又带着丝意味不明的暗示,“这不合理,当然也不排除是不死鸟的系统分析出现了错漏,这一点我还没有向尤纳斯博士求证。” “——但是,假定问题并没有出现在系统上,那么作为玄凰的主人,你是应该了解这其中的原因的吧?” 苏逝川沉默了足有一分多钟,倏而一笑,道:“玄凰真正的主人明明已经战亡了,我确实是从他那里接手了机甲,不过接手就意味着了解来历么?” 西法:“……” 他怎么给忘了,那混账机甲的主人是个挂了的混蛋啊! 西法对这件事本身就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处时间线的混乱如同一截浮于水面的水草,在初听的那一刻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握住了某样至关重要的点,似乎一直以来难以想通的问题正在被不声不响地串联起来。只可惜水质太过浑浊,水草的根又深埋于池底的淤泥,牵一发难以动全身。就像是现在,他好不容易找到契机对苏逝川提出疑问,对方非但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搬出个不能开口的死人直接把答案给堵死了。 只不过,既然他们曾经那么亲密,那么他就不可能一点都不了解那架机甲身上的古怪。可惜的是如此一来有问题的就变成了那个混蛋,而自己对那人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想到这里西法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又道:“看来你一直都知道,就不觉得奇怪么?” “说实话我不知道。”苏逝川坦言,“尤纳斯是在来到联盟以后才开始系统研发智能机甲的,在此以前玄凰没有跟其他同类产生过交流,我不清楚它的系统唤醒时间会被同类型智能体推算出来,这一点我也很意外。” 西法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这段话听起来已经足够严谨了,他确实挑出不什么问题,然而考虑到说话的人,万事还是很有必要打个问号的。苏逝川看得出这家伙存了疑虑,不免笑得有些无可奈何,自时间回溯以后他也算是处处当心,没想到千算万算最后会在机甲上出现纰漏,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随后两人很有默契的不再就此深入,话题自然而然地岔开了去。 同一时间,联盟帝都,距七星皇城上百公里外。 这里虽然从属帝都,但地势已经由平原转化为山地,原本就人烟稀少,再加上十几年前修建了一栋皇室府邸,为了确保不会被外人打扰,军部干脆对方圆数百公里内做了个清场,让原住民外迁,彻底划定了一个禁区出来。 在联盟内部,这块闲人免进的区域被成为“第二皇城”,放眼当局其实跟七星殿颇有几分平分秋色的意思。仿佛是被所有人默许了一般,尽管七星殿里有一位皇储,但禁区内还有更为重要的联盟统帅,孰轻孰重其实众人心里自有一番衡量,结果也是不言而喻的。 统帅府依山而建,其中大部分直接被修进了山体内,构造极为坚固,外形如同一座复古奢华的堡垒,完全不输给七星殿里的白银之首。 眼下夜已然深了,万籁俱寂,而统帅府的正门却被人打开,那些在联盟军部赫赫有名的高级别将领鱼贯而出,在属下人的带领下各自朝代步车辆走去。 时间接近零点,战略会议才刚刚结束,遣走最后一名侍者,布兰特亲自关上会议室的门,然后顺便调暗顶部发光器的照明强度。 随着光线渐暗,椭圆形长桌正上方的星系投影变得清晰起来,焕发出瑰丽迷幻的星辰光芒。这片被全息投影制造出来的景象是整个洛茵星系的缩影,星图表面还保存有方才会议中讨论得出的进攻线路。 长桌尽头,雷克斯深陷在扶手以内,一双眼似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穿梭于星系内那些不断变换的轨迹。 就在这时,通讯器倏而振动,布兰特抬腕查看信息,继而缓步来到统帅身侧,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汇报,反倒是雷克斯先说话了。雷克斯起手示意旁边空着的扶手椅,轻描淡写道:“坐下再说。” 布兰特依言落座,说:“是属下派去跟皇储殿下的人给了反馈,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定时把消息传过来。” 雷克斯手肘支撑着扶手,以拇指按压住太阳穴缓慢按揉:“他们去哪儿了?” “旧教堂,凌晨离开军部以后就直接过去了。”布兰特如实道,“应该是苏逝川有事要向下面的人交待,属下猜测或许是跟空间站一役相关。” 雷克斯一扬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战后总结么?这位皇导师年纪不大,作风倒是一丝不苟。” 布兰特:“从最近几次打交道来看,说苏逝川老道也不为过呀。” 闻言,雷克斯缓缓睁开眼睛,斜睨向布兰特:“看来你对他的评价不低?” “相信统帅看出来了,苏逝川的能力怎么样其实是显而易见的。”布兰特也没打算兜圈子,直言回答,“‘乌鸦’曾经在白帝星做过的那些事暂且不谈,就单说十年前陷害皇储殿下背叛帝国,再利用联盟将他保护起来,这一步的目的我们至今不知,但他却能沉住气在帝国多停留十年,到现在才借帝国的情报任务前来天狼星对我们亮明身份。” “统帅,这个人不简单啊。” 待他说完,雷克斯没有急于做出回应,而是静了有一会儿,才道:“你还有什么看法,一起说出来。” 布兰特慎重考虑了片刻,然后说:“苏逝川假意落网,主动揭露伪装身份,可以看得出他是带有诚意,想要获得您的信任的,但是真实目的不得而知,这一点让人无法对他彻底放心。这次可以顺利拿下那座空间站,他里面起到的作用至关重要,而且属下亲自确定了欧曼的遗体,从伤口来看应该是他本人下的手。” “除此以外根据情报部的另一条汇报,苏逝川在挟持封尘前往空间站前夕,他暂时落脚的那座黑市小镇曾经发生过袭击事件。我的人特别调查了事发当晚的遇害人身份,可以确定至少有两人来历存疑,很有可能是参与此次任务的帝国特工。” 雷克斯:“你是想说他为了达成我提出的条件,不惜对自己的下属动手?” “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布兰特的回答很严谨。 雷克斯笑道:“时隔十年,我跟他两次合作,这人做事确实滴水不漏,不论真情假意都让你挑不出什么毛病,是个真人才,弃之可惜。” 这番话夸赞得足够明显,但布兰特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大胆揣测得出结论,而是旁敲侧击地问道:“那统帅的意思是……?” 雷克斯一哂,好整以暇地说:“可惜归可惜,但我不敢用。” 布兰特听出深意,沉默片刻,复又追问:“那您打算什么时间动手?” “越快越好,他太聪明了,多留一天就会多出无数个不确定性。如果这次过来是真心投奔联盟那倒还好,可但凡这人有一点别的心思,我等于是留了个隐患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还任由这个隐患生根发芽。”雷克斯道,“怪就怪他活得太精明了,精明到让人清楚知道不可能轻易掌控他。我不能冒险,只有除掉他,以绝后患。” 布兰特不置可否,静了几秒以后道:“联盟斩除帝国特工毋庸置疑,他的多重身份倒是免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只不过殿下那边怕是不好交待。” “不好交待就不用交待了。”雷克斯说,“帝国特工潜入联盟,暗杀皇储才致使身份暴露,不是合情合理么?” 布兰特听闻当即愣住,全然没想到会这么一箭双雕地再除去西法! 难怪他没有对外公布苏逝川的身份,想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深究他目的的打算,交换条件或许只是单纯的利用,又或许是暂时安抚住西法的行为。往后不管对方是否配合,空间站能否拿下,他都没考虑过将他留下来…… 原来是这样! “属下明白了。”布兰特回道。 雷克斯想了想,又吩咐说:“既然他们人在教堂就务必盯紧,在动手以前别出其他乱子。” 布兰特一怔,旋即做出汇报:“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大概就在十来分钟前,‘无名者’中那个名叫麦克格雷的星盗离开了教堂,是殿下亲自送他出来的。从方向的初步判断来看,他很有可能是去了经常活动的那座黑市贸易小镇,属下已经安排人跟着了。” “他不重要。”雷克斯道,“刺客和那只假乌鸦有没有情况?” 布兰特说:“回报的人没提,应该是还在教堂。他们的警觉性很高,我的人不敢太过接近,只能留在外围观察,所以里面的情况不得而知。” 雷克斯平平“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布兰特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对方确实没有再交待或是询问的意思,这才开口问道:“统帅如果想尽快动手,不知道心里有没有预期的时间点?” “你有什么看法?”雷克斯不答反问,“用特工的思想告诉我,是你的话会选择在什么时间下手?” 布兰特心下狐疑,却不好表现出来,依言沉思半晌,而后回答:“王妃寿辰是个不错的机会,依照惯例,她本人的寿宴不会大办,通常只是以家宴的形式作为庆祝。这么一来场面易于控制,又少了不必要的外人,会节省很多掩人耳目的工作。” 话说至此他略微停住,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雷克斯的反应,注意到对方依然没什么表示,于是又道:“而且寿宴染血,染得还是王妃独子的血,结合目前的局势来说,对联盟的意义可是非比寻常的。” “分析得不错。”雷克斯十分满意地笑了笑,“那么我就把这个时间提前一些,寿辰当日一早西法应该会去给王妃请安,苏逝川多半会陪同前往,虽然不一定会面见安娜,但只要人到就足够了。” 布兰特一惊:“您打算在王妃的寝宫动手,不等晚宴?” 雷克斯缓慢点头,布兰特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脱口道:“为什么?” “因为你按照特工的心理给出了答案,我就得有所防备,防止苏逝川看中相同的时机。”闻言,布兰特心底的惊讶更胜,雷克斯了然一笑,继续道,“我不敢把他想简单了,所以往最坏的情况去考虑,就是他察觉到了我的意图,说不定也会对我动手。” “安娜寿辰的晚宴我不好推辞,封闭的宴会厅会成为一个牢笼,能困住他,同样也能困住我。假定你们的思维方式吻合,那么清晨在王妃寝宫发生的任何事对于苏逝川来说都是出其不意,而越出乎他的意料,对我们来说一次得手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你明白了么?” 布兰特恍然大悟,起身朝雷克斯恭恭敬敬地弯下腰:“还是统帅的构思深渊,未雨绸缪。” 雷克斯笑而不语,朝布兰特挥了挥手,意思是,去办。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开始日更的,么么哒~ 第94章 Chapter 94 【没有五官的脸】 凌晨五点, 天色正值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联盟军部的灯火彻夜未熄,此时距攻打空间站的空战部队返回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四小时。 情报总部大楼地下三层,疲劳审讯暂时告一段落,刑讯室的数控门依次开启,血腥味也在同一时间蔓延开来。负责各个刑讯室的特工鱼贯而出,穿过主监控室,相熟的几人自觉走到一起, 低声交流各自的审讯结果。在队伍最后, 有个身材高大的新人似乎被什么事耽搁了, 等其他特工散得七七八八以后才姗姗离开刑讯室。 数控门兀自关上, 奥斯汀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就站在门口,透过缓缓闭合的门缝去看屋里那个几乎没有人形的帝**人。 ——那人几乎是被镣铐吊在刑架上, 身子被打得血肉模糊,早在刑讯结束前他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略有凝结的血浆蜿蜒到地面, 被施刑者踩出了满地的血脚印, 蔓延至刑讯室外,最终被数控门隔断。 待门板彻底关紧,奥斯汀低头看了眼脚下踩着的那双军靴,飞溅上去的血迹已经凝固,在皮质表面留下一抹粗糙的印记,而靴底沾染的血液还是新鲜的, 被走廊雪亮的照明光一晃,隐隐还泛着透亮的色泽。 倏然之间,有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奥斯汀恍然回神,蓦地转身看向来人。 “别紧张。”关河站姿笔挺,眸光正视面前的新人,他的声音轻松友好,不带一丁点官职悬殊的压迫感,反而透着几分安抚的味道,“就是注意到你出来晚了,第一次刑讯,还适应么?” 奥斯汀此次的伪装身份是情报部新人,原主是毕业不足一年的应届生,体貌特征与奥斯汀非常接近,性格沉闷内向。单从伪装角度来看取代这人的难度很低,然而考虑到内向性格会局限社交圈,所以尽管身处四通八达的情报网,但前期其实并不会有太过实际的作用,一切都得依靠伪装者的二次经营。 幸好……他的直属长官是个非常关照新人的家伙。 “我很好。”奥斯汀给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又刻意吞了吞唾沫,躲闪开眼神,制造出内里失常的假象。 关河把那些细致末节的小反应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第一次来说你的表现还算不错,不过一上来审讯的就是这个级别的犯人,确实是有点为难你们。”说完,他转身做“请”,然后率先朝直通监控室的那扇门走去。 奥斯汀快步跟上去,很识趣地走在关河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低声回答:“嘴很严,没说出什么有用信息。” “正常现象。”关河头也不回地说,“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本身就接受过极为严格的抵抗训练,一般意义上的疼痛都不能使这样的人开口,否则帝国也不可能派遣他们来前线。” 两人进了监控室,奥斯汀下意识侧头看向满墙的监控画面,又特别看了眼被自己审讯了十几个小时的家伙。关河没做停留,一边抬腕查看通讯器,一边径自走向正对的数控门。 另一条走廊两侧有不少供刑讯人员使用的休息室,关河随手推开一间休息室的门,再偏头一看奥斯汀,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进去。奥斯汀依言进门,径直进了盥洗室清晰双手沾上的血液,然后把同样染血的外套脱下来,只留下内里相对干净的衬衣。 关河很贴心的等在外面,在哗哗的水声掩盖下,奥斯汀还是注意到了他在跟别人语音,内容涉及到了“稍等”“很快开始”等字眼。这是又有事了?奥斯汀不动声色地想。拧上水龙头,他取过毛巾擦干手臂,这才离开盥洗室。 恰巧此时关河的语音通讯结束,关闭光屏,他抬眼看向奥斯汀,淡淡道:“还有力气么,带你去验个尸?” 消息被传达下去,收到点名的几名特工在同层会议室集合。房间里冷气充足,会议长桌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架架简易停尸床,外派小组刚刚返回军部,携带来了他们在黑市小镇发现的几具可疑尸体,在正式尸检以前,按照流程要先交给情报部门来进行伪装摘除。 两人进门,奥斯汀自觉跟同事们站在一起,关河则直接走向负责人,接过对方递来的报告,随口道:“情况怎么样?” “我们认为有问题的尸体有三具,外形判断两女一男,都在这里了。”来人如实汇报,“身份来说有两人是发生械斗冲突的酒馆员工,还有一个是在巷子深入发现的女人,经核查应该是走私贩。” 关河听完“嗯”了一声,转而对手下人道:“你们自己挑,检查细致些。” 待他说完,在场的六名情报部员两两一组,每组均是一人递工具,一人负责着手验尸。 易容伪装是特战专业的必修课程之一,可这并不意味着进入情报部后所有人都有机会参与一线渗透工作。然而作为同行,尽管没机会亲自上场,但他们依然是最了解易容手段的人。在场的三具尸体没有裹防尘布,奥斯汀一眼认出了其中两人,早在站位的时候他就有意靠近了阿宁所在的停尸床,眼下顶头上司吩咐,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朝最近那具尸体走了过去。 同一张脸,他见过苏逝川的扮相,也见过阿宁的扮相。两人的易容手法几乎是不相上下,单看伪装很难分辨出皮囊之下究竟是谁,在触碰到尸体的一瞬间,奥斯汀忽然不可抑制地有些后怕——阿宁真的出事了,那……万一躺在这里的是老师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组检查人员那边传来消息,关河和外勤负责一起过去查看。奥斯丁定了定神,将脑中莫须有的念头强压下去,然后他接过搭档递来的一把手术刀,以刀锋抵住女人早已僵硬的面部边缘,一点一点,极度细致地切割下去。 ——算起来认识也有十多年了,从师生到同伴,他却一次也没见过那张属于阿宁的真实的脸。 随着几次试探,手术刀终于挑开了真假两层面部的粘合处。随着假面皮被揭开,奥斯汀持刀的手不由得一顿,继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而他的搭档反应更加大,托盘不慎脱手,“哐啷”一声,盘子里盛放的各类工具滚了满地,那个同样身为新人的姑娘被惊得后腿一步,进而自觉失态的捂住了嘴。 “关少将……”她颤声道。 会议室里的其余几人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闻言更是纷纷来到停尸床前。关河示意手下将受到惊吓的姑娘带到外面休息,自己则站到了奥斯汀身侧,他看了看尸体,又看了看旁边的奥斯汀,他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 关河叫的是原主的姓名,奥斯汀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赶忙怔怔迎上对方的视线。 这番反应滞后在关河眼中被赋予了另一层解释,只当是新人经验不足,于是又道:“你有没有问题,要不也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奥斯汀摇头,“我没事。” 关河道:“那就继续,把整张脸摘下来。” 奥斯汀闻言缓了口气,握紧刀柄的手指发力扣紧,以便抵消那种生理性的应激颤抖,然后才重新挑起那张易容假面。阿宁的尸体已经完全僵硬,又因为沙漠气候而略有脱水,几乎没有腐烂,总体来说尸体本身的死状并不恐怖,真正令人感到不适的却是□□下的那张脸。 如果那还能称得上是脸的话…… 他所佩戴的易容假面非常特殊,边缘并不在脸侧,而是深入头皮,近乎覆盖住了整个头部的三分之二。被假面覆盖住的面孔非常光滑,被人为割去了双耳、鼻子、嘴唇和一对眼皮,所以当假皮被解下,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外表光滑没有五官的脸,以及一双未经眼皮覆盖的翡翠色眼球。 “这是最残忍的易容手段,可以说这名特工的主要任务就是伪装成其他人。”关河解释道,“他的性别不重要,出身不重要,姓甚名谁、脾气秉性、人际关系,这些在他的职责被确定以后就统统失去了意义。” “他被他的上级定义为伪装者素体,他没有面孔,所以不管在那张白板一样的脸上描绘出什么样的一张脸,他都会比普通特工要更加惟妙惟肖,除非撕下面具,否则不可能有人看出端倪。” 说到这里,他忽然冷笑了一下:“这种人十分难得,按理说会被同行仔细保护,又怎么会轻易遭到暗杀?” 此话一出,原本听者无心的奥斯汀蓦地怔住。他放下手术刀,伸手搭上阿宁僵直的脖颈,轻轻抚摸过那处泛青伤口,缓缓道:“死者身上只有这一处伤口,切口平整,切割角度很浅,没伤及颈动脉,应该是很薄的暗器,而且带毒。” 关河闻言眸底有笑意也有讶异,他没有说话,而是朝负责人扬了扬下巴。对方会意,翻开初检报告,说:“跟我们的推断基本吻合,现场没有找到行凶者使用的暗器,不过经检测毒液类型倒是确定了。”他合上报告看向众人,“是鲛毒。” 奥斯汀霍然抬头看他:“知不知道这名特工死前跟什么人有过接触?” 负责人道:“黑市的那些家伙都不喜欢跟官方打交道,我们调查了好几天,基本上没问出什么有用信息,最后还是采取暴力手段才从一个赌场招待嘴里撬出了几句实话。这人曾经在那家赌场的酒吧里跟一个星盗喝过酒,不久后又有个戴兜帽的男人过来跟他们会合,这三人起初相安无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动手,还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 “就这些?”奥斯汀追问。 “能对你说的只有这些,”负责人回答,“剩下的需要保密,而且也不属于情报部的工作范畴。” 他话音没落,奥斯汀还要开口,却被一旁的关河拦了下来。关河道:“三具尸体,两具属于帝国特工,这里已经没你们的事了,先回去休息,三小时后继续提审犯人。” 其余的五名部员纷纷领命,朝关河欠身行礼,然后依次离开会议室。 奥斯汀率先出门,直奔单人宿舍。他很清楚阿宁的身份,更了解他究竟是在替谁做事,在他看来暗器和鲛毒都是有指向性的,会面的星盗其实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阿宁利用走私贩的身份接近了“无名者”里的那名星盗,那晚后来的人很有可能是半鲛刺客,他因为这个缺席了与苏教的见面,这意味着阿宁蓄意接近星盗是来自另一个人的指示。 他是携带机密任务来的!是皇帝对他另有安排! 宿舍门“嘭”的一声关紧,奥斯汀匆匆走到窗前,抬腕按亮通讯器光屏,打算将这条偶然获得的重要信息告知苏逝川。然而就在即将编辑完内容的前一刻,他忙于打字的手指却倏而顿住了。 如果说阿宁被半鲛灭口是因为暴露了身份,那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其中的科罗娜又是为什么而死,总不可能真的是一场无妄之灾吧?假定那天阿宁没有去“绿尾蜥”跟苏教见面,那么苏教见了谁?还是说他只一个人在包间里坐了一晚?他有没有尝试过联系阿宁?阿宁不在这事科罗娜应该会先他一步知道,那么苏教很有可能连包间都没进? 昨天中午取得联系的时候苏教显然是不清楚黑市镇子发生的事,那么他应该是在意外发生以前离开的酒馆……分析到这里,奥斯汀的思路已经被全面打开,然而随着疑问被逐一剖析开来,他恍然意识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一点。 以上推断都是建立在苏教不知情的基础之上的,那假定他知情呢? 阿宁死在巷子深处,他的暴露不应该波及到伪装身份毫无关联的科罗娜,科罗娜的死只有可能是为了掩盖绿尾蜥酒馆里的秘密,而那晚去过酒馆的人只有苏逝川…… 意识到这点,奥斯汀猛然掐断思路,顿时有些不敢再设想下去——他身处联盟,原本就是如履薄冰的境地,这时候假如连唯一可以信任的顶头上司都出了问题,这么一来情况就太失控了! 要不要越级向陛下汇报? 奥斯汀转身在床边坐下,垂眸盯着通讯器光屏,犹豫片刻后,他才开始逐字逐句删除已经编写好的内容。 还是先试探一下好了……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公里外,旧教堂二层的卧室内,搁在床头柜上的通讯器兀自一振。 稀薄的晨光从窗帘未拉紧的缝隙间穿透进来,在地板上集聚成一道渐弱的光带。受到惊扰,睡梦中的两人同时转醒,苏逝川伸手取过通讯器查看消息,身后的西法则翻了个身,从后面将他搂进怀里。 “是谁?”西法的嗓音还带着明显的睡意,边说边低头吻上苏逝川后颈,唇舌并用地啃噬起来。 苏逝川完全没受到对方的影响,被光屏荧光打亮的面孔异常镇定,连眸光都是清冷的。 那条信息的内容非常简单,来件人道:【外勤组带回了两具尸体,阿宁遇害了,他跟科罗娜的特工身份暴露,军部已经有所警觉,您打算怎么做?】 “是奥斯汀。”苏逝川轻声回答,“联盟找到了阿宁和一位女特工的尸体,应该是送去情报部剥离伪装的,他正好参与,所以把这件事汇报给我。” 闻言,西法顿时清醒,伸手过来握住苏逝川的手,将通讯器那近,以便看清信息内容:“你怎么看?” “情报部是辅助工作,用来帮助确定尸体到底有没有经过易容伪装,并且还会顺带确定一些专业上的问题,比如特工类型和动机,所以他们是有权利了解调查的部分结果的。”苏逝川说,“但这孩子却只字不提,这有点反常。” “他怀疑你?” “会怀疑到我只能说明这么多年的专业训练没白费,他是特工,理所应当会怀疑到同伴身上,这不是我教给你们的第一课么?”苏逝川莞尔笑道,“假如他怀疑了,那么汇报给我的内容必然会有所保留,最明显的做法就是剥离掉可能会引发怀疑的部分。放在这条消息里,就是没提及任何有关尸体和调查的细节,只是单纯说到了身份暴露引发的结果。” 西法:“……” 西法忍不住笑了:“说实在的,我忽然有点同情他。” “为什么?”苏逝川回头看了他一眼。 西法顺势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卖乖道:“你们这些玩情报的人心都脏,可怜就可怜在心脏也脏不过你,难道不是么?” 苏逝川怔住,半晌后哑然失笑:“说得好像你不是特战出身似的,别把自己摘那么干净。” “我早就跟你绑定了,一起脏,摘不掉。”说完,西法又重新认真起来,“既然已经怀疑了,那这条消息就是在试你的态度,你的安排恐怕会影响他接下来的决定,要慎重。” “嗯。”苏逝川说完陷入沉思,过了很久,他才着手给出回复。 联盟军部,情报部宿舍。 奥斯汀睡意全无,即便知道苏逝川可能还在休息,那条消息一时半会儿都不一定能被看见,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握着通讯器,忐忑等待结果。 忽然,淡蓝色冷光亮起,下一秒振动声响。 奥斯汀如同猝然惊醒般,却在盯着光屏看了半晌以后,才点开了那条未读信息。 苏逝川:【你所处的位置很重要,同时也非常危险,一定注意不要暴露。从现在开始任务由我一人完成,你只需要扮演好目标角色,保护好自己,务必小心。】 旧教堂的卧室内,西法看着某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又娴熟打出去了一张感情牌,顿时一脸血。 苏逝川却不以为然,关了通讯器搁回床头柜,轻描淡写地说:“感情生物的弱点永远是感情,他信了我十几年,就算现在眼看着我往阿宁咽喉割一刀,他都会给我说理由的机会,更何况一切还只是推断。” “身处敌营,孤立无援,这种情况下没人愿意相信身边的最信任的同伴是敌人。所以不是他不够聪明,是局面决定了相信我是更好的选择。”苏逝川翻身给西法面对,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住,“再睡一会儿吧,反正起来也没什么事做。” “你还能睡得着?”西法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苏逝川合上眼睛,主动把头埋进对方怀里:“我常年睡眠不足,只要条件允许,当然是可以睡着的。”他伸手环住西法脊背,示意性地拍了拍,“抱紧点,我想多睡会儿。”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宁真可怜,领便当这么久了还得被拖出来鞭尸,心疼他……_(:з」∠)_ ※ 昨儿这文就写到50W了,不容易,已经是我写过的最长的一本了,应该不会写到60W,纪念一下~ 第95章 Chapter 95 【明知故犯】 几日后, 联盟帝都,七星殿皇城。 时间接近深夜十一点,白银之首的一层大厅灯火通明,等待迎接皇储殿下回宫的下人们分列在大门两侧,待正门打开,众人不约而同地躬身行礼。终于返回的两人先后走进大厅,西法起手示意免礼,而后简言吩咐道:“都下去, 这里没你们的事。” 苏逝川跟在他身后, 全程未出一言, 可眸底笑意渐浓, 越瞧越觉着这家伙跟外人面前还挺有上位者气场的。 待下人们退出,大门关紧,整座宫殿再度安静下来。苏逝川和西法依然没有交流, 而是沿楼梯一路上到三层,直奔西走廊尽头的书房。 脚步声远远传来, 书房内静候多时的两人各自站直身子, 十分默契地迎向入口方向。 房门打开, 有明亮的光线倾泻而进,略微照亮了原本漆黑一片的书房。这里没有外人,苏逝川和西法不用再刻意维持距离感,西法拉开书房门后很自然地让开一步,示意苏逝川先进,待他进门以后才跟着进去, 再回手掩门。 书房窗帘拉得密不透风,随着走廊光源被阻断,房间内再次陷入黑暗。 西法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将亮度调至最低,然后转身倚靠上桌子边缘。他没有说话,兀自抽出根烟点上,眸光依次看过苍星陨和十七,最后落在了苏逝川身上。 苏逝川就近拉过把扶手椅落座,淡淡道:“等久了么?” “我也是几分钟前到的,那条鱼可能早一点。”十七边解释边起身倒了杯茶水,端过去搁在了主人旁边的矮桌上,然后业务熟练地拟态成狐狸狗,轻轻一跃蹿上主人膝头,乖巧地卧成一团。 苏逝川对这小家伙的撒娇也算是习以为常,顺手摸了摸那对尖尖的狗耳朵,漫不经心地问:“这段时间的情况怎么样?”他抬眸看向苍星陨,“星陨先说吧,布兰特是执行者,他那里更容易发现问题。” 苍星陨背靠空无一物的白墙,一如既往地站在了距离团队成员最远的位置。待苏逝川提问结束,他又多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而后缓缓开口:“事实上情报部长也没有太过明显的举动。那晚离开教堂以后我跟你的狗已经是尽快赶回的帝都,路上就根据布兰特的通讯器信号锁定了位置,所以我是在‘禁区’跟上他的。” “禁区?”苏逝川提出疑问。 西法解释道:“因为帝国特工偶有的暗杀行为,雷克斯本人的住所附近被严格划定了警戒区,不管地上地下都覆盖有防御屏障,权限不够的人员一律不能接近,久而久之那片区域就变成了‘禁区’。” “看来他比想象中的要怕死。”苏逝川一哂,片刻后又对苍星陨道,“你继续。” 苍星陨:“保护‘禁区’的防御屏障搭载有目前最先进的生物识别系统,生命体一旦靠近就会引发警报和安防工事,所以抵达外围以后我跟狗选择了分开行动,他直接入内,我在出口处隐蔽起来等布兰特出来。” “也就是说生物识别系统侦测不出智能体?”苏逝川道。 “对。”十七接话,“因为系统是由尤纳斯博士亲自设计,所以特意留下这处漏洞,以便我们今后可以利用。” 苏逝川“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见他暂时没有其他疑问,苍星陨又道:“雷克斯很少外出,联盟的机要会议都是在‘禁区’内召开,所以那天布兰特会出现在那里应该是去参加例会。但不正常的是他比其他人离开的时间要晚了不少,很有可能在是正式会议后,雷克斯又对他特别交待了什么。” “离开‘禁区’司机直接把布兰特送到了军部,往后直到今天他都没有离开过。军部内部的安防系统有些棘手,我做不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视,不过大概可以确定他主要参与了对空间站战俘的刑讯工作,中间还开过几次会议,参与人员的身份全部调查清楚了,都是情报部的人。” 苏逝川听得认真,末了又将内容反反复复考虑了几遍,才叹息似地说:“确实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布兰特做事果然严谨,难怪连雷克斯都器重他。”话闭,他手指一挑轻抬起狐狸狗尖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问,“你那边呢?” “这几天雷克斯一直留下‘禁区’里,没出过门,而且也没再召开机要会议。”十七如实回答,“不过我监听了他的通讯器,可以确定他会出席王妃的寿辰晚宴。” 待他说完,苏逝川不由得眉心浅蹙,似是有些犹疑不定地说了句:“奇怪。” 闻言,在场的另外三人同时一怔,西法追问道:“怎么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苏逝川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语,边说边缓慢摇了摇头,“难道他真的没打算做什么,是我想多了?” 这可能么?他在心里提出质疑。 “也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啊。”十七说,“雷克斯不是普通人,他能看得出来主人的能力究竟怎么样,对联盟来说能多一个身处帝国高位的人作为内应,这种好事本来就是求之不得的,他想动手也得先权衡下利害关系嘛。”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他不是一般人,所以他才有可能发现这件虽然事表面看上去对联盟方面有利,但实际上仅存的那一点点弊端恰恰是最为致命的,而且是致他的命。”苏逝川轻声道,“我有没有能力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敢用么?” 西法道:“你这种分析没错,然而事实也摆在了眼前,即便是对方有所准备,他们也做到了滴水不露。现在的情况是双方都在暗处,没人愿意先走到台前,除非先发制人,否则只能耐心等他出手。”他一顿,半晌后复又开口,“但你心里清楚,不管是主动被动,我们都会面临相应的风险。” 苏逝川脑子很乱,平生头一次感觉这局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看透彻的。他抬腕按亮通讯器,光屏显示的数字时间依然临近午夜:“明天什么安排?” 西法闻言愣住,没想到苏逝川会没来由的问这么一句,几秒后回答:“联盟内部的党派体系特殊,大部分人跟随雷克斯而来,不会注重帝国王妃的生辰,所以明天的晚宴等同于家宴。” “还有别的么?”苏逝川又道。 “哦,对了。”西法倏而想起件事,“按照惯例,我明天一早会去寝宫给母亲请安,顺便将她接回这里。” 苏逝川伸手按住额角,像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今晚的会议仿佛毫无意义,所有已知信息看上去都平平无奇,连一丝阴谋的味道都没有,似乎明天的寿辰真就只会有一场普通家宴,从头至尾费心密谋的只有他一人。 但这真的可能么?他再次在心里发问。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零点,计划中的最后一日到来。 苏逝川长长缓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那般,他将十七放在地上,起身后对其他人吩咐道:“雷克斯的心思我是揣摩不出来了,这样,你们先继续回去跟各自的目标,天亮以后开始一切行事必须特别小心,任何不符合常理的异动都得第一时间转达给我。如果雷克斯当真是没做准备,那就按照预先定好的计划进行,出现意外的话……”他顿了顿,“只能随机应变了。” 会议结束,苍星陨和十七离开白银之首行宫。 苏逝川让西法先回去休息,自己则留在了书房,熄灭台灯,坐在黑暗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所有的信息看上去简单明了,可对手分明就不是个简单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越是安逸就反倒越令人不安。 早晨七点,书房门被人敲响,苏逝川将手头抽剩下的烟蒂按灭,然后转身看向房门,与此同时,对方没等应答便径自打开了门。 房间内烟雾缭绕,四目相对,西法注意到苏逝川正站在窗前看自己不由得一愣,紧接着快步过来打开窗子,好让积攒了一整晚的尼古丁散出去。外面下雨了,天色阴沉得厉害,潮湿的水汽从窗口灌入,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凉意,闻起来却很提神。 西法侧头看向苏逝川,眸光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注意到对方精神似乎还算不错,这才开口:“一直没休息?” “在想事情,睡不着。”苏逝川抬眸看他,“你不是要去看王妃么,时间也不早了,还不赶紧?”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西法一哂,“她要见你。” 苏逝川蓦地怔住,双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西法,西法继续道:“也是不久前让人传的话,交待我务必带你一起过去,说是想亲自见见你。”他扬起嘴角,声音不觉漫起一股嘲意,“她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思想?看来的确不是你想多了,而是雷克斯很沉得住气,等到最后一刻才利用傀儡的嘴来传话,让你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确实。”郁结了整晚的疑问终于豁然开朗,苏逝川心下一片了然,却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然而他没想到那只伪装了我十年的假‘乌鸦’也是智能体,没想到你们早就了解到了安娜王妃的情况,他已经足够的小心谨慎了……”他忽然笑了一下,“博士还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只可惜再没有机会好好谢他。” 西法听得不明所以,正要开口。 苏逝川却没给他发问的机会,边脱外套边快步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雷克斯比我更狡猾,他没想等到晚宴再动手,而是将时间提前到了今天一早。”他把外套随手一扔,旋即扯下领带,又开始解衬衣,“如果不是十七看出来了王妃被改造成了智能体,我们根本没机会察觉到这些。” 西法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衣服越脱越少,愣了两秒后赶紧跟上去。 回到客房的时候苏逝川已经把自己剥了个不着寸缕,踢掉军靴直接拐进盥洗室冲澡。西法跟在后边捡了一路衣服,跟进门以后才发觉这家伙是真打算收拾好自己去钻对方设下的陷阱。 盥洗室的门没关,两人之间只隔了道半透的浴帘。 震惊过后,西法终于是彻底冷静下来,转而从衣柜里给他取了套礼服,然后道:“你明知道他会暗算你,还是必须要去?” “我没有选择。”苏逝川的声音从浴帘后传来,“就算了解了王妃已经不再是人这件事,我们却也只能明知故犯,否则还能怎么样?找理由拒绝,把会面躲过去么?” 水声停止,苏逝川拉开浴帘,就那么赤|身|裸|体地走了出来。西法不置可否,没有说话,他心里很清楚苏逝川说得没错,但对这种“明知故犯还去赴死”的做法难以接受。苏逝川擦干身体,然后快速穿戴好礼服和军靴,最后着手调整隐藏在身上各处的暗器。 “你真是个疯子。”西法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就不怕最后得手的人不是你?” “我不怕死。”苏逝川好整以暇地说,“怕我出事的人是你。” 话音没落,通讯器振动,苏逝川抬腕查看消息,复述道:“星陨说布兰特有动作,看方向是去了王妃那边。”随后边着手回复,边转身面向西法,“这么一来雷克斯的计划就很明确了,他想让我死在王妃那里,然后对外宣布我这个帝国派来的特工迷惑了皇储殿下,利用请安的机会实施暗杀。届时王妃寝宫将没有一个活人,死无对证,他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也不可能有人质疑。” 两人离开客房,西法压低声音道:“可他人还在‘禁区’,想必会实时掌握这边情况,如果被他发现了计划落败,那么你再想改道去暗杀,恐怕就太困难了吧!” “有十七。”苏逝川道。 西法:“你确定他是雷克斯的对手?” “至少可以拖延住时间。”苏逝川非常冷静,有条不紊地说,“等我有时间前往‘禁区’了,那就意味着我的身份已然暴露,等到了那时对雷克斯展开的将不是暗杀——”他佩戴上战术手套,手指捏住边缘轻轻拉平,“而是屠杀。” 西法眉心拧紧,似是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这跟你原本的计划相差太多了。” “所以我前一晚才说要随机应变,。”苏逝川道,“对手毕竟是雷克斯,不能指望他按部就班地跟着我们走。计划雏形只是参考,一切以实际为准,无论需要额外付出多大的代价,原则上只要他死,我的计划就完成了。” ——To Be tinued 第96章 Chapter 96 【一剑穿心】 安娜王妃的行宫不在七星殿皇城内,而是修建在帝都近郊一处环境清幽, 不易被人打扰的地方。 护送车队已经在白银之首的前庭门前准备就绪, 两人离开宫殿以后自觉停止交谈,苏逝川佩戴好入耳式耳麦, 将自己的通讯器跟苍星陨和十七的联通, 然后将其中一只耳麦分给西法, 再以文字信息的形式向属下说明目前的最新情况。 走出庭院, 随行侍者拉开车门, 以手掌护在门框顶部, 恭恭敬敬地弯下腰。 两人上车,西法主动升起前后车厢之间的隔音挡板, 苏逝川这边恰好将最后一段文字发送出去,然后按下耳麦,淡淡道:“我们正在去往王妃行宫的路上,大概半小时后就能抵达。”他快速瞥了眼光屏右上角的显示时间,静了几秒, 倏而点名,“星陨。” 苍星陨回:“我在。” “布兰特那边应该已经有明显安排了,”苏逝川说,“你人在哪里?” “王妃行宫, 我跟进来了。”苍星陨的声音压得很低, 即便几人共处同一频道,他说话的内容也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听清,“布兰特调遣的全是他们情报部的特工, 从熟练度判断是部署下去有段时间了。我能观察到的有十八人,大部分埋伏在了会客厅内外,有六人分散在行宫外围,估计是为了杜绝后患,防止目标脱逃。” 听闻此言,苏逝川不动声色地侧头看向西法,碰巧西法也在看他。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彼此心底瞬间坐实了同一个答案。 西法道:“布兰特没启用外人,说明雷克斯不想让今天发生的真实情况外泄,看来母后的行宫的确有鬼……”他的眼睛略微眯起来,湛蓝无波的眸底仿佛潜藏了一场海啸,声音却镇定依然,“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等逝川自投罗网。” 苏逝川不甚明显地一扬嘴角,像是在安抚,他没有说话,而是执起西法的左手,轻轻握进了掌心。 “现在面前只有两个选择,是做待宰的羔羊,还是做披着羊皮的狼?”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根本没有退路,只能选择明知故犯,自投罗网。” 西法不置可否,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非常清楚苏逝川这是在葬送他自己的后路,置之死地,他的计划活了,他却成了承载联盟愤怒的众矢之的,这还仅仅是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 “十七,”苏逝川又道,“雷克斯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十七如实回答:“‘禁区’的安保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适当增加了守卫,看来雷克斯应该是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 苏逝川平平“嗯”了一声,沉思片刻后吩咐道:“稍后你多留意我们这边的情况,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去侵入‘禁区’的控制中枢,打开防御屏障,我解决完布兰特就会去你那里。” “明白。”十七道。 “星陨,你现在离开行宫找到外围部署的全部特工,下手干净点,别太快让里面的人发觉。”苏逝川叮嘱,“今天的事,但凡了解一点内部的人,就绝对不能留下活口,我要求消息封锁,跟死人一起烂在骨头里。” 苍星陨:“我知道了。” 交待完毕,苏逝川要求两人的麦克开启自由模式,以便随时获悉各地的情况。然后他不再多说,视线移向灰雨朦胧的窗外,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单纯的出神。西法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施力回握回去。 “今天过后,你又要走了?” “是啊。”苏逝川没有看他,轻声回答,“比预想的要快,不过也好,尽快结束我也能早点安心。” “我发现了我们不同的地方。”西法说,“你只考虑现在,怎么有利就怎么来,不计后果也不管得失。但我总是忍不住去担心未来,我不知道今天的事该怎么收场,不知道在尘埃落定以后怎么让你获得原谅……逝川,你可能会觉得我目光不够长远,只受限于个人感情,但是你现在的做法实在让我没法安下心来。” “我的皇位、王朝,甚至是催化这场战争平息的原因,难以想象,最终我所坐拥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你的万劫不复和自我牺牲上的。即便这一刻我清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完全正确,但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 “没关系,”苏逝川莞尔一笑,“为了你,我愿意。” 西法摇头:“可是我不愿意。” 苏逝川闻言短暂一怔,终于是侧头看向他。 西法眼睫低垂,目光一瞬不瞬看着两人的手,拇指摩挲,一下一下轻抚着对方手背:“其实自始至终我都对皇位没有太大的兴趣,有可能是因为我从小打到都没有被人期待过,所以与其一个人去坐那个孤独的位置,我更愿意让你光明正大地留在身边。” “我一直很抱歉,”苏逝川倏而开口,“这份责任是我强加给你的,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不是你掌控命运走到了今天这步,而是命运强迫你不得不这么走下去。” “就是因为你瞒着我的那些事?”西法从容反问。 苏逝川倒也不意外,笑道:“你最聪明的地方就是懂得‘不该问的不问’这个道理。” “我不是懂道理,”西法纠正道,“我只是不想勉强你,也不想从你那里听见任何似是而非的答案。当初说了相信你,我就没打算食言,我会等你主动告诉我,我有耐心,等得起。” “你这么说是为了让我愧疚么?”苏逝川不答反问。 西法抬眸看他,神色终于有所缓和:“那我成功了么?” “一半一半,”苏逝川十分认真地回答,“我本来就欠了你的。” 西法挑了挑眉:“那打算什么时候说实话?” “下次见面吧。” “下次?” “嗯,你审我说,”苏逝川静了几秒,复又补充,“什么都说。” 越靠近郊区雨势越大,抵达行宫时已经接近上午九点,天色却阴沉得如同傍晚。 车队行宫外停稳,随行侍者撑伞过来接两人下车。 西法起手阻止,然后直接拿过对方手中的伞,又从另外一名侍者的伞下接过苏逝川,然后吩咐道:“王妃不喜欢见外人,你们等在这里,不需要跟进去。”说完,他非常绅士地伸手按在苏逝川脊背,跟他并肩撑伞走进庭院大门。 安娜王妃的这处行宫的是一座复古庄园,一条笔直挺括的甬道直通主建筑,两侧则是种满当地植物的花园。 苏逝川注意到这座前庭栽满了曾经在三皇子行宫后见过的那种开羽毛花朵的树,可惜的是现在时节不对,花已经落败了,只余下郁郁葱葱的枝叶,被雨水冲刷得油绿发亮。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明明还是跟我差不多高的。”收回视线,他转而看向西法,“是什么时候超过我的?” 伞下空间有限,两个成年男性共用会显得十分局促。眼下没有旁人在侧,西法索性揽着苏逝川的肩。由于几公分的身高落差,所以这个动作做起来非常舒服,西法原本没注意到,经他一提才后知后觉地醒过闷来,回忆道:“记不清了,我从白帝星离开那会儿好像就比你高了吧?” “没这么明显。”苏逝川说。 “总算有一项超过你了,”西法感慨,“被你全方面压制了这么久,我也不容易啊。” 苏逝川被逗笑了,没有说话,而是抬眸斜睨了这小兔崽子一眼。 十来分钟后,甬道行至尽头。两人走上台阶,来到庄园主楼的正门前。 静候多时的行宫总管赶忙迎上前来,边从西法手中接过滴水的雨伞,边朝他行礼,恭敬道:“皇储殿下一路辛苦,外面湿气重,还是先进去吧。” 西法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依言引着苏逝川进门,然后头也不回地问:“王妃怎么样,身体还好么?” “老样子,一直在按时吃药,就是效果不太明显。”总管叹气,片刻后改口,“不过今天精神不错,大概是因为知道殿下要过来,已经在会客厅等你们了。” 就在这时,耳麦内的电流声沙沙一响,苍星陨的声音传来,他说:“外面的特工都解决了,果然有漏网的,共计十二人。” 苏逝川侧头看向西法,单手抬至耳侧,借整理鬓发的动作轻敲了两下麦克,示意“了解”。 “看见你们了,我就跟在后面不远。”苍星陨低声道,“负责引路的那位总管也是知情人,原主被替换了,由一名特工伪装。你们注意,他很有可能会偷袭。” 雨天光线不足,走廊里亮着一盏盏壁灯,暖黄的光线成扇形发散开来,将三人的影子投射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西法留心听了一会儿,可以确定回荡的脚步声只有三个,而他们身后确确实实还跟了刺客,只能在心下感慨苍星陨的确是厉害。 那名伪装成总管的特工毫无察觉,依然毕恭毕敬地为两人带路。 一行人来到行宫二层,总管在会客厅的门前站定,转身对西法说:“皇储殿下,就是这里了。”说完,他又重新面向大门,起手轻扣了三下门板,汇报道,“王妃殿下,皇储来了。” 男人略带老态的嗓音在走廊内回响,四下安静,户外的水汽不知从哪道缝隙里渗透了进来,导致空气浸水,变得沉甸甸的。没等到会客厅里面的人应答,那总管便径直伸手扣住门把,向内轻轻一推。 刹那间,原本就已经潮湿无比的空气恍然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味。而总管则依旧表现得恭敬有礼,将两扇门板推至大敞,他正要回头邀请两人进屋,也正在此时,一只手被后方悍然扣上他脖颈,冰冷的五指宛若铁钳,收紧同时生生断绝了他想要转头的念头。 在他身后,西法偏头看向苏逝川,询问道:“这么早就动手,不进去看看?” “看什么?”苏逝川一瞬不瞬地注视总管的后脑勺,手掌持续施力,像是要将他单手提起来似的。他维持着眼下的挟持姿势,有条不紊地将对方推进了会客厅,“王妃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一门之隔,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安娜依然坐在沙发上,礼服长裙的前襟被血液染透,尚未开始凝结的血浆蔓延开来,滴落在她脚下的长毛地毯上,洇开一大片深褐色的印记。 西法走上前查看,淡淡道:“伪造的暗器伤口,是针对你。” 闻言,那名特工当即大惊,艰难颤声道:“你、你们早就看出来了?” 回答他的仅仅是钳制住后颈的手掌再度发力,大力之下,颈椎仿佛不堪重负般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那名特工脸颊涨红,身体像是快要痉挛了一样竭力绷劲,颤抖着向后弯曲。他勉强脚尖踩地,尽管四肢不受束缚,但却也无法自主控制,他连最基本的反手反击都做不到。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人?! “直接留一具尸体欢迎我们倒是没想到。”苏逝川好整以暇地说,“布兰特动手也算利索,我喜欢。” 话音没落,随着“咔嚓”一声轻响,隐藏在机关内袖剑瞬时弹出,一击穿透了特工脖颈,从喉间透出来。与此同时,会客厅的落地窗尽数爆裂,玻璃碴子飞溅,绳索垂下,数名黑衣人鱼贯荡进室内,已经关紧的大门又是一响,被人从外面打开。 “我自认为没有疏漏,连前期部署都进行得小心翼翼,利用各种手段加以掩饰,为的就是防止被你安插的人察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布兰特缓步进来,顺手带上房门,似是百思不得其解,“总不会是真被你算准了吧?那样可就太可怕了。” 他口吻带着三分调侃,全然听不出惧意。抽出特工腰间的光剑手柄,苏逝川将已经没气的家伙扔在旁边,随手甩掉袖剑沾上的血液,这才转身看向他,似笑非笑地说:“这能告诉你么?” “说得也对,那就不废话了。”布兰特站在门前,完全没有走过来的意思,朝手下人一扬下巴,“动手。” 天幕惊雷炸响,电光将会议厅刹那映亮。 收到命令,几位严阵以待的黑衣特工同时动了。 “算上布兰特本人只进去了十名。”苍星陨适时提醒,“还有四人在伺机偷袭。” 雪亮的剑身释放而出,数道弧光交织出一张炽热的网,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电光石火间,苏逝川回手掷出交火的剑柄,紧接着就地一滚避开挥剑而至的两人,赴低瞬间他双手成稳地面,长腿扫开干脆利索地放倒其中之一。与此同时,西法劈手接住剑柄,如影而至,弧光斩落,直接穿胸将倒地的家伙钉死在地上。 两人一合即分,各自为战又各自守护着彼此身后,无声配合中仿佛有着说不出来的默契。 苏逝川抽空按下耳麦,低声命令:“解决以后等我提示。” “是。”苍星陨说。 见目标嘴唇微动,正对的那名特工一愣,数秒后反应过来,神色当即剧变,脱口道:“头儿,他在——!” 然而话没说完,暗器却先一步破空而至,他声音戛然而止,身体仿佛凭空顿住。苏逝川瞬间近身,以两指捏住那枚嵌入颈部的剧毒暗器,本着不能轻易浪费资源的原则回收回来,反手又朝一个伺机偷袭西法的家伙抛掷出去。 短短几分钟之内,三名专业特工被撂倒,布兰特不想放任局面持续恶化,当机立断对埋伏在外的属下做出指示。谨慎起见,他选择了自认为最稳妥的部署,进来近身格斗的九人目的并不是杀,而是将人留下。待到指令发出,守候在外的同伴会启动定时装置,引爆预先埋设下的生化炸弹。 牺牲经年培养的九名下属,换取一个万无一失,布兰特自认是稳赚不赔的。 同一时间,通讯频道内,苍星陨道:“他还有其他准备,被我解决的人通讯器收到了乱码信息,应该只是个信号。” 眼睫抬起,苏逝川以余光快速扫了眼布兰特:“回来了么?” “就在门外。”苍星陨说。 “准备——”苏逝川低声发出命令,继而抬头看向西法,用正常音量道,“这里交给你。” 说话间,两人错身而过,西法光剑一横拦下苏逝川身后的特工,剑刃撕咬,顷刻火花四溅。 布兰特正欲离开,忽然注意到苏逝川不知何时从包夹中脱身,整个人登时一惊。 那人行动诡秘,走位飘忽不定,联盟军部对苏逝川的调查极为透彻,布兰特更是深谙这人善用的暗器上无不淬有见血封喉的鲛毒。而此时,惊鸿一瞥,他恰恰看见对方已经抬起了那只惯用的右手。 千钧一发之际,布兰特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做出闪避。 暗器脱手飚出,近距离下速度比平日更快,紧擦着布兰特颈侧,“当”的一声楔入门板,而面前一击失手的家伙竟然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 那一秒仿佛被无限拉长,冷汗淌下,布兰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濒临死境体会了。然而就在下一刻,布兰特眼睁睁看着对方做出了一个动作——苏逝川起手,两指搭在耳侧,轻轻压下。 还有人?在哪里!布兰特快速扫过空间有限的会客厅。 苏逝川布下第二道指令:“动手。” 随话音响起地是一声裂响,在混乱的环境下几乎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关注,布兰特的身体却猛然一滞,过了一会儿,他才响起将目光从那个过分引发他关注的人身上移开,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光剑亮蓝的剑锋穿胸而出,洇出的血液漫过剑身,一滴一滴落在两人脚下的地板上。 为了方便撤离他才选择留在门边,原以为猎手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那为了躲避暗器撤开的一步,反倒是让他一脚踩空,落进了陷阱。 门板另一侧,刺客先生抽回光剑,他没有关注剑身上的血迹,而是捏了捏握住剑柄的五指,感觉这东西还是没有暗器趁手好用。 “进来,”苏逝川的声音响起,“该善后了。” 会客厅内,布兰特身子滑低下去,而直到这时,仅剩的数名特工才发现异状。 苍星陨推门进来,三人配合默契的完成清场,他把光剑递给苏逝川。 西法解决掉手头的特工,赶忙转身朝苏逝川走去,询问道:“你怎么样?” “很好,没受伤。”苏逝川接过光剑,继而一气呵成地提剑指向西法。西法脚下顿住,一时间有些看不透对方此举的意图。苏逝川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视,解释道:“帝国特工刺杀皇储未遂,这是你能留下的理由。我会给你留下很严重的伤,同时星陨会保证你不死。” 没来由的,西法想到了多年前在光明大教堂找到奄奄一息的苏逝川时的情景。 然而他并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苏逝川直接上前,直指心口的光剑一剑穿心。 西法吃痛地闷哼一声,在那种恐怖灼烧感的侵蚀下,他感觉内脏像是要融化了一般,他抬头看向苏逝川,喃喃唤了声:“逝川……” 苍星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幕,静了片刻,他按下耳麦,对十七道:“你那边准备,Boss很快过去。” “知道。”十七回答。 剑锋抽出,苏逝川伸手拥抱住西法,感受着滚烫的血液渗透进来,他轻轻将脸颊贴上对方脸侧:“我已经尽心扮演了这么多年的多重间谍,现在是时候由你上演王子复仇了。” 西法意识模糊,几乎听不清他在说的内容。 苏逝川却仿佛如释重负地缓了口气:“我在白帝星等你。”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不虐,这些罪都是逝川受过的,大家习惯就好_(:з」∠)_ 第97章 Chapter 97 【比死亡更痛苦】 窗外暴雨瓢泼,天地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 收起光剑, 苏逝川将西法转交给苍星陨, 简言吩咐道:“我捅偏了半寸,没伤到要害, 不过肺叶应该是破了, 你抓紧时间带他离开这里, 别耽误了治疗。”他的礼服前襟被洇湿了一大片, 在深色布料上倒是看不出血迹, 苏逝川被浓烈的铁锈味呛得略微拧眉, 思忖了片刻后,复又补充, “‘暗杀皇储未遂’这事也得散播出去,而且要比雷克斯更快。” “我担心你会有麻烦。”苍星陨说。 苏逝川知道这“麻烦”是指什么,旋即摇了摇头,说:“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步就必须把戏演真,目睹我离开的人越多反倒就越真实, 你不用替我担心,只管去做就行了。” “其实……”苍星陨凝神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犹疑着说道,“以我的能力来说, 留在联盟未必能在两军对战中起到多大的作用, 不如跟你一起返回帝国,那样还——” 没等说完,苏逝川直接打断他:“我当然知道你更适合做什么, 但是星陨,让你留下并不是仅仅为了协助西法战胜帝国,更重要的是保护他的安全,让他永远没机会面临孤立无援的境况。我还有未尽的计划要完成,不能继续陪在他身边。”苏逝川一顿,继而伸手拍上苍星陨的肩膀,“我信任你,所以才把他交给你,替我好好看着他。” “我明白了。”苍星陨道,“你自己小心。” 苏逝川略一颔首,没再多说什么。他转身来到窗前取出怀表,随着光芒逸散,银白色巨人在雨幕中现出身形。苏逝川坐进驾驶位,将“禁区”对应的坐标键入系统,推进器即时启动,光翼铺展,地面水纹荡漾,弥漫开白茫茫的高温蒸汽。 驾驶室内,数以万计的意识触缠附上来,荧光唤醒,玄凰沉缓的声音从黑暗深处响起:“要去找他了么?” “是啊。”苏逝川回答,“终于可以给我们的王……复仇了。” 滂沱的雨势一泻千里,上百公里外,十七撂倒主控室的最后一名守卫,将人打横轻放在地上,然后快步走向总控主机。控制着“禁区”防御屏障的程序经多重加密,十七尝试的几种常规破解方式均已失败告终,最后不得不将自身的处理器与主机连接,亲自深入程序打开入口。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已经关死的数控门提示灯亮起,紧接着“咔嗒”解锁向侧划开。 听见动静,十七快速攻破最后一道防火墙,扯掉身上的数据线,然后果断终止通讯,他转身看向来人——主控室没有亮灯,光源仅来自显示器发出的蓝白冷光,十七双眼眯紧,智能体优越的视觉系统完全不受环境干扰,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雷克斯站在数控门外,似是完全没有进来的意思:“从注意到身后有人的时候我就在思考,你究竟是怎么躲过这里的生物识别系统?苏逝川又是什么时间将你安□□了联盟内部?还有就是……”他好整以暇地举起右臂,持枪指向目标,“你是谁?” 话音没落,枪声骤响!电磁束洞穿黑暗,精准射进十七胸口。 顷刻间,灼热的刺痛感烧穿皮肉,直达躯体深处。十七被贯力带得向后一个踉跄,径直撞上操作台,全然没料到这枪会开得这么果断! 智能中控系统发出警告,各类生理指标参数实时反馈,十七垂眸扫了眼胸口的那处血洞,头也不抬道:“这不应该啊,我怎么暴露的?” “这不重要。”脚步声响,雷克斯缓步上前,显示器荧光斜掠而至,微微照亮了男人的右半张脸,“你为什么没死?”话闭,他再次扣下扳机,电磁束劲射出膛,像是试探般直奔另一处要害。 晦暗的环境下,十七左眼光芒逸散,瞳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代表预判程序启动的数据图表。那一刹那,就连空气都仿佛慢得粘稠起来,卡在即将中枪的千分之一秒,十七单手一撑借势侧滚出去,动作中手肘回击上启动按钮。而直到这时,那束电磁流才击中操作面板,登时花火飞溅。 防御屏障被强行关闭,报警系统在第一时间启动,警铃大作,主控室红光闪成一片! 雷克斯岿然不动的站在原地,枪口追随而至:“原来如此,你是智能体。” 刚才的第一枪正中心口,对于智能体来说虽不致命,却摧毁了一处重要组件,而电磁伤害的扩展性还在内部蔓延。十七被持续不断的伤情警报扰的心烦,索性自行关闭了相关程序,这才看向雷克斯:“你果然对智能体不陌生。” 雷克斯置若罔闻,眸底倏而划过一丝了然的神色:“看来安娜身上的秘密已经暴露了,难怪苏逝川会早有准备,是我的失误。” “你不是我的对手。”十七冷眼看着他,“人类不可能打败智能体。”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人类的脑不如智能体的处理器,反应速度比不上你们的半机械躯体。”雷克斯不甚明显地弯起嘴角,“然而当初在设计这地方安保系统的时候,我可以把被智能体偷袭的情况考虑进去了。” 十七霍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雷克斯手中的枪口已然调转,悍然打碎了安置在墙壁上的干扰装置。 一时间,高压静电磁场覆盖了整个主控室,十七只感到体内爆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关节震颤,他不受控制地在倒下去,痉挛般蜷缩起来。 “人类赋予机械生命,其目的在于促使机械更好的辅助人类,所以再完美的造物也会存在弱点,否则就太荒谬了。”说罢,雷克斯伸手扼紧十七领口,将他从地板上提起来,似是饶有兴趣地仔细端详,“处理器在哪里,是你说还是我自己找?” “有差别么?”十七奋力挣了一下。 “当然,”雷克斯心平气和地说,“静电场只能限定你的行动,但并不会彻底摧毁控制中枢,所以你体内的感官模拟程序没有时效。”仿佛是要印证这套说法,他徒然收拢五指,死死掐进十七咽喉。 “你会感觉到疼痛窒息,而且由于模拟的精确性,智能体所需要承受的伤害其实比人类的要更加清晰和持久。”边说,他边轻轻移下视线,目光像是穿透了覆盖在外的衣物和皮囊,一寸一寸描摹过内里的复杂构造,“只有找到处理器芯片才能毁灭智能体,而寻找的过程跟解剖无异,虽然结果一样,但你确定要选择那么痛苦的方式?” 十七脸色煞白,却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 雷克斯眸光悲悯,如同对待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畜生,将他搁在了操控台上。 半小时后,玄凰飞抵“禁区”靠山一面的外围,降落后重新化形怀表。 苏逝川冒雨穿过穿过失效的护栏,从断崖徒手翻下,然后通过建筑顶部的一扇天窗潜入内部。从通讯中断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的时间,这期间苏逝川没有再尝试过联系十七。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计划中潜藏的风险,自然明白这次意外中断可能意味着什么。 整个顶层走廊安静无声,确定好附近没人,苏逝川打开通讯器,利用预先设置好的关联程序追踪到十七的定位,然后片刻也不敢耽误地显示地点赶去。 地下三层,总控制室门前。 随着数控门开启,走廊雪亮的光倾泻而入,待看清了里面的景象,苏逝川不由得怔住。 控制室深处有细微的呼吸声传来,听上去很深也很快,在主屏幕正对的那张操作台上,填满按键缝隙的血浆已经开始凝结,十七仰面平躺,双手被利器钉进了台面,他的胸腹腔被人完整打开,人造器官被一样一样取出摆在旁边,机械部分也被拆解了大半,而最为重要的是——他显然还保留有清晰的意识。 听见响动,他仿佛血液流尽的苍白唇瓣轻轻一颤,继而朝声源处侧头看来。目光相遇,十七涣散的瞳仁缓慢聚焦,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苏逝川,似乎那人每靠近一步,他所处的世界就会亮起一分。 “主人……他、他也在。” 苏逝川面色阴鸷,不错目地看向十七。他来到操作台前站定,全程未说一言,只是拿起那些被剖出的脏器,小心翼翼地逐一放回原位。 “唔……”十七满眼是泪,像是再也发不出声音似的,一边抽气,一边仓促摇头。 苏逝川伸手抚开他的额发,低声安抚:“别怕,主人来了。”说完,他分别取下钉在十七掌心的利刃,再脱下外套将他盖住。 控制室一角,雷克斯坐在扶手椅内,静静注视着苏逝川的背影,倏而开口道:“如果你能入军校几年,我相信我一定会注意到你,然后亲自挖掘培养,将你带在身边,想必现在也会在联盟身居高位了。” 闻言,苏逝川一哂,而后转身迎上他的视线:“我以为十七败露以后你会逃走保命,没想到还会继续留在这里。” “为什么要逃?”雷克斯反问,“军部已经收到了消息,空战队正在赶来的路上,我身为联盟统帅,哪有不战而逃的道理?” “说的也是。”苏逝川抽出光剑,“身为统帅,我们都没有不战而逃的理由。” 雷克斯扬了扬眉,静了半晌,道:“说实话我至今没看懂你的目的,在这世界上,你想要效忠的人到底是西法,还是西塞?” 苏逝川:“我不会效忠被西塞统治的洛茵帝国,所以当初才会帮你陷害西法,致使他不得不加入联盟。” “这么说你选择了西法,也就是选择了联盟。”雷克斯站起身,“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我选择的是被西法统治的联盟,”苏逝川一字一顿地说,“但你必须死。” 雷克斯惑然不解地眯紧双眼。 苏逝川不再废话,剑锋摆正,悍然出手。 电光石火间,另一柄光剑出鞘,雷克斯拧身提剑,从正面格挡下这击。短兵相接,剑锋撕咬引得电流“刺啦”爆响,雷克斯抬眸看向苏逝川,游刃有余地笑道:“你有能力也有勇气,只可惜我还没有老到被一个晚辈压制的地步。” 两人一触即分,孤光横扫出去,在昏暗的主控室内看上去颇有几分惊醒动魄的味道。 苏逝川后撤半步瞬间找准中心,下一秒左手一甩,暗器登时破空而出。雷克斯没料到格斗空当还会有登不上台面的偷袭,当即分剑一挥,将两枚暗器斩落。找准时机,苏逝川又是一组暗器脱手,与此同时二度提剑欺身逼至近前,攻其不备! 短暂取舍后,雷克斯选择避开了带有剧毒的暗器,却在挡剑瞬间慢了半秒。 “噗嗤”一声,血浆飙飞,光剑亮蓝的剑身刺穿对方肩胛,苏逝川手腕一拧,毫不犹豫地向侧横抹。那一剑仿佛裹夹着冰冷彻骨的杀意,雷克斯全然顾不上中剑的肩膀,急忙抽身后撤,任凭剑锋割裂骨肉,生生削掉他肩窝里的一大块肉。 “我可不能算是你的晚辈,”苏逝川冷声道,“真要说起来,跟你打没准还能算得上是欺负你呢。” 雷克斯只当挑衅,无暇深想。他很清楚单一用剑自己绝对不会落于下风,然而眼下两人身处的空间封闭,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会比对手使用带毒暗器更为致命的了! 倏然之间,主控室再次爆发出警示声,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去——主屏幕画面自动切换,暴雨铺天盖地,上百部机甲朝“禁区”汇聚过来。 雷克斯按紧肩膀伤口的五指不禁扣紧,几乎难掩局势大优以后的亢奋情绪。苏逝川回头看他,无声中两人对视一眼,雷克斯笑得睥睨无比,当机立断不再纠缠,转身离开主控室,苏逝川没做阻拦,而是调头直奔操作台,拦腰将十七抱起来 十七痛得痉挛不止,却强撑着攥紧主人衣襟摇了摇,哑着嗓子说:“放下。” “不可能。”苏逝川简练回答,“而且还有事需要你做。” 十七“唔”了一声,把头埋进他怀里,不再多说。 统帅府外,机甲队严阵以待。 就在这时,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天地震颤,主建筑的墙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开来,山体震动,岩壁开裂,岩石翻滚而下。 见状,负责驾驶机甲的空战兵齐齐怔住,隐约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 不过多时,建筑土崩瓦解,紧接着一暗一白两架机甲冲破残垣断壁,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拔地而起!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要冷静一点,十七没有死,只是被虐了_(:з」∠)_ 第98章 Chapter 98 【血债血偿】 密集的粒子炮铺天盖地,山体坍塌, 火光冲破天际, “禁区”在暴雨中化作一片焦土。 玄凰于空中急停,机械臂拔出光剑, 只面向雷克斯所驾驶的暗黑战神迦楼罗。驾驶室内, 苏逝川将化形雪橇犬的十七安置在旁边, 然后调动玄凰的意识触缠附上来, 替他暂时按压住腹部的伤口。 “可以救治么?”苏逝川全神戒备, 却特意空余出一手轻轻抚摸着雪橇犬头顶, 淡淡道,“刚才我们所处的地方安设有高压静电磁场, 十七体内的某些部件应该被磁场损坏了,人造内脏也在取出过程中有不同程度的受损,还有大量失血。” 玄凰快速给十七做了全身扫描,而后向苏逝川汇报:“属于硅基部分的脏器可以修复,但是治疗射线对机械无能为力。” “那先止血, 尽量救治。”苏逝川说。 十七痛得浑身抽搐,眼眶周围的毛都被哭湿了,他勉强往主人这边蹭了蹭,将头枕上大腿, 歪头望着他的脸:“呜呜。” 苏逝川知道这小家伙又在撒娇, 于是分出一分精力垂眸看向他:“下次遇到意外再敢擅自中断通讯,就别怪我更换新型智能体了。” 十七抽抽鼻子,低声嘟哝:“怕您担心……” “不了解情况更担心。”苏逝川摸摸他脖颈处被血糊住的毛, 似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休息会儿吧,保存体力,不会有事的。” 十七吐了会儿舌头,看样子是有话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依言合上了眼睛。 显示光屏上,玄凰给了苏逝川一段文字提示:【他的情况不太好。】 苏逝川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没作回应,而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对手身上。玄凰知道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只好按照先前的交代继续用治疗射线处理十七受损的器官。 火海之上,翻滚的热浪仿佛要将世界溶化殆尽,迦楼罗手提重剑,另一只机械臂高高举起。收到指示,联盟的机甲空战队停止扫射,进入全员备战状态。暴雨声磅礴激荡,雷克斯浑厚的嗓音响起,朗声宣布道:“洛茵帝国的上将苏逝川假意投诚,意在刺杀皇储和王妃,罪不可恕!”话说至此,他不禁低低一笑,“苏上将,就算你身上流着老统帅的血脉,又怎么可能具备以一敌百的能力?” 前世今生,对峙重现,苏逝川落于扶手上的五指不觉扣紧,手背经络暴起,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时也是这样?”他突然开口问道。 玄凰怔忪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问它:“是有些像。” “雷克斯都说了什么?” “劝降,劝殿下放弃抵抗,归顺联盟。” “那西法呢?” “殿下说他是洛茵帝国最后的战士,像这样战死实在太不像话了。” 那一刹那风雨骤停,时间飞逝,余晖破天将云层渲染上刺目惊艳的血色。苏逝川静默不语地合上眼睛,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他坐在这个相同的位置上,面对似曾相识的场面,事隔经年,视角转换,他像是倏而品尝到了当初西法所经受过的痛苦和绝望。 “投降吧,苏上将,我会给你一个属于军人的葬礼。” 男人的嗓音穿透雨幕,顷刻间风声雨声再度响起,苏逝川从黑沉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像一个溺水过后的幸存者,胸腔剧烈起伏:“这不可能!” 那咆哮声响彻天际,玄凰冷蓝的电子眼幽光逸散,身后六枚巨大的光翼舒张铺展,光剑摆正,推进器瞬间马力全开。与此同时,拟态系统启动,保护色涂装覆盖过钢铁机身,亲眼目睹的上百名机甲操控者不觉大惊,竟眼看着那家银白色机甲凭空消失了! 一切不过分秒之内,高速移动搅起的气流如同利刃,雨幕被横空斩断,雷克斯神色□□,双眼根本捕捉不到一丝异动,完全是凭借本能反应操控迦楼罗提剑格挡。电光石火间,两把巨剑悍然激撞,气浪炸裂。 空战队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粒子炮齐发,光束交织,形如一张滴血的猎网,遮天蔽日地铺展开来。 极近距离下,玄凰睥睨着迦楼罗,驾驶室内,苏逝川冷眼注视着雷克斯。 彻骨的冷雨劈头浇下,雷克斯若有所感般登时怔住,一记偷袭尚未得手,然而对方却没有分毫退却再攻的意思,迦楼罗承担着那一剑的重量,他能清晰感受到那堪称恐怖的力道还在加大! 推进器持续蓄能,玄凰改单手持剑与迦楼罗抗衡,另一只机械臂化作重炮,径直抵上迦楼罗胸膛。雷克斯霍然睁大眼睛,这显然是两败俱伤式的自杀性攻击! “苏逝川!”他失声怒吼。 然而声音未止,粒子炮已然劲射出膛!随着轰然一声巨响,迦楼罗半侧机身被轰得粉碎,失去动能当即急坠而下。同一时间,与摧毁力别无二致的冲力反馈过来,玄凰机身猛震,被不受控制地轰飞出去,悍然撞上山体。 炮火短暂停滞,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交手震惊了。 碎石飞溅,玄凰片刻不停推进器三度启动,提剑直奔向追空的迦楼罗。驾驶室内,苏逝川以单手操控机甲,另一只手紧紧护住十七。十七意识模糊,脑袋紧贴在主人怀里,只觉得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快得可怕。 玄凰飞身而至,光剑凌空斩落,直刺进迦楼罗的驾驶室,一捅到底。迦楼罗则果然甩开重剑,双臂缠上死死绞住玄凰的机身,拼尽最后一丝力量将它拖入火海。 “统帅!” “雷克斯统帅!” 空战队发出咆哮,上百架机甲俯冲直下。 两架机甲坠地,大地震颤,玄凰的防御系统全开,将骇人的高温隔绝在外。 仿佛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一次对视,雷克斯被拦腰斩断,钉在驾驶位上动弹不得。苏逝川额角鲜血长流,居高临下注视着奄奄一息的雷克斯,他神色动容,早已经泪流满面。 “这一剑,是为了我们洛茵帝国最伟大的摄政王,血债血偿!” 话闭,玄凰起手按住迦楼罗的头部,光剑一挑,直接将驾驶室挑出机体。下一刻推进器蓄能,玄凰拔地而起,冲去火海,与数百架赶来援救的联盟机甲擦肩而过。驾驶室内,十七二次侵入“禁区”系统,重启防御屏障,将空战队阻隔在屏障之后。 穿过积雨云层,噪音消失,长空之上光芒万丈。 玄凰自主回收了雷克斯的遗体,持续上升,直至脱离天狼星大气层,进入真空宇宙。 苏逝川设定好跃迁线路,然后在加密频道发送出宣告本次任务结束的消息。做完这些,他靠在驾驶位里沉默了足有一分多钟,直到感觉到怀里的十七抽动了一下,苏逝川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匆忙把雪橇犬放平,检查它腹部的伤口。 刚才打斗激烈,机身震荡不可避免,对已经愈合的部位造成了二次撕裂。 十七痛昏过去了两次,醒来以后索性把相关的感官程序也关闭了,现在反而平静下来。因为硬件损坏,智能体的功能正在逐步消失,他的眼睛失去了视觉,鼻子无法感知气味,爪子也不再能触摸分辨出物体,但奇怪的是他依然可以感受到主人就在旁边,甚至可以用狗鼻子嗅出他在流泪。 “玄凰,”苏逝川按住十七的伤口,淡淡道,“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玄凰没有回答,显示屏多出一行文字:【非常抱歉,我无能为力。】 十七仰头朝向说话声响起的位置,用鼻子蹭了蹭主人的脸:“是不是不好?” 苏逝川一愣,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才发现他看不见了:“别多想,”他没有点破,而是将狗脑袋按回大腿,安抚性地摸了摸,“玄凰只是暂时去处理雷克斯的尸体,不在这里而已。” “您不要骗我,”十七说,“我跟它才是同类,我能感觉的到,它一直在这里。” 闻言,苏逝川不禁静了半晌,然后才道:“伤的的确很重,但是应急治疗可以修复脏器损伤,等我们返回白帝星,我会请中央科学院最好的专家来为你更换硬件,重写受损程序。” 说完,他又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告诉玄凰:【救他。】 意识触飘近,十七下意识地躲了躲,不让玄凰触碰他的伤口,然后对苏逝川说:“应急治疗对能源液的消耗太大了,从这里返回白帝星有将近半个月的跃迁路程,还得考虑到跟联盟交火的可能性,还是不要浪费了。” 苏逝川听懂了这番话的深意,正要开口,十七却用爪子扒过他的手,十分珍惜的把脑袋埋进掌心。 这只他喜欢拟态的雪橇犬体型庞大,与狗头相比人类的手实在小太多了,所以这个撒娇的动作看起来非常滑稽。苏逝川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着,上不去也下不来,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把十七抱起来些,让他可以好好枕着自己的手臂。 “对于智能体来说,独一无二的是我们的系统,硅基躯体并不重要。”十七歪头去舔主人的脸,乖巧地说,“您要是喜欢,大不了以后让博士做一具一模一样的给您,没必要在这具已经损坏的上面浪费资源和精力。” “我知道,”苏逝川垂眸盯着雪橇犬虚弱摇晃的毛尾巴,“但还是舍不得。” 十七说:“理智一点嘛,如果程序完好,分析结果也会推荐这么做的。” “说得容易。”苏逝川按住他的尾巴。 十七不置可否,于是静了,半晌后低低“呜”了一声,浑身抖得厉害,苏逝川知道他哭了。 “CPU在哪里?”苏逝川问。 “眼睛。”十七抽泣道,“左边那颗就是,里面嵌了一枚芯片。雷克斯那混蛋以为这种东西会被小心保护起来,没想到会被装在这么靠外的位置,也幸好他不知道,不然我早就死透了。” 话音没落,十七又抖了一下:“别忘了我,也别买新的智能体。”他死死搂着苏逝川的胳膊,“那……下一次程序启动再见了。” 苏逝川没有说话,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雪橇犬的头,然后手指探入毛发下,摸索到隐藏按钮:“怎么可能忘了你?”说完,他轻轻按下去。 感受到勒在胳膊上的狗爪松开,苏逝川长长缓了口气,又盯着那张已经不再会有任何反应的脸看了有一会儿,然后在扒开左侧眼皮,将眼球取出,再剥离掉无用组织,小心收起晶片。 “这具躯体您打算怎么处理?”玄凰问道。 “好歹也是十七用过的。”苏逝川说,“你替我烧了,骨灰也不用留,顺着推进器撒在外面就行。” “是。”玄凰应下,意识触缠绕上来,将雪橇犬带走了。 驾驶室彻底安静,苏逝川像是出神似的,不说也不做。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倏而抬头看向显示光屏,紧接着快速按下操作台上的几个键位。光屏画面旋即转换,继而定格在后方视角。 万千星河光辉灿烂,星云流转,推进器火焰喷出,经高温炙烤的硅化粉末闪闪发亮,如同上亿颗零星碎钻,向宇宙深处飘散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通讯器倏而振动。 苏逝川点开光屏查看,加密频道的消息终于有了回应—— 苍星陨:【“禁区”的结果也过来了,联盟打乱,不过我这边一切顺利,殿下已经脱离危险,预计几天后就能醒过来。】 苏逝川:【那就好,我在返回白帝星的路上,有问题随时联系。】 苍星陨:【明白。】 苏逝川犹豫不决,点在按键上的手指迟迟没有敲下,而对方的询问却先来了—— 苍星陨:【之前通讯无故中断,十七还好么?】 苏逝川心脏收紧,过了几秒,回道:【硬件受损,躯体重伤,我尊重了他的选择,回收了核心处理器,所以十七暂时休眠了。】 此时,远在联盟帝都的白银之首,刺客先生盯着聊天界面的最后一行文字,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给对方发送了一句“我知道了”。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虐完了虐完了,十七的便当没装满,所以还能活过来,要冷静_(:з」∠)_ ※ 下面就是最后一个剧情啦,容我低调的开心一下_(:з」∠)_ 第99章 Chapter 99 【真相与离间】 十天后,洛茵帝国附属星, 巴伦特。 这颗星球的气候非常糟糕, 终年被积雨云层笼罩,雷雨季节占据了全年的四分之三以上。 暴雨铺天盖地, 林地被淹透成为沼泽, 积水足有半米多深, 苏逝川冒雨跳下机甲, 把雷克斯的尸体从备用舱的冷库里拖出, 就地割下首级用防水布裹住, 躯干部分随意丢弃在树洞里。玄凰化形怀表,苏逝川又打开怀表后盖, 将十七的核心芯片别在在一枚齿轮后,妥帖保存起来。 做完这些,他披上件抗风斗篷,按照通讯器附带的定位提示朝最近的城镇赶去。 巴伦特星的经济条件极差,科技水平相较于的母星白帝星来说落后了足有数百年, 还停留在原始的躬耕时代。但是由于在坐标上较为接近白帝星,且长期处在治安整治的灰色地带,所以逐渐成为了走私犯的中转站和临时仓库。 夜十一点,距着陆林地近百公里外的无名小镇。 随着“当啷”一声铜铃撞响, 那扇霉变严重的木质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坐在前台后面看博|彩节目旅店老板将电视机声音关小,这才百无聊赖地掀起一只眼皮,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起深夜到访的旅客。 来人身披大氅, 整张脸隐没在兜帽的阴影下,只能从身量判断是个男人。他浑身都湿透了,混合着泥浆和烂树叶的雨水在他脚下滴滴答答地积成了一大滩,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像样的行李,手上倒是提了个布袋子,跟他本人一样正往下滴着水,一看就装不了值钱的货。 深更半夜,等来的却不是肥羊,反倒是个潦倒的流浪汉,旅店老板在心里将连日来糟糕透顶的生意又抱怨了一遍,然后兴致缺缺地站起身,边拿起一块脏得快要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擦玻璃杯,边头也不抬地问:“住店还是吃饭?提前说一声,今天的免费咖啡已经送光了,您有需求的话恐怕得去别家看——” 没等他说完,旅客大步上前,从斗篷内袋里掏出一卷被洇湿的现金,轻轻立在了前台桌面上。 老板见钱眼开,整个人当即怔住,等再看向客人时,他连忙放下杯子和抹布,一边把那卷钱扒拉进袖口,一边眉开眼笑着改口道:“您有什么需要?” 闻言,苏逝川起手将兜帽边缘撩开,快速打量过眼前黑瘦猥琐的男人,粗略判断出是个没什么心机的生意人,而后不紧不慢地说:“我要一个房间,怕吵,旁边不要有其他住客,也不要相邻楼梯,最好能是走廊尽头,靠窗的那种。” “没问题!”老板满口答应,“我这店地段不好,住客本来就不多,现在三层一个活人都没有,房间您随便挑,不会再安排其他住户,保证满意。” 苏逝川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礼貌道:“我还没说完。” “抱歉抱歉。”老板心虚地干笑两声,“您继续!” 苏逝川道:“再要点热水和食物,不用送上去,我自己下来拿。”他顿了顿,思索同时拎着防水袋的手指稍稍扣紧,“还得麻烦您跑一趟,帮我买个冷柜回来,不用太大,最小号的就行。” 老板下意识点头,将对方提出的要求一一记下,眸光不经意间一瞥,他又扫见了那只滴水的布袋子,只觉着装在里边的东西圆咕隆咚,也瞧不出是什么。 “就这些。”苏逝川边说边朝楼梯走去,“我半个小时以后下来,希望您能准备好。” “好、好,马上就办!”老板应声回头,发现那人已经上楼了。 跟老板描述的一样,旅店三层空无一人。 苏逝川选了走廊尽头不与街道相邻的一间,进去以后脱掉斗篷和外套,拎着防水袋径直进了盥洗室。从联盟到此的一路上雷克斯的尸体都处在低温环境下,所以完全没有**的迹象,苏逝川把那颗头从布袋子里取出,暂时搁进洗手池,然后不拘小节地就着死人脑袋洗脸洗手,把泥浆清洗干净。 定位系统显示出这座镇子不大也不小,那出门跑腿的旅店老板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回来,苏逝川等了十来分钟见门外始终没什么动静,索性二次进盥洗室冲了个澡,再换上房间配套的浴袍。 凌晨零点,房间门终于被敲响,老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称东西都买好了,而且不需要下楼去取,他直接给送到了门口。 等苏逝川去开门的时候那老板已经走了,门前地板上摆了他交待过的冷柜,柜顶上还有一只托盘,里边盛着热水壶、烤面包和一盘看不出是什么动物身上的肉。苏逝川把冷柜推进房间角落,再把人头保存进去,食物暂时没碰。他坐回窗边的扶手椅,拿起先前抽剩下的半支香烟,吸了一口,然后点开通讯器光屏,将自己所处的具体位置发给了帝国情报部。 三天以后,巴伦特星的气候持续恶化,帝国空战队在冰雹和冷雨中飞抵小镇外围的空场。 旅店老板这辈子没出过这颗鸟不拉屎的小行星,更没见过整装齐发的机甲队,尤其是领队军官还直奔他所经营的这家小破旅馆,当即被吓得浑身哆嗦,口齿不清地念了好几遍才算把房间说清楚。 待门牌号报出,封尘起手示意手下人原地待命,独自一人上到了旅馆三层,到了对应地方也没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旅馆条件奇差,客房不过十来平米大小,进门以后布局一目了然,所以封上将一眼就看见了位于正中的床,以及床上裹着棉被睡得连脑袋都看不见的某个人。 房间里窗帘紧闭,显得昏暗蔽塞,霉味比走廊更加严重。 封尘面色冰冷,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在门口略略停顿了几秒,最终也没去碰墙壁上的照明开关,他回手重新合上门板,然后放缓脚步来到床铺睡人的那一侧,就近拉过扶手椅落座。如此耐心等了几分钟,封上将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心里是绝对不信床上那货连有人进门都没察觉的! 于是,不想再等上将大人前倾过身子,算得上好脾气地从被子里扒出某人的脑袋,再稍微抬起点下巴,以便于让对方一睁眼就能看见自己。只可惜那货显然没有睁眼的意思,只顺势翻了个身,而后呼吸平稳地继续睡觉。 “我以为你半夜发消息给情报部是想赶快回来,所以一收到通知就立马带人往这边赶。”封尘拿他没脾气,靠回扶手椅,顺便点了根烟,“没想到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急啊,连保持了那么多年的生物钟都扔在联盟了。” 闻言,苏逝川摸索着揉了揉额角,维持着趴睡的姿势将眼皮堪堪睁开条缝隙:“我也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啊,但凡换个外人,我是绝对不可能让人随便进来看我裸睡的。” 封尘一怔,几乎是下意识朝那团蓬松的被子扫了眼,片刻后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又正色道:“你正经点!” 苏逝川“噗嗤”一声笑得特别不给面子:“看来是上将大人的审查期过了,西塞没再怀疑你?” “这事还得谢谢你。”封尘道,“空间站被攻陷,陛下震怒,本来都要撤我的职了,结果雷克斯遇刺的消息传来,我身上的嫌疑不攻自破,也是前几天才复职的。” “那就好。”说完,苏逝川定了定神,感觉清醒过来了一些后,他翻身坐起来,靠上床头的软垫,旋即又道,“如果对你的影响太大,我是真的会良心不安的。” 封尘不置可否,从烟盒里抽了根烟递给他。苏逝川接过香烟却没有抽,而是像打发时间那样用手指转来转去。 两人各自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逝川一个走神没控制好力道,香烟被折断成两截,他不由得怔愣,继而抬头看向封尘:“那时候告诉你的事,调查过了么?还是说被审查期耽搁,没来得及去查?” 晦暗的光线下,淡青色的烟雾在两人之间徐徐浮动,封尘掐灭烟蒂又点燃了一根新的,道:“那么重要的事,就算是我真被革职了,也不可能耽误了它。” 苏逝川闻言不禁微微睁大眼睛。 封尘静了几秒,而后继续道:“我找到了那个代替尤纳斯博士的人,一开始嘴很严,我不想浪费时间,更不想白跑一趟,所以直接把人带去了一号监狱,亲自审出了你想让我了解的真相。” “感觉怎么样?”苏逝川问。 封尘笑着摇了摇头:“难以置信。” 苏逝川也笑了:“难以置信的结果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封尘没有回答,只是问:“你是‘时间回溯’的参与者,是这样么?” “在过去的那个未来里,‘时间回溯’被赋予了明确的行动代号,叫做‘狩猎计划’。”苏逝川心平气和地说,“我是参与‘狩猎计划’的猎手之一,放在整个计划里,经历过重新洗牌以后的你们都是我的猎物。” “你是猎手之一?”封尘迅速抓住重点,“这么说还有其他知情人?” 苏逝川:“本来是应该有的,但是他出了意外,没能赶上计划启动。” “是西法?”封尘一阵见血道。 “对。”苏逝川如实回答,“就在双月殿外的翎鹫广场,时任洛茵帝国摄政王的西法·特兰泽为国战亡。”他深深缓了口气,嗓音依旧平静,“他一个人,没有援军,也没等来援军,因为西塞不准。” 那一瞬间,封尘忽然什么都明白了:“那我呢?”他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帝国覆灭,摄政王战亡,我又在做什么?” “那时候我坐镇指挥,无论帝国是胜是败都没有准备离开,所以跟你并没有接触的机会。”苏逝川道,“不过从当时的情况看,你应该是在掩护西塞的星舰撤离吧,具体情况我是不清楚的。” 封尘听完蓦地静了。 苏逝川知道他在意什么,沉默半晌后,他轻描淡写道:“你不需要愧疚自责,也不用怨恨当初的自己,你只是听命行事、顺从信仰,做了每一个帝**人都会做的事罢了。” “你不用安慰我。”封尘十分冷静地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但是现在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是非对错就再清楚不过了。” “也不需要太偏执。”苏逝川笑得漫不经心,“为国战死固然荣耀加身,但是考虑到绝地反击的可能性,那么活下去显然就比战亡的荣耀要更加重要得多了,也是一种勇气。”话闭,他静了几秒,继而复又开口道,“当然,这确实只是安慰活人的大道理,我可以用它原谅很多人,却不能原谅利用西法的血为自己铺设活路的西塞。” “我知道。”封尘说,“其实在看见那个计划雏形的时候,我就大致能猜测到你经历过什么,或者说你比其他人多了解到了什么。”话说至此,他倏而轻笑了一下,“你可能没有发觉,然而在很早以前我就注意到你变得不一样了。不过那时候的感觉很模糊,就好像是在面对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们相似却又不同,让我没法做出判断。” 苏逝川愣住了,忽然觉得在某些方面他们所处的位置很像。 他之于封尘,就好比西法之于他——都是具备相当的了解,都是可以察觉到最细枝末节的变化,都是在像与不像间怀疑和迷茫,差别仅在于他知道原因,而封尘不清楚真相。 “那时候还以为是在我外派的几年里错过了你的某些经历,”封尘笑得无比自嘲,“没想到我错过的是你过往的整整一生。” 苏逝川淡淡道:“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阿尘,需要你做出选择的是现在和未来。” “你的计划进行到哪里了?”封尘问。 “最后一步,”苏逝川说,“刺杀西塞,将洛茵帝国奉给西法,‘狩猎计划’就彻底结束了。” …… 半个月后,白帝星帝都,皇城双月殿。 鎏金大厅灯火璀璨,整个帝国的高官名流尽数到场,皇帝西塞亲自为苏逝川授衔,封座前第一骑士,兼任洛茵帝国最高统帅,统领军部。 授封仪式结束,苏逝川谢绝前来祝贺的同僚,低调退场,在庭院的装饰迷宫深处与封尘会合。 封尘背靠凉亭的一根罗马柱,手持香槟朝苏逝川举杯致敬:“恭喜你官复原职,算起来应该是早了不少吧?” “提前了二十四年。”苏逝川走过去与他碰杯,“拿到了帝**队的控制权,剩下的就好办了。” “打算什么时间开始?” “自然是越快越好。” …… 同一时间,联盟母星天狼星。 前统帅雷克斯遇刺身亡,皇储康复后直接接过其手中的军权。联盟高层重洗,苍星陨接任布兰特,成为新任情报部部长。 当天凌晨三点,对参与渗透计划落网的帝国特工的审讯结束。 最后一间刑讯室的门打开,脚步声进门,听见动静,刑架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奥斯汀勉强抬起头,却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当即愣了愣。视线相遇,西法眸底不觉浸染上一层冰凉的笑意,他缓步来到近前,用一卷带倒刺的刑鞭轻轻抬起对方下巴。 “好久不见了。”他轻拉鞭子,让一枚倒刺勾进奥斯汀的皮肤,继而极尽缓慢地拉扯开,“当年你受我那位皇兄指使,陷害我通敌叛国,是不是没想过会有今天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奥斯汀冷眼注视着西法的眼睛,“我之所以会发现你跟雷克斯有联系,完全是因为那年军演我在门外听见了你们的对话。要不是后来苏教拦着,我早就在报告里呈报军部了,又怎么可能让你相安无事的活到夏天!” 他话音没落,西法眸色瞬间暗了,手上刑鞭一顶狠狠硌进奥斯汀咽喉:“逝川知道这事?” “在陛下加冕仪式发生意外以前,我只告诉过他。”奥斯汀咳出一口血沫,一字一顿道,“我可没有受到陛下的指示陷害你,一直以来,我只听苏教一个人的。他让我保密我就保密,他暗示我时机到了,我自然就会出面指证。” “呵呵,原本我还在好奇,苏教怎么就有把握能博取雷克斯的信任,出这么一张不合常理的牌。现在我终于是明白了,十年放长线钓大鱼,他利用了你,奥斯汀那条狗命对他来说当然是十拿九稳的。” “你真以为你可以代替的了雷克斯?真以为苏教刺杀雷克斯是为了你?”奥斯汀冷笑,“他不过是按照计划削减联盟的战力,失去了统帅,联盟对帝国又怎么可能还有胜算?!” “你不用挑拨离间。”西法放下刑鞭,“你们的伪装身份就是逝川留下的,你不过是他计划里的弃子,你连了解他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排除在外了。” “是么?”奥斯汀好整以暇地反问,“那你又对我们的老师了解多少?又怎么肯定自己不是被利用的那个?‘永远别相信你身边的人’——苏教交给我们的东西,你都忘记了?” “我不过是个死人,死人不需要有顾虑,只有活人才要小心,因为你还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会有怎么个死法!”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别太担心啦,没点误会怎么写你们想看的刑讯play呢,对吧~ 第100章 Chapter 100 【隔世的祭奠】 那番话尾音渐落,直至消失殆尽, 然而西法却没再多说一言, 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在那种不合常理的沉默中, 奥斯汀心底不免产生了一丝动摇, 作为真正的当事者,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怀疑和不安。 对于特工来说死并不可怕, 大多时候那不过是计划中起衔接作用的一环, 很有可能只是为了增加哪怕一点点的真实性, 所以他情愿相信这批潜入特工的暴露是苏逝川的手段,目的就在于博取联盟方面最后的信任。 那……假如这一厢情愿的推测不成立呢? 他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 脚步声再次响起,在刑讯室门外停下。 苍星陨垂眸扫视过门内的情形,目光在西法手上的那卷刑鞭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了奥斯汀身上。他没有进门,而是原地不动地朝西法背影略一欠身, 淡淡道:“殿下,有新消息来了。” “逝川的?”西法头也不回地发问。 “是。”苍星陨说,“内容事关重大,属下认为有必要尽快做出决定, 也好尽快给Boss回复。” 奥斯汀听闻怔住, 紧盯苍星陨的双瞳不禁颤抖起来。 注意到这处细节,西法眸底缓缓浮起笑意,也不避嫌, 直接轻描淡写地开口又问:“逝川怎么说的?” 闻言,苍星陨没有着急回答,他短暂迟疑了片刻,然后缓步来到西法身后,才低声道:“就在几小时前,双月殿的鎏金大厅举行了一场授封仪式。作为此次渗透计划的策划人,Boss不仅成功暗杀了联盟统帅雷克斯,而且还如约将他的首级带回了洛茵帝国,西塞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所以封他为座前第一骑士,并兼任现任帝国最高统帅。” 终于,奥斯汀脸上露出了一种愕然的神情:“你说的Boss就是苏逝川?” 苍星陨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继续对西法道:“这是Boss一直等待的契机,现在洛茵帝国的军权在他手里,封尘上将也被策反成功,帝国的两大骑士作为内应,他是在通知我们时间到了。” “逝川人在哪里?”西法说。 “据说西塞下令在白帝星外围部署了几道军事防线,Boss受命前往监督驻守,可能已经在路上了。”苍星陨道。 “刚授封完就让统帅前往前线,看来我那位皇兄是怕了。”边说,西法边拿起刑鞭,当着奥斯汀的面缓慢抚摸过那不满倒刺的粗糙鞭身,“传令下去,让军部现有的二十四支空战队开始战前准备,再调遣十八艘歼星舰辅助,明天傍晚启程攻打洛茵帝国。” “是,属下这就去办。”说完,苍星陨略一躬身,然后兀自离开刑讯室。 待他走远,西法抻开刑鞭,一头一尾以双手各自缠紧,他没有施刑审讯,而是不紧不慢地绕到刑架后面,再以刑鞭绕前猝然发力,狠狠勒进奥斯汀咽喉。这一下力道极大,奥斯汀无从反抗,只能任凭对方绞住自己脖子。气息被锁死,他胸腔不住起伏,面色涨红,眼球突出,嘴角登时溢出不少血沫子。 “我不会杀你,因为逝川特别交待过要留你一命。”西法低头在他耳旁,眸光轻轻掠过对方脸颊上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所以你并不是个死人,最后会有什么样的死法同样也是个未知数。” 一时间,奥斯汀霍然睁大眼睛,仿佛被什么镇住,连呼吸都忘了。 西法低笑了一下:“老同学,刚才你威胁过我的那番话,现在看来是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了。” …… 半个月后,联盟战队抵达洛茵星系核心范围,与帝国守军在近帝星防线首次遭遇。 帝国的防御工事尚未部署完毕,一夕之间,由三支机甲空战队和两艘歼星舰组成的先遣队直接打穿了最外围的三道防线。战损报告传来,洛茵帝国上下哗然,传令官第一时间拦下准备亲赴一线的最高统帅,将皇帝命其返回白帝星的一纸调令呈报上来。 蛰伏十余年之久的联盟犹如脱缰的猛兽,战火一触即燃,很快蔓延至母星附近。宇宙震荡,粒子炮血红的光束撕裂黑暗,如同群星闪耀自夜空飞掠而过,最终炸开成璀璨明亮的星沙与流光。 又隔三日,白帝星首都,双月殿。 傍晚时分,天幕染血,四下俱寂,安静得形如一座空城。 西塞深陷于群星之耀的王座内,双目微合,似是在假寐,可脑内紧绷的神经却一刻也不敢放松——这周围越是静,他就越是心惊,仿佛联盟数以千计的机甲星舰已经攻破了大气层外的防御屏障,就在他耳根底下狂轰滥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西塞蓦地睁开眼睛,伸手招来旁边候着的总管:“统帅呢,怎么还不来?” 总管深弯下腰,如实回答:“军部有战略会议,统帅在安排接下来的战术布置,完事以后才会来向您汇报。”他顿了顿,快速揣摩了一番陛下的心思,而后又道,“您要是有事,属下就派人过去问问。” 西塞没有多说,只是摆摆手,催促他快去。 半小时后,群星之耀的大门开启,苏逝川和封尘入内,总管没跟进来,而是留在外边又恭恭敬敬地将门关好。 眼下外界的光照不再充足,大殿内又没有点亮任何照明器,似血的余晖从彩绘玻璃照射进来,将那条通向王座的红毯渲染上一层腐朽而又浓郁的深褐色,像干枯的肉,也像凝固的血。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继而缓步上前。 西塞从王座上起身,长身而立在高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向苏逝川:“情况怎么样了?” “并不乐观。”苏逝川回答,“我们的防线部署才刚刚开始,还不具备抵抗重火力机甲和歼星舰的能力,这次单从联盟方面派遣的战队来看,他们应该是做好了攻下白帝星的打算,想与我们殊死一战。” 西塞冷冷道:“雷克斯遇刺,联盟群情激愤,发动猛攻倒是在意料之内。” “但对于帝国来说却是措手不及的。”苏逝川从容接话。 闻言,西塞双眼眯起,眸光一瞬不瞬地锁定在苏逝川身上。就这么凝神注视了很久,他才倏而开口:“那如果让统帅分析现在的局面,朕的洛茵帝国的胜算能有几成?” 苏逝川抬头看向他,不答反问,“白帝星还没有失守,陛下又在担心什么?” 这句话说得十分冒犯,但西塞却没有在意,只是道:“朕不想在这里坐以待毙,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朕也不希望看着联盟闯进朕的双月皇城。” 苏逝川蓦然怔住,片刻后恍然回过神来:“陛下有什么打算?” “还不到殊死一战的时候,洛茵帝国不能孤注一掷,必须保有退路。”西塞长长缓了口气,“朕要你留下镇守白帝星,竭尽所能将联盟斩杀殆尽。”说完,他看向封尘,吩咐道,“封上将即刻去军部调派歼星舰,以及你的亲卫战队,朕准备暂时撤离,到次级行星做反包围准备。” 苏逝川眉心浅蹙,脚下不受控制般上前一步:“这不过才刚刚开始,还没到退无可退的地步,陛下就已经在恐惧战败了?” “不能等到退无可退!”西塞徒然抬高音量,“皇帝不是最后的殉葬品,而是绝地反击的契机。要想帝国能有未来,就不能让它数去现在的主人,这道理统帅难道不懂?” “属下当然明白。”他的声音很轻,不像是回答,反倒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低语。 眼睫轻颤着抬起,男人清冷的眸光犹如一柄利刃,四目相对,苏逝川不甚明显地弯起嘴角。西塞则没来由地怔了一下,像是被人隔空执剑封住了颈侧的命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渗出,极尽折磨般攀爬上脊背。 “陛下想要为自己,为洛茵帝国留下后路,这无可厚非,殊死一战也确实是不理智的做法。可是陛下,您有没有想过此举过后牺牲的是谁?舍弃的又是谁?您的脚下会踩着谁的骨,留着谁的血?” 西塞没有反驳,而是满目莫名地望着他。 “当然,战士为国战亡是无上的荣耀,但是这种冠冕堂皇的道理即使放在这一刻,也不足以让我原谅你!” 那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又被余晖无法抵达的黑暗所稀释。 封尘侧头看向苏逝川,然后抽出腰间的光剑递过去,淡淡提醒道:“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洛茵帝国的军人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是时候结束了。”苏逝川没去看他,起手接过光剑。 手臂一甩,光剑雪蓝的剑身扫开弧光,剑锋斜指向地面,苏逝川不疾不徐地走上王座前的台阶,头也不回地说:“传令下去,经皇帝陛下慎重考虑,洛茵帝国将主动放弃抵抗,向联盟投诚。让军部开启防御屏障,恭迎联盟战队进驻白帝星。” 西塞当即大惊,厉声质问:“苏逝川,你有什么权利——” 他话没说完,却听见封尘回道:“遵命,陛下。” 尚未出口的话语被尽数卡死,直到封尘走远,西塞才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苏逝川:“你们叛朕?这是早就策划好了?”他嘴唇颤抖,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为什么?难道朕待你还不够好,还不够器重你?!” “苏逝川,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别忘了你父亲的身份,别忘了你出生自带的使命!你是为洛茵帝国而生的,到最后也要为洛茵帝国而死!呵……现在你却要叛我?”西塞怒极反笑,“难道是为了西法?”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洛茵帝国,也只是为了洛茵帝国。”苏逝川在他面前站定,“陛下,我已经为您刺杀了老皇帝,驱逐了三殿下,现在也解决了联盟方面最大的威胁,是时候由您来做出一些牺牲了。” 光剑直指脖颈,西塞不得不一路后退,最终跌坐在皇位上:“你说什么?” “西法会取代您,成为洛茵星系新的主人。”苏逝川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特兰泽还在,洛茵帝国还在,不需要硝烟和战火,也不需要流血牺牲,您珍爱的帝国完好无损,想必您是可以安然上路了。” “你——!” 光剑斩落,声音戛然而止,西塞身体抽搐了片刻,很快便彻底安静下来。 机甲与星舰的轰鸣声远远传来,仿佛是为濒死的双月殿注入了一线生机。 天光将息,苏逝川取出怀表,发现即将到来的时间与过去竟然不谋而合。他抽出光剑,凝神注视着鲜血漫过剑身,又在高温下挥发干透,然后转身朝群星之耀的正门走去。 即将入夜的天幕被残阳染得血红,成百上千架机甲涌入大气层,歼星舰沉落,那场面如同巨鲸入水,映衬着夕阳西下的万顷鎏金,看上去却是难以描述的壮观与祥和。 从双月皇城一路步行至翎鹫广场,这一路对于苏逝川来说却像是从现实走进了回忆深处,他最后一次将自己溺进水里,任凭灵魂和**一起沉入漫无边际的黑暗。当荧光矿石铸造的帝国徽记焕发出夜色降临后的第一缕光,那把浸染了西塞血液的光剑刺入泥土,苏逝川在广场中央跪倒下来,尘埃落定,他紧掐住心口的位置,内心平静,终于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同一时间,联盟机甲从四面八方汇集至此,将翎鹫广场围住。 不死鸟落地,西法跳下机甲来到苏逝川身后,提剑直指向他背心,这才发现对方手里正拿着那只银色怀表。见此情景,西法忽而领悟到什么,不禁下意识环顾四周。 “这里是……” “相隔三十七年,同样的七点二十一分,上一次你独自战亡,我没能过来,这一次换我心甘情愿落在你手里。”表盖合拢,金属搭扣发出一声轻响,苏逝川将怀表按进泥土里,“这是无论多少次时间回溯都不可能改变的命运。” “——也不愿改变。” 晚风乍起,不知从何处刮来了月桂树干枯的花蕾。 西法一点一点拧紧眉心,几乎是下意识开口:“他战死在这里?他到底是谁?” “是你。”苏逝川仰头看向夜幕,满天星辰洒下,在他眸底化作细小轻颤的光斑,似乎下一次眨眼就能落下泪来,“不管活着的,还是死去的,都是你。”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章,也是正文的倒数第二章,真是太不容易啦~ ※ 这个场景我想写很久了,终于写到啦~\(≧▽≦)/~ 这篇文剧情上的高|潮其实在雷克斯死掉以后就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对感情的交代。 第101章 Chapter 101 【A Long Story】 长夜已至, 星河璀璨壮阔。 后续赶来的歼星舰和机甲还在穿越防御屏障,轰鸣声远远传来, 却又像是被隔绝在了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幕墙后。整座翎鹫广场静得令人心悸,数十架机甲严阵以待,密不透风地将两人包围其间。 夜风呼啸过耳侧, 带起一丝不甚真实的沙沙声, 西法的眸底浮起片刻的错愕,似是有不解也有茫然, 他注视着苏逝川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人变得陌生起来:“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待他说完,苏逝川没有急于回答, 而是撑起身子站直,继而转身看向西法。 “银河历437年, 西塞当政, 你是摄政王。那一年, 雷克斯率领联盟战队攻打白帝星, 帝国抵抗无望, 西塞打算弃国而逃, 而你就在这里……”那声音一滞, 气息隐隐发颤, 苏逝川眸光闪动, 眼尾悄然滚下了两行泪来,“就在这里,我永远失去了你。” 西法难以置信地拧紧眉心:“这怎么可能?” 苏逝川上前一步, 见此情景,周围戒备的机甲队员当即紧张起来,有人惊呼:“殿下小心!” 说话间,陆续有人跳下机甲,苏逝川还没来得及接近西法,就已经被赶来的士兵钳制住,压迫着再次跪下。然而他只是仰头看着西法,全然没有反抗拘捕的意思,淡淡道:“早在将你推往联盟的那一天起,我就预见到了自己会有今天的结局。别忘记我离开前对你说过的话,别忘记你现在的身份,更别忘记你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视线交错,他们分明在彼此眼底看见了千言万语,却最终只是各自沉默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西法收回目光不再去看苏逝川的,转而对手下人吩咐道:“把他关进一号监狱,派人严加看守,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要亲自审问。” “是!”那人回答。 很快,苏逝川被带走,机甲队散开,西法挥退了剩余的士兵,上前几步来到那柄被□□泥土的光剑前,单膝跪下。就在这时,有脚步声在身后停下,西法迟疑片刻后伸手拿起那只被遗留的怀表,头也不回道:“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苍星陨垂眸看了眼对方手头的物件,回答:“是Boss那架机甲的拟态化形。”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西法说。 苍星陨闻言刹那静了,过了几秒后才道:“其实有关那件事的内容我了解得并不全面,一些来龙去脉上的细节Boss也没有对我详细解释过。我只知道在已经过去的未来里有过一个计划,代号‘狩猎’,而您跟他都是本应该参与计划的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是逝川主动说的?”西法又问。 “怎么可能?Boss的原则向来是身份可以暴露,但计划必须死守。”苍星陨道,“这件事我也是半猜半推在逐渐有的眉目,跟您不同,我只是Boss的下属,听命行事,不去问‘为什么’是我们这类人需要遵守的规则。” 西法听闻顿时笑了,起身看向苍星陨:“然而他还是告诉你了。” “只是印证了我的猜测而已。”苍星陨纠正道,“他那个人您还不了解么?嘴上功夫太厉害了,当时完全是我说他听,他只负责回答‘对’和‘不对’,多一个字都不肯说,更不可能被我把真相套出来。” “也对。”西法心里释怀了不少,于是暂时把苏逝川的事放下,改口询问道,“双月殿里都检查完了么,收获怎么样?” 苍星陨正色回答:“搜索工作还在继续,帝国方面其实也对西塞的投降措手不及。我们已经接管了军部,白帝星内部的高级官员暂时扣押,后续是留是杀就看您的决定了,至于前线那些,属下刚刚让人把这边消息放出去了,他们如果选择回来就也做暂扣处理,拒降的则会直接击毙。” 西法缓慢点了点头,对苍星陨的安排非常满意,然后又道:“西塞呢?” “在群星之耀发现的,已经死了。”说话同时,苍星余光一瞥不远处的光剑,“应该是Boss下的手。其实也正准备向您请示,他的遗体您打算怎么处理?” 西法:“火化以后按规矩葬进皇室陵园就行,你去处理。” “知道了。”苍星陨朝他欠了欠身,正准备去办事。 “还有……”西法忽然把人叫住,沉思了一会儿,旋即复又开口,“逝川那个朋友就别扣着了,你找个理由,就说他是我们安排在帝国的卧底,这次暗杀并放出假消息他功不可没,直接放了,稍后我会看情况给他重新提个职位。” “殿下是说封尘吧?”苍星陨道。 西法平平“嗯”了一声,说:“是他,当初逝川冒着风险也要放他走,现在我也不想让他担心。” “其实属下已经接触过了,但是封上将的态度很明确。”苍星陨抬眸看向西法,“他不想留下来。” 听他这么一说,西法倒是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封尘是因为被说服了,所以才会决定帮逝川的。” 苍星陨:“他应该确实是被Boss说服了,所以才会帮忙,但也仅仅是想帮Boss一个人,与联盟无关。”西法闻言一怔,半响后哑然失笑,心想恐怕的确是这么回事。苍星陨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继续道:“他们这些人的信仰和坚持都很奇怪,因为活得明白,所以把一样一样分得特别清楚,反正我是理解不了。” 西法忽然好奇,忍不住问:“那你的信仰和坚持又是什么?是怎么区分帝国和联盟的?” 苍星陨眉心浅蹙,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理所当然道:“我怎么可能有信仰和坚持,又怎么可能为帝国或是联盟效力?殿下,您有所不知,我们之所以会留下完全是在遵从Boss的安排。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希望留您独自一人去面对,然而他还有任务在身,不能留下,所以就让所有他所能调动到人辅佐您,情愿自己一个人。” 待他说完,西法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被您错过的事太多了,当然这并不怪您,反而是Boss欠您一个解释。”苍星陨的嗓音很轻,口吻却异常郑重,“这是你们的事,按理说我无权过问,不过我还是想提醒您一句,Boss欠您的只是解释,除此以外他已经为您做得足够多了,还希望您不要太为难他。”话闭,苍星陨不再多说,朝他略一躬身后转身离开了翎鹫广场。 深夜两点,接管工作还在继续,而帝都市郊的一号监狱却寂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西法在监狱正门外驻足,没来由的,他恍然产生了一种被宿命嘲弄的荒诞感——当年苏逝川来这里审他,究竟会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西法无从猜测,甚至不愿去回忆,然而多年前的种种又好像是发生在昨天,就在他上前一步的位置。 那时苏逝川曾经说过,说他真正想要的是他作为联盟统帅攻打回白帝星,从西塞手里取回洛茵帝国。可直到现在,西法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意义,以及那只言片语背后那些长达十三年的筹备与谋划。 ——为了改变未来,他做到了欺骗整个世界。 真是疯了……西法在心底笑得无可奈何,可就是很心疼里面那个疯子。 监狱地下二层,第七间刑讯室。 刑架底部积了一滩血,因为过了有段时间,所以边缘部分已经开始凝固,呈现出粘稠的深褐色。苏逝川手脚被束缚,低垂着头,被汗液打湿的额发凌乱遮挡在眼前,他衬衣上挂着几道血印子,算不上严重,显然不是刑讯留下的痕迹,反倒更像是单纯的发泄。 鞭刑带来的刺痛抵挡不住睡意,苏逝川在送他进来的士兵离开以后就睡着了。 直到脸颊传来温热的触感,他困倦地睁开眼睛,四目相对,西法不甚明显地微微一扬嘴角,手上轻抚开对方额角的一缕发,将那张没什么精神却眉目柔和的脸抬起来:“在这儿都能休息,看来你对联盟还真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防备是不受伤害,为了好好活着。”苏逝川安心靠着西法的手掌,歪头跟他对视,“需要我参与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我可以放松下来,不用再活得小心翼翼的,自然是在哪里都能睡着。” 西法不置可否,没有接话,垂眸看向他身上的伤口,询问道:“谁打的?” “不知道,没注意长相。”苏逝川轻描淡写地说,“我毕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死了雷克斯,联盟恨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军队中一个小角色都能为了统帅嫉恶如仇,这说明联盟内部的凝聚力非常可观,对你来说是好事,就别跟他计较了。” 西法本来一肚子火,现在愣是被他给气笑了:“你被打的时候只想到了这个?” “不然呢?”苏逝川反问,“还能跟那些小家伙计较,你也不想想我都什么年纪了。” 西法下意识想反驳一句“你什么年纪”,结果忽然意识到这话里的深意,于是话到嘴边却徒然静了。苏逝川凝神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是看清了这家伙心思那样,淡定道:“说好的你审我说,机会难得,殿下可不要错过了。” “监控没让开,主控室的人也都给打发了,就是为了让你少受点罪。”西法坦言,“我是想审你,可也得舍得动手啊。” 苏逝川笑了:“奥斯汀跟你说什么了吧?” “是说了。”西法说得不愠不火,弯腰去开刑架上的镣铐,头也不抬道,“但是我不知道该不该信?” “他说的应该是推测,不过也八|九不离十。”苏逝川垂眸看着他,“当年袭击西塞加冕仪式的事确实是我安排的,奥斯汀所掌握的证据也是我让十七伪造的,原因你应该猜到了,我想让你去联盟,借助雷克斯力量夺取洛茵帝国。” “我承认我隐瞒了你很多事,也欺骗了你很多事,不过这应该是唯一一件伤害到你的,我很抱歉,但是我实在不知道那时候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本来想一直瞒下去不对你澄清,不过考虑到奥斯汀落网,他不说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我也就……” 话没说完,西法起身直视向苏逝川,不喜也不怒,甚至连话都不打算说。苏逝川适时噤声,生平头一次感觉有点心虚,然而看反应一时也揣摩不透西法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于是沉默了有一会儿后,他建议道:“要不你还是审吧,抽我一顿也行,别不说话。” 西法的确是被气着了,可一听这话顿时又觉得哭笑不得,根本拿这家伙一点办法也没有:“一定是我对你太好了,我越理解、越包容你,你反而是越肆无忌惮。”边说,他边解开苏逝川的衬衣,小心撕扯开被血液凝住的纤维部分。 苏逝川只当他是要处理伤口,并没有在意,继续解释:“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段上不了台面,我也知道这么做很阴险,当时心里还是有过犹豫的……” “你还能有犹豫?”西法及时打断,从善如流地反问回去,手上娴熟拨开对方腰带的卡扣。 统帅大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马裤被脱下,总觉得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已经脱离了处理伤口的范畴:“你要做什么?” 西法单膝落地在苏逝川面前跪了下来,然后捏住他左脚踝部,引导他将腿架在自己肩上:“当然是审讯了,不要停,需要你交代的事还多着呢。”说罢,西法低头亲吻上对方大腿,另一只手绕后逗弄似的在他臀瓣上捏了一把,“顺便再疼疼你。” 苏逝川:“……” “不太好吧?”统帅大人正色指出,“猥亵犯人有违帝国精神,是触犯宪法的。” 西法一怔,思索半晌后十分认真的提醒:“帝国亡了。” 苏逝川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联盟总有相关的规定吧?” “那没什么,”西法一本正经道,“反正联盟的规矩都是我定的,大不了改改。” 苏逝川:“………………” 苏逝川简直哭笑不得:“就算是这样,皇储殿下也不能太流氓吧?” “为什么不能?”西法从容不迫道,“监控没开,总控室也没人,就算耍了不会被别人知道。” 苏逝川心服口服,心想敢情是在这儿等着他呢!这小子分明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结果他脑子里这念头还没过完,西法“啪”地一拍统帅屁股,催促道:“怎么不说了?不是说隐瞒了我很多事,还欺骗了我很多事么?我要知道这‘很多事’都指什么,统帅大人趁现在老实交待,不然的话……”话说至此他没再继续,而是低头舔吻住苏逝川大腿内侧的嫩肉,再惩罚性地用齿尖一硌。 那位置极度敏感,啃噬之下痛感与快感迸发,苏逝川的呼吸当即就乱了,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绷紧身子,手臂蓄力一挣,引得扣在腕部的镣铐啷当作响。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可能要从你父亲说起……” 惩罚结束,西法由咬改吻,一下一下轻轻舔了舔那枚新鲜的齿印:“没关系,你只管慢慢讲,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 【微博补完,记得回来说爱我~】 “其实我不想死,我好不容易完成了计划,我怎么舍得去死?” “那就活着。”西法回搂住他的脊背,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就算预见到了今天的结果,我也没打算让你去死。如果联盟有谁敢反对,我就先要了他的命!” 苏逝川心跳很快,但还是在第一时间冷静下来:“这样不行,王朝交替的关键时期不能做这种冲动的决定。” “我的使命完成了,我没有辜负洛茵帝国,没有辜负对我寄予厚望的人,更没有辜负你。西法,现在我的选择到此为止,该换你来做出选择了,只有我死了,一切才会彻底结束……” “这不可能!”西法断然拒绝,紧接着陡然扣紧苏逝川手腕,将人翻过来压在桌面上,“你知不知道,从我们相遇的那天起,你的命就不再完全属于你自己,它还有一半是我的。你要叛自己死刑,那也得由我点头同意。” 苏逝川没有回答,迫使自己放松,默默承受身后的冲撞。 长夜深沉,一号监狱的整个地下二层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发泄结束以后,西法脱下外套给苏逝川披上,然后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休息。 苏逝川点了根烟,跟西法分着抽,直到香烟燃尽,他将烟蒂按灭在桌面上,才淡淡道:“我可以不死,但是‘苏逝川’绝对不能活下来,雷克斯的命是血债,需要给联盟一个交待。” “这个我想到了。”西法亲了亲他的额角,“‘苏逝川’可以死,反正‘乌鸦’还活着。你欠我的,不管你用什么身份,到最后都得一点不落地还回来。” 苏逝川忍不住笑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说话还跟个孩子似的?” “这有什么办法?”西法也笑了,“还不是你宠出来的?” 随后两人不再闲谈,苏逝川终于得空,将先前没做完的解释继续讲下去。西法全程没有打断,只是在心里暗自讶异,终于是明白了苍星陨那句“他已经为你做得足够多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天亮时分,一切说开,那个漫长的故事跟现实重合。 苏逝川感觉自己是真的倦了,只想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长睡不起。他伸手取过搁在旁边的腰带,从反面的夹层里取出了一枚菱形暗器,交给西法,叮嘱道:“这是星陨惯用的,上面淬了鲛血,你用的时候要注意,别把自己割伤了。” “你别真把我当成孩子啊。”西法反驳。 “放心,”苏逝川揶揄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恋童。” 西法惦着那枚暗器,静了几秒,又问:“想好安葬在哪儿了么?你虽然刺杀了雷克斯,但毕竟是帝国统帅,没有人会为难一个死人,对应军衔的葬礼还是会有的。” 闻言,苏逝川仔细思考了有一会儿,才说:“还记得光明大教堂后面的那处陵园么?反正只是个假塚,就葬在我父亲旁边吧。” “好。”说完,西法撩开苏逝川披着的外套,用暗器在鞭痕处象征性地割下去。 鲛毒作用迅速,他只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蓦地痉挛,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苏逝川再次放松,像睡熟了那样合着眼,却再也没了气息。 不过多时,属于白帝星的破晓降临,月落日出,一时间天光万顷,生生不息。 ——In The End—— 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